无题

辜悦扬

几千年过去了，月亮仍然想着那个男人。他没有爱过任何女人，他对月亮情有独钟。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他性感，妩媚，狂妄，寂寞。他见月亮如是。

今天的月亮可能不知道，李白死了，屈原杜甫们都死了。她仍然稚嫩，但伤痕累累。天文望远镜研究她沧桑的皱纹，人类借她的情怀抒庸俗的愁，普世的思，寻章摘句，只为热闹。她也许以为自己能等来一个像李白那样的男人，但她不知道这世上已无人能够落笔摇五岳，诗成凌沧州了。饮酒抱月而死，只是过去的故事。

人们浪漫，但那是无关乎她的浪漫。朱自清说，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现代人不配赏月。无诗，无酒，他们心中存活的是一厢情愿捏造的月亮，是意淫出的花影月下，微醺独卧的诗意。他们不懂月的憔悴，只会道世道沧桑，人心不古。月亮寂寞，于是他们想到自己的寂寞。人寂寞便呼朋引伴，一要结群，二要团聚，只有月亮清輝不减——她不屑“广大到漠然的相知”。她永远带着苍白的，美丽的倦容，照在曾经热闹，如今仍旧的天地之间。从容不迫，像是在等待，也像是在叹息。

如果无人理解，赞扬不过鸡肋。说是但愿“风流天下闻”，其实只希求一二知己尽相欢。不被理解，阐释了孤独的大半。人倾诉于月，不问是非对错，不求懂得与否；人结伴同行，只为佯装热闹，博得一两句的情投意合。这等徒劳之事，我们每日都在做。月亮看我们是何等的可悲——人穷尽一生都难以寻求一个愿意为彼此举杯独倾，互诉衷肠的知己。她等来了，可凡夫俗子于此无望。

顾城在《门前》里写，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这是奢求，沉默的奢求，理解的奢求，知己的奢求，灵魂的奢求。人的感情越来越廉价，越来越淡薄，越来越庸俗。没有人会再为一轮孤零零的月亮伤怀，也没有人会为过往的岁月，阔别的旧友缅怀，寒暄，斟酒话斜阳了。

月亮伤痕累累，孤独里带有妩媚的眷恋。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惟愿当歌对酒时，明月长照金樽里。在他离开很久之后，她领略很多人的孤独。没有一个人像他。

中秋节快乐。

（作者单位：成都市实验外国语学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