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戏里谈人生
2017-09-30曾利
曾利
[摘要]一幅对联借戏剧刻绘人世,“日月灯,云霞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汤武净,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
[关键词]花鼓戏 老剧院 人生如戏
猴过,鸡来,又是一年!又见迎春祈福的地花鼓!于是想起儿时,老家晒谷坪、老剧场、剧院演的花鼓戏。
重重帷幕垂挂高台,粉妆的螓首娥眉,头横玉钗,顶竖乌髻,颈绕金绣,柳束垂绦,宽宽如云广袖,飘舞彩蝶长裙,几缕红花绿叶赫然入目,裙底一双绣花鞋惊恐如鼠探进探出,雏雌唤春莺莺燕燕,咏唱一叹三转,二胡悲鸣幽幽怨怨……顽劣嬉戏的小孩子跟着戏里人物演绎的故事莫名的傻笑,台上悲悲啼啼了,鼓着不明就里的眼珠,耷拉着嘴角,哭是哭不出来的。
顽闹看戏的孩子里,我也是其一。有时在咿咿呀呀中睡着了,流着涎水被抱回了家。少年免不了的好奇心,有时在众多观众如潮般散尽后,悄悄爬到神秘惊异的后台,瞅瞅凤冠霞帔的小姐卸妆后的容颜,瞻瞻红榜高中头戴翅帽踱四方步的状元在忙碌什么?后台对我来说,亦是精彩故事的延伸。
剧院设在公社大院里,我家就在公社隔壁。沾着公社的光,我家七九年就用上了电,成了亲戚中最早弃用洋油灯盏的。看戏评戏便成了显摆见多识广的资本。“这个场面不错”,那个“唱腔还行,生旦戏都演得”,“上次那剧团瘪淡的”(“瘪淡的”又名“寡淡的”,宁乡方言,平淡,不精彩。),耳听口传全是剽窃,评得装腔作势、像模像样。那时候看花鼓戏如同跳房子作摸子(“作摸子”又名“摸瞎子”),是我们每天睁开双眼牵手世界的主要方式。情定后花园、苦尽甘来大团圆,才子佳人封官拜相,这哪是戏啊,明明就是活蹦乱跳一日三餐的生活!
少时的我,踩着公社喇叭里“得儿~得儿~”的《放风筝》小调,一路求学跌跌撞撞,糊里糊涂混入职场,后来懵懵懂懂就成了人家不贤不俏的老婆,做着不慈不严的母亲。心绪不佳时,也去家附近有名的戏窝子——南馆去看花鼓戏。不过,此时的南馆戏台潦落困顿,靠打彩(注:观众点戏或赏银)生存,演员如江湖艺人般跑入观众座椅中,插科打诨讨要几个打彩,常来捧场的熟客扬起胳膊划出优美的弧线将百元红票抛至舞台,一脸的得色。演员此时少不得连连称谢,打躬作揖,然后接着演……
无趣时也去湘江边,人流里走不过三五米,总有花鼓戏的地盘。江边风光带的锣鼓声吸引着路人,痴怼癫状的票友素颜演绎古人的悲欢,拇指与食指挨成凤喙,其他三指翘成兰花如雀尾,在旁边几样琴鼓的伴奏下,从喉咙里扯出了云端的花鼓小调来,唱到热闹时,自然是赢得阵阵喝彩声。当然,也有人是看几分钟就默然走开。留下来的是真爱,也是痴;离开的是流水,正如所有的事物都是有人欢喜有人不屑一顾一般。而令我驻足的必定是那腔那调的纯正与幼时骨子里流淌着喜悦的延续,这种回眸便冲刷了我日常的平淡寡味。
戏如人生何其短,人生如戏有多长,一晃已是中年。公社的剧院早成历史,我沦陷在平庸里,心境倒越来越坦然,日子似乎也顺心了些。
于花鼓戏剧,正经来说,我实属门外汉,而我家先生却是渐渐入迷。几年前,家里居然出现了咿呀撕哑的花鼓大筒声。初起断续拉扯,不成腔调,慢慢地渐有起色。原来先生拜了省花鼓剧院的大筒泰斗卜再庭老师为师,学习大筒了。慢慢地知道,《蝶恋花》《瓜子红》儿时那些耳熟能详的曲目原是卜老创作。卜老拉琴如行云流水、轻松自然,与李谷一老师曾是同事。“情郎哥吃一粒~,小妹妹嘗一双~”“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飚直上重霄九”,那些忧伤的绵长的或俏皮的小调,出自不善言词的清瘦的卜老手中,其韵味却是别具一格。据说,卜老所在剧团六七十年代花鼓戏赴京港、赴国外演出,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花盛难以长久,人生最易暮年。大师传奇的生涯已落下帷幕,花鼓戏如世间万物登峰造极后流入潮流的谷底,但却是一股清流,欢爱者自成一体。我家先生就是倾慕者之一,现如今先生的大筒手艺日益长进,又学了中胡、唢呐,自此家里琴声、唢呐声更是悠扬不绝,惹来小区邻舍频频驻足凝听。每回乡下,必带上他的那些宝贝,与公公闷在里屋,两支锁呐朝天一齐开鸣,哇啦哇呜;两把板胡,一字排开,两束平行丝线就在两代人一拉一伸之间呜呜咽咽起来……乡间里的红白喜丧,凡有花鼓表演的,必掺和进去热闹一番。而我耳濡目染久了,心血来潮时献丑几句“夷呀夷子哟”来,乐得儿子在一旁拍掌大笑。此时乡间看戏,戏台已成流动的了,粉鬓的小姐、绿袄的丫环,俊俏的相公衣着光鲜,抖袖,蹬脚,原汁原味,电子字幕流光溢彩,嘹亮的扩音将熟稔的十字调传送几里之外……
无论是晒谷场,还是庭院草坪,只要是舞台车开过来,乡亲们必定是三五成群结伴看戏。才子永远爱着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吗?原来看戏看的是心情,看的是一种激情啊。
一幅对联借戏剧刻绘人世,“日月灯,云霞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汤武净,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
儿时童稚不谙世事,不懂离合悲欢,哪晓得戏里的悲欢,就是人间的苦乐,戏中的冷暖,即世上的炎凉。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何况我们还能借戏剧来渲泄人生感悟,偶尔逃避那烦心的琐碎事。
爷奶辈坟前树草丈高,父母垂垂暮暮已成龙钟,昔日稚友两鬓添霜额画横纹,世间大舞台走过一茬又一茬,幕起幕落,人间又是数年。悲也好、乐也罢,爱怎样,恨如何,都会剧终,且闲看日月,日赏霓霞,聆听长风惊雷,春赏花开夏乘凉风,秋揽金黄冬观白雪,留几分闲情几分逸趣,戏过人生!
(责任编辑: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