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尔斯塔夫》的演与唱说起
2017-09-30韩斌祖忠人
韩斌 祖忠人
就如同在中国传统戏曲中,有所谓“唱功戏”和“做功戏”的区分,在歌剧中,尤其是喜剧,表演与演唱一样,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法尔斯塔夫》就是这样的“唱做兼备”的戏剧,要成功,就需要演员的演技。不仅那个“死胖子”法尔斯塔夫浑身都是“包袱”,就是福德太太艾丽斯也是个女段子手,再加上一对小情人南内塔和芬顿瞎搅和,还有个醋坛子福德先生和一对儿逗哏的仆人巴多尔福和皮斯托拉——每个人,都有戏。
《法尔斯塔夫》要成功,语言问题是个关键,让中国演员演好《法尔斯塔夫》,和让意大利人去德云社说相声的难度有的一拼。所以,喜剧,真的不好演。而这部戏,演甚至比唱,更重要。
上海歌剧院建院60周年,没有挑《波希米亚人》,也不演《蝴蝶夫人》,偏偏选了这个《法尔斯塔夫》,确实需要一些勇气(《法尔斯塔夫》还有一个问题是在国内的知名度还不够)。不过,在那个台风大雨天看完了《法尔斯塔夫》的观众(不管是真爱粉还是路人甲),一定会说,这个戏,看现场,值得。
法尔斯塔夫这个人物其实比较复杂,不能简单地定位成一个大色狼;虽然,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里一开场就借哈尔王子的口把他的形象勾勒了出来:“只知道喝好酒,吃饱了晚餐把纽扣松开,一过中午就躺在长椅子上打鼾;你让油脂蒙住了心,所以才会忘记什么是你应该问的问题。见什么鬼你要问起时候来?除非每一点钟是一杯白葡萄酒,每一分钟是一只阉鸡……”但是,正如法尔斯塔夫在歌剧里唱的那样,在服侍老王爷的时候,他也是个青葱瘦子帅少年,也不是个没有一点儿追求的人,颓废也是后来的事情。所以,法尔斯塔夫切不可演成一个市井无赖,他是贵族,就像唐璜不能演成一个流氓一样,需要保持一种气度,要“端着”,然后搞笑。
这次,我看的《法尔斯塔夫》首发阵容是张峰饰演男主角。张峰的演技,应该说有了很大的提高——他的嗓音条件好,舞台经验也比较豐富,以前他演《弄臣》《茶花女》这一路戏比较多——演一个喜剧角色,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我也是带着一个问号去观看,结果,应该说是成功的。张峰演的法尔斯塔夫并不太火爆,也不够夸张,但威尔第音乐中那些最美妙的片段,他都很好地表现了出来。如第二幕里“去吧,老约翰”(Va,vecchio John)的段落,分寸把握得很妥当,同时,又把他的好音色展现出来。还有像第二幕里去见艾丽斯,被诓骗到洗衣筐里的戏,也演得很活泼,看着张峰打开箩筐的盖子有气无力地叫着“闷死了”,喜剧效果绝佳。
饰演艾丽斯的丹妮拉·斯基拉琪(如果不是台风,我也很想看看徐晓英演的艾丽斯)很抢眼,第一幕第二场上来一开口就能听到一副好嗓子,属于那种本钱好到不怕用嗓的女高音。中场休息时遇到歌剧院的朋友,大家都评论她的好嗓子,说在排练的时候也是放开了唱,毫无保留,可见本钱厚。1998年斯基拉琪演《女人心》里的德斯皮娜出道,从履历上看,确实抒情兼戏剧性(spinto)的角色演了很多,如薇奥莱塔、阿依达、缪塞塔等等,也在《法尔斯塔夫》里演过南内塔,这一次是“升级”成了南内塔的妈。她不仅嗓音好,也很会演戏,这一点,中国演员确实需要学习。比如,第二幕第二场,艾丽斯和法尔斯塔夫的重唱部分,法尔斯塔夫花言巧语,艾丽斯还要表面敷衍,斯基拉琪干脆绕着法尔斯塔夫跳起了舞,非常自然,又让舞台变得极具气氛。
扮演福德的皮耶罗·特拉诺瓦(不分AB角)是很地道的意大利男中音,他的音色抒情而甜美,颇具感染力(他演《茶花女》里的老热尔蒙一定很合适)。导演把他打扮成了一个中产阶级富商(服装稍微Low了一点),不过,吃起醋来也挺疯狂。本来对于这一类气质高雅、舞台形象属于“老帅哥型”的歌唱家的演技是不太指望的,可是,特拉诺瓦却演得不错,刚上场的时候戏还有点儿紧,等到第二幕第一场,嬉笑怒骂就演开了,不仅和法尔斯塔夫的对手戏演得很有层次感,既要法尔斯塔夫相信他的要求是合理的,又要强忍着怒火,即使法尔斯塔夫发誓要给福德戴绿帽子(意大利人是说戴犄角……),假扮成丰塔纳的他也只能私底下顿足捶胸,表面曲意逢迎,一副“气到内伤”的模样。
这一版的《法尔斯塔夫》中,一对小情人南内塔和芬顿都是由中国演员扮演的,南内塔的扮演者宋倩(同样也不分AB角)曾经留学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扮演芬顿的张帆涛目前正在意大利念书。两位在意大利留学的中国歌唱家在语言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法尔斯塔夫》是一部意大利喜剧,对语言的要求是很高的,有大段大段的宣叙调,还有大范围的舞台调度,有时候是边走边唱,在重唱中也需要和外方演员有默契的配合。应该说,演员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只是,在《法尔斯塔夫》中,两位中国演员的舞台表演有时还显稚嫩,特别是南内塔,这个角色是个小姑娘,要有俏皮、古灵精怪的一面,而不是个雍容华贵的小姐,不能演得太成熟。
再来说一下这次的舞台设计,既传统,又巧妙,把大剧院的舞台分隔成两部分,可以分开拉幕,比如,第一幕第一场里的嘉德酒馆就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酒馆外面先拉幕换场,然后才是酒馆内部。所以,等到第一场结束换到第二场福德家的时候,速度很快,使剧情的发展没有因为换场而被打断(让我想起就在前几天演出的另一部场次众多的歌剧,每次换场都会有工人上场,不拉幕布换景,生生打断剧情)。服装设计方面,并非19世纪的样貌,更像上世纪初的欧洲。幸好,设计师没有考虑在中国演出需要加上中国元素,因此,虽然服装说不上光鲜亮丽却也让人觉得亲切(不能想象穿着旗袍的艾丽斯和穿着长衫的福德搂在一起,也不敢想象穿着阴丹士林布学生装的南内塔和许文强版的芬顿双宿双飞)。
依照黄金比例分隔成的舞台被导演巧妙地利用起来,特别在第二幕中,法尔斯塔夫来到福德家和艾丽斯“幽会”,原来脚本上只说是福德家的房间。但被分隔之后,就出现了三个地方,最里面是客厅,在这里放着那个最后把胖子约翰爵士丢进河里的洗衣筐。隔着一扇门是门厅,连着大门,这个缓冲区域,为福德带着一大群人来捉奸提供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排队的地方,没有一下子就冲进卧室,增加了戏剧性和悬念,也为两组重唱最后混成九重唱提供了铺垫。还有一个空间,是我没有想到的,就是芬顿和南内塔两位青少年卿卿我我的地方,也是福德以为捉奸得手的场地——舞台上设计了一个不起眼的衣帽间,推门而入之后,前面又有一扇移门可以推开,能让观众对门内外的场景有一个平面直观一目了然的观察,确实是个花了心思的设计。那晚现场,看着福德拿着老式照相机准备拍下丑闻照片,一大群人蹑手蹑脚地准备撞门而入,里面却是一对儿小情人拥抱接吻的时候,底下一片笑声,效果达到了。
同样喜欢法尔斯塔夫,还为了他写过同名交响诗的英国作曲家埃尔加曾经很好地评价过这个人物:“法尔斯塔夫虽然只是个名字,但莎士比亚却写出了人生的所有意涵,我的音乐看来有些快活,但其实充斥着挫败的暗流,甚至在酒馆寻欢作乐时,悲哀也深藏其中。”这,或许就是真正的法尔斯塔夫,所以,那个严肃了一辈子的朱塞佩·威尔第,才会拿法尔斯塔夫来当自己人生的Coda。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