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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无意识”影响下的“异化”翻译策略

2017-09-29刘蕾

青年时代 2017年24期
关键词:水浒传

刘蕾

摘 要:赛珍珠采取“异化”翻译策略把《水浒传》翻译成英文,使译文从语言和文化的双重角度保留了源文本的特质。从韦努蒂的“译者无意识”观点来看,赛珍珠的翻译活动受到“译者无意识”影响,对其“异化”翻译策略的运用产生一定作用,使译文保留中国文化的异质性的同时为译文读者带来有持久吸引力的阅读体验。

关键词:译者无意识;异化翻译;韦努蒂;赛珍珠英译《水浒传》

一、引言

初见本文标题的读者难免产生矛盾心理:既然“译者无意识”,那么何谈译者对“异化”翻译策略的适度运用呢?所以在此对本文的标题用意做一简要解释。赛珍珠英译版《水浒传》的翻译策略是国内的研究热点,也是本文作者一直以来的研究兴趣,但是由于赛珍珠对自己的翻译理论论述颇少,对于赛珍珠诸多翻译问题的探讨只能是揣测推敲,但不免诚惶诚恐,恐怕落人凭空臆断的口实。而韦努蒂于2013年在《翻译改变一切》一书中提出“译者无意识”(the translators unconscious)的概念,提出译者在有意识释放某种“语言剩余”之余,也会无意识释放更多“语言剩余”。本文将从这个理论视角出发,以赛珍珠英译《水浒传》为个案,分析译者受到的超越个人意识的影响,并分析受“译者无意识”影响的“异化”翻译策略对译本产生的作用。

二、译者无意识

“无意识”(the unconscious,或称作“潜意识”)的概念来自弗洛伊德,Jean-Jacques Lecercle表明“语言剩余”可以被看作“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在语言学中的对应概念,虽然受到语法的排挤和压制,但总是极力以笑话、口误、语法错误和诗歌形式去而复返。”(Lecercle,1990:23)韦努蒂认为:写作中如此,翻译中亦然。译者无意识中释放出来的“语言剩余”与源文本和译入语文化产生重大意义。(Venuti,2013:38)例如,译者可能不经意间误解源文本的某个词汇項或句法结构,因此产生的错误响应某种意义,使得到的译文已被压制的阐释方式表现出来。

为了解释这个心理学概念在翻译分析中的运用,韦努蒂以Alan Bass在翻译德里达法语原作时出现的句法错误举例说明。以法语原句“Quand elle réinstitue un corps, elle est poésie”的翻译为例,这句话可以这样翻译成英语“When it[translation] reinstitutes a body, it[translation] is poetry.”韦努蒂认为重复出现的阴性代词“elle”指代法语中的阴性名词“la traduction”(“translation”);“corps”前面的不定冠词“un”指代译入语的任何物质性(materiality),即译入语中的任何能指链,而译者可以修改这种物质性或能指链来表述源文本。在翻译过程中,Bass对德里达的此处法语原文产生错误理解,从而改变原文意义。译文的错误在于:Bass把原文的不定冠词“un”改成了指示形容词“that”,而指示形容词“that”显而易见指代此句前文提到的“源文本”物质性。由此,由法语原文不定冠词“un”到英语译文指示代词“that”的微小变化,完全颠覆原句意义,可以证明是错误的:因为德里达原作的英译文开宗明义就曾经说过“源文本的物质性无法被传达”,结果第四句话就自相矛盾地说“这种(源文本的)物质性实际上可以被传达或重述”。考虑到Bass专业的学术背景和严谨的翻译态度,这种翻译失误可能被别人看作无心之过或者审稿失误。但是韦努蒂认为即使这个错误只是无心之过,那么它的存在也是一种“语言剩余”,虽然这种语言剩余显而易见是“无意识”的,但是意义重大。Bass的译文表述方式透露出一种看法,可称之为译者梦想,即译文可以完整地复原源文本,物质性丝毫无损,无所增减,译文可以构建出与源文本的相似性,从而克服语言和文化无法减少的差异。而Bass在译文中生成新的能指链,翻译所表达的并不是源文本蕴含的梦想,而是代之以译者本人的一种无意识的愿望。但是这种愿望的表达是隐含其中的,没有明确表达,只有通过对句法的错误理解才能有所觉察。韦努蒂对译者错误进行症候式解读,认为这是无意识被激发出来的能指。此处韦努蒂表明他所依据的是弗洛伊德对诸如口误和错读等现象进行心理分析的处理方法。弗洛伊德曾对前述现象这样解释:“在大量(错读)的例子中,正是因为朗读者有所准备,才改变了文本,把文本解读成他所期待的或他心有所想的样子。”(Freud, 1960: 112-113)

韦努蒂对“译者无意识”进行更准确描述时这样说:“译者无意识”是文本性的,这是值得一提的第一点,因为它不能存在于译文语言之外,而是形成于翻译中译文语言被使用的过程。在产生一系列能指链来表述源文本的过程中,译者释放的“语言剩余”透露出译者“无意识”的运行方式,而这种运行方式只能通过与文本或文本所在的文章相关而发生。Jacques Lacan提出,能指链是某种缺失的产生场所,而缺失使对象(subject)产生渴望(desire)。(Lacan, 1977:256-265)对译者而言,渴望产生于源文本的能指提供的舞台。源文本在译者内心造成某种缺失,而译者无意识中需要译文文本满足这种这种缺失,译者就改变译文来达成满足。

三、赛译《水浒传》的“异化”翻译必然性

赛珍珠长久以来对中国题材的了解和兴趣,促使她完成其写作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大地》。在赛珍珠拿起笔来写中国农民之前,她看到的类似美国文学作品中,中国人“总是拖发辫,挂鼻涕,佝偻其形,卑污其貌,所做之事,总离不了窃盗、强奸、暗杀、毒谋等等看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赛珍珠的写作的最大愿望就是要使这个民族在自己的书中如同他们自己原来一样真实正确地出现。此书于1929年完稿,1931年出版,1932年获得普利策奖,1937年被改编成好莱坞电影引起轰动,1938年为赛珍珠赢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正如诺贝尔颁奖词所言,对她的颁奖是由于其“对于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和真正史诗气概的描述,以及她自传性的杰作”。赛珍珠进行的《水浒传》翻译和出版活动发生在1929-1933年,与《大地》一书的写作过程相重合,可以断定作为译者的赛珍珠在其翻译《水浒传》的过程中也是秉承同样的心态。endprint

对于自己的唯一译作All Men Are Brothers (回译中文为《四海之内皆兄弟》),赛珍珠曾在译本自序中说自己的翻译毫无学术目的“完全出于我对这个故事精彩講得也精彩的小说的喜爱”。(Buck,1933:v)赛珍珠在成长过程中对《水浒传》逐渐了解和熟悉,从耳听厨师说一段书开始,长大一点以后着迷于听评书,一听就是一个时辰,还能够像模像样地表演一段,其中的经典段落是她的精神大餐。《水浒传》以白话为特点,其口语化文字对中国小说史产生深远影响,而赛珍珠从儿时起,就把对这种文字风格的赞赏和接受融入自己的血液。可以这样说,《水浒传》于她而言不是文学名著,而是中国古人活灵活现的一种存在。而她认为自己与中国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她在选择翻译策略的时候,毫不犹豫也毫不困难地转向“异化”之路。

四、“异化”翻译中的“译者无意识”

关于赛珍珠英译《水浒传》的“异化”翻译适度性的探讨,本文在适当时候引入沙博理英译本Outlaws of the Marsh中的部分语句进行横向比较,分析两位译者对源文本的同一语句进行“异化”翻译的不同程度。

举例说明:

例1:吹得败叶树木如雨一般打将下来。(第四十二回)

赛译:The leaves fall fromthe trees like rain.

沙译:......brought down a shower of leaves and branches.

例2:说时迟,那时快。(第二十三回)

赛译:To tell it is slow,but it happened too quickly.

沙译:Quicker than it takes to say.

例3:......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回)

赛译:......Pray hear it told in the next chapter

分析例1中对“雨”这个字的翻译,赛译为笼统的“rain”,沙译为意为“一阵雨”的“shower”。汉语中用“小雨、阵雨、大雨、暴雨、倾盆大雨”对这一自然现象进行区分,既然原作中并没有类似于“阵雨”的表述,赛珍珠就不加思索地译作“rain”,把下雨的方式留给读者想象。而沙译所译“shower”则是深思熟虑后代替读者思考的表述方式。例2所表现的主要是语序的处理。原文中的对仗式短句结构在赛译中得到保留,沙译则取消了这一语序特色。总体来说,赛珍珠的译文对汉语几乎逐字对应,对汉语的语序也亦步亦趋,产生的译文显得不符合英文表达习惯。此外,赛珍珠在翻译时保留了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文体中的典型套语(例3所示),给读者带来一种新鲜感和陌生感,同时也让译文读者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中国古典文化。究其目的,赛珍珠主要是为了让英语读者原汁原味地体会中国古人的说话特点。

在赛珍珠《水浒传》译本的出版介绍中,她说自己翻译“尽量采用直译,因为在我看来,这部小说的风格与其内容是一种完美的结合,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译文与原文相像,努力让不懂中文的读者产生一种如读中文原文的幻觉。我不敢说我成功了,但我努力想要保留原文意义和风格,甚至于那些就连中国人也觉得没什么趣味的部分我也保留了下来。”(Buck,1933:v)对于这个成功译本的翻译策略,这就是赛珍珠作为译者最完整且唯一的表述。因此,笼统来说,赛珍珠的翻译策略应该归于“直译”之类。而经历了文化转向、解构主义理论洗礼的翻译研究,早已应运而生地将“直译”“意译”的语言层面翻译之争上升到包含文化和政治日程的“同化”、“异化”之间的对立。其实推敲赛珍珠在出版介绍中的陈述,她提及的“让不懂中文的读者产生一种入读中文原文的幻觉”、“保留原文意义和风格”的翻译意图,她的翻译策略已经十分接近韦努蒂以“让作者留在原地,把读者带向作者”的“异化”翻译策略,只不过赛珍珠并没有韦努蒂翻译体系中让“译者显形”的野心,也无意因此提升译本和译者地位。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把赛珍珠的翻译策略置于韦努蒂的翻译理论体系进行分析探讨。

以下以一个译例中的两处误译举例说明赛珍珠的翻译活动受到的“译者无意识”影响。

例4:鲁智深便道:“刘太公这头亲事,你却不知,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承祀香火,都在他身上。”(第四回)

赛译:And Lu Chi Shen said, “You do not understand this marriage affair of the old lard Lius. He has only this one daughter to nourish him in his old age and to bury his dead body and to worship his spirit. All this rests on her to do.”

“养老送终”被赛珍珠翻译成了“to nourish him in his old age and to bury his dead body”,(在他年老的时候养他,掩埋他的尸体)虽然基本符合原文意思,但是“送终”这个于中国人的生死大事的概念也被赛珍珠草草译作“to bury his body”(掩埋他的尸体),而没有得到任何仪式感的类似于“to host his death ceremony”的表达,值得推敲。而对于“承祀香火”,原文意思本来是延续血脉的“后嗣”,但是赛珍珠译作“to worship his spirit”(祭奠他的灵魂),则是翻译错误。

在以下的分析中,引入韦努蒂的“译者无意识”理论进行探讨。赛珍珠把“送终”翻译成“to bury his old body”,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并没有错,但是从中国古代的礼仪风俗来说,把为长辈操持葬礼说成是“掩埋尸骨”,这种翻译难免过于直白简慢从而有失隆重。何况原作中的刘太公身为庄主,小有田地,衣食无忧,在其身后后人应该操办得起一场体面的葬礼。但这个翻译失误是赛珍珠的“译者无意识”发挥作用的结果。回溯赛珍珠的生活经历,从童年起就在中国生活,对中国传统家庭模式极为推崇,很赞叹中国几代同堂、敬老扶幼的家庭模式,认为这种家庭模式生长起来的孩子已经受到良好的社会化教育,他们成年后就可以直接去社会上生存。所以“养老送终”的概念对于赛珍珠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因为赛珍珠对中国底层人民的生活过于熟悉,亲眼看到人们死后尸骨随意掩于土堆的场景,所以在翻译“送终”这一行为的时候选取了自己的生活积累,释放出译文不同于原文中的“语言剩余”,译文读者至少不会感觉到此事对于以刘太公为代表的中国人的重要程度。endprint

赛珍珠把“承祀香火”翻译成“to worship his spirit”是另外更加明显的错误。回溯赛珍珠的生活经历,因为其传教士家庭的出生环境和西方宗教信仰的成长背景,中國子嗣“承祀香火”的概念始终没有深入到赛珍珠的价值观核心,反而是像膜拜上帝般的祭祀祖先的做法得到赛珍珠的认同和共鸣。如果这样来说,这个错误可以算是赛珍珠的无心之过,但是仔细考虑,这是赛珍珠“译者无意识”作用的后果。其实赛珍珠非常理解子嗣对中国人的重要性,这一点通过赛珍珠在小说《大地》中塑造人物王龙,而王龙盼望生儿子延续香火这一点就可以证实。而如果明白“承祀香火”的实际含义却选择偏离的翻译方法,表达的是译者赛珍珠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延续香火”这一执念的不认同,所以她“无意识”在译文中为了满足被压制的这一渴望,用“祭祀祖先”的能指替换了“延续香火”的能指,释放出与原文不同的“语言剩余”。

五、总结

在归化翻译大行其道的时代,赛珍珠不迁就英语读者,使用“异化”翻译策略,反而引起了译本读者的阅读兴趣和文化好奇。更重要的是,赛珍珠没有过度使用异化翻译策略,造成让读者望而却步的后果。这种直译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中国古典文学色彩,虽然会让西方读者一开始难以接受,但是却为其展现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特点,带给读者一种新鲜和独特的感受,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碰撞。而赛珍珠的“译者无意识”间释放“语言剩余”,造成对原文的误译,则是其双重文化浸润下取舍后的必然结果。

参考文献:

[1] Lecercle, Jean-Jacques. The Violence of Language[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0.

[2] Venuti, Lawrence. Translation Changes Everything[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3.

[3] Freud, Sigmund. 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M]. New York: Norton, 1960.

[4] Lacan, Jacques. Ecrits: A Selection[M]. New York: Norton, 1977.

[5] Buck, Pearl S. All Men Are Brothers[M].London: Methuen & Co. Ltd,193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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