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秦腔 吼出来的西北风
2017-09-29文图小重山
文图/小重山
乡土秦腔 吼出来的西北风
文图/小重山
甘肃地方戏陇剧,唱腔单调,流传不广,所以受众很少。西北五省的汉族人,最爱看的还是秦腔,逢年过节搭台唱戏,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说西北人热爱秦腔,绝不掺假,男女老少都会吊起嗓子唱几句。田间地头,瓜田李下,挑着粪担儿的庄稼汉张嘴就能吼上一出“斩单通”。那种气势,听得人血脉偾[fèn]张,仿佛我就是程咬金,正在端着酒杯看人行刑。
七月流火,但定西高原夜间气温通常只有十几度。非常幸运,这个季节来到安定区高峰乡,这个地方与渭源临洮三地交界,正好碰到高峰人为新建的黑水龙王庙唱戏。这戏嘛,自然就是秦腔,由定西市秦赟演艺公司组织演出。老远就听到锣鼓喧天,禁不住驻足观看,顺便伸长耳朵打听一番。
乱弹数秦腔
秦腔又称“乱弹”、“梆子腔”或“桄桄子”,据说起于西周,源于西府。说起来,秦始皇祖籍甘肃天水,现在的麦积山附近有个牧马滩,传说是秦人先祖嬴非子为周王室放马唱乱弹的地方。后来秦朝发迹,先民东移,将原本自娱自乐的“乱弹”唱功也带到了关中。当然,期间的发展过程,自是免不了聪明人的编纂演绎和帝王家的推波助澜。
有趣的是,唐朝李氏先祖也是天水人。李氏建立唐王朝,国强民富,开放包容,文学艺术空前发展,秦腔随即成为长安城的娱乐嘉年华。著名的音乐家李龟年就是陕西人,他所做的《秦王破阵乐》称为秦王腔,或许就是最早的秦腔曲子。总而言之,经过文人士大夫演绎,秦腔唱腔在唐代基本定型。当然,甘肃天水是周秦故地,自然跟着沾光,也算秦腔发源地。清人李调元《雨村剧话》记载:“俗传钱氏缀百裘外集,有秦腔。始于陕西,以梆为板,月琴应之,亦有紧慢,俗呼梆子腔,蜀谓之乱弹。” 如今,这乱弹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唱戏之道,必须要隐藏自己的本来面目,善于“装腔作势”,才是行家里手。即使一个落魄失意的人,只要站在舞台上,就是帝王将相,就是巨卿鸿儒。秦腔唱腔以西府方言为宗,即现在的宝鸡岐山和凤翔,因为这两个地方的口音最为古老。西北方言繁杂,今人的唱腔,一定要“拿腔拿调”,以模仿陕西关中口音为妙。
述往中的秦腔
小时候看秦腔,是一年中最开心热闹的事情。土不拉叽的破戏台,稍事装扮,便能教山前岭后的庄稼人蜂拥而至。其实,看戏者少,八卦者多。小地方的各种新闻,就在戏场里传播开来,东家长西家短,所有的绯闻轶事都能在这里找到线索。原来挑着担儿走街串巷的货郎,此际也会赶来,将针头线脑摆在戏场边上,惹得婆娘女子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乡下搭台唱戏,多以村为单位,演员是本地的泥腿子,全凭兴趣爱好,谈不到专业素养。服装道具也参差不齐,不得已时,甚至自己动手制作。就算这样,还经常凑不全,最好的状况就是和邻村错开,相互借用。我曾做过一把木头大刀,洋洋得意地扛去看戏,结果被剧组团长“借”走,再也没有归还。我见过手工做的乌纱帽,先用土胚做个模子,一层一层糊上报纸,等风干后取掉土胚,外面贴上平绒。帽翅要用到弹簧,有些“县太爷”功夫老到,能摆动一边的帽翅,看起来甚为滑稽,很招小孩子喜欢。
事实上,乡下人唱戏,多以神的名义。我们村供奉“大[dài]王爷”,也叫“七将军”者,据说是《西游记》里的“弼马温”孙悟空。因他保护唐僧西行取经有功,归来后位列仙班,尊享人间香火。一般而言,我们求助大王爷的事情,无非是祈求风调雨顺和招祥纳瑞。常言说“天晴改水路——未雨绸缪”,所以逢年过节,总要给他唱几台戏,以保佑村子平安吉祥。
信仰也好,迷信也罢,其实是个大学问。虽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草台戏班,但在登场前还是要排练一番。通常有点功底儿的家伙难免会摆架子,要挟剧组领导,以求好吃好喝好待遇。当然,可以要挟领导,但谁也不敢得罪大王爷,于是排练出勤率自然就高了,每年的戏也能顺利唱起来。君不见,一个村镇的管理尚且如此,何况国家、天下?足见信仰与宗教的力量。
乡土秦腔,梦在远方
与其他剧种一样,秦腔角儿也有生丑净旦,细分则有“十三门二十八类”。我最喜欢丑角上场,如《辕门斩子》里穆桂英的随从穆瓜,其貌不扬,其位卑微,但在宋营里嬉笑怒骂,倒也算是一条好汉。若论场面劲爆,要数哇呀呀怒吼的花脸武戏,比站在台上甩袖子踢方步的老生、抛媚眼道万福的旦角要好看得多。不过,乡下人打的都是假把式,既不会翻跟头,也不会耍花枪,偶尔来个能劈叉的,就能惹得满场喝彩,享受明星般的待遇。
以前,各省市县都有专业的秦剧团,算是吃公家饭的干部。演员自视清高,身价不菲,寻常人家哪里请得起?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这些专业剧组被推向市场,经营难以为继,竞相破产。反倒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民间演艺公司,上山下乡,走街串户,经营得有声有色。其实,类似有事业编制的单位可谓同病相怜,境遇都差不多。电影《鸡犬不宁》以豫剧团为背景,讲的就是这段往事。
西北的戏迷绝对专业,拍手时毫不吝塞,安静时鸦雀无声。通常净角儿的唱段,将剧场气氛推向高潮。那种吼声简直惊天地动鬼神,声震瓦顶,怪不得有个人写“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算是说到了骨子里。
秦腔鼎盛时期在乾隆年间,可谓班社林立,名家荟萃。因为流行地区不同,秦腔也分多个流派,通常认为有东西南北中五路。我们甘肃及以西地区,为西路秦腔,风格粗犷,气势豪迈,唱起来就像“大风从坡上刮过”。然而,现在的剧团,还是要请几个陕西籍的演员,才能抬高身价。
对我来说,秦腔是乡土,也是远方。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虽然我不敢登台,但在山间野外,偶尔也会吼上一嗓子。不管是英雄剧,还是悲情戏,都教人沉醉、着迷,我甚至想着来一次“秦腔之旅”,去追寻舞台上的故事。譬如《三滴血》中的五台、《五典坡》中的寒窑、《白蛇传》中的西湖,将这些剧目的背景串联起来,走上一遭,自是活色生香的旅程。
洋芋和药材使定西人衣食无忧,同时秦腔也迎来春天,民间班社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我们村有人带头,也成立起一个剧团,就是这个“秦贇演艺”,经常赴外地演出。常言说:“过大年,唱大戏”,戏倒是唱大了,年则未必好过。正月初三,剧组头儿们就赶着出门,因为这个季节,各地都搭好了台,就等着戏班子上场呢。
想来也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嘛,何况唱得总比说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