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耆夜》研究述论
2017-09-28牛清波
○牛清波
清华简《耆夜》研究述论
○牛清波
清华简中的经、史类文献具有巨大的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对学术史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①《耆夜》是清华简中的一篇重要文献,共14支简,简长45厘米,简背有次序编号,末简背有篇题。简文讲述武王八年伐黎大胜之后,在文王太室举行饮至典礼,武王君臣饮酒作歌之事。②因其内容与《尚书·西伯戡黎》《诗经·唐风·蟋蟀》等传世典籍关系密切,同时关涉到文学、史学、礼学等相关学科的重要内容,自整理报告发布以来,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目前,学界对清华简《耆夜》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文本内容研究,包括文字考释、词句训诂;二是文本性质研究;三是《诗》《书》相关问题研究;四是其它研究。
一、文本内容
(一)文字考释
1.夜爵
清华简《耆夜》中“夜爵”出现四次,写于最后一只简背面的篇题“耆夜”也跟“夜爵”有关。关于“夜”字的释读,主要有三种意见:
第二种意见认为,“夜”读为“举”。从音韵上来看,新蔡葛岭楚墓的墓主是封在平舆的封君,随葬兵器铭文和竹简作“平夜”,证实“平夜”应读为“平舆”。又“举”从“與”得声,因此“夜”也可读为“举”。从典籍记载来看,《仪礼·聘礼》:“一人举爵,献从者,行酬”,“举爵”与“酬”连用与简文中的“夜(举)爵酬”恰可对比。④曹建敦赞同这一释读意见,并从礼仪的角度进行了分析论证。⑤
第三种意见认为,夜,读为“舍爵”之“舍”,夜古音为喻母铎部,舍为书母鱼部,可相通假。⑥王宁赞同整理者的释读,并引《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之载,认为“舍”殆即古之“告庙”时“舍爵策勋”。战还饮至,舍爵策勋,是一种固定的礼制。⑦陈伟指出,“舍爵”并非一般饮酒,而是祭祀祖先,是将盛有酒的器具放置于神位之前。“舍爵”是祭祀神灵的仪式,简文中武王和周公都是先祭奠文王,再相互酬唱。⑧
此外,有学者认为“夜”当为“卒”字误写,⑨然“夜”在简文中多次出现,以误写解之,似不妥当。也有学者认为,“夜”指夜晚,爵是名词用作动词。⑩
3.甲
4.赑
该字(6号简)从賏声,整理者疑读为“央”或“英”。复旦读书会指出,“賏”在耕部,“英”、“央”在阳部,相通例子不多。苏建洲读为“盛”,同为耕部字,且古书常见“盛服”的说法。⑬
该字(7号简),刘云读为“浮”,为“罚酒”之意。《礼记·投壶》:“薛令弟子辞曰:‘毋怃,毋敖,毋偝立,毋踰言。若是者浮。’”陆德明《释文》“:浮,罚也。”“我忧以浮”的意思是,我因为在欢庆的酒宴上面有忧色,而被罚酒。周公因被罚酒喝多了,所以诗中接着又说“既醉又侑”。周公在欢庆的酒宴上面有忧色,是其居安思危的表现。刘洪涛指出,“王有旨酒,我忧以浮”可跟《诗经·邶风·柏舟》“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合观。“浮”从“风”,跟“飘”从“风”,或作“漂”从“水”同例。郭永秉认为,该字从“孚”声,与“”通用,是安宁、宁定之意。上博竹书《吴命》6号简“宁心忧”和楚帛书“思奠四极”可与此合观“。王有旨酒,以忧以”,就是以王的美酒来安宁内心的忧愁之义。⑭邓佩玲认为,应读为《诗经·小雅·鼓钟》之“妯”,并通“陶”,义为“忧”。酒醉之后,特别容易对光阴飞逝有所感触,故诗后慨叹“既醉又侑,明日勿慆”⑮。
6.趯/跃
8.愳
该字(第14号简)整理者释作“惧”。复旦读书会指出,“则终以愳”与《蟋蟀》前两章的“则终以康“”则终以祚”相对“,愳”对应的是“康”“祚”,它显然不能读为“惧”。疑此字与“何天之衢”(《易·大畜·上九》)中表示庇荫之义的“衢”记录的是同一个词。
(二)词句训诂
1.东堂之客
《耆夜》2号简中的“东尚之客”,整理者释为“东堂之客”。10号简“蟋蟀在尚”可与《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对读,“尚”读为“堂”,为整理者的释读提供了佐证。“东堂”即“东箱”,位于东序之东,东夹之南。“东堂之客”当在东序之东,北面。马楠指出,此为隐处,史佚(作册逸)在此悬远之位,颇为可疑。⑯丁进进一步指出,主人居东,宾客居西,宾客不会越过西堂而入东堂,“东堂之客”不合礼制。⑰由于“东堂之客”于礼于理皆不合,曹建敦认为,“东堂之客”可能是指坐于正宾席位东面的宾客,其席位在正宾之东的尊位。作册逸属于史官,周之太史位三公,所居时位与周公、召公同,地位上高于毕公高,因而成为正宾(毕公高)东方之客。⑱也有学者认为,“东尚之客”的“尚”应训为“上”,“东上之客”可能是以主宾为参照,指作册逸处于毕公东面的尊位,与东堂、西堂无关。⑲
2.周公叔旦为命
《耆夜》2号简“周公叔旦为命”,马楠引《左传》“虢公、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及《经义述闻》“命之侑者,其命虢公,晋侯与王相酬酢与?或献或酢,有施报之义,故谓之侑。‘命之侑’者,所以亲之也”,解“命”为“侑(宥)酒之命辞”,乃武王酬毕公、周公之后,命周公复侑之,故周公行此侑酒之命。⑳
3.人备余不胄
《耆夜》5号简“人备余不胄”,整理者读“备”为“服”;㉑黄怀信解为“穿戴”之义,并疑“余不胄”为“甲胄”之讹;㉒邓佩玲认为“备”宜读如本字,“防备”“防御”之义。“人”为旁指代词,义为“别人”。整句意思是,别人(指他国君主)出征时会有所防御,而我(指武王)却连头盔也不用戴上。㉓
6.作歌一终
《耆夜》简文中“作歌一终”出现三次。李学勤认为,演奏一次为“一终”,“作歌一终”即作诗一首。㉗江林昌认为,乐舞一次为“一终”,“作歌一终”即作诗一章。㉘黄怀信认为,“一终”即一曲、一首。㉙方建军则认为,“终”是音乐作品的一个独立单位;“一终”可以是一首独立的音乐作品,也可以是一部音乐作品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在音乐上都是一个完整的单乐段结构;“作歌一终”当指表演歌曲一首,可配一段歌词,也可配多段歌词以相同曲调重复演唱。㉚
二、文本性质
(一)成文时代
1.不早于西周晚期
陈致认为《耆夜》中的古佚诗大量使用《大雅》《小雅》各篇中常使用的套语,诗中“穆穆克邦”“万寿无疆”“丕显来格”等语词是西周中晚期铜器铭文中习见的祝寿词。其时代不可能早于西周晚期。㉛
2.春秋以后
吴良宝认为,传世文献中训为“到”“至”义、接引时间词的“及”,时代均在春秋时期以后,目前所见出土文献中的用例时代均不早于战国时期。简文中出现的“和同”一词,不见于西周金文。㉜
3.战国时期
杜勇认为《耆夜》开篇“武王八年”的纪年方式不符合西周初年周人用“祀”不用“年”的用例,应与《竹书记年》、清华简《系年》一样,成书于战国时代。《耆夜》杜撰了武王伐黎、周公作《蟋蟀》等历史情节,是战国时期楚人虚拟的一篇诗教之文。㉝曹建国从用词用韵方面进行了考察,认为简文《耆夜》是战国时人的作品,而托名于周公。㉞陈鹏宇对《耆夜》各诗的“套语”成分进行了分析统计,发现前四诗套语成分比例远高于简文《蟋蟀》诗。他认为,《耆夜》主旨在劝戒,整篇以《蟋蟀》为点睛。前四诗是时人为了烘托《蟋蟀》创作的。简本《蟋蟀》渊源有自,套语成分比例较低,其中的晚期成分,可能来自《耆夜》编纂者所做的改动。《耆夜》的编纂年代很可能在战国早期。㉟
4.有较早的文献来源,经过后人的重新整理
李守奎认为,《耆夜》中的诗皆以篇首二字命题,符合先秦诗的命题习惯。但“作歌一终曰《乐旨酒》:‘乐旨酒,宴以二公’”的表述显然晚出。《耆夜》的史料有所依据,但不是周初文献的抄录,应当是后代学者的改写。㊱季旭昇认为,“从”训“自”义直到战国中期中山王“兆域图”中才出现,《耆夜》简文中已有“从朝及夕”之例,表明简文已非西周初年的原貌,当经过东周人的改动。㊲郝贝钦将《耆夜》简文中的用韵、用词与《诗经》、西周铜器铭文进行了对比,认为《耆夜》的最初史料可能来自殷末周初,但肯定是经过西周中晚期至春秋前期时人的重新整理和加工。㊳董志翘从语法视角对清华简《耆夜》等篇的“于“於”用法进行了梳理,《耆夜》等五篇简文只使用“于”,介词“於”未出现。㊴根据学界研究成果“春秋晚期‘於’开始用来替代‘于’”“战国中晚期以后,‘於’基本上取代了‘于’”来看,《耆夜》应该有较早的文献来源,说它是战国时人作品失之过晚。㊵
综上可知,学者们从套语、典型词语的时代性、语法、用韵等视角对清华简《耆夜》的成文年代进行了很好的分析。由于选择的观测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存在较大差异。其实,从文献形成的视角来看,《耆夜》的形成当在战国时期,战国晚期以前各时代的词语、用法或多或少在简文中都留有痕迹,学者不同的研究结论恰是这些不同“痕迹”存在的最好说明。
(二)真伪问题
丁进认为《耆夜》所载礼制与传世文献多有抵牾,该篇不可能为战国时期楚人所作,更不可能是西周实录。㊶程浩认为丁进观点可商,清华简《耆夜》中“饮至礼”的仪注与《仪礼》之“燕礼”确有不合之处。因为《耆夜》所记是西周王室的礼制,《仪礼·燕礼》反映的是诸侯之礼。基于传世礼书建立的知识体系并不能覆盖周代礼制的全部,以所记仪节是否符合传世礼书记载来判定清华简的真伪未必合适。㊷
姜广辉、付赞、邱梦燕从五个方面考证清华简《耆夜》为伪作。一、称军衣为“戎服”始于公元前550年,以“赑赑”叠字作为修饰语始于唐代,简文中却出现了相应用法。二、宋代始立“祝颂”之目,简文中却有“祝诵”一词。三、简文所载“明明上帝,临下之光”是现代人积句,前一句首见晋人诗句,后一句首见宋人诗句。四、简文载《蟋蟀》系周公所作,按理该诗应谱以雅乐或豳音,而《诗经·蟋蟀》却归于《唐风》谱以唐音。五、简文所记“饮至”礼缺失应有的告庙、献捷、策勋等仪节,不合古礼。㊸
周宝宏对姜广辉等的意见一一予以驳斥,他指出清华简《耆夜》是一篇战国文献“,戎服”见于《左传》是很正常的;“赑赑”读为“英英”,也作“央央”,见于《诗经》,是色彩鲜明、引人注目的意思,用来形容“戎服”很合理;简文“祝诵”之“诵”乃“歌乐”,而非“歌颂”之“颂”。“祝诵”即祝愿的诗篇,未必是固定结构;《诗经·小雅·小明》“明明上天,照临下土”与《耆夜》“明明上帝,临下之光”句式语句相同。《诗经·周颂·臣公》“明昭上帝”即“明明上帝”。《诗经·大雅·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皇”为辉煌之义,相当于“明明”,“有赫”即显盛、光明之义,与简文近同;简文《蟋蟀》是当时流传于世的诗篇,《耆夜》的作者将其放在武王克耆的背景下,叙述武王、周公作诗之事,实出于战国人的创造,不是“赋诗”的真实记录;《耆夜》作者的叙述侧重点在饮酒赋诗,而非“饮至”礼的过程。不能径以简文中找不到饮至礼的各种仪式作为清华简作伪的证据。㊹
《耆夜》真伪的讨论,反映出人们对清华简新材料的关注和重视,伴随着激烈的论辩,《耆夜》相关研究的探讨愈加深入。目前,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清华简为伪作。先秦典籍的流传错综复杂,“先秦诗整理方式多样,有的保存原始面貌多一些,有的删改大一些,不能轻言真伪”㊺。
三、《诗》《书》相关问题研究
(一)《西伯戡黎》中的“西伯”
《尚书·西伯戡黎》云:“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纣)。”“戡黎”的“西伯”,《尚书大传》《史记》等都以为是周文王。可是考虑到黎国与商纣王的都城太近,文王已征伐到那里似于当时历史情势不合,因而不少学者认为应是武王,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证据。李学勤指出,清华简《耆夜》载:“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还,乃饮至于文大室”,确认此“西伯”是“武王”,证实了学者们的论断。㊻陈民镇、江林昌认为《尚书·西伯戡黎》中的“黎”是《耆夜》所载武王征伐的“耆”,地望在上党,即今山西长治西南,子姓,与殷商王朝关系密切。周王朝后来又分封了一个黎国,地望在山西黎城东北,姬姓,系毕公之后。戡黎的“西伯”正是周武王。㊼
李零指出,上博楚简《容成氏》讲文王伐九邦,九邦中就有耆。《耆夜》和《容成氏》可能是战国时人叙事的不同版本。存在两种可能性:古人把文王、武王的事混在一起讲。文王死后,武王载文王木主以伐,说明他是打着文王的旗号;文王、武王都曾伐耆,无所谓哪个对,哪个错。㊽吴良宝认为,“西伯”问题目前尚无法彻底解决,传统的“文王”说不应轻易被推翻。清华简《耆夜》与《周本纪》的矛盾,一方面说明战国时人认为武王曾经伐黎,另一方面说明司马迁依据了不同于《耆夜》的资料。战国时人在周文王、武王是否都曾戡黎的问题上本来就有不同说法。若不能论定《耆夜》简文为史官实录,就不能单从《耆夜》来认定伐黎的只有武王。㊾
(二)《诗经·唐风·蟋蟀》的主旨及相关问题
《诗经·唐风·蟋蟀》的主旨,《诗序》云:“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也。”汉代学者大都尊奉《诗序》的说法。宋代朱熹认为,通读诗篇,会感到意旨的前后矛盾。清代学者胡承珙指出:“每章前四句似为荒乐者代述其言,后四句又似戒其耽于逸乐。”作诗的人何以这样来“刺”晋僖公,令人费解。近年在山西曲沃北赵墓地发现了晋僖公及其夫人的墓地,通过对相关出土铜器铭文的释读,李学勤认为:“晋僖公绝不是俭啬的人,而是耽于逸乐,爱好田游和美味的豪奢贵族。”由此可见,《诗序》的说法与诗旨不符。清华简《耆夜》简文为理解《诗经·唐风·蟋蟀》的背景和内容性质提供了新的信息和思路。“周公作《蟋蟀》一诗,是在战胜庆功的‘饮至’典礼上,大家尽情欢乐正是理所当然,周公只是在诗句中提醒应该‘康乐而勿荒’,才符合‘良士’的准则。要求周朝廷上下在得胜时保持戒惧,是这篇诗的中心思想。”
回顾《诗经·唐风·蟋蟀》主旨的争论,不难发现对“不喜”“不乐”的理解是其症结所在。学者多把“不”理解为否定副词,从而得出“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也”的结论。清华简《耆夜》公布后,《诗经·唐风·蟋蟀》的主旨得以正确揭示。孙飞燕认为“不乐”与“忧”是近义词,指忧虑、担心。今本的“今我不乐”与简本“今夫君子,不喜不乐”是说君子感忧,不能理解为及时行乐;黄怀信认为,“不”宜读为“丕”,大也;李均明对先秦典籍及铜器铭文中“不”字的用法进行了考察,发现“不”在先秦时期常见作语助词的用法,认为“不喜不乐”中的“不”亦当作助词理解。简文之“不喜不乐”即“熹乐”也,《唐风·蟋蟀》之“不乐”即“乐”也。如此理解与简文的大背景及具体环境完全符合。
也有学者认为,古书的形成是逐渐定型的,思想内容和文字形式之间往往并不对应。简本《蟋蟀》与《唐风·蟋蟀》本非一诗,不能依据简本《蟋蟀》否定《毛诗序》对《唐风·蟋蟀》主题的解读。
(三)武王伐耆的时间
清华简《耆夜》载:“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还,乃饮至于太室。”《史记·周本纪》云:“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孟津。”简文所记武王伐耆,同孟津观兵在时间上前后衔接。关于“武王八年”“九年”,前人或以为是文王受命的纪年,或以为即武王即位西伯之纪年。细审《逸周书》各篇记载,文王、武王各有纪年,武王并不沿用文王受命之年。因此,李学勤认为“《耆夜》的‘武王八年’一定是武王即位的八年,不可能是文王受命的八年”。至于今本《竹书记年》《史记·周本纪》《尚书大传》与《耆夜》征伐时间不同,疑是文武皆多次伐黎,诸次伐黎记载散见于文献造成的。
《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余。”毛传:“蟋蟀,蛬也,九月在堂。”孔颖达《正义》:“九月之时,蟋蟀之虫在于室堂之上矣。”《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清华简《耆夜》载:“周公秉爵未饮,蟋蟀降于堂。”对照典籍及简文记载,蟋蟀“在堂”肯定是接近岁末之事。由此,李学勤指出,周的伐耆是在武王八年的深秋以后。伏俊琏、冷江山也有类似的意见。
(四)简本《蟋蟀》与《诗经·唐风·蟋蟀》的关系
1.《唐风·蟋蟀》系简本演变而来
李学勤认为,简文与《唐风·蟋蟀》成篇的时期和地域应该有较大的距离。《唐风·蟋蟀》更规整,应是简文演变而来。孔德凌认为,简文《蟋蟀》与《唐风·蟋蟀》文字颇多相似,两诗具有渊源关系,简文《蟋蟀》产生较早,《唐风·蟋蟀》是在简文《蟋蟀》基础上加工改造而成。黄宝娟认为简文《蟋蟀》是《唐风·蟋蟀》的祖本,“采风”之后,祖本多次被修订、整理,显得更为规整。简本《蟋蟀》继续流传,被记载与典册中保存下来。
简本《蟋蟀》何以收入唐风,一些学者对此进行了探讨。梅显懋、于婷婷认为,简本《蟋蟀》原本为流传于民间的具有唐地地方色彩的乐歌,周武王伐耆凯旋,在饮至典礼上,周公吟咏此诗告诫王及臣僚。唐风形成于唐地,后并入晋,归入《诗经·唐风》很合理。吴新勇认为,《蟋蟀》一诗传入唐地可能有两种途径,一是周公诛灭唐地叛乱时将伐耆获胜时所作《蟋蟀》传入唐地;二是唐叔虞被封于唐时,周公将自己所作《蟋蟀》作为对叔虞的告诫之词由叔虞带入唐地。在《蟋蟀》流传当中被采入《诗经·唐风》。贾海生、钱建芳认为,从简本来看,《蟋蟀》本是周公即兴创作的一首诗,后来成为王朝的乐歌,有专门的乐师演唱、传习。周公封叔虞于唐,或周天子命晋文侯、晋文公为方伯时,以《蟋蟀》作为乐赐予了晋国,专习《蟋蟀》的乐师同时也被赐予了晋国。此后,在不断演唱的过程中又屡被改变,后来收入了《诗经·唐风》之中。
2.简本《蟋蟀》与《诗经·唐风·蟋蟀》是不同系统的“族本”
李锐认为,简本《蟋蟀》与《诗经·唐风·蟋蟀》是不同系统的“族本”,在流传中发生了改变,不能静止地去考求两者孰早孰晚。周初已经有很多套话乃至诗篇,周公所赋《蟋蟀》可能是选用、改编某一《蟋蟀》的族本或糅合一些诗句而成。此诗未必一定能收入后来的《诗经》。因为配乐、入韵、四言化的发展,某一些族本的句子逐渐精整。或有陶唐移民再赋此诗的某一“族本”以刺晋僖公,遂被采风者记录而收入《唐风》。
四、其它研究
清华简《耆夜》中出现了新的古文字字形,加之简文周公所作《蟋蟀》诗可与《诗经·唐风·蟋蟀》对读,为文字考释提供了重要线索。通过对读,战国文字中的“役”被正确释出。赵平安利用《耆夜》简文中新出现的“役”字写法,对其字形演变和构形理据进行了分析,认为“役”的初文像手持旌旗之形。旌旗有指挥、使役的功能,手持旌旗表示使役的意思。篆文役从殳,是手持旌旗之形讹变的结果。根据清华简《耆夜》提供的字形线索,袁金平正确释读了《鉴印山房藏古玺印菁华》收录的一枚三晋官玺。
有学者对礼制进行研究,如田旭东结合传世文献及铜器铭文资料对清华简《耆夜》展示的饮至礼进行了疏证,她指出简文展示了西周初年庆功典礼饮至的有限内容,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典礼仪式还没有形成像《礼仪》所记的那样周全完备。
有学者对周公的“无逸”思想进行研究,如吴霞对清华简《耆夜》中展现的宴飨礼仪进行了研究,认为周人重德,周人饮酒是为礼乐文明服务的,德是礼的内化。《耆夜》宴飨礼典尤其是赋诗过程,反映了周公的“无逸”思想。吴新勇把清华简《蟋蟀》与《尚书·无逸》结合研究,认为二者都体现出了周公的为政无逸思想。
也有学者对相关史实进行深入探讨,如陈颖飞结合清华简《耆夜》《祭公》等出土文献,对毕公高与西周毕氏相关史实进行了研究。
五、结语
著名学者陈寅恪说:“一代之学术,必有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作为新材料的清华简《耆夜》吸引着古文字学、历史学、礼学、文献学、音乐学等领域的学者开展相关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有力推动了相关研究的进展。同时我们也应看到,仍有不少问题待进一步研究。比如“孔子删诗”问题、《诗经》的流传和形成问题等等。近来,关于《诗经》的新材料又有重大发现,相信经过学者的不断努力,我们一定会更加接近事实本身。新材料的不断发现为学术研究提供机遇的同时,也让学者们认识到出土文献研究的复杂性,不断学习多方面的知识、开展多学科之间的协同研究是势之必然。
(作者单位:南阳师范学院文史学院)
①李学勤《清华简的文献特色与学术价值》[J],《文艺研究》,2013年第8期,第32-34页。
②⑥㉑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M],上海:中西书局,2010年版,第149页,第152页,第153页。
③㉗㊻李学勤《周武王、周公的饮至诗歌》[N],《光明日报》,2009年8月3日。
④裘锡圭《说“夜爵”》[J],《清华简研究》,2012年第一辑,第123-127页。
⑤⑱曹建敦《清华简〈耆夜〉篇中的饮至礼考释二则》[DB/OL],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651),2011年9月5日。
⑦⑬⑭㉔㉖《清华简〈耆夜〉研读札记》文后评论,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1月5日。
⑧陈伟《也说清华竹书〈耆夜〉中的“夜爵”》[A],陈致主编《简帛·经典·古史》[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31-134页。
⑨姜光辉《“耆夜”疑为“耆卒”之误写》[N],《光明日报》,2010年7月12日。
⑪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读书会《清华简〈耆夜〉研读札记》[DB/OL],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1月5日。限于篇幅,下引复旦读书会观点皆参此注,不再一一注明。
⑫⑮㉓㉕邓佩玲《读清华简〈耆夜〉所见古佚诗小识》[A],陈致主编《简帛·经典·古史》[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21-222页,第224-225页,第219-220页,第227-228页。
⑯⑳马楠《清华简〈耆夜〉礼制小札记》[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第13-15页,第13-15页。
⑰㊶丁进《清华简〈耆夜〉篇礼制问题述惑》[J],《学术月刊》,2011年第6期,第123-130页,第123-130页。
⑲刘光胜《清华简〈耆夜〉礼制解惑》[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第31-32页。
㉘江林昌《清华简与先秦诗乐舞传统》[J],《文艺研究》,2013年第8期,第43页。
㉚方建军《〈清华简“作歌一终”〉等语解义》[J],《中国音乐学》,2014年第2期,第84-86页。
㉛陈致《清华简所见古饮至礼及〈耆夜〉中古佚诗试解》[A],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出土文献与传世典籍的诠释——纪念谭朴森先生逝世两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84-494页。
㉜㊵㊾吴良宝《再论清华简〈书〉类文献〈耆夜〉》[J],《扬州大学学报》,2015年第2期,第69-73页,第69-73页,第69-73页。
㉝杜勇《从清华简〈耆夜〉看古书的形成》[J],《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6期,第18-27页。
㊱㊺李守奎《清华简中的诗与〈诗〉学新视野》[J],《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第90页;又见李守奎《古文字与古史考——清华简整理研究》[M],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版,第281页,第281页。
㊲季旭昇《〈清华简(壹)·耆夜〉研究》[J],《古文字与古代史》,2012年第3辑,第323-326页。
㊳郝贝钦《清华简〈耆夜〉整理与研究》[D],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48-50页。
㊴董志翘,洪晓婷《〈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贰)〉中的介词“于”和“於”——兼谈清华简的真伪问题》[J],《语言研究》,2015年第3期,第68-75页。
㊷程浩《清华简〈耆夜〉篇礼制问题释惑——兼谈如何阅读出土文献》[J],《社会科学论坛》,2012年第3期,第69-77页。
㊸姜广辉、付赞、邱梦燕《清华简〈耆夜〉为伪作考》[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4期,第86-94页。
㊹周宝宏《清华简〈耆夜〉没有确证证明为伪作——与姜广辉诸先生商榷》[J],《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2期,第63-67页。
㊼陈民镇,江林昌《“西伯戡黎”新证——从清华简〈耆夜〉看周人伐黎的史事》[J],《东岳论丛》,2011年第10期,第44-50页。
㊽李零《西伯戡黎的再认识——读清华简〈耆夜〉篇》[A],陈致主编《简帛·经典·古史》[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13-130页。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近出土的西周诸侯国铜器铭文研究”(项目编号:16CYY033);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编号:2015CYY020);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编号:2014-gh-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