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较中发现”备课札记

徐飞

一

有时候，备一节作文课，是需要机缘的。

或许是无意中读到的一篇文章，或许是你邂逅的一处风景，或许是你偶然听到的一则轶事，或许是让你莫名感动的一段音乐，或许是让你久久难忘的一部电影……总之，它突然撞进了你的怀里，让你猝不及防，并且就像抛锚时所激起的一大片水花一样，你的思维涟漪迅速扩散 开去。

我在无意间读到《杂文选刊》上的这篇文章——游宇明先生的《<东郭先生和狼>的美 国版》。

对这则国人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美国人不以为然，认为这则寓言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于是，他们重新安排结局：

狼咬了一口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流下了眼泪，说：“如果你真的要吃我，我就让你吃吧，你这种以怨报德的行为是不对的，但是我不后悔我救了你。”于是，奇迹发生了，狼飞也似的跑了。东郭先生摇摇头，忍着剧痛包扎伤口。一会儿，狼又戏剧般地回来，并且用嘴叼来了止血、消毒的草药。东郭先生的伤渐渐好了，准备将狼赶走，狼恳求说：“就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吧，我的同类都吃人，我可以保护你。”自此，狼一直留在东郭先生身边，直到他老死。

对比《东郭先生和狼》中、美两个版本，游宇明先生最后这样写道：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恶人，许多时候所谓的恶人是环境的产物。同情恶人，用自己的善良和真诚去改造恶人，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人性之一。生活中无法用尊重、关怀、爱心去改变的恶人是非常少的，相反，因为别人的同情、怜悯、包容等化恶为善的佳话却比比皆是。如果我们为了警惕少量的不可理喻的恶人，就让大家丢掉生命中非常珍贵的悲悯、关爱，这样的教育绝对得不偿失。”

读完这篇文章，我有一阵欣喜，思维去蔽后的欣喜。原来，“比较”有这般神奇的魔力，将我们从习焉不察的生活现象中解救出来，以另一种新视角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俄国教育家乌申斯基说：“比较是一切理解和思维的基础，我们正是通过比较来理解世界上的一切的。”2500年前，孔子比较了夏、商、周的历史后，发现了周礼是最完美的，于是提出了“恢复周礼”的主张。80多年前，大哲学家罗素在比较了英国与中国的文化与社会现状后，预言“中国将给人类一个全新的 希望！”

比较分析不仅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思维，也是一种常用的论证手法。我想起了此前读过的相关文章，如鲁迅的《拿破仑和隋那》、黄玉峰的《苏东坡“墙”的意识和老歌德的爱情诗篇》、熊培云的《老教授与小王子》、游宇明的《唯鬼是从》等。不仅是这些名家美文，就是高考优秀作文中，也不乏运用比较分析的佳例。以2015年江苏省高考作文为例，作文题的核心词是“智慧”。在当年的高考佳作中，有不少作文运用了比较分析的方法：有的是整体构思上的比较分析，如《智慧与智能》，将人脑智慧与人工智能进行辨析；有的是局部语段运用了比较分析，如《智慧是一种境界》一文，有一段将“智慧”与“机智”“聪明”进行辨析，在近义概念的辨析中，对“智慧”的论述走向了深处。

比较分析，是联系思维的一种，通过将有可比性的事物进行比较，发现事物之间或事物内部相似、相同或不同处，进而提炼出有意义的观点。当我想清楚了这些之后，对这节课的教学价值充满了期待。

二

找到了教学点，只是作文备课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考虑教学凭借，即选什么材料进课堂。所选的材料应该具有种子一般的生长功能，能够串起整堂课，同时还应该具有趣味性和教育性。用哪则材料作为共生原点？我在两则材料之间徘徊不定。一则材料是《东郭先生和狼》，另一则材料是“耶鲁哥”秦玥飞的事例。秦玥飞是2016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他的身上正能量满满，能给学生带来教益。我将他的材料进行了浓缩，编成以下文字：

2011年，秦玥飞从耶鲁大学毕业后，在很多人不理解的情况下，应聘为一个偏远山村的村主任助理。他逐渐融入村民，了解他们的诉求，寻求社会资源的支持，为村民做成了不少事：修筑水渠，维修道路，安装路灯，建养老院……他说：“做村官的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虽然我是耶鲁毕业的，但很多农业方面的东西我确实不懂。我希望用所学和所长为社会发展出一份力。”如今，他已结束了村官任期，与同学一道发起了“黑土麦田公益”，每年录取一批优秀毕业生到国家级贫困县的乡村从事产业扶贫和公共服务。

有人质疑他的动机，认为他是为了名利和权力，为今后的升迁铺路。有人认为他专业不对口，有点大材小用。当然，也有人对这些质疑表示不满。

我自己先做了预想，若以秦玥飞为原点，可与哪些人或事进行比较。我想到了同样是耶鲁大学毕业、专注于理论研究且成就斐然的王宁，不难发现，社会需要秦玥飞，也需要王宁。我想到了与史怀哲比较，两人的相同处是高而能下、悲悯大爱；富兰克林或费孝通也可拿来比较，倡导实干精神、知行合一；前阶段很热的萧杨也可拿来比较，他放弃理论数学的研究，做了中学数学教师，秦萧二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还可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相比，强调情怀和信仰的重要性……

雖然我想到了不少可比较的人或事，但发现角度有限、张力不大。我对选用这则材料产生了疑惑，将两则材料发给黄厚江老师，请他帮我斟酌。黄老师很快回复，认为秦玥飞的材料可比的空间有限，而“东郭先生和狼”这则经典寓言提供的张力会更大些。他建议就用“东郭先生和狼”为这节课的共生原点，这也与我的判断相吻合。

三

在决定以“东郭先生和狼”为共生原点后，这节课的轮廓在我脑海中大致呈现。只是有两点还在困扰着我：其一，如何让学生掌握“同中求异”“异中求同”的思维策略？其二，学生能不能由这则寓言联想到有价值的比较对象？

“同中求异”和“异中求同”是比较分析的基本策略，是不是可以通过示例让学生自我体悟？于是，我以这则寓言为原点，分别运用这两种策略，亲身“下水”，各写了一篇短文。

东郭先生和贾赦

东郭先生虽然知道狼是害人的，但看到它的可怜，还是救下了它，谁知却差点送命。endprint

孙绍祖在街上调戏一女子，谁知那女子竟是忠顺王宠妾。孙绍祖向贾赦求救。贾赦在孙绍祖写下五千两银子的欠条后，才出面化解此事。后来，贾赦将女儿迎春许配给孙绍祖。迎春嫁去后横遭摧残，最终凄惨死去。

宝玉说“大老爷也真有点像东郭先生了”，是被贾赦愚弱伪善的外表欺骗了。其一，东郭先生救狼，仅为救狼，没有其他企图；而贾赦救孙绍祖，却是为五千两白银。其二，东郭先生面临恶狼的迫害时，仅是一味苦求，并未想到拉别人替自己垫背；而贾赦为了与虎谋皮，不惜牺牲亲生女儿。

因此，最该提防和打击的倒是那些披着善良外衣的“伪东郭”。

“撑腰体”走红，闪了谁的腰？

校长撑腰体红极微博。北大副校长说“你是北大人，看到老人摔倒了你就去扶。他要是讹你，北大法律系给你提供法律援助，要是败诉了，北大替你赔偿！”

智慧老人设计除掉恶狼，救了东郭先生。

雖然这两件事一实一虚，一古一今，但北大副校长和智慧老人为正义“撑腰”都是作为民间力量出场的，而正义方又都处于弱势地位。

“撑腰体”的走红，折射出的是宪法的无能与道德的无奈。

这两篇短文所选的比较对象一为贾赦，一为“校长撑腰体”，前者是文学形象，后者是时事热点，体现了差异性，主要是为学生寻找比较对象提供方向。这两篇短文最重要的教学功能，是帮助学生发现比较分析的思维路径。可让学生比较这两篇短文在思维方式上的异同，经过引导，相信学生会发现，第三段分析性文字分别运用了“同中求异”和“异中求同”的思维策略，而最后一段是在比较分析后得出的有意义的结论。备课时我会预想学生写作之所难，并预先为学生准备好写作支架，这两篇短文即我给学生写作筑建的台阶。

现在，第一个困扰基本解决了，第二个困扰怎么办？课上学生就这则寓言想不到可比的对象，或想到的比较对象没有价值，怎么办？

学生都是带着已有经验来上作文课的，是不是可以给学生提供相关经验？于是，我给学生编印相关阅读材料，上面有印度高僧救蝎子的故事，左拉面对非正义挺身而出的故事，彭宇案、老人碰瓷的事件，还有两篇文章——摩罗的《把敌人变成人》、张石的《“农夫与蛇”是充满恶意的寓言》，等等。这份阅读材料让学生增加了人文积累，使课堂发言更有质量保证，也便于学生之间相互激发。以读引写，以写促读，读写互逆，这也体现了读写共生的教学理念。

一节课如同一座塔，上课所呈现的只是地面以上的塔身，而备课时所花的功夫，恰如塔身以下的地基。要使塔身牢固，地基必须拓深夯实。同样，要使课堂出彩，备课必须考虑周详、反复斟酌。当人们在欣赏一座塔的雄伟壮丽时，可要知道工匠们为塔的地基所付出的辛劳与智慧。

（江苏省苏州市工业园区教师发展中心；21502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