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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儿童与“无知”的成人

2017-09-20余玲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6期
关键词:父权殖民人性

余玲

摘 要:大器晚成的雷平阳以其沉稳务实的态度、质朴有力的诗风在当代诗坛独树一帜,成为较为有影响力的当代青年诗人。目前学术界针对雷平阳诗歌相关研究著作和文献较少,涉及此诗篇的研究为零。笔者将采取新批评文本细读的方法和回溯性阅读方式,对《儿子的假想敌》进行详细解读和深入分析,发掘诗歌文本中的三组对立,并深入分析其审美意义,探寻着复杂世界背后的共同精神指向,进而弥补学术研究缺位,以期对理解与探索雷平阳诗歌的深意提供一种新思路。

关键词:雷平阳 新批评 儿童 父权 殖民 人性

新批评认为一首好诗,是既复杂又统一的自足有机体。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和条分缕析《儿子的假想敌》一诗,透过字词句、解开文本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深入透辟地把握潜藏于矛盾对立下的统一意旨。本诗中亲人主题一以贯之,节选父亲与儿子生活的某些片段、场景,传递对社会时代、对普通人生包含热泪与关注。全诗一气呵成,不分章节,若删除空行,则形同散文。诗中以客观式记录的立场,铺叙人物对话与故事情节,平淡自然的叙事中凸显生活本相,彰显内蕴矛盾和张力,有别于传统抒情诗纯粹的情感宣泄,形成了以叙事为主的客观真实的表达方式,给读者以日常生活审美乐趣,这成为雷平阳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下面对此诗进行依次读解:

“侧耳静听儿子的刀声”,夜深人静之时,“我”和儿子都还没入睡,从儿子房间中传来阵阵刀声,“他在剪纸,折了一架飞机”,诗人在第一句为何用“刀声”而非“裁纸声”?“在房间投了几次,低飞,下坠/有些愤怒,提刀就剪,一地的残骸”,纸飞机反复下落,激怒了儿子,于是陷入不断折不断剪的循环中,房间铺满飞机“残骸”,他以剪刀为武器,“剪断天路”“剪断机翼”,“天路”象征希望与远方,而孩子对失败之作不予容忍,义无反顾全部毁灭。随即在“属于他的小书桌上”后空行,引发悬念。一个“小”字让书桌多了几分俏皮与可爱。但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却是“一堆小动物,支离破碎”,地板被飞机残骸铺满,书桌被玩偶“尸体”覆盖,他的房间充斥着黑暗与压抑。

“有时候,他真的很凶残”这一句承上启下,既是对孩子异常举动的感叹,也由之引出他的恶言詈辞,“再不给我打水仗,我就……”,言语上的反抗以一串省略号戛然收尾,将读者思绪引向未知与无限。“天空”成为第十行的结束,同时又是另一情节的开端。“刚刚泛灰,衣服才加厚一层/他就开始在想象中堆雪人”,许是刚步入初冬时节,严寒尚未降临,孩子便迫不及待在脑海中上演堆雪人的情景。然诗人笔锋又转,“那是他手中木剑,可以恣意/杀翻的一群。而他,大笑着,根本”,堆雪人是最为美妙的冬季游戏,但他并不满足于此,转向寻求更为惊险刺激的雪仗,且手拿木剑,模仿战场,以雪人为敌,上演以一敌百的激动人心的实战场面,最终杀翻一群,旗开得胜,春风满面般仰天长笑。一个缺少爱心与童心,以冷漠残忍取代纯真可爱的孩童形象跃然纸上。

这样一个言行怪诞、思维异常的孩子,性格成因在于父母的不管教不作为,但“我”主动站出为自己辩解“谁说我没有/引导过他?阳光、爱心、无欺”,针对他性格的沉闷内向,“我”引导他学习阳光乐观。“甚至揠苗助长,教他背诵一首首古诗”,“揠苗助长”一词看出父亲在培育和教导孩子时的迫不及待和急功近利,强制性将孩子禁足于房,以传统教育规训他的失常,勤奋刻苦,背诵古诗。“他坐在那儿,听得入迷/突然,伸手抱着我的头,他看见了”,原本沉浸在故事中的儿子,突然伸手抱住父亲的头,牵引出惊人语录,父母教育以失败告终。

“白发:‘爸爸,人一老,就死定了。/说这话时,他有着成人的表情”,在孩子单纯思维逻辑中,白发代表年迈苍老,预示着死神对命运毫不留情的眷顾,幼小儿童的思维却超乎成人的清醒,稚嫩的轻传递出沉重的人生本质,儿童一语道破,扣响了成人世界的大门。“不过,他也一直在寻找着/那些能拉他一把的:悟空、魔法/和机器人,以及酸奶和巧克力”面对父母的约束限制,他努力追寻自我情感的投射物,崇拜齐天大圣孙悟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向往拥有哈利波特般的魔法,改变世界,可以率性而為,幻想拥有机器人,代替他做任何事,既是仆人又是玩伴。“酸奶和巧克力”可见孩子的简单天真的世界里,吃喝玩乐囊括全部幸福。“有一次,他说:‘活着,真没有意思。”年少懵懂的小孩却发出“活着毫无意义”的感慨,这般苍老心境的练就,对人生命存在的理解。儿子异于同龄人的言行,让父亲大惊失色,“我被吓坏了,把他搂进怀里”,试图改变他对现实的可怕看法,担心他走向死亡边缘。一个个“出乎意料”随之而来,“他又接着说:‘唉,我都五岁了/怎么还没有遇上一场战争?”诗人直到最后才急转直下,点明儿子的年龄,仅仅五岁的他期待战争爆发,到此戛然而止。

回溯性阅读全诗,我们可发现众多对立和疑问,儿子言行举止与年龄的悖离,句句语出惊人,展现出两种世界观,哪方更接近本质?在成人眼中,孩子是残忍异常的,幼年的“恶”行,能否断定人性本质如此?父母的劝导规训与孩童的出格言行是否绝对善恶二分?

一、年龄与言行的反差:父权规训下的反抗

传统封建宗法家长制度千百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存在,潜移默化中发挥重要作用。父亲作为一个具有文化意义的所指,不仅仅表示着生物学意义上的名称,他是生命初始来源,蕴含着敬重与尊严,是高尚且神圣不可侵犯的。同时,又被认为是家庭权威与秩序的代表,象征一种力量和权力,而父权的血缘继承并强化其绝对的至高地位。在家庭中,父亲则是隐形权力的施暴者。父亲与父权的纠缠不息、父子间微妙隔膜的紧张状态,是个体对权力的超越和反抗的尝试。

儿童作为身心尚未发育成熟的个体,成为相对于成人的弱势群体,理所应当受其监管与教育,在自由及权力方面遭到诸多限制。诗中主要以匪夷所思的举动和简练精辟的言语两方面呈现,表达子辈对父辈、儿童对成人的反抗与嘲讽。

诗中儿子心智与情感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这远超成人的睿智与深刻,屡屡让父亲惶恐不安。对生死、对战争的见解中,“苍老”的儿子与父亲的“无知”形成鲜明对比,儿童较于成人的创造性与多样性、敏感的心灵以及强大的模仿能力是练就其成人化思维与行为的重要因素。作为成人的缩影的儿童,稚嫩的声音传递深沉的内涵,三言两语点破迷津,童真中饱含深刻,直言真相,挑战了父权至高且绝对的地位,反观成人迷惘愚昧。endprint

二、两个世界的对照:成人对儿童的殖民

在前喻文化时代的影响下,儿童与成人世界无法实现平等交流与对话,甚至产生成人对儿童世界的殖民式入侵,掌控与操纵着被统治者的价值观念。父与子的对立矛盾与成人与儿童世界的并立与隔膜密切相关。全诗从父亲的视角切入,描写其所见所闻,采用外聚焦的叙事手法,探寻儿童的内心世界。诗中的父亲犹如救世主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儿子的异常举动。这种“看”,使审视者抹杀了被审视者主体性,使之异化为单纯的观察物。

开篇描写父亲侧卧静听孩子房内动静,是一种变相监视,一种视觉暴力,该诗父亲视野里幼儿物化为被诊断的客体,诗歌中真实再现出成人对儿童的殖民性专制,无意识参与着对儿童想象力与创造性的扼杀的痛心事实,大人对孩童世界的无视与冷漠成为罪魁祸首,使儿童遭受不可修复的惨重损伤,成为挥之不去的精神阴影。在家庭教育中,成人应试图架设一座沟通两个世界的心灵桥梁,实现彼此双向交流和平等对话。以儿童为师,在凝视其言行的同时,成人加深了对自我的认知及理解。对儿童的关注促使人们回归本原,接近生命真实,流露出对成人权威和审视姿态提出大胆质疑与尖锐批判。

三、人性二元论的重构:生命本质的存在性反思

古今中外众多文人墨客笔下有关人性的书写蔚为大观,而假以“幼童”的行为方式为关注焦点,追寻人性本源的文学创作更是不胜枚举,与此同时,却将“儿童”这一复杂生命体符号化。成人以孩童的本性来定义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儿童如同一张空白符号,性善论者将“儿童”视作天使,象征纯真美好;反之,性恶论者则将儿童极端丑化,视其为邪恶根源,象征魔鬼撒旦。无论是对儿童形象的刻意拔高还是肆意贬损,其背后蕴含着成人对儿童形象的主导与操控。

而本诗作者采用客观冷静的笔调,为我们展示更为真实的人性。由诗歌简短有力的词语间,我们乍看会认为孩童的“恶”超乎异常,但仔细反复研读,会发现诗人立意另有所指。

对传统善恶二元论的解构,并非善恶不分的道德虚无主义,三位一体的自然经济反对非此即彼的人性两极化标准。孩子的“罪恶行径”完善精神人格,丰富人性本真,而成人以爱之名的善意劝诱却成为孩子隐形的心灵负担。儿童的复杂性使得任何对其本质的阐释异化为权力的滥用,否则,将儿童物化、符号化。无法从孩童的所作所为提炼出人性本质善恶二元的结论,只要是人,都是矛盾复杂的生命体,成人应该摆脱世俗善恶观,呼唤儿童的天然野性,传递出诗人对儿童生命成长与精神层面的思考。

四、结语

整首诗是一个巨大的反讽语义场,全诗对立冲突蕴含在文本之后,除了上述深入分析的情节和内蕴的三组对立外,从诗歌叙事策略和创作手法来解读,本詩日常化、生活化的书写方式,亦饱含丰富的叙事张力。

首先,对细节的运用,对儿子剪纸飞机、毁坏动物玩具的场景细致刻画,使得诗歌具有一种冷静而恸人的力量;其次,内心独白展现,诗中父亲的心理活动在读者面前显露无遗,充满着对儿子诡异行径的疑惑与恐惧;最后,对话的描写,全诗四句儿子的话语,父子间没有正面对话交流,仅仅肢体接触和暗地监视,年仅五岁,便领略了世间枯燥乏味,拥有远超成人的睿智与深刻。

诗人借助孩童之口道出现实本相,戛然而止的结局,不禁令读者哑然失色,简单的言辞中传递深沉内涵。至此,诗歌的矛盾、对立、反讽全部展现,并在对儿童与成人两个世界关照中实现精神统一,重新建构了传统非善即恶的人性本质的认知。

参考文献

[1] 雷平阳.山水课(1996—2004)[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2] 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3] 陈卫.中国当代诗歌现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4] (日)河合隼雄.孩子与恶[M].李静,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4.

[5] 陈榕.成人审视的牺牲品——论亨利·詹姆斯小说中儿童的物化现象[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8(1).

[6] 谢有顺.雷平阳的诗歌:一种有方向感的写作[J].文艺争鸣,2008(6).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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