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余华作品《在细雨中呼喊》
2017-09-20宋柯
宋柯
摘 要:《在细雨中呼喊》是余华1991年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被多方面认为是他早期最好的作品。作为早期的先锋派代表,余华一向以他独特的感知世界的方式来表现生活的苦难与人孤立无援的绝境。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为讲述视角,力图用纯真的童年记忆来暴露人性的丑陋低劣,小说以女人哭泣般的呼喊无人应答为开头,既渲染了气氛,也暗示了“我”成长里母爱的缺失和艰难无助的生存境遇。整篇作品将60-80那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作代为背景,淡化了政治的大事件,将目光转向一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人的生活,转向平凡但极度不幸的家庭琐事,将客观的描写与隐含的叙述结合起来,表现了那个年代的沉重创伤,有着残酷冷漠而又细致微妙的意味。
关键词: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孤独 父权 叙事 弃绝
一、在孤独中面对苦难
《在细雨中呼喊》用“我”的视角追忆童年生活,用一个被家庭、被集体、被社会排斥在外的儿童的内心独白,向人们呈现了他无比丰富的内心世界。小说中的“我”叫孙光林,他的童年生活显然是不幸的,六岁前被亲生父母遗弃,十二岁时又因为养父的自杀回到南门。这使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尴尬:极度贫困的物质条件、被儿子虐待的祖父、无赖暴虐的父亲、软弱无助的母亲、早死的弟弟和以最平庸的方式生存的哥哥,构成了他对家的全部印象。他被打骂被排斥被陷害,在阴暗痛苦中作着徒劳的挣扎,每一次挣扎使他陷入更深的孤独。虽然两者都得不到回应,但相比于睡梦中女人凄厉而持久的呼喊,他更多地是一个孩子被困在黑暗中无助的哭泣。不可否认孙光林也曾尝试过从自己的孤独里逃离,努力融入以苏宇为首的惹眼热闹的人群中去,却发现格格不入被排斥的自己更加孤立无援,他选择当一个旁观者,自觉与带有敌意的外界隔离,盲目地在苦难中生存,这大概也是对苦难的另一种另类反抗吧。
对余华来说,生活就是一场苦难,从“我”生命里路过的倒霉的人们都在经历苦难的压迫,所以孤独是必然的。也许在绝境中生活久了,而更加渴望被外界接纳,渴望家庭的温暖与慰藉。《在细雨中呼喊》和余华前期的作品诸如《一九八六》《死亡叙述》《难逃劫数》比较,似乎少了些尖锐极端的消极情绪,用略带玩味的残酷叙述表达了在孤独和苦难里对悲悯的体验和真情的渴望。在他赋予主人公童年创伤的同时,也施以些许温暖和光亮。然而伴随着主人公成长的孤独并没有因为这种缓和而减弱分毫:孙荡的养父母给了“我”包容和关爱,但我只能享受五年那么短;苏宇在我年少时光里让我拥有了难得的沉默的友情,他也因为身体原因离“我”而去。这种叙述对一个孩子来说,无疑过分无情。“我”走丢了,被世界所遗弃,但无能为力。如果说被遗弃给了“我”精神上的创伤,那么被老师兄弟诬陷后遭父亲毒打就是身体与心灵的漂泊,是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这是儿童无以言说不能承受的生存状态。
二、父权与伦理的丧失
《在细雨中呼喊》全力颠覆了经典的父亲形象,在中国的传统文学中,父亲是权威的代名词,顶天立地而神圣不可侵犯。而余华却以非成人化视角对父权进行了一次洞幽察微的祛魅与解构。当然,对“父亲”形象的重写早在1985年“现代派”作品,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和徐星的《无主题变奏》里已经出现,随后洪峰的《瀚海》和莫言的《红高粱》揭开了父辈的隐私,“父亲”的神圣性和权威性就已丧失大半。如果说余华早期作品里的父亲形象如《世事如烟》里的“算命先生”虽罪孽深重,但“父权”依稀尚存几分尊严和权威的话,那《在细雨中呼喊》则是将“父权”彻底击碎,把其中的无耻荒谬暴露给人看。
在表现祖父和父亲之间的情节时,余华把父亲塑造成了一个不负责任、没有尊严和道德的浪荡子形象。孙广才作为儿子,他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对毫无独自生活能力的祖父随意谩骂甚至虐待。 在那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亲情遭到了漠视,“他对待自己的父亲和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绊脚石,他随时都准备踢开他们。”①他作为父亲,同样抛弃了家庭。当哥哥诬告“我”时,他毫不留情地将我绑在树上毒打;面对孙光明的死,他爆发出极大的虚荣心直至幻想破灭去敲诈勒索;破坏哥哥的婚事后不知悔改,居然强奸了儿媳。愚昧、蛮横、狡诈、无恶不作。他完全不顾母亲为了一己私欲爬上寡妇的床,他最大的功绩是把这个原本贫困的家搞得一团糟。“我”也时时处于“家”所带来的黑暗里,没有母爱,更没有来自父亲的一分一毫的温情。父亲最终的结局是被所有人给抛弃——孙光明因为救其他孩子在水里淹死,孙光林、孙光平先后跟他划清界限,母亲和祖父也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人世,孤独的父亲永远留在了村口的粪坑里。这种对家庭伦理的挑战是契合了作为先锋作家的余华对传统的割裂,他的小说中父亲的形象直到《活着》才开始回归,《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卖血来养活全家是对“父亲“形象的一次正名。
三、独特的叙述视角和模式
《在细雨中呼喊》采用第一人称视角,“通过“我”(孙光林)对童年生活回忆,展示了“我”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的被遗弃感和孤独感的孩子的人生体验以及对世界的感知。”②第一人称视角的选择,不仅充分表现了孤立无援的儿童强烈的弃绝感,更为自由支配时间,增加叙事的张力,给小说带来了多重意蕴生成的可能和多样化的审美效果。但是单一的第一人称叙述也有一定的局限,所以余华在文本中穿插了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这种叙述并没有让叙述者直接跳出来发言,而是把他们的意见穿插在变化多端的描述性词汇里。
余华作为一个掌控故事的高手,在这部小说里,他并没有采用线性叙述,而是让故事时序不再按照常态发展,并且打破了故事时序,将许多事件闪烁在大量的倒叙之中。每一个故事好比一个碎片,看似凌乱,但最后拼接在一起,连缀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余华积极充分地发挥倒叙的笔法,打乱了传统写作模式中的线性时间。这种对过去世界的重新排列能够展示更深的意义,在时间的流动中关注生命,将人性最好与最坏的一面呈现一一呈现。
《在细雨中呼喊》的叙述属于回忆性质的,是已经离开家乡的叙述者对过往生活的回忆。但无论“我”身处何处,仅仅以一个第三者、旁观者的身份而存在。六岁以前的日子,虽然“我” 思想和意识尚不成熟,但却是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间。直到后来“我”被人领养,使得“我”缺乏家庭归属感。后来回到南门,亲生父母的态度让“我”觉得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这个心灵上的局外人,却用童年敏感的眼光记录了故乡的人事,构成了‘我对人生最初的体验和成长经历的全部。”③现在时空的“我”和过去时空的“我”相辅相成,共同经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使得叙事语调充满反思和哀伤,同时叙事节奏也随之冷静而缓慢,最终形成了一个“离开——归来——离开”内部完整的圆形叙事模式。
四、余华的弃绝与呼喊
弃绝是余华对现代主义文学理解领悟的成果,同时也是他对人类生活现实的感悟。余华早期的小说实验性很强,专注与小说的叙事方式,他的叙事感性,弃绝很大程度上只是故事叙述的副产品。在《一九八六年》完成后,余华作品中对弃绝的表现逐步走向正轨,特别是《在细雨中呼喊》完成后,他对弃绝的领悟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作品中“我”的童年深陷困境,遭遇了各种形式的弃绝,但始终能洞悉事物的真相,拥有在弃绝逆境下的勇气,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会兴致勃勃地面对现实和未来,不会弃绝自己,也不会自我弃绝。“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把被弃绝的自己捡起来,迈出生活的困顿,走向生活的极限。《在细雨中呼喊》在表达弃绝观点的同时,也通过一个儿童的视角,揭示了社会底层人物的命运和人类普遍的生存状况,表达了回到真实生活的愿望,因为被弃绝,而更加渴望被接纳,渴望家的温暖和集体的慰藉。在细雨中呼喊,表面上微弱,却又无边无际。
五、结语
《在细雨中呼喊》的主题有关于記忆,余华亲自在序中写道:“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①这里的过去无非是令人震惊的。他想要表现的决不仅仅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少年的成长历程,而是从一个纯真儿童的视角观察底层边缘人的命运,看到人类普遍的生存史。小说中所呈现的冷峻而荒诞的状态直击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让人在他对家庭琐事的叙述中体验着不堪回首的生命历程,从而在直面苦难的同时让我们回到生活、理解生活、理解人性,并迸发出生命的张力和人性的关怀。
注释
①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② 吴雁汶,阮崇友.《在细雨中呼喊》的叙事特点分析[J].北方文学(中旬刊),2016.
③ 尹力.经验与形式:《在细雨中呼喊》的叙事策略[J].青年文学家,201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