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家具设计美学初探

房莉莉

唐代宫廷家具设计美学初探

房莉莉

唐代家具书写了中国家具史上的灿烂华章，是高型家具发展的重要转折点。经工匠精妙绝伦的设计、供唐朝上层阶级使用的宫廷家具，在中国乃至全世界历史上都呈现出独树一帜的浪漫华美。本文从设计美学的角度入手，初步探析唐代宫廷家具的形制美、功能美与装饰美，总结出其设计美学理论在家具设计领域的研究与应用价值。

宫廷文化；美学；唐代家具；设计

唐代家具处于古人席地而坐向垂足而坐转变的关键时期。大唐盛世下的经济繁荣、雄厚国势和开明政策，促进了唐朝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融合，新型家具顺势而生。由于实物缺乏，研究唐代家具多以卷轴画等图像为主，其中大部分描绘的都为宫廷生活场景，所展现出的唐代宫廷家具之美值得细细品鉴。

众所周知，高型家具的普及是从宫廷这一上层阶级生活圈开始的，而经过研究我们也会发现工匠设计的宫廷家具并非“拿来主义”——照搬外来文化中的家具形式，而是结合唐朝宫人的生活习惯和审美需求进行再设计[1]，其中蕴含的设计美学理念在现代家具设计领域依然值得借鉴探讨，具有极高的研究和应用价值。

1.唐代宫廷家具概述

从公元618年唐朝立国，至唐玄宗登基执政迎来“开元盛世”。大唐王朝经济发达、社会繁荣、政策开明，是当时世界经济文化中心。执政者重视对外开放文化交流，信奉佛教，审时度势的家具制造者为迎合统治者的审美，将佛教文化与中原文化融会贯通，设计出具有大唐富丽风格、新颖独特的唐代宫廷家具。高型家具得到发展与普及，并逐渐在民间流行开来。

图1 历代帝王像（局部）

图2 宫乐图（局部）

图3 内人双陆图（局部）

图4 捣练图（局部）

图5 挥扇仕女图（局部）

图6 挥扇仕女图（局部）

图7 李世民像

图8明皇合乐图

图9 宫乐图（局部）

图10 内人双陆图（局部）

图11 张果老见明皇图（局部）

图12 六尊者像（局部）

家具是为了满足室内陈设以及人的使用而产生的。唐代宫廷家具设计既与宫廷宏伟磅礴的建筑风格相一致，又符合唐朝统治阶级、宫廷仕女、宦官的审美及实用需求。唐朝的大明宫是大唐帝国最宏伟壮丽的宫殿建筑群，也是当时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宫殿。正殿太元殿仅地基就高出地面十三米[2]，其中的家具奢华程度可想而知。虽然唐代传世家具凤毛麟角，但我们依然可以从描绘唐朝宫廷生活的卷轴画中窥见其华丽形制。如圈椅、月牙凳、床榻、几案等，兼容并蓄之美外显于形。这些唐代家具受宫廷文化影响，君主使用的家具装饰华贵代表权力的至高无上，仕女使用的家具与其丰腴浑圆的身姿自然贴合，并结合宫廷娱乐生活——音乐、下棋、赏花，每一件家具都体现着璀璨富丽的唐朝宫廷文化。大唐宫廷生活之美与家具之美交相辉印，体现出“以人为本”的设计思想。唐代宫廷家具在中国家具史长河中长达三百年的历史，其中丰富的文化元素与美学理论值得我们不断地探讨和分析。

2.从设计美学的角度看唐代宫廷家具

设计美学是一个现代专业概念，但是对于研究传统家具却同样适用。我们要以现代的眼光看待过去智慧的先人创造出怎样美丽而经典的家具，以总结出适应现代设计方法、值得现代设计学习的美学理念，将其运用于现代中国的家具设计。

2.1 形制美

唐代继承了前代的一些家具形制，同时也体现出自身的特点，将佛教文化更完美地融入家具设计中。宫廷家具形制进一步向高大型发展，壸门箱型结构成为最主要的家具结构形式。[3]“壸门”结构来源于佛教中的须弥座——安置佛像的佛座。须弥座的结构是两个部分：上部和下部是由数条直线组成，称为“叠涩”；中间的收缩部分称“束腰”，束腰上有壸门，其常见的轮廓有圆弧形、扁长形、牙床形等。《历代帝王像》（图1）中陈文帝使用的壸门榻，说明南北朝时期壸门结构已为宫廷家具所用，至唐代这一结构运用于更多种类的宫廷家具。《宫乐图》（图2）中的大型壸门案，山头3壸门两侧4壸门皆横向排列；《内人双陆图》（图3）中供宫女娱乐所用的双陆局，山头2壸门两侧4壸门呈上下排列；体现出壸门的形式与排列方式的多变性，结构的统一性予人视觉上的辉煌大气，蕴含着变化与统一的和谐之美。

月牙凳是唐代家具制造者独具匠心的造物成就，其来源于佛教的筌蹄，发展至唐代演变成宫廷女性所用的精致坐具，完全脱离了佛国坐具的形制。[4]可从《捣练图》（图4）、《挥扇仕女图》（图5）、《宫乐图》（图2）等绘画作品中窥见其形制设计。凳面呈“月牙状”，腿四足，且向内弯曲，并以彩穗装饰。《宫中图》中有三足腿的月牙凳，其图描绘的是南唐后宫生活，因此只能说唐代宫廷月牙凳可能有三足形制。从形制美感而言，月牙凳丰满华丽，以大唐整体国风为基调，符合唐代女子“以肥为美”的审美理念。唐代女子坐于其上，自然协调华美绝然，体现了人与物的融合之美，符合道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设计思想。

唐代宫廷家具的形制美不仅体现在壸门结构、月牙凳等经典作品中，《挥扇仕女图》（图7）中出现的圈椅形象，无论是从腿足形制还是彩穗装饰（和图5对比），都更接近月牙凳与三足凭几的结合，展示出敢于创新、敢于求变的创造美。

2.2 功能美

设计美学中的功能之美，包括实用功能和人们在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5]唐代宫廷家具继承和发展前代家具的功能，适应坐卧、凭伏、贮藏、悬挂等各种实用需求，同时也满足审美、娱乐需求。就如上文提到的月牙凳，是最具唐代特征的坐具。凳面呈月牙形不仅形制美观，还蕴含着人体工学的设计理念。女子坐于其上，双腿顺着座面的凹陷部位自然垂下，且座面多配以绣垫，舒适度较佳。《李世民像》（图7）中的圈椅都已将扶手、靠背、搭脑等支撑构建融入家具结构，且家具功能美与形制美并存。图中的圈椅已不仅仅是一件华美的坐具，更是等级威严的象征。《明皇合乐图》（图8）描绘的是唐明皇安卧御床演乐的场景，明皇神情舒适自然。此时的床不仅满足坐卧功能，更是让唐明皇——这一唐朝最高统治者得到精神上的享受。

单件家具的配套使用可使得家具功能美上升到愉悦身心的高度。《宫乐图》（图1）中月牙凳与壸门大案配套使用。数十女子围坐于壸门大案四周，或品茗或演奏乐器，或倚靠案边静静倾听，从画中人物神情来看，皆陶醉其中。《内人双陆图》（图3）中月牙凳与双陆棋局配套使用。作为一种宫廷生活中的调剂品，双陆这类博戏家具给人以精神的慰藉，在唐宫中兴盛一时。《旧唐书・后妃传》就有记载，“引武三思入宫中，升御床，与后双陆，帝为点筹，以为欢笑”，可见床与双陆也有搭配使用的情况，并极受统治者喜爱。总而言之，唐代宫廷家具不仅切合人体尺寸，充分考虑舒适性，通过造型设计满足功能需求，更是以人为本，受当时宫廷文化的享乐主义影响，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功能美自然也就由外而内地显现出来。

2.3 装饰美

唐代宫廷家具的装饰美主要体现在装饰纹样以及工艺技法上。整体风格清丽而又奢华，镶嵌、漆绘及木画工艺在家具上的运用璀璨夺目，成就出唐代宫廷家具独特的、不同于任何一个朝代的富丽高贵之美。唐代装饰纹样受到外来文化影响，主要为植物纹样，一改唐之前动物纹和几何纹为主要装饰图案的局面[6]。这些与大唐富丽国风相匹配的饱满丰富的植物花纹，以高超的技艺手法被运用于宫廷家具设计中，展现出奢华而又不失清新自由的装饰美。《宫乐图》中月牙凳（图9）的凳面绣垫上饰以牡丹及卷草纹样，内弯形制的腿足线条圆滑[7]，可见中间部位雕刻有团形花纹的装饰图样。《内人双陆图》（图10）中的月牙凳，腿足为云曲瓣形制并以线脚装饰，腿足及边沿可见绿叶彩绘图案，可见富有吉祥寓意的植物装饰图案在月牙凳中的灵活运用。不仅是月牙凳，《张果老见明皇图》（图11）中唐明皇所坐圈椅，椅圈呈板沿状，镶嵌有红色、绿色珠宝相间排列于椅圈之上，底座部分与月牙凳形制相近，腿足呈云曲瓣样雕刻有团花图案，脚踏四面镂出壸门，似有金属包角[8]。这件宫廷座椅装饰手法集雕刻、镶嵌、漆绘于一体，体现奢华高贵之盛世唐风。

2.4 文化交融之美

佛教东汉初年传入，从东汉到南北朝，四百年间大兴土木、凿窟建寺，塑造佛像绘制壁画，大量天竺国高型家具也进入中国，华夏民族“席地而坐”的起居方式受到严重冲击。从南北朝后期到李唐一代，唐富丽华美之文化与汉之优雅精良的造物文化，以及佛教文化更恰到好处地融合。文化交融之美外显于形，内显于意。

在图7的李世民像和图11的张果老见明皇图中，李世民和唐明皇所坐的宫廷椅子均配有脚踏，而在唐代画家卢椤枷的《六尊者像》（图12）中，尊者的佛教座椅也设有脚踏。不同的是后者的脚踏只是用来承放鞋物，前者的脚踏便于双腿垂足而歇，这与其坐姿有关。脚踏在佛教中使用，适宜僧人远途跋涉后歇脚，也可将脱掉的鞋子放在上面防潮，且舒适性更佳。李唐王室与武则天推崇佛教，尤其武则天当政时将佛教作为政治工具以巩固自身的统治地位，因此在唐代宫廷家具中僧侣所使用的脚踏被吸收运用到皇帝的座椅中，代表等级权贵的象征，并在后世的明清宫廷家具中一直传承。这种内在的象征之意体现出唐代宫廷文化与佛文化的交融之美。

《张果老见明皇图》中唐明皇所使用的脚踏具有壸门结构装饰。“壸门”形制来源于佛教中的坐具——须弥座，被中国工匠巧妙地运用于家具中。在佛教造像中最早的椅子形象里，就可以看到一佛像坐在双狮座形的靠椅上，脚下踩着一个圆台形的脚踏。而《六尊者像》中佛教尊者使用的脚踏已脱离了佛国脚踏的形制，运用“壸门”装饰构件，体现出文化交融之佛教“汉化”的特点。

3.唐代宫廷家具设计美学的研究与应用价值

3.1 研究价值

唐朝近300年的历史，家具的发展理应是漫长而丰富的，可是由于实物的缺乏与资料的有限，唐代家具在中国家具史的研究中往往局限于某一章节之中，也并不如明清家具那样为世人所熟知。其实，唐代家具的研究价值远不止以有限的图像资料整理归纳出其种类形制，对其设计美学的研究探讨，尤其是对宫廷家具设计美学的深入研究，无论是对我们领悟唐朝富丽的宫廷文化、传承经典设计思想，还是提取其设计元素运用于现代家具设计，启发新的设计灵感，令中国家具再次成为世界的焦点，都有深远的意义。

3.2 应用价值

3.2.1 文化元素的应用

没有文化底蕴的产品就没有生命力，家具也是如此。一方面，唐代宫廷家具将民族传统汉文化与外来文化（佛教）充分融合，保持民族性的同时吸收外来文化的精华部分融入家具设计。这一点同样适用于现代家具设计，将西方美学元素与中国本土文化元素有机结合[9]。另一方面，唐代宫廷家具的美学元素自身就代表一种大唐文化，不同于明清家具的简约，有着独特的富丽华美。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形制、功能、装饰中的美学元素加以提炼，形成具有唐朝宫廷高贵之风的形象符号，运用到家具造型、装饰设计中。

3.2.2 设计思想的应用

唐代宫廷家具中所蕴含的设计美学思想是先进而富有智慧的。其一，其将形制、功能、装饰三者之美巧妙融合，造型为功能而存在，功能决定设计形制，并注重人的审美，给人以精神的愉悦感，将人、物、环境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蕴含“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设计思想。其二，唐代宫廷家具对外来文化的家具形制并非单纯的模仿，而是有原则地加以创新，与朱小杰说的“设计非原创，而是有想法的模仿”是一个道理。这也正是现代中国家具设计所需要的设计理念。中国传统家具具有鲜明的个性与文化，现代家具设计应加以吸收传承，紧跟大众审美需求，融合中西方设计元素，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经典家具作品。

4.结语

综上所述，唐代宫廷家具的设计美学具有研究及应用价值，本文在形制美、功能美、装饰美三方面进行了初步探讨。中华民族传统家具文化博大精深，唐代宫廷家具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中的设计之美值得深入探求分析。领悟其设计精华与设计思想，既能丰富中国家具史的文化内涵，又可以为现代家具设计领域提供文化与美学方面的理论指导，推动现代中国家具设计走向世界。

本文系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项目(编号：PPZY2015B150)阶段性成果。

注释：

[1]赵寅,周莹.浅析唐代家具风格成因[J].安徽文学,2010(7)：101

[2]于伸.木样年华——中国古代家具[M].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3]陈于书.家具史[M].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3

[4]胡蝶.探究唐代家具之月牙凳[J].家具与室内装饰,2016(7)：16-17

[5]李砚祖.论设计美学中的三美[J].黄河科技学报,2003,3(5)：59-67

[6]龙彩凤.唐代典型植物纹样在家具设计中的应用研究[D]：[硕士学位论文].长沙：中南林业科技大学,2012

[7]张中华,杜游,吕九芳.论唐代绘画艺术和家具装饰的互动与[J].东方收藏 ,2013(7)：95-97

[8]许晖.唐代家具研究[D]：[硕士学位论文].上海：东华大学,2007

[9]郭红玲.家具造型设计的文化底蕴探析[J].家具与室内装饰 ,2009(4)：16-17

房莉莉 南京林业大学家居与工业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