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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国衣冠问“香严”:清初伪授川东兵备道高奣映新证

2017-09-15朱和双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姚安

朱和双

(楚雄师范学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胜国衣冠问“香严”:清初伪授川东兵备道高奣映新证

朱和双

(楚雄师范学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在清初三藩叛乱期间,高奣映承袭的到底是“姚安府土知府”抑或“姚安府土同知”的问题值得引起重视。咸同兵变以后,姚州地方文化精英(如甘雨、甘孟贤、由云龙等)为了重建遭受战争破坏的社会秩序,用“春秋笔法”强硬地将清初投降派代表高奣映塑造成为一个符合儒家标准的理想人物,诸如“应召出任四川按察使”“托疾挂冠”等都没有直接证据。毫无疑问,国内学术界过分强调了《高雪君先生家传》(晚清甘孟贤搜集间接证据撰写而成)的史料价值,这是对高奣映话题的回避与误解。

高奣映;姚安府土知府;伪授川东兵备道;传世作品;历史记忆

清顺治十五年(1658),清政府派三路大军挺进云南。次年,姚安府土同知高“当国破君亡,义不仕清”,遂祝发为僧;其独子高奣映(1647―1707)年仅12岁,却“能识天心,权时势,献土归诚,遂奉朝命”,承袭姚安府土同知①林超民撰《醉醒之间:高#映的学问人生》(载《云南文史》2006 年第3 期,后收入《林超民文集》 第二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84 ! 95 页) 作“承袭姚安土知府",误。据雍正 《云南通志》(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城池·姚安府》说:“姚安府城,……本 朝康熙八年,知府商永杰、土同知高#映重修,引蜻蛉河为池。"该《志》卷十八下之一《姚安府 知府》说:“商永杰,洛阳人,举人, 〔康熙〕八年任;蔺松,奉天人,荫生, 〔康熙〕十二年任; 任道立,直隶人,贡生,〔康熙〕二十年任。"若蔺松任期仍作四年,那么从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 年间的姚安府知府究竟会是谁?,由母亲木氏代掌印信。吴三桂坐镇云南以后,“请准土司世袭,悉给印札”,恢复土司各种特权,以此笼络各地土司。②清计六奇(1622 !?)撰《明季南略》(清都城琉璃厂半松居士木活字本)卷十七《吴三桂兵取云 南》说:“大清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己亥〕闰三月十一日,三桂抵姚安府,永历东阁大学士 张佐辰……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二十三日,三桂等旋师昆明,景东土知府陶斗……等暨各 土州县降。"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朱国治(?―1673)等,举兵反叛,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时任姚安府知府蔺松被驱逐(或被杀害),高奣映遂擢升姚安府土知府③清甘孟贤撰《高雪君先生家传》(附载于《姚阳三先生遗书·维风权宜翼》,云南省图书馆藏清稿 本)引高厚德撰《先生行状》说:“方逆藩吴三桂叛乱,……投诚归顺,缴姚安府、姚州、大姚县、 白井提举、经厉司、县两学伪印七,故以功议叙授布政使司参政道。"既已概称“伪印",绝非“土 同知"矣。据《清史稿·本纪六·圣祖本纪一》说:“〔康熙〕二十年辛酉……夏四月……己酉,贝 子彰泰遣使招抚诸路,武定、大理、临安、永顺、姚安皆降。"则高#映“缴姚安府……伪印"在 赵良栋率军攻破昆明之前。。在康熙二十年(1681)缴印前,高奣映掌控着姚安府的政治命运。康熙十三年(1674),高奣映再次被吴三桂提拔为“川东兵备道"(至康熙二十年春向清军投诚)。在川东近八年时间里,高奣映利用职务之便造访当地诸名寺古刹,并为后世留下了不朽的宦游名篇。

一、高奣映的易学启蒙

关于高奣映赴川东任职的情况,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地方志办公室编《楚雄人物》(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6页)、新编《姚安县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959页)和《楚雄彝族自治州志(第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16页)都说:“康熙十三年……朝廷下令削藩,吴三桂起兵反清,强令奣映出任四川按察使。不久,他就‘托疾挂冠’回到姚安,将世职交由他的长子高映厚承袭。”周琼撰《从土官到缙绅——高其倬在云南的和平改土归流》(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3期)说:“高‘义不仕清,避位为僧’后,年仅16岁的高奣映袭职,屈于吴三桂逼迫,出任四川按察使,不久便‘托疾挂冠’,竭全力联合其他土司协助清军收复云南,因功授参政职,不久传职于子高映厚,出家为僧。”这些因袭的说法至少抽离了部分历史真相,因所谓“四川按察使”“托疾挂冠”等都是虚构的托词,而“出家为僧”差不多就是对历史的臆造。凌夫惇(生卒年不详,四川永川县人。明崇祯十六年癸未科进士,官至贵州督学道按察使司副使)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收入《易经来注图解》,清雍正七年朝爽堂翻刻本。以下同)说:“甲寅冬,巡宪元廓高公祖来镇渝,勤恤民隐,博访耆旧。或有以惇欺高公祖者,枉贲丘园。时杜门廿载,遄车言迈,耋不避冬,劳不惮险,或讥惇为两截人。不知高公祖廉介慈仁,屏馈遗,锄奸恶,风闻已稔也。况乎博极群书,以至玄释医术,莫不洞晓;诗词歌赋,掩前人而盖其上,天资诚有大过人者,而学力倍之。”*陈九彬执笔的《高明映评传》(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重印1995年10月版,第71页)和芮增瑞撰《高奣映和他的诗文作品——〈高奣映卷〉补》(收入赵寅松主编《白族文化研究·2006》,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498―506页)、《清初姚安学者高奣映及其著作》(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458―473页;又收入芮增瑞著《书的故事》,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74―90页)将“凌夫惇”改作“凌夫淳”,误;两人在重复引用《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的内容时,又径将“惇”字误作“淳”,还将“廉介慈仁”误作“康介慈仁”。按:“甲寅冬”即康熙十三年冬。

刚到重庆任职那几年,高奣映与前辈学者凌夫惇(1597―?)的亲密接触成就了他在易学领域的深远影响。据凌夫惇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说:“惇僻壤咿唔生也,专壁经以干禄。时尚经子,希借《易》片脔为负鼎资,未有远志。若本义难解,钻研莫入。偶得瞿唐《注》于成都肆中,贾用不售,购求以归。始知九、六为参天两地之倚数也,卦变为错综也,两仪四象为重爻也。向之晦蒙,释然以解。第资性迟钝,因为圈点,五种条分缕析,始得划然。间有一得,笔记其侧,下学功夫若此云尔。甲寅冬,巡宪元廓高公祖来镇渝,……偶见惇圈点《来注》,欲刻以传世,恳恳拜辞不获,然亦因之有感也。”他俩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高奣映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凡例(计十四则)》(以下简称《凡例》)托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戎马生郊,兵饷是筹,奚事此不急务哉?先生泄先天之秘,注此奇书,云雾雷雨幸不为六丁追取。向使久湮没不传,未必非官此者之过。劫灰未烬,大惧易教失传,校刻之隐忧同于作者。”按:凌夫惇在成都肆中购得并详加圈点的《来注》(即来知德撰《周易集注》)并非明万历二十九年郭青螺初刻本,而是崇祯间御史刘安刘重刻本。*高奣映撰《凡例》说:“诸图及杂说以刘安刘之目考诸来《序》编次,小有参差。……圈点因访得凌厚子先生藏本,究其研丹搦管。……刘安刘重刻,芟烦覆重复之语及考定系辞、补定卦说,恐失作者之旨,今仍其本,不任受过。……《来注》初刻于郭青螺,重刻于刘安刘,其余各《序》,惟掇拾词义正、论《易》之大理非有加于《注》以益后学也。……兹存郭、刘以见后先剞劂。……劫火之余,原本废失。藏书家多他集抄本手自录全,遂成完书,心良苦矣。然亥豕之讹,虽几经校雠,疑者□□,所谓误正可思耳!”

图1 朝爽堂翻刻《易经来注图解》题签及《凌序》《高序》书影

高奣映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说:“瞿唐愿学孔子一以贯之,……读《易》愈急,明《易》愈难矣。〔奣〕映浪游巴蜀,访获学使凌厚子先生圈点瞿唐《易经图象全解》一书,拜受归来,学思兼尽,阅先生所画之图,乃合义图之对,待文图之流行,理气象数悉具其中,以一图而集众图之奥者也。由是图而图图可识……余则愿学先生,愿知孔子者也。世之愿学《易》者,舍瞿唐《〔易经〕图象〔全解〕》,其谁与归?因以合之凌公,捐资付梓。庐陵后学高奣映雪君父拜撰于川东官署。”至于时人对捐刻该《易注》的态度,高奣映撰《凡例》说:“薄宦冰清,橐无长物,乃嗜古有癖,乞诸懿好□为之。张大中丞倡其首,藩臬诸同官次之,太守司牧诸乡缙绅又次之。而后成梓,不敢没诸善类也。”有关该《易注》刻印的情况,高奣映撰《凡例》说:“是集访经数岁,校经几手,翻写五过,始付杀青。始于乙卯之仲春,告竣于丁巳之孟春,阅月二十四,梓工一十二,镂绣精工,不遗余巧,读者当明窗净几,正襟危虑,勿垢污亵玩以负先生三十年之苦心。十年作三都,乌可草草不作十年读乎?况至圣明睿,方且三绝韦编。玄微理数,又岂仅三都之儗?……先生著作如林,其知名者,如《日录》《省觉录》《省事录》《八则稿》《游吴稿》《游峨山稿》《先生年谱》,〔坊〕间尚有珍藏者,已访诸夔守,以俟后之玄晏表章,兹特标出。……《易注》成梓后,始访得先生《日录》诸稿,中有太极诸图。明白精透,晰理如列眉,不知当日先生《自叙》中何以不及此。今为补入,一以见作者精研之深,一以见述者大成之集。裨益后进,不厌其多。高雪君识。”按:“乙卯”即康熙十四年(1675),“丁巳”即康熙十六年(1677)。

图2 清同治间翻刻高奣映编订《新刻来瞿唐先生易学(经)启蒙》书影

关于高奣映倡议捐刻《易经来注图解》(卷首题《新刻来瞿唐先生易经启蒙》,署“庐陵高奣映后学编订”;而卷一至卷十五则题《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署“永川凌夫惇厚子甫圈点,庐陵高奣映雪君甫校雠”)的相关情况,目前学术界仍流传着很多错误的说法,如李孝友撰《高奣映存世著述考索》(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18―31页;随后又收入李孝友著《嫏嬛著稿》,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7―102页)就说:“《增订新刻来瞿塘(唐)先生易注》十五卷首二卷末一卷,(明)来知德撰,(清)高奣映校订……云南省图书馆藏康熙十六年(1677)高氏‘朝爽堂’刊本。”按:清雍正七年(1729)朝爽堂翻刻本扉页题《易经来注图解》(并标有“来瞿唐先生秘本”字样),侧署“庐陵高雪君先生鉴定,永川凌厚子先生原点”;卷端题《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侧署“永川凌夫惇厚子*朝爽堂翻刻板既成,不会只印几十套。日久板坏补雕,有将“厚子”误作“厚干”的情况。甫圈点,庐陵高奣映雪君甫校雠”,版心题《周易·批点来注》。朝爽堂翻刻本没有“增订”两字,且“校雠”(校对书籍,以正误谬,亦作“校勘”)与“校订”(校正改订,即对照正确的资料修改另一份资料中的错误)的性质完全不同,所以“增订说”值得推敲。*很明显,“增订”是“编订”“鉴定”之讹。但是高奣映编订的仅只是《新刻来瞿唐先生易经启蒙》,而不是康熙年间新刻的《来瞿唐先生易注》。因为《易经来注图解》早在明万历年间就已付梓,随后便有刘安刘重刻本。凌夫惇、高奣映做了些圈点、校雠的工作,就内容而言肯定不能算“增订”。云南省图书馆藏“高氏‘朝爽堂’刊本”似非康熙十六年(1677)高奣映等捐资锓版的原本,而极有可能是其翻刻本*到清雍正年间,高奣映倡议捐刻的雕板估计已损坏严重,坊间因该书供不应求而不断出现翻刻的情况。据南开大学图书馆古籍组编《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线装书目录·经部》(1982年内印,第8页)说:“易经来注图解十六卷首卷图、杂说、启蒙,(明)来知德撰,……清雍正七年(1729)朝爽堂刻本(十二册)善。”贾晋华主编《香港所藏古籍书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页)说:“易经来注图解15卷首1卷末1卷10册,明来知德撰,清道光元年(1821)朝爽堂刻本。”南开大学图书馆编《南开大学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第11页)说:“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首一卷末一卷,(明)来知德注,清雍正七年(1729)朝爽堂刻本,十二册,九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单边。”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系统编《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中国古籍目录》(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5页)说:“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图一卷首一卷末一卷,(明)来知德注,(明)高奣映鉴定,(明)凌夫惇原点。清道光元年(1821)朝爽堂刻本,十册,扉页题:易经来注图解。……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图一卷首一卷末一卷,(明)来知德撰,(明)高奣映鉴定,(明)凌夫惇原点。清同治十年(1871)郭嵩焘等长沙重刻本,十册,扉页题:‘来氏周易图解’,前有同治十年郭嵩焘重刻序。……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图一卷首一卷末一卷(缺卷一至四),(明)来知德订(注),(明)高奣映鉴定,(明)凌夫惇原点。清末(1875―1911)石印本,四册,扉页题:易经来注图解。”。关于“朝爽堂”的情况,明成化《重庆郡志》(残卷)有《古迹》说:“朝爽堂,在旧南平军,倅厅又有四亭,曰晚静、横静、壁枕、流溪,堂俯临江,皋为观览之胜。”[1](P14)研究者将“朝爽堂”强归姚安高氏矣。*云南省图书馆编《云南地方文献概说》(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5年,第172页)说:“清代云南的私家刻本多系地方人士出资刊印所整理的前贤著作或祖先及本人自己的著述,使之能够行世。一般刻本往往以‘某堂’‘某斋’‘某室’等字样作为标记,如清康熙年间姚安高雪君用‘朝爽堂’名刻印了明代来知得的《瞿塘(唐)先生易注》十五卷,此书半页九行,每行均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单边,版心下镌‘朝爽堂’三字。”殊不知《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为蜀版,则“朝爽堂”非姚安高氏私有。

图3 高奣映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晚春堂诗序》落款与铅印的情况*从“钤印”的情况看,《高序》(宁远堂本)更接近《晚春堂诗序》(清康熙四十二年刻本),而《高序》(朝爽堂本)翻刻的两枚印章似已变形,推测清康熙十六年原刻本要优于《高序》(宁远堂本)。

值得注意的是,凌夫惇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朝爽堂翻刻本)的右下方还有两行小字题“文选楼藏板,李连福承刻”,推测他是当时蜀地非常有名的刻书家。经查“孔夫子旧书网”,标识有“李连福承刻”的汉籍还有《诗经增订旁训》(清乾隆丙子刻本)。按:该书增订者张大受(1660―1723,江苏嘉定人。少从学于朱彝尊,为其所重。康熙四十八年己丑科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康熙五十九年,以翰林院检讨充任四川乡试正考官,旋奉命督学贵州。在任上整顿学风,教诸生以读书作文之法,奖掖后进,贵州士风为之一变。雍正元年任期届满,因名声上达帝耳,特命再留任三年。不久卒于黔任,年六十四)活动于清康雍间。因李连福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尚健在,说明他成年于康熙十六年以后。清嘉庆十四年(1809),符永培重刊《来瞿唐先生易注》(扉页题“重刻易经来注”,并标有“校对无讹”字样,俗称宁远堂本)刻有高奣映撰《序》(手迹),朝爽堂本则雕成宋体矣。

清康熙十六年(1677)以后,凡翻刻《易经来注图解》(卷端改题《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都会将高奣映撰《〔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序》(版心题《周易·高序》)、《〔重刻瞿唐来夫子易注〕凡例(计十四则)》《瞿唐来矣鲜先生本传》《读瞿唐来夫子易注要说》《来瞿唐先生六十四卦启蒙后跋》和他编订的《新刻来瞿唐先生易经启蒙》(版心题《周易·启蒙》)置于卷首。高奣映撰《来瞿唐先生六十四卦启蒙后跋》说:“……余不敏,谬加编饰,敢谓克加纳妇,其在斯乎?恕其僭,则又企明哲之包‘蒙’耳,养于正,而‘困’而系,余谓不在六四上九,而在‘蒙’之六五夫,前人讵庸乎疵。庐陵后学高奣映谨跋。”民国《姚安县志》(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卷六十四《金石志之九·附文征四·论理之文》有《来矣鲜先生易注序》(署“高奣映”撰)说:“……余得学使凌君手钞本。凌君年七十有八而究心如此,遂任其圈点,微加校编,并采先生遗图及诸儒之图以补之,广见者之目也。书梓成,因语诸人曰:错综爻变,圣人之心学,来氏明其象,故易知焉。……当时,中丞郭青螺于万历三十年请公帑梓行是书。后十年,学使张之厚刻于成都;历天启乙丑,大史陈明卿重刻于京师;崇祯间,御史刘安刘再刻于蜀。吴守史君应选,皖守田君大本与夫沈际飞诸儒翻刻于姑苏;于皖、于吴者,不一而足,皆同此作,易之忧患也夫。”*符永培纂辑,艾鉽增修《梁山县志》(清同治六年刻本)卷十四《艺文志·序》、朱言诗等纂修《梁山县志》(清光绪二十年刻本)卷十《艺文志·序》都收有《重刻来先生易经图注全解序》(高奣映撰),其内容完全同于《高序》(朝爽堂本),推测民国《姚安县志》所收《来矣鲜先生易注序》或即《高跋》。附《注》云:“〔民国〕岁己巳,呈贡秦君光第得〔雪君〕先生校刊凌本,属云龙雠校一过,为《序》而刊行之。是书续得流传,微〔雪君〕先生阐述之勤不至此。录存此《序》以见秦君之功,亦即〔雪君〕先生之功也。由云龙谨识。”按:由云龙撰《来瞿唐先生易注序》已收入《定庵文存》(民国二十一年云南财政厅印刷局铅印本)卷之四《序跋书后》。惟获见之《易经来注图解》(清雍正间朝爽堂翻刻)似无此《序》,诚不知康熙十六年高奣映等捐刻本收有此《序》否?

二、高奣映与华岩禅院

清康熙十三年(1674)冬,刚到重庆任职不久的高奣映即作《初游华岩寺》(收入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民国二十九年刻本,以下同)诗二首,其一云:“南方无限意,半壁一筇过。琴鹤惭官调,瓶鹅羡尔呵。拨云探柏影,趺雪搅长河。白象忘身处,时来卧碧碆。”其二云:“转觉高无际,苍肰似可摩。定观庭柏少,静许石泉多。童子来非梦,比丘语若何?形踪安所适,莫听白藤拖。”高奣映心里挂念着他的姚安府,颇不情愿到异地任新职。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收有《〔圣可大〕师答韵二首》,其一云:“草莽深深地,何缘忽见过。芒鞋知有力,柱杖得无呵。古洞常帘月,高崖半照河。不将道上棘,折以对君碆。”其二云:“针芥相投处,发机不揣摩。寒岩春自暖,蒿棒悟无多。尊贵忘尊贵,姓何不姓何。我疑三十载,日被草鞋拖。”又收屠在野(浙江人,疑为高奣映在川东官署的同僚,遂结伴同游)作《和〔雪公〕游华岩寺韵(二首)》,其一云:“陪访无生法,高轩特特过。远公如肯见,于頔不妨呵。入室相投芥,登岩直溯河。箭锋能袒受,慧缴弗须碆。”其二云:“干戈厌五浊,奉引历三摩。东渡慈还切,西来旨讵多。玄关虽自峻,直入敢谁何?一宿明归路,寒筇汗漫拖。”按:“针芥相投”是一个成语,比喻双方的言语、性情、意见等相投合。

高奣映撰《再游华岩记》(收入清邓迪纂《华岩备志》)说:

丁巳八月朔之二日,携友命琴,问山寻路,仿佛旧游。出南纪门,则心已知有华严岩矣。因思畴昔之游缺焉而未纪。于是夜坐华严岩之丈室,以追今昔而记曰:华严岩离渝城三十许里,出城而循成都大道,过一字城,梯石梯而下,路在放生池上,尽南厢则人户稀绝。不十里,缘山乍平乍崱,十寻以外叠叠焉。短壁连青,人烟三五,杂施茶亭于道侧,即佛图关矣。壁上镌有刘大刀诗句及镂壁作观音、文殊诸像,然皆残落无完者。回首渝州,若峰房之聚一叶,揽不盈夫指掌。自城至此,大道负三袅之芦花,两江衔山趾而流出。左嘉陵江,阆水宕渠水之所流衍也。昔余节度驻合阳,思无控扼要以据守,知二冉贤,延之,数月未语。乃一日,二人画灰成图,作钓鱼城形势,嘿视久之,余节度因契可而就筑城,以垂功焉。右则岷江,导泸水、若水、淹水、强水、汉水、白水、涪水而下。传颍川据成都,浮竹牌示师以用剿之日,明玉珍遂失守焉。夫自李冰控蜀,由汉迄今,据险而守者,溯江上下而攻战者有几英雄哉?今江山胜而英雄何在耶?行行山城尽而流亦远矣。马前一望,林皋苍苍郁郁。野妇获山田,村樵歌小径。一桥阔驾,点水无声,从骑衔尾,都从桥上渡,则石桥铺也。铺前败屋三间,病妪曝日。黄葛稠阴,又有逐末之徒憩其下。询之,则遵义人。叩其征徭之数,则齿粲然,笑答甚倨,言外有声,若将不尽其意旨者。又十许步,老农新茅屋,手捧茶檠,胡跪以献,又强之再饮。礼虽不文而貌甚恭谨。余诺之曰:“归来再吃。”老农甚喜,遂撒手去檐前,犹焚香以示特设不苟如此;余亦醉心乎淳古之乡。纵骑帆行,恍然以远引。不数里,倏闻末骑追而前呼:“路错矣!路错矣!”余然后磬控而归,遂舍成都大道,便探幽入邃矣。路垂虺线,草覆深深。度密木之芳林,俯首犹惊落帽。忽转环而西去,复循玦以东行。天光乍出,历块石百十许丈,其上畏路之泞滑也。前人凿石为磴,磴旁凿石若碑状,三三两两,字迹灭没。余从马上窥之,古意逼人。唯一碑镌“万历戊子”字,余碑不知始自何年耳。蹑蹬而下,曲折二三层,名观音岩,岩中观音唯像一,尚完备,状亦若佛图关壁上之镂观音。前插香数茎,皆烬然无烟。此方教体得非遥参五十之三而遂落落音闻于是哉?余方增物之即乎新而兴、故而废之感。于理则然,无乃疲牛喘日,见系长靷而卧乎疏林茂竹中,田具悬之茅檐,鸡豚杂乎篱畔,此桃源耶而误入,宜乎科头野叟导而出焉。由荒亩断陌间稍左,始陟石冈一片,野人借石坚平,凿为碾场,余秕败穗及石磙皆落落肰而弃掷。缘冈上而下,石上有井。井之前有石泓,微流碎玉以争落。其下有洿池,二牛戏诸水,脊分泥,尾荡淖,得其所哉。问野叟,谓地名“石井里”。离石井里稍远,得长岭。西南尽眺,翠峰万千,其形状覆盂者如几,状委粟者如几,甚至云林之秋山,虎兕之烟雨,莫不备于晴光霁色之表。问化工之写意不穷,而揽胜者之悦心饱目亦尽足矣!将近华岩,即石马溪口,华岩之暮鼓晨钟至焉。沿溪去去,松柏森森。当日之岩在其南,今日之刹在其北。低者岩,高者翻,且以为刹据,鞍下抠衣入招提。余曰:“异哉!山河大地云何而忽生哉!昔日之坛宇露,今日之楼台丽;昔日之规模陋,今日之世界广;昔日之缁衣粗具,今日之三衣备足;昔日之禅那少,今日之禅那威仪严摄且多矣!异哉!芥子之纳于斯,翚飞之出于斯,不更进而悟耶?僧徒禅定之余,鸟驯而莫惊。肥豕白鹅,前识未迷,绕经声而舞佛号,不必树散呗鸟流音而演清梵于秋雨寒空,始震七重而光香网。”客至,则宾主历历皆入欢喜之道场。茶罢,圣可大师索书堂联、殿额。余跃肰起,因而题大殿曰“觉海香光”,以华严岩之殿其中又奉毗卢古佛也;斋堂曰“嚼雪堂”,联曰:“啖下喉几多饱也未,嚼来牙动处会些么?”戒堂曰“生慧堂”,联曰:“石抛止水还教出,花笑三春触见开。”大门即以“华岩禅院”为额,联曰:“云流四壁层堆雪,月卷千林隔岸风。”藏经楼旧题曰“万佛阁”,余题联曰:“经演法,论疏衍经,经法双忘处,恁钻故纸到驴年,看破了,还饶输他些子;心是佛,根尘障心,心佛两空际,笑逐飞幡寻兔角,会得么,却也不叫全通。”书竟,赵州茶*据南宋释普济(1179―1253)撰《五灯会元·南泉愿禅师法嗣·赵州从谂禅师》载:唐代高僧从谂禅师居赵州(即今河北省赵县)观音院说法,丛林中遂代称“赵州”。禅师曾问一个新到的和尚说:“曾到此间么?”和尚答:“曾到!”禅师说:“吃茶去!”又问另一个和尚,却答:“不曾到!”禅师仍说:“吃茶去!”院主疑而问之,禅师亦呼院主“吃茶去”。后因用“赵州茶”指寺院招待的茶水,亦指顿悟禅机。、云门饼咸从几案出,少焉。法鼓敲霞,疏钟点月矣。饭罢灯上,余兴勃勃,遂为是记。

按:“丁巳”即康熙十六年(1677)。刚校雠完《新刻来瞿唐先生易注》的高奣映又为华岩寺大门、戒堂、斋堂和藏经楼题写对联。后来,这四幅对联成为中国佛教名胜楹联的传世之作。[2](P1031―1032)清康熙乙亥(1695),邑人邓迪纂《华岩备志》将高奣映撰《开山碑记》(完成于清康熙十八年九月间)作为该寺第一篇珍贵文献加以收录,今照录其原文如下:

夫一茎可竟刹也,一笠可盖头也,一树宿而一水餐,一之为道可几矣。甚至进而竿杪之步,忘而所牧之牛,所谓进也而非住,所谓忘也而非失矣。一之为迹,其尚尘渣之委蜕也哉!胡乃葛藤延蔓,凿凿以开四相之端,虽然爱河之未济也,情波之斗涌也。建像设幢何?莫非表扬真谛,导掖述冥者。余已寓蜀东几五年矣。始岁因母难*高奣映于康熙甲寅冬抵达重庆府任职,则“始岁”即康熙十三年,而“母难”该是指木太夫人的辞世,疑在康熙八年(1669)前后。清甘孟贤撰《高雪君先生家传》说:“奉母木太夫人,寝膳问视,无一事之缺。母疾侍汤药,衣不解带,母殁哀痛号泣,右目流血,几至失明,斩哀庐墓,先后六年。西迤士民以先生孝行,上至提学请旌,提学书‘德庸学邃’四字以赠。”,洁心于华岩禅院。尔时堂隅虽严,跂立檐阿,尚待翚飞。及晤圣可大师,威仪攸摄,定志可观,深然之息以龟,而静然之神敌鹤,一茎一竿,一树一木,余与大师可之。象王布愿,宝帆接引,余于大师大之。余因语大师曰:“可者,付之拈花之后;大者,且为大师记而传之,可乎?”大师曰:“请记而传,并灯辉焰,华岩一大境界,借檀那以微际那之。”余时因动菽水之思,列二人虚席,瞻云叩礼。侍膳罢,不知哽然而呜者、咽然而涕者何意?而何所从来。大师曰:“即此为今日最胜佛事也。”自怅焉归署,日侣风尘。初如阆,后如播,顾思畴昔之言,以《华岩开山记》为未了一憾事。不意春航方动,而杖钵忽指于津头,携手咸登,谁哉慈渡?相与游戏,人我双空,大师因曰:“得忘前日之诺乎?”余唯唯起,自掬江流,涤乌龙,檄白凤,为大师记曰:“其山名待老(考),岩阿湫隘,岩势崱屴,岩前一柏,岩屋萧萧而已。先有杨益其人延僧无权,傍岩重构。夫新之有人则创之者岂无?自乃询之故老,其知者无存。寻之断碑,亦惟重构之岁月,盖在明神宗丁亥间也。大师于戊申冬,因益之后人杨继芳请,依岩说戒,遂有破暗之智。故来明以升其陵,斫石坚刚,履行平正,于庚戌春就冈开建,次第庄严,台殿楼堂罔不缮具。历甲寅至丁巳,厥工过半,片瓦一椽,无非大师腕股边行力而出,巨细亲操,其志将谓‘不身先众,则德不足以化众者’然。宜其地涌清凉,通八德之慈源。宜其远迩膜呗,天人相踵以来归。大师竖一指头禅釐祝于斯,俾熙熙攘攘者、冠盖云拥者、挟骑飙车者、争蝇逐末者乘旦夕之暇,一瞻礼于此,得不冷然善嗒然返欤?将以止杀运而发慈心,罔不观感于是。孰谓二氏之无裨于世教矣哉?且思夫蜀经献贼之余,家不完人,业为他占者比比,独杨氏先后相承,弘兴佛事,善人之报施又岂爽耶?大师法海利生,为人断爱河、恬情波。试举杨氏一事为花报要则公案,凡人有知罔敢弗信,信则心一而道专,道专一而心自化,像教之从有摄无。大师其待老于是山,示人以其大,自示以其可。即水餐树宿,相忘于插标已竟之天。异日者,千江分月,万火流灯。借问开山第一祖,不须从岩下更觅胡僧面目矣。大师法讳德玉,营山王氏子,受破山老人记莂,为临济三十二世得法要者。”

按:“记莂”亦作“记别”,指佛记弟子成佛的事;“破山老人”即破山海明(1597―1666),俗姓蹇,名栋宇,祖籍渝城(今重庆市),出生于竹阳(今四川达州市大竹县),是明末清初重要的禅宗大师,在蜀峨嵋地区的佛教活动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世有“小释迦”之称。因高奣映言“余已寓蜀东几五年矣。始岁因母难,洁心于华岩禅院”,从康熙十三年(1674)冬高奣映刚到重庆算起,则“寓蜀东几五年”之时便是康熙十八年(1679)的季秋。

三、高奣映与圣可大师

清康熙戊申(1670)冬,圣可德玉(1628―1701)始任重庆华岩寺住持(亦称方丈),直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卸任。在他看来,高奣映虽然接受的是吴三桂的伪职,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特殊身份承担起“护教济生”的责任。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收有《舟中〔圣可大〕师赠雪君偈》云:“久羡公能入圣流,山僧何幸得同舟。莫嫌衣钵相萦累,护教济生完两头。”又收《雪君答韵四首》,其一云:“朝宗何事尽同流,锦缆长拖逆水舟。到岸不辞乘破浪,千秋明月印江头。”其二云:“罢桨停桡天际头,春风吹暖送轻舟。毒龙那敢迎人怒,秪畏安禅共衲流。”其三云:“玄风袅袅荡中流,宦海方知不系舟。昨夜法螺通水藏,寻将古雪沃心头。”其四云:“趁岸顽堪点石头,先从劫海渡扁舟。谁能那畔通消息,看取师王延上流。”从最后面的两句诗来分析,高奣映日后第二次向清军投诚的举动绝非偶然。

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收有《〔圣可大〕师赠雪君砚并偈(有序)》,其《序》说:“缙山四面逼来,拶碎袈裟。峡(狭)路一条相逢,打开秘藏,触着磕着,原非等闲。共济同舟,岂是细事?君肯承当直下,我敢信手拈来。曾经御案颁行,何必生师指点。君若不欲,在此原无。我不将来,于君已有。”其《偈》云:“御赐元章的石头,流传到我似虚舟。浴云溪畔拈将出,点化鱼龙天际游。”又收《雪君答韵二首》,其一云:“还从顽石斩龙头,觅宝应输人海舟。惟得浴云溪下水,雪根都作壁光游(师惠砚有镂龙,其头偶断,故云)。”其二云:“磨将些子看烟流,毒水坳前芥即舟。一笔挥开天地远,薪传只在墨尖头。”高奣映很想早点远离尘世间的纷繁俗念,全身心地融入薪火相传的“圣流”,以著书立说为平生之夙愿,因此《〔圣可大〕师又答韵二首》鼓励他的觉醒,其一云:“六龙神用不彰头,潜见飞腾讵假舟?既入秦关为雨露,复旋渝水遘云游。”其二云:“巨海居卑纳众流,四洲咸摄类浮舟。雪公量逾如斯量,毕竟心空暗点头。”圣可大师比高奣映年长近二十岁,他那丰富的阅历和见识让高奣映有了棒喝的体验。从此,高奣映彻底实现了他生命中的自我“蝉变”。

据《锦江禅灯》(题“昭觉丈雪通醉辑;绍兴幻庵胡升猷订”,清康熙四十六年续刻《径山藏》本)卷第十三《大鉴下第三十七世》有《圣可〔德〕玉法嗣》说:

提刑〔按察分司*明清两代都在各省设“提刑按察使”(为正三品官,位于各省布政使之次,合称“两司”),其衙署称“提刑按察使司”(简称“按察司”,司里有若干正四品的副使与正五品的佥事,兼任本省的“分巡道”。分巡道的衙门被称作“按察分司”,而“分巡道”本人亦被老百姓称作“按察分司”)。清顺治初年,各省设按察使一人,惟直隶不置。康熙八年,增置直隶巡道一人综理该省刑名。提刑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振扬风纪,澄清吏治”(参见《清朝通典》卷三四),在司法范围内是一省的最高负责人(相当于今天的高级法院院长),而且兼有一部分监察权力。不仅如此,提刑按察使名义上虽然以刑名和驿传为其主要职掌,但实际上凡省内一切政务,仍与布政使共同负责,同时参加督抚、两司、学政共同研究政务之会议。按清代官制,按察使例由各省运使、道员升任,遇缺出开列具题。按察使例应升通政使司副使、大理寺少卿及各省布政使。毫无疑问,被尊称为“提刑”的高奣映属于“按察分司”,而不是“四川按察使”。〕奣高居士,初到华岩。茶次,问岩:“古人道‘如人在树,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衔树枝,若问祖师西来意。答则失命,不答违问’,如何?”岩以手指自己茶钟了,又指士钟。士从者即取钟斟茶。岩云:“强将之下无弱兵。”士云:“何也?”岩云:“居士从者,也会祖师西来意。”士云:“和尚以手为舌。”岩云:“居士以何为舌。”士云:“以舌为舌。”岩作惊势。士云:“何也?”岩云:“非居士不能放身舍命。”士云:“无身命可舍。”岩云:“老僧一时眼花。”士云:“瞎!”岩云:“瞎瞎!”士云:“如此则成戏论欤。”岩云:“仁者见之谓之仁。”士云:“某犹日用不知。”乃设礼。后士又同屠居士游温泉。士将浴,吃饼次,屠云:“大家来吃汤饼会。”士云:“此处可名洗儿泉。”岩云:“九龙吐水也未。”士云:“憾不自胁间出也。”岩提起槵珠作痛声。屠云:“此老倒会捏怪。”岩云:“入水求人两意符,九龙吐水沐金躯。毋云不自胁间出,痛彻山僧一串珠。”岩后赠士砚并偈序云:“缙山四面逼来,拶碎袈裟。狭路相逢,打开秘藏,触着磕着,原非等闲。共济同舟,岂是细事?君肯承当直下,我敢信手拈来。曾经御案颁行,何必生师指点。君若不欲,在此原无。我不将来,于君已有。”偈云:“御赐元章的石头*清释超永编《五灯全书》(清康熙三十六年刻本)卷第八十八《临济宗·南岳下第三十六世随录》改作“御赐元章一石头”。,流传到我似虚舟。浴云溪畔拈将出,点化鱼龙天际俦(游)。”

按:清释超永编《五灯全书》(清康熙三十六年刻本)卷第八十八《临济宗·南岳下第三十六世随录》所说“提刑高奣居士”事稍有异文,如称“岩”为“玉”,文尾注“圣可玉嗣”。丈雪通醉(1610―1693,四川内江人,俗姓李)晚年退隐逸老关,广搜诸家史传、山志、寺志等,辑录历代禅门宗匠中蜀籍或入蜀弘法者之行实、机缘、法语等,编为《锦江禅灯》二十卷。《锦江禅灯》提到的“屠居士”就是屠在野(浙江人),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收有《茶话》(未提撰者,疑即邓迪记录整理,抑或是《锦江禅灯》的母本)说:

师同雪公茶次,公问师:“香严《独脚颂》云‘如人在树,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衔树枝,人问祖师西来意。若答他则丧身失命,若不答他又违其所问’,如何?”师以手指自己茶钟了,又指雪公茶钟。从者即取钟斟茶。师云:“强将之下无弱兵,雪公从者也会祖师西来意。”公云:“师以手代舌,从者以茶钟当心”师云:“雪公以何代舌。”公云:“看取舌代处。”师作惊势。公云:“丧身失命去也。”师云:“雪公曾在雪堆里生活耶?”公点头默然。久之,师云:“贫道(僧)一时眼花。”公云:“瞎!”师云:“瞎瞎!”公笑云:“如此一场戏事也。”师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公云:“某犹日用不知。”师同雪公暨屠居士游温泉。雪公将浴,吃饼次,屠居士云:“大家来吃汤饼会。”雪公云:“此处可名洗儿泉。”师云:“恁么则九龙吐水也未。”公云:“憾不自胁下出也。”师提起槵珠作痛声。屠居士云:“此老倒会捏怪。”师颂曰:“入水求人两意符,九龙吐水沐金躯。毋云不自胁间出,痛彻山僧一串珠。”雪公随次二首,〔其一〕云:“玄圭不自解同符,雕琢空劳两折躯。此日验来方有事,刀兵寰海夺骊珠。”又云:“雪满南洲竹破符,寻梅驴子韵流躯。月来秋夜无边水,何必维摩手又珠。”

按:“香严上树”是著名的禅门公案,“香严”即唐邓州香严山智闲禅师,他是沩山灵祐禅师法嗣,因芟除草木偶抛瓦砾击竹悟道,敕谥袭灯大师(详见《宋高僧传》卷十三)。惟《独脚颂》(收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九《香严袭灯大师颂十九首》)云:“子啐母啄,子觉无椒。母子俱亡,应缘不错。同道唱和,妙云独脚。”该《颂》并没有提到“香严上树”,而《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有“香严和尚云:如人上树,口衔树枝,手不攀枝,脚不踏树,树下有人问西来意。不对即违他所问,若对又丧身失命,正恁么时,作么生对”,很明显是邓迪将《独脚颂》记错了。陈垣(1880―1971)著《明季滇黔佛教考》(北平:辅仁大学刊行,1940年,第138―139页)有《士大夫之禅悦及出家第十·高奣映》条说:

高奣映,号雪君,姚安〔府〕土知府。博学能文,著(校编)有……《增订来氏易注》……诸书。父,明亡后为僧,奣映嗣。入清,仍受世职。……其父为僧,其子亦受圣可玉印记。《锦江禅灯》十三载《提刑奣映高居士问答机缘》云:“居士初到华岩茶次,问岩:‘古人道“如人在树,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衔树枝,若问祖师西来意。答则失命,不答违问”,如何?’岩以手指自己茶钟了,又指士钟,士从者即取钟斟茶。岩云:‘强将之下无弱兵。’士云:‘何也?’岩云:‘居士从者也会祖师西来意。’后士又同屠居士游温泉,士将俗(浴),吃饼次,屠云:‘大家来吃汤饼会。’士云:‘此处可名洗儿泉?’岩云:‘九龙吐水也未?’士云:‘憾不自胁间出也。’岩提起槵珠作痛声,屠云:‘此老倒会捏怪。’岩云:‘入水求人两意符,九龙吐水沐金躯。毋云不自胁间出,痛彻山僧一串珠。’”此事并见《华岩圣可玉年谱》康熙十六年条。圣可,破山嗣,然则奣映破山再传也。*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民国三十八年铅印本)卷一百七《宗教考七·佛教七·士大夫之禅悦及出家》有《高奣映》条,因该项材料属陈垣门人方国瑜搜集并整理,故其内容基本相同,惟将“士将浴”误作“士将俗”,并将“华岩圣可玉年谱”改作“圣可年谱”。

按: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宗教考》的责任者即“滇史巨擘”方国瑜,他为何将高奣映称作“姚安〔府〕土知府”(而非“姚安府土同知”),推测不会是简单的疏忽*林超民撰《醉醒之间:高奣映的学问人生》说:“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高奣映奉准从母亲手中接过姚安土知府印信,正式承袭姚安府土同知世职。就在这一年……高奣映应召出任四川按察使,分巡川东。清廷平定三藩之乱后,高奣映‘托疾挂冠’,返回家乡,‘即以世职,传其子映厚。’”按:高奣映的母亲木太夫人早在康熙八年(1669)就已经辞世,雍正《云南通志》卷六《城池·姚安府》说“本朝康熙八年,知府商永杰、土同知高奣映重修”姚安府城,则“高奣映奉准从母亲手中接过”的绝非“姚安〔府〕土知府印信”,其掌权时间自然也不会是“康熙十二年”,且所引诸“旧说”皆缺乏最直接的证据。;而将《增订来氏易注》算作高奣映的“著作”,想必是无缘读到清康熙十六年高氏校刊的原本*这个严重的错误可能就源自清人师范(1751―1811),据《滇系》(清嘉庆丙寅冬二余堂刻本)第八册《人物系·国朝》说:“高奣映,……著有《妙香国草》《增订来氏易注》……诸补述数十种。”惟《滇系》第三十二册《艺文十六》收有高奣映撰《瞿唐来先生家传》(高氏原题作《瞿唐来矣鲜先生本传》),其附“注”说:“雪君先生注《来易》而重刊之,为功士林不少。后其家被籍,板俱丧失,滇人已无知之者。白石生不可一世,独心折此老,作《滇书》特纪《高氏篇》,与兰芷庵、葛洸渊并称。盖雄博之气自有以动之也,何得轻其为土司而忽视之哉!”遗憾的是,他终究无缘读到高氏原刊本(或朝爽堂翻刻本)。至于“白石生”及其“作《滇书》特纪《高氏篇》”的情况,仍缺乏可以作旁证的材料,故亟待有识者赐教。。陈九彬执笔《高奣映评传》(第298―299页)引“提刑奣映高居士问答机缘”即出自民国《新纂云南通志》(而非《锦江禅灯》原刻本),惟不擅校对而改“士从者”为“侍从者”,改“强将之下”为“强将手下”,改“大家来吃”为“大家都吃”,改“憾不自胁间出”为“憾不自肋间出”,改“九龙吐水沐金躯”为“九龙吐水沫金躯”,改“毋云不自胁间出”为“毋云不自肋间出”,改“痛彻山僧一串珠”为“痛彻山僧一念珠”。对此“问答机缘”的误读还有更荒谬近羞辱者,比如王海涛著《云南佛教史》(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第285页)说:“高奣映……曾任姚安土知府、四川布政司参政道。后倦于仕途,辞官回滇。其父即明亡为僧的高,其子亦受圣僧可玉印记,一门三代,深结佛缘。……他本人就是应辩机锋的禅学大师。”张志哲主编《中华佛教人物大辞典》(合肥:黄山书社,2006年,第954页)说:“高奣映,清代佛教居士。字昰玄。浙江温州人。官至提刑使。曾参学圣可玉禅师,获印可而机锋迅利,众皆敬畏。博学能文。著有……增订《来氏易经》……诸书。”

四、高奣映与松邱禅院

高奣映在圣可门下得法后,曾“因公”到遵义西来寺同两生和尚论禅。西来寺在遵义城西。道光《遵义府志》(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以下同)卷八《庙坛(寺观附)》说:“西来寺,在治西三十里八里水。平林蓊郁,一径通幽。康熙初,本杨氏宅地,总兵吴之茂以争构劝舍为寺。僧两生遂于此开道场,名松邱禅院。手按《大乘经》字数种柏数十万株,其尾字倒植之,后长枝皆下垂,今犹存。内《释藏》为僧明澄走京师请于当事,康熙五十六年丁酉,十四王供施装造,奉旨赍来永镇山门者,共六百七十六函,通六千九百五十卷。后知府赵光荣募制经匮存贮。”该《志》卷八《庙坛(寺观附)》附高奣映撰《松邱缘起》说:

薪尽火传,法灯慧焰,于以续佛灵根。惟一大事因缘,无有余二。然则因根起缘,因缘相触而生妄境。尘刹瓦砾,大地河山,无非法身边事。盖逐事则离,根心则会,会极则语,语而不作,圣澄圣解,乃可顿入性海。故说有碍尘,设空着妄,一立语言,皆无是处,以之平等,性得大空,心乃如如自在地耳。一日,余因公来播,结宰官因缘。竟而后比丘、长者、居士以至性善男子,皆以因缘结我。有顷,两生禅师亦随缘而至,启门纳客,措之坐,以眼代口。倾盖间,不立对待尘不生,知见解水乳之合,其亦石上相逢,得非两生契阔而能然耶?嗣一日,禅师复来晤,出所为论疏以示。相与降澍天花,而针投黍透,抑语默动静,无非为一时因缘事欤?微言之绪,偶及禅师所创松邱禅院,乞余为序其缘起,乃曰:“初,此地名八里水,风景颇异,寺址乃杨氏宅基,因两姓斗讼,僧赖吴大将军,得遂支公癖焉。”余曰:“金刚,至坚也。击之以羚羊角,则迎手而碎。禅师无烦恼,能破除人之烦恼,得住清凉界。以大将军为之金汤,理固然矣。”问八里水之名何居?禅师曰:“离寺三里许,有洞焉。水从洞出,流八里入别洞中,是以得名。寺之左壑,曰牛郎坞;右峰,曰皋陶山;后十里,远近有皋阴灌木,则名九苍林。其所由来,莫可状诘。”余曰:“无名,其谓之古始;有名,乃以物母,借问立松几株?牛郎在壑而织女安适?皋士师日刑几人?九苍溟溟,十里何限?”禅师曰:“唯!万象空花,了无是事;松且不有,况于他乎?”余因诵瓦屋山木皮因缘,既乃徐为禅师释曰:“所谓山河,本于清静,固其然也,而其机起于忽生。今日禅师与浴云子舌妙机圆,忽生影事,不可谓之无;是皆虚妄,即禅师建立宝王,亦应与空花兔角等,不可谓之有。如是则织锦水于机上,开剑门于匣中,未为不可也。以心缘法尘,独影境现。余知松邱之屾壑冲深,高霞翼岭,石磴逶迤,幽回九折,而历睇湘川诸山,几为之劣焉。卧游自醉,他日不必费资粮,更游第二道场矣。”持此,即作《松邱缘起》。名山有灵,当永为呵护。庐陵高奣映成文生于游,成游而后知文之非其景也。文托心生,心随文幻。夫虚虚实实,言亦旦暮遇之而已。曾闻之,去此十四国土,有世界名旃穆多香,彼国人以梦为真,以实为妄,其余饮食衣具皆从一梦,而后饱暖始自得焉。不梦,则不真以为有。余昔也疑,今而乃悟。谓今日之游虚,前日之文实。话因阁上,当与上人话之。浴云居士高奣映志。

高奣映将自己称作“浴云子”“浴云居士”,推测是受到了圣可大师赠砚并《偈》(其中有“浴云溪畔拈将出,点化鱼龙天际游”两句)的影响。道光《遵义府志》卷八《庙坛(寺观附)》附罗兆甡(?―1702)代陈瑄(1365―1433)撰《补修禅院记》说:

学士大夫宦辙所居,必有胜刹通流,与为栖息往来,非第纵逸游,赏方外也;所以涤尘嚣、发锢覆,其益宏矣。在昔如裴休、陆大夫〔及〕苏黄诸人,固以是为归;而欲烧佛骨之韩子,亦不能不心醉大颠。盖佛骨自可烧,大颠自可参,原不相碍,此所以为退之也。而騃儒且盛气辨之,谓为无有,不大可哂耶?予吏遵三年,遵固陋远,求所为金碧焜煌、壮观一邑者,既不可得;即疏林卷石,布置略佳,亦绝未见。至城刹缁流,率讽呗取直香火衣食耳,无可言语者。禅宿藏天,故两生老人之高足也,住锡城西松邱禅院,惠然来访。予延见之,渊仪玉韵,英英照人,固乐与周旋。一日,持绿萝高雪君所撰《松邱缘起》相示,予快读一过,恍坐话因阁而左顾神娲、右揖庭坚也。始叹桃花源去武陵数十里耳,刘太守不亲往搜寻,岂复有津可问?若兹邱则距城更近,予且碰碰,至今未前,不令拂云诸叟远笑俗吏难医哉!藏天白曰:“高公镌记后,寺中补造者,有大都督郑公及裨帅等合树之坊,有傅、李二太守庄严之佛,有诸善信捐建之天王殿五、斋堂一十有二,落成于今戊辰,滥觞于壬戌。公不吝如椽,踵高公而记之,为兹寺增一胜事可乎?”予笑曰:“雪君先成文而后游,谓‘文为实而游为虚’,其言甚辨。然既文之矣,何非游者?文实则游亦实,游虚则文亦虚。虚实倘分,真妄互起,不几梦中说梦、觉外寻觉耶?予再蹈斯例,是馋郑人之鹿,踪臧氏之羊也。”藏天曰:“蔡少霞伏枕书碑,所谓山元卿者,当以何人实之?某未敢望颠公,尚幸退之不来,可免五百年后人饶舌耳!”余谢曰:“子之善嬲也,予行且至矣。”因书其语为记。其施赀诸人,例得备书于后。至本寺始卒,已详雪君《记》中。雪君《记》佳,可留与后人也。

按:罗兆甡文中谓“绿萝高雪君”不可解,疑即“庐陵高雪君”之误读并讹写。道光《遵义府志》卷三十四《列传二·国朝·遵义县》说:“罗兆甡,字鹿游。岁贡。……无书不窥,根柢磅礴,……饱经乱离,才益横放。常客诸侯间,意偶有拂,即使酒骂坐,声振杯盘,虽王公大人当前,弗顾也。……著有《明日悔》《复瓿》《北上》《问石》诸集,沉雄郁挫,挥洒自如。当其兴会飚发,劘杜陵之壁垒,笑信阳之客气,若使旗鼓中原,与朱王数子上下驰骋,未知谁拔赵帜。遵义诗人之冠冕也。为文雄峭,不规规前人。词亦入苏辛之室。康熙壬午七月卒,年六十余。”按:“壬午”即康熙四十一年(1702),则其生年该在1643年前。罗兆甡至少比高奣映年长四岁,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他能心悦诚服地说出“雪君《记》佳,可留与后人也”这样的话,足见《松邱缘起》是一篇让时人不敢再动笔的不朽之作。向行端编著《黔联璀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5页)说西来寺悬联云:“缘起志松邱,雪君本文成后游,漫云文实游虚,院宇宏开八里水;道场饶柏子,两生按经言种树,岂谓经多树少,皋阴远接九苍林。”惟编者将“高雪君奣映”称作“县令”,误。

五、高奣映的弃暗投明

据高厚德造报《姚安高氏世系行实》(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谱》)说:“祖高奣映,于顺治一十六年二月,当我朝辟滇〔之时〕,祖奣映首先投诚,经略阁部洪缴旧有迤西总管银印一颗,其四品清军同知铜关防一颗,缴平西王随给劄付,遵照康熙二年二月内奉吏部颁发文凭号纸,当即祗领到任,所有印信未蒙颁给。历官以来,院司道节次荐奖纪叙。康熙十二年吴逆叛乱,追缴劄付,加以武职,坚辞不受。后强带出川,胁授伪兵巡上下川东金事道;加布政司参政管四川布政司,坚以病辞。回滇联络全滇,缘由密报明川湖总督蔡,先经报明图大将军在案,奉勇略将军给祖奣映联络全滇文武土司密谕给土司,给子映厚土知府劄付。祖奣映密会怀忠将军海潮龙归正。康熙二十年二月,大师临滇,祖奣映同子映厚呈缴劄付投诚。奉大将军固山贝子给奣映参政劄付,映厚四品服俸同知劄付。奣映强病前往大理,联络原任提督张国柱,招抚刘汉章、杨开运、李发美、赵玉等伪将车。又遵送密差招抚官员,汇缴姚安府属印信,奉令率军民人夫协同投诚。将军韩天福守江堵截〔时〕,自捐犒赏银四百余两,粮食、米一千余石。奣映前后联络全滇事绩蒙云贵总督赵在川密题在案,映厚祗领劄付,于本年四月初二日到任后奉查取宗图册结。奣映久染疾病,不能管理地方。”[3](P2556)

清甘孟贤撰《高雪君先生家传》引四家“曲笔”敷衍说“先生承袭世职之日,盖在明鼎初革,皇朝大定之秋也。未久强藩肆逆,伪命加于绪绅,而先生适兵备川东。予尝以其事籍之志乘,记载阙如”。惟寿山寺(在姚安城西二十里)铜钟铭文有“孙释子悟祯率四川分巡川东道孙高奣映、应袭孙高映厚暨舍目人等置造于祖庙钟楼,永供奉。甲寅岁”[4](P145),颇有炫耀其子高攀的喜悦感。清赵良栋(1621―1697,字擎之、擎宇,号西华,宁夏银川人。三藩之乱时升任宁夏提督,平定驻军叛乱。后率部进入四川,夺取成都,升任云贵总督、兵部尚书)撰《奏疏存稿》(清康熙间刻本,以下同)卷之四《请敕严催各路进兵疏》说:

……在外统兵诸臣,皆受朝廷豢养之恩,复膺圣主委任之重理,当尽心效力,各照分进之路蚤至所指之地,则势穷之残贼,何难一鼓而下。况云南为贼老家,退无可退;四川乃其门戸;势在必争必守。逆渠不降,惟有死战,其手下兵丁,总不〔至〕为渠效死出力。谁无父母妻子,岂肯束手待毙?……乌蒙、镇雄等土司,为贼运粮;松潘、天全等土司,苗蛮番猓,不无观望。川东尤为急切可虑,此又臣焦心如焚、寝食所不安者也。……我皇上圣明,洞照万里,倘以臣言为公忠激切,或下严旨,或遣内臣催督,令湖广官兵先进,立取贵阳,分兵遵义。将军臣吴丹急速败永宁之贼,乘胜进取云南。况水西禄氏土官安胜祖暨阿乌等诸头目,现与逆贼仇杀,前已差人至成都纳款投降,请兵。将军臣吴丹曾阅其字,曾赏其人。又威宁伪副将王嘉禄、大定伪副将萧鸣凤俱有投诚之禀,大兵一到,彼自内应。又姚安土知府、伪授川东兵备道高奣映,亦已差人具禀纳款,前来请示,以为内应。逆贼虽在鸱张,虽在狂逞,然内势已虚,人心已散,机不可误,时不可失。如在外统兵诸臣迟疑等待,各路官兵推诿不前,则亡命之贼日渐鸱张狂逞,而观望之民渐致流离变乱,不独云贵不能进,抑且四川不易守。封疆为重,关系匪轻。伏乞皇上鉴臣激切愚忠,俯赐全览,勅议速覆施行。

按:“川东兵备道”即属于分巡道(正四品,兵备是兼衔,表示可以指挥军队),管辖三府(即重庆府、夔州府和绥定府)二州(即忠州、酉阳直隶州),大体相当于今重庆市所管辖的面积,地域广阔,山深水险,居民复杂,向来以难治理而著名。新编《重庆市志·第十三卷》(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10页)说:“川东道,又称川东分巡道或分巡川东兵备道,为行省的派出机构。清顺治三年(1646)设,初称分巡上川东道,驻重庆府。康熙八年(1669)裁分巡下川东道,统为川东分巡道,仍驻重庆府。”周勇主编《重庆通史》(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年,第1240页)说:“重庆是四川的军事防御中心和区域政治中心,……明代又置川东兵备道,是控制川东、贵州等地,监视少数民族的军事重镇和兵家必争之地;清代仍置川东兵备道,是川东56属保甲团练所在地。”因此,赵良栋才会说“川东尤为急切可虑,此又臣焦心如焚、寝食所不安者”,则川东兵备道高奣映的投诚对清军的胜利有决定性影响。清赵良栋撰《奏疏存稿》卷之五《再复建昌捷报疏》说:

……职等于初十日抵建昌,官兵、士民吐供逆贼奔逃,与前报无异。总兵瞿洪升等遣兵至金川桥,逆贼将桥用火烧毁。据本地官民供称‘此桥须用人夫千名以及物料,必须一月方能撘造’等语。又据自会川奔回建昌营千总鲁之彦禀称:王绪、李匡于二十一日,方自红布所迤子小渡过江;胡国柱二十七日自会川起行,王公良、尤廷玉于六月初一日起行,俱奔红布所迤子渡,闻要去姚安之信羽林。将军王邦图已死,兵皆大乱,人心不一。又问:‘金川桥既烧,汝从何来?’据供‘我从下首用四两银子,雇蛮子的筏子,方渡我前来’等语。……官兵仰仗我皇上洪福、国家威灵,飞渡三江,直下成都、永宁贼遁建昌就抚,而伪将军、抚鎭、司道大小文武千有余员远近响应,献地献城。又云南伪将军海潮龙来归;迤西北胜州一带剃髪伪总兵葛鸣鸾等〔及〕伪道府高奣映、夏长庚等缴印缴札*作为“伪授川东兵备道”,高奣映所缴之印势必要与此有关。惟夏长庚事迹不详,疑即“伪授重庆府知府”。据道坚法师著《华岩杂录》(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年,第205―206页)说:“康熙十三年,值三藩之乱,全蜀兵戈四起,华岩寺正建经楼,得清初四才子之一的云南楚雄土官高奣映相助,数月而楼成。高氏号雪君,遂成圣祖传法弟子。……二十年(1681),吴三桂乱平息,巡宪王孙蔚……访华岩,听师说法。”就在高奣映投诚以后,王孙蔚(陕西临潼人)很快便被清廷任命为新的“川东兵备道”。清邓迪纂《华岩备志》收有“川东巡宪王孙蔚(关中)”作《辛酉季春游华岩访圣可大师,遂捐俸请藏,因留奉访诗七首》。该《志》因避讳伪职,所以在“高奣映”“雪君”或“雪公”前并没有加相应的官衔。;田进学、张国柱等纳款;贵州水西土司安胜祖、阿乌等两次差人请兵。不独四川底定,而且云贵事机可乘,八九乃为悍臣要挟惑乱接事者。又复私心弄巧,再加庸镇退兵奔遁,将千里之险尽弃与贼,以致云南已降者,又复中变;四川已定者,几不可问。……今幸两败逆贼于鸱张之际,复土恢疆于万险之中。……各官报称逆贼大溃奔逃,料难复行纠合狂逞,是四川两路重贼不复虑矣。

清雍正《云南通志》(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六下《师旅考》说:康熙二十年“四月,贼将马宝自遵义由寻甸奔楚雄,都统希福、云南提督桑格迎战于吕合,禽之。时胡国柱、王绪、王公良、李匡等复合溃众于迤西,……大师分路搜讨,胡国柱、王绪、李匡自杀。”马宝、胡国柱的惨败都与高奣映有关,清刘健(生卒年不详)撰《庭闻录》(收入清王崧编纂《云南备征志》卷十六《故实十六》,清道光十一年刻本)有《称兵灭族》说:康熙二十年“六月,……〔胡〕国柱走姚安,部卒溃丧(散),不能军。都统希福、提督桑格等逐贼至永昌。国柱同王绪、李匡由金沙江至永〔昌〕、顺〔宁〕之交,穷荒乏食,……引帛〔死〕。……七月,……〔马〕宝自遵义走寻甸,奔楚雄,都统希福、提督桑格败之于吕合。宝走姚安山中,领兵数窘我师。我师恨入骨,欲生得之以甘心。桑格遣说客招降,备仪从以迎之。宝出,至姚安府城,幅巾深衣,乘八人扛舆,过市,大言曰:‘我不出,为我累者必众。我不惜一死,救此一方民。’色厉词壮,俨然丈夫。迎者稍失意,鞭棰立下,如治其部卒然。赴楚雄,桑格郊迎,谬为恭敬,宝喜不胜。居数日,桑格夜〔招〕饮,宝忽心动,停杯而泣,涕泪沾须,以子自奇为托。明日,改服入滇,即逮赴京,处以凌迟极刑。……夏国相、高启隆、王永清、廖进忠俱被擒,伏诛。”推测该“说客”就是高奣映。

清甘孟贤撰《高雪君先生家传》引高厚德撰《先生行状》说:“方逆藩吴三桂叛乱,其伪将胡国柱沸涌于金〔沙〕江,伪国公马宝猖撅于楚雄。〔若〕使两军相接,事之溃败,几难问矣。吾祖〔高奣映〕兴屯聚以分其势,行间谍以疑其心。令马在楚雄,孤立而无助;胡渡金〔沙〕江,不攻而自溃。又以单骑会伪怀忠海将军而解其兵,说伪将刘汉章、杨开运、李发美、赵永宁投诚归顺。”*据《清史稿·列传四·彰泰》说:“〔康熙〕二十年正月,渡盘江,破敌……克普安、霑益。大将军赉塔自广西入曲靖,会于嵩明州,合围云南会城,距三十里。世璠将胡国柄、刘起龙等以万余人列象阵拒战。赉塔军其右,彰泰军其左,自卯达午,殊死战,破敌阵,……俘获无算。令诸军分扼南坝、萨石,于是大理、临安、永顺、姚安、武定世璠所置将吏,相继诣军前降。世璠将马宝、胡国柱等自四川,夏国相自广西还救云南,彰泰遣兵迎击。宝次姚安,亦乞降。国柱走鹤庆、丽江。希福攻云龙州,国柱自缢死。国相走广西,李国樑等围之……亦降,与宝同槛送京师。”而《清史稿·列传四十五·希福》则说:“……希福屡力战。既至曲靖,复马龙诸城。遣硕塔等下嵩明州,遂会大军围省城。希福率前锋冲击,贼大溃。其党马宝、胡国柱自蜀还救,希福与珠满、桑额迎战乌木山,大破之。宝奔姚安,部卒溃,寻降。国柱奔云龙州,希福追至永昌,截守潞江诸要隘。国柱自度不能脱,缢死。其别将王绪、李匡自焚死。”高奣映“行间谍”的代价是胡国柱“迁怒姚安……杀毒最惨”,道光《姚州志》卷之二《兵防·师旅考》说:“康熙二十年,大兵已围〔昆明〕城。胡国柱、王绪等伪将军十三人从(在)永宁溃败,出走建昌、会川,相(想)与伪国公马宝会合。时奉贝子令镇江阻兵,间谍频施,虚声耸动,渠等不敢深入,爰是屯兵〔于〕大姚〔苴却〕十马。越三月,始查得马宝败于吕合,愤间谍所卖,迁怒姚安,焚禾毁屋,杀毒最惨。后〔被〕大兵剿灭,始平。”清赵良栋撰《奏疏存稿》卷之六《备陈官兵偏苦情形疏》说:

……据投诚鹤丽将军李发美报称“逆贼胡国柱等统领残逆,离丽江三十里扎营”等因,照得“丽江、鹤庆俱已归诚,尔等大兵奉有穷追逆贼胡国柱”之俞(谕)旨,应宜尾随,追剿可也。……后因马宝率领各伪将军等逆贼,窃据楚雄,而投诚之将军陈广禄已迎降逆贼。臣等会议,即令都统希福、提督桑格等,率领满洲绿旗大兵前往,击败逆贼,杀者杀,擒者擒。伪将军马宝、巴养元、赵国佐、郑旺、李继业等俱已投降。今……有胡国柱等虽统逆众前奔鹤庆、丽江一带,未及剿灭,而都统希福、提督桑格统领满洲绿旗大兵蹑踪追剿。……胡国柱、尤廷玉、王公良等据守建昌,贼兵如何得散。且王绪、李匡过江扎姚安,取武定;马宝拒楚雄,连洱海。逆贼犄角为势,自是坚心拒敌。土司观望,迤西反复,云南安能无虑耶?臣抵建昌,接准部文,系大将军、贝子等言‘楚雄复叛,云南围城兵单,四川大兵并无到来’之信,贼寇俱专力云南,……臣遂不敢等候继运之粮,督兵起行。不但官兵断粮乏食,忍饥跋涉,更际霪雨连绵,江河暴水,不能急渡。又上山则恶石陡险,下山则泥深数尺,人病马倒,死亡枕藉,惨不忍言。及抵金沙江,又无船只,又无粮米,官兵惶惧,人情紧急。臣正在沿江寻船过渡,间而大将军等文到,令去迤西跟寻胡国柱。在各兵将忍饥,勉力徒跣跋渉,所盻者过江,所望者云南。一闻此信,纷纷不安。窃思……逆贼者,总为叛国之逆贼,到何地方自应何地方官兵追剿,安有等待之理?……吴世璠僭号称帝,省城未下,自是重大,而胡国柱不过一奔逃穷寇耳,不足轻重。三路官兵,急宜合力共取云南。吴世璠就擒,人心自定,则胡国柱又将焉往?

康熙二十年(1681)九月,赵良栋率军从武定进攻昆明,仅六天时间便攻破吴三桂老巢。该年十一月,定远平寇大将军等率军入云南,吴世璠自杀,藩乱遂平。清甘孟贤撰《高雪君先生家传》引李铭(云南石屏人)撰《先生五十岁寿序》说:“至辛酉年,天戈复滇,我夫子始只身单骑,殄大逆,制溃军。天子鉴其忠捆,予参政。”淸张尚瑗撰《石里杂识》(清道光间吴江沈氏世楷堂刻昭代丛书本)有《高映厚》说:“南唐李后主进画牛于宋太祖,昼在栏外,夜入栏内。询之画者,以蚌胎将成珠者沥津调色,昼隐而夜现,牛之隐现适与栏反也。其蚌出夔江某峡,盘涡急溜,取之至难。黄姓道人得其术,以事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奣(奣映)。又滇中有红唧唧鸟,毛骨咮趾皆丹砂色,为人捕得,辄撞脑碎而死,若麝之爱脐投岩。善捕者必制之不得自杀,取其脑供绘事图鸟于屏鄣,辄翔而下,下则轴上无鸟,顷复丽其处若真,真软鄣之奇焉。映奣(奣映)子映厚世袭土职,父子好奇淫、蓄珍怪,〔如〕有炭置灰则燃,出则熄;屡燃屡熄,其炭无损,较之无灰之薪尤异。”清释同揆(俗名文果)撰《洱海丛谈》(清道光间吴江沈氏世楷堂刻昭代丛书本)说:“……高氏父子相承,皆以名之末一字联续。今姚安高雪君名拱(奣)映,其嗣别驾即名映厚。雪君即昇太之滴(嫡)派,向余述其家世云:‘始祖江西庐陵人,随诸葛武侯入滇,留相凤那佑,遂为滇人。’雪君变乱时,于提军桑公帐前投诚。初,高氏子孙年不过三十。雪君尊人弃俗为僧,建精蓝奉佛,今寿及古稀,其孙已袭职矣。桑公极嘉其好善,为余说如此。”*悟祯(高)卒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其孙袭职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据《姚安高氏世系行实》(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谱》)说:“五十三世祖高映厚……于康熙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接奉吏部颁发号纸一张,管理姚安军民府四品服,俸清军世袭同知事务。……于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十日病故。”按:桑公即云南提督桑格,“康熙二十年至大理时,吴三桂已败,桑格领兵收拾局面,高奣映出降,〔时〕文果在桑格幕中,与奣映相识也。奣映子媳为吴党陈思相之女……吴藩反清,奣映曾任分巡川东……则奣映附吴又降清,后子映厚袭土府同知,又后其孙厚德袭职。《滇云历年传》雍正三年十一月总督高其倬奏:‘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仍请革袭’。至是,姚安〔府〕高土官裁革。”*方国瑜著《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264页)。惟《清史稿》列传三○一《土司三·云南》有《姚安府土同知》说:“传至李(高)厚德。雍正三年,以不法革职,安置江南。”实际上,雍正三年底为高厚德被督抚疏参的时间,而“安置江南”则要到雍正五年八月刑部议覆之后。据《姚安高氏世系行实》(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谱》)说:“五十五世祖高德怀,系厚德嫡亲长男,已经详报荫袭在案,因父被劾,未曾袭职,于雍正七年四月二十日自省随父迁移江南。相应具实,造报亲供是实。”

六、附记

林超民撰《醉醒之间:高奣映的学问人生》认为从甘氏所引四家旧说,“我们可以肯定,高奣映在吴三桂‘反清复明’的动乱中,参与了其事,‘秉宪川东’。只不过不是自觉自愿的,因为有刀锯在前,在威权的逼迫之下,‘大不得已之所为’。所谓‘众人固不识也’,说明当时已经有人对高奣映的行为提出质疑、甚至指责。他们为高奣映辩解,认为他是‘以光明之志,而置秽浊之身’,他在平定吴三桂的反叛中还是建功立业,受到朝廷的嘉奖,‘授布政使参政道’。其实,高奣映参加到吴三桂‘反清复明’的大军中,受到吴三桂的任用,并不完全是吴三桂的逼迫。‘反清复明’是一面极具号召力的旗帜。作为明朝遗民的高氏,他们既然可以‘弃家’为明王朝效命,当有人举起大旗要恢复明王朝的天下时,他们为什么不起而响应?高奣映的儿子高曦燕(高映厚的弟弟)的妻子是吴三桂死党陈相思的女儿。可见高奣映与吴三桂的关系非同一般。……高奣映自己参与吴三桂‘反清复明’的行动,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不能不说明作为明王朝遗民的他没有一点恢复明朝的情慷。”

清储大文(1665―1743)撰《存研楼文集》(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五《碑铭表志》有《光禄大夫、兵部尚书范公神道碑》说:“公讳承勋,……驭番尤善操纵。……公又疏,免解姚安高奣映辠籍。”按:“辠”同“罪”,而“罪籍”指记载罪犯的名册。三藩之乱时,范承勋(1641―1714,字苏公,号眉山,自称九松主人,辽宁抚顺人,隶属汉军镶黄旗。大学士范文程第三子,福建总督范承谟之弟)督运粮饷于湖广、云南,有功劳;康熙二十三年,举廉吏,擢内阁学士;康熙二十五年,擢云贵总督。高奣映免解罪籍后,便托病不仕。据《姚安府土司考·本府土同知》(收入《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第一千四百九十八卷《姚安府部汇考二》)说:“高明寿本高泰祥之裔,世居姚州。……万历中,高金宸以征缅功晋秩四品。金宸死,子光裕袭。光裕死,子守藩袭。守藩死,子袭,后以疾避为僧;子奣映袭。皇清平滇,奣映投诚,仍授世职。奣映病,子映厚袭。”

因“驭番”的需要,部分逆属亦获准免解罪籍。清康熙《云南府志》(清康熙三十五年刊本)卷五《沿革志》说:“〔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四月,巡抚王继文奏‘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厚弟曦燕之妻乃逆属陈思相女,生有子息,拆离可悯’,请邀恩团聚。诏‘逆属妇女一概不必行查。’”该《志》卷十八《艺文志》还收有王继文撰《请免解逆属妇女疏》说:

部查逆属一案,臣于滇省流官地方通行挨缉,并无此等人员,业已会疏保题。因土司地方屡催未覆,曾经疏内陈明。……部覆仍令查明保题,遵即严檄饬催。当据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厚申称“伊弟高曦燕之妻陈氏系伪知县陈思相之女,于康熙十一年凭媒杜士瞻聘定;今已生育三男,恳请题明,庶表兢剔小心”等情举报,随批按察司查议……兹据按察使佟世雍呈详询供“相符!查陈思相系伪扬武汛营投诚知县,于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内随第二十队解部安插之员;陈氏为高(曦)燕聘定,犹在吴逆未乱之先,今若将夫妻、母子一旦折(拆)离,情属堪悯”等因前来。臣查陈思相〔系〕伪标而非伪包,高映厚系土官而非流官。圣朝立法宽大,从来许嫁已定之女,原无缘坐之条。况我皇上仁同天地,无远弗界,凡属边方土司,尤加矜全曲宥。倘蒙附念土同知高映厚奉法举报,而陈氏成婚有年,现生三男,仍令高(曦)燕团聚,以遂其夫妻、母子之情。出自皇上弘恩,非臣所敢擅使者也。

即便如此,高奣映擢升“吴逆川东兵备道”时的某些轻举妄动(如侵占苴却十马民田)还是埋下了祸根,据《硃批谕旨》(清雍正至乾隆间武英殿刻朱墨套印本)第四十六册《高其倬》有《雍正三年十二月初二日云贵总督今调补浙闽总督臣高其倬谨奏》说:“为奏闻土司夺占民田,流官串合贿断情节事。窃查云南姚安府大姚县所属有苴却十马地方,四周三百余里,民户极多,土田肥饶衍。现今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之祖高奣映为吴逆川东道时,始行侵占。至高厚德,又贿嘱流官将地方断归伊管,钱粮断令伊征,于康熙四十七年以进京费用为名派苴却十马银五千两,民不能措,遂捏写卖契,令土目带众持械压民照写,各民畏威,吞声写给,乃于各村安设土巡检一员,名曰经管地方,实系暗察各民财产、子女,任意取携,派累百端,尤堪发指者,流官即为钤盖印信,土官遂尔称为血产,而前署大姚令陆应机且代为设谋,将钱粮巧行合柱;前迤西道毕忠吉又赚民存案,将凭据竟付火焚。……臣到任之后,察访得实。又查服役册案,确系大姚民地,遂断令永归民里,复令勒石以杜翻案之弊。旋据土同知高厚德详称:苴却十马内尚有六十五庄系伊养廉血产,不应归之。大姚。又据尼楚珍等控称:此六十五庄尽系民田,被土司霸占。臣随批令姚安府知府卢兆鹏详行查审。未经审明,该府丁艰。又委姚安府知府今调永昌府知府李孔嘉、永昌府同知蒋天麟等会审。讵该府、该同知受土官之贿断,出十庄归之百姓,余者仍归土司。臣随另行遴委楚雄府知府李玉鋐、姚安府知府杨辉祖等前至苴却十马适中之处,秉公确勘详审。兹据审报前来,底里尽出,高厚德之土司养廉田土尽在金沙江南,苴却十马及六十五庄尽在金沙江北,不但苴却十马之地息系土司硬占,前官贿断。即此六十五庄,亦无一非土司借端强霸硬典硬赎者,证据确凿,虽土司世仆亦尽吐实情。又据自首出历年隐占之田,尚有三十七庄,据高厚德称系明末尼效叛产,归于伊家;据里民夏文烈等呈称,悉系高厚德占去之民产。又据高厚德供出知府卢兆鹏曾受贿七百量,李孔嘉曾受贿一千七百两,同知蒋天麟曾受贿六百两。又据知府杨辉祖揭报高厚德行贿银三千一百两,先交银二千两求杨辉祖照拂审案各等情。……似此流土串通一气,舞弊殃民,宜加严惩,以警官邪。……请旨革职。”又《清世宗实录》卷之六十《雍正五年丁未》说:“八月……刑部议覆:‘云南巡抚杨名时疏参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占夺民田、欺隐庄地,请革其世职,改设流官,迁其家口于省城。应如所请。’从之。”

赵尔巽(1844―1927)等纂《清史稿》(民国十七年清史馆铅印本)卷五一四《列传三○一·土司三·云南》有《姚安府土同知》说:“清顺治十六年,土同知高奣映归附,仍授世职。传至李(高)厚德。雍正三年,以不法革职,安置江南。”徐世昌(1855―1939)辑《晚晴簃诗汇》(民国十八年退耕堂刻本)卷三十二《高奣映》说:“高氏在元末为姚安路总管,明初改同知。启、祯间,传至,遘疾,去为僧,以雪君嗣。入国朝,仍任职如故,至孙厚德。雍正初,改设流官,安置江南。雪君尝注《易》,通音韵之学,纂《鸡足山志》,著述斐然。”惟注《易》固非高氏之功,然世人皆念其捐刻《来注》而过誉之。方树梅纂《滇贤像传初集》(民国二十五年方氏南荔草堂刻本)卷一《高奣映》说:“奣映当吴三桂反时,曾被迫授四川按察使,竟以癫免,盖气节、文章均有可取者。晚岁自铸铜像,……其高致如此。”方树梅将高奣映强算作明人,以彰其“不清”的故国情怀。由云龙撰《来瞿唐先生易注序》说:“明代梁山来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乡先辈高雪君分巡蜀东时,重刊于蜀,校雠精审,为是书最良之本。……吾姚高雪君先生夙研易理于戎马倥偬之际,犹访获凌氏钞本,详校精书,重付剞劂。雪君诚来氏异代之知己哉!高氏自唐宋以来,世为姚安人,而常署庐陵郡望,岂其先固自江右迁姚者耶?或云先生值鼎革多事,又因世职有争端,故自署为庐陵人以避祸,理或然欤?”由云龙撰《定庵诗存》(民国二十六年香港天仓印务公司铅印本)收有《雪君先生铜铸像(补存并小序)》云:“我闻先生名,欲识先生面。遥遥百余载,望古徒歆羡。我读先生书,并阅先生《传》(《州志》列先生〔于〕艺文〔之〕文学类)。想望弥复切,痴心存一片。方谓愿终乖,先生乃奇炫。……先生嗣守土,适遭鼎革变。遗蜕铸斯形,珍重藏僧院。……胜国古衣冠,不随时代转。在在寓深心,探讨意自见。何物么麽贼,移置供馐膳。先生振威灵,逆虏乃惊颤。……卓哉范大夫,扁舟去稳便。笵金象其形,藏阁越王殿。……先生节既高,况复宏论撰。邱索穷其源,百家资贯穿。……我诗不成章,聊当下里谚。……”该诗有《小序》说:“白塔土目高天(奣)映字雪君,学识渊博,著书七十余种,晚乃隐于光禄山中。尝以铜自铸睡像,旁镌铭语,寓意綦深。〔光绪〕庚子夏,同人邀集德云兰若避暑,因得拜识,爰纪以诗。”他妙用诗句“胜国古衣冠,不随时代转”形容自蜀东归来的高奣映,还将其誉作“姚之范蠡”。从康熙十六年开始,高奣映缘何要自署为“庐陵人”至老仍不改?而他重光《马氏等音》的勇气究竟何来?这些都是“在在寓深心”的难解谜团。

[1]蓝勇编注.稀见重庆地方文献汇点[Z].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

[2]金实秋编.佛教名胜楹联[Z].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

[3]杨世钰,赵寅松主编,大理丛书·族谱篇[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

[4]张方玉著.滇中佛教[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刘祖鑫)

New Evidence regarding Appointment of Gao Gongying as Commander of East Sichuan Garrison by the Rebels

ZHU Heshuang

(LocalCultureResearchInstiture,ChuxiongNormalUniversity,Chuxiong, 675000,YunnanProvince)

The exact appointment of Gao Gongying during the years of the south revolt in the late 17th century in the Qing Dynasty is worth close study. In the years after the mutiny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subtle language was employed by the local scholars in historical record to alleviate aftermath of the revolt but, doubtlessly, no substantial evidence has been found to endorse such description.

Gao Gongying; local magistrate of Yao’an Prefecture; rebel-appointed commander of East Sichuan Garrison; surviving historical record; historical memory

2017 - 04 - 30

朱和双(1976― ),男,法学(民族学)博士,楚雄师范学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研究方向:历史人类学、“滇学”概念史与滇省汉藉整理。

K825.4

A

1671 - 7406(2017)04 - 0086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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