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安溪
2017-09-12张应辉
张应辉
闽南人的生存能力向来是我所钦佩的,他们对家乡的资源开发、利用与推广,几乎到了极致。我与泉州交往更密一些,泉州人的豪气与对外拓展,应当是闽南最具代表性的,泉州下辖的几个县城各自有鲜明的标识。德化的瓷器,晋江的品牌,石狮的服贸,南安的石材,永春的芦柑、惠安的石雕……还有就是安溪的铁观音。这些城市品牌历经沉淀,已成为各个小城的名片,为世人所知。倘若把这些摆在一起让初到泉州的人选择去熟悉,恐怕问得最多的应当是安溪铁观音。观音被凡间所敬,乃一至善至美的形象,当是温润玉洁,有普济天下的情怀。世人祈愿各不相同,人人心中皆有一座观音,然而观音前面加一“铁”字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想象一下一尊铁铸观音立在眼前,敬拜就不那么轻松了,总觉得分量太沉,失去了观音的飘逸与轻盈,愿望实现起来就似乎不那么迅捷了。
但恰恰是这安溪铁观音,虽与那玉观音、瓷观音看似不同路数,实则相融相通。安溪铁观音乃一叶香茶,承续了这一方水土的精华。清泉注入杯中,缕缕香气升腾,千年茶事便慢慢在闲适的氛围里晕开,凡世的愿望也随着茶香飘向南海观音居所。折一枝仙柳,洒一滴甘露,普世观音菩萨的素雅与庄严弥散在千家万户,也映现在这浅浅的一杯清茶里。
可以说,只要有茶叶贸易的地方,就能闻到铁观音的清香。京城的马连道茶铺林立,多为福建茶商经营,而清一色的闽南口音,大都是安溪人辛勤的吆喝声。这样的吆喝与北京胡同的吆喝奇妙应和,谁也听不懂说什么,却都是满满的热情与艰辛。在清初时,安溪湖头人李光地贵为文渊阁大学士,是一代名相。他要操持一口闽南腔的普通话纵横清廷官场,该是多么不容易;而从天涯海角的一个小山村往北求学为官,个中的复杂滋味,恐怕也只有在他品尝随身相伴的铁观音时,才得以尽情释放。
我一直好奇这样一位闽南汉子,总想好好走近他的世界。终于机缘巧合,我与一些小说家前往他的故乡安溪湖头镇采风。这个地方古时叫阆湖,是一个挺雅的地名,后来不知怎的改成了湖头,大概叫起来通俗罢。当地产的米粉很出名,吃起来很劲道,无论是水煮还是爆炒,米粉都条分缕析从不纠缠,也自始至终坚韧而不糊涂。想必当年进京的李光地行囊里也有如此传统美食,他在思乡的时候,那稻米的清香与泥土的醇厚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他的为人处世哲学。走在清新的小山镇,山野葱绿,溪水清甜,处处皆可闻得到茶香,那三三两两田间地头的农人,在静候着灶台散出的米粉香气的呼唤,随时踱回家,享受那份自古以来的家的温暖。
李光地的老宅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并无高楼,几乎是平房,占地不大。我们被一个声音洪亮的老人迎进去,他口不离“老祖宗”三个字,将李光地的传奇一生声情并茂地讲出来,我竟入了迷。他对老祖宗李光地的崇拜已然化为日常言语。如果拍摄一部纪录片,这无疑是一个好选题,这个受李光地家规家训熏陶出来的老者,本身就是阆湖文化浸润的一个缩影。街边穿着朴素围观的农人,似乎是当年李光地榕树下著书立说的见证者;我们这一群舞文弄墨人,稍显正经,反而带着些许世俗,与榕村的古朴气息不相融合。生活本就是属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当地人,他们眉宇间的淡然是外人无法仿效的。好在小小的村子有许多皇家墨宝,因为有了李光地,想必那些年外人也没少到阆湖村驻足敬仰,于是我便心安,兴致盎然地在这个可爱可敬的乡镇左顾右盼,像是走在自己的家乡。我的故乡朱口镇也有可口的米粉,是我的所爱。外公曾是压榨米粉场的管事,我自然少不了沾染米浆味,因此内心与这湖头有着莫名的亲近。其实这种亲还在于我的一名恩师,汪文顶老师,就是安溪籍的,他对我影响很大,一直关心着我个人的成长。先生来自安溪,一步步努力地坚持走过来,始终保有真挚情怀,常常触动我,令我终身受益。
我长于闽北小城泰宁的一个小山村,很能体会苍翠大山给予农家子弟的坚韧基因,但我骨子里有些不安分的顽劣的因素,总让恩师担心,我深深地感念这位生于安溪的老师。此刻我突然悟出些许李光地能驰骋于清代而为世人景仰的道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看来,像汪先生身上这样的传统儒风,正是安溪这块土地最令人着迷之处。現在想来,我所接触的安溪人,大都心善气和,温文尔雅。来自闽之北的我,与闽之南结缘,恰如遇见一杯工夫茶,心香弥漫,清甜绕舌,余味缈缈……
责任编辑 陈美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