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待之 篆止于斯
2017-09-12
大历二年(767)是不平常的一年,至少,在书法史、篆书史上,是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由元结撰文、瞿令问书丹的《峿台铭》刊刻完成,《峿台铭》篆书书法“以瘦劲见称,具有挺拔的力度,人称‘悬针篆”【1】所谓“悬针篆”,是在篆书长笔画,尤其是竖长笔画的收笔处,露锋出笔,不藏不顿,作悬针状,这有点类似于颜体楷书里面的悬针竖,但是比颜体的悬针竖更加修长、挺健。关于悬针篆的由来,书史多附会说为东汉章帝时秘书郎曹喜所创,但世传及出土的王莽布币上的篆书文字垂脚皆作悬针状,彼时的六面私印也多以悬针篆入印,故而说曹喜总结、光大悬针篆差可,他独创悬针篆一说,则是经不住推敲的,只不过是当时及后世文人多情,为给“悬针篆”博个好出身,而故作附会罢了。
与瞿令问《峿台铭》的悬针篆法不同,与其同时的李阳冰的玉箸篆(又称铁线篆)更为含蓄内敛,且较为典雅,朱关田先生认为“李阳冰的篆书乃从殷氏(笔者案:仲容)所摹《峄山》入手,参以籀文,综合运用,终于一变斯翁廓落之风,至晚年则更趋老练,美茂丰润,劲利豪爽,而为一代绝笔”。【2】
可巧的是,在瞿令问书写《峿台铭》的同年,也就是大历二年(767),李阳冰也先后书写了书法史上的两块丰碑—《拪先茔记》与《三坟记》,在同一年由两位作者创作出三件传世佳作,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巧合,更是一件书坛上的幸事、盛事。
赵明诚在题《忘归台铭》中说道“阳冰在肃宗朝所书,是时年尚少,故字画差疏瘦。至大历以后诸碑,皆暮年所篆,笔法愈淳劲” 【3】而书于大历二年(767)的《拪先茔记》,正是李阳冰玉箸篆书法的代表作品。此碑为李季卿撰文,李阳冰书丹,栗光镌刻,据碑文可知,李氏先人曾于霸陵建茔,天宝元年后,李季卿的伯、仲、叔三位兄长相继过世,季卿便认为祖茔所在之旧址不利于李氏家族,因而采纳相士邵权之言,为祖茔迁建新址,茔成之后,李季卿便撰写了这篇纪念文章,并请同族兄弟李阳冰篆书书丹,刊石立碑,【4】这就是《拪先茔记》的由来。但此碑原石久佚,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藏于西安碑林的《拪先茔记》碑为宋代重刻,而非唐代原石原刻,重刻后刻于碑阳右侧的跋文写道“是钜唐李监阳冰书,以其年代浸远,风雨昏溃,字体不完,读者斯泥。遂有吴兴姚宗萼肇意,率好古者同出刊刻之费,囗威安囗(王祭)重开,所贵名贤笔记,传诸不朽。时大中祥符三年九月十四日毕功。助缘僧智全、僧审凝、僧静已、僧文遇,勾当人邓徳诚”。
《拪先茔记》篆书书法结字谨严方正,线条厚重挺健,有别于书于乾元二年(759)的《缙云县城隍庙记》,此碑篆书结体修长,用笔细劲,与世传《峄山刻石》篆书在方圆矩度上多有暗合之处,这也证明了其同时之人舒元舆在《玉箸篆志》中李阳冰学李斯而“独能隔一千年而与秦斯相见”的论断,然而真正能体现舒元舆所谓“其格峻,其力猛,其功备,光大于秦相有倍矣”及李阳冰“斯翁之后直至小生”的论断的作品,则为前文所述书于大历二年(767)的《拪先茔记》与《三坟记》。关于李阳冰对李斯篆书的继承和学习,在此不做赘述,然而他的篆书既然可比肩于千年前的李斯,并与其合称“二李”,必有其在学习李斯篆书之外的属于李阳冰自己的一种篆书面貌,前文已经说道书于乾元二年(759)的《缙云县城隍庙记》尚留有李斯《峄山刻石》的影子,而其真正最早形成自我规模、风格的作品,当非《拪先茔记》莫属,书于永泰元年(765)的《怡亭铭》虽有别于《缙云县城隍庙记》,但与其后的《拪先茔记》也有所不同,此当是处于学李自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作品,不属于其成熟的篆书面貌。
关于《拪先茔记》的由来,前文已作述说,而《三坟记》则是在李季卿迁葬祖茔之后,为伯、仲、叔三位亡故兄长在新坟之侧所建坟茔落成而作的纪念性文字,与《拪先茔记》同样,依旧为李阳冰篆书、栗光镌刻,因而《拪先茔记》与《三坟记》可以当作李阳冰篆书内容相关的姊妹篇来看待,而世人学李阳冰篆書,多将注意力放在《三坟记》而对《拪先茔记》关注不够,这显然与《拪先茔记》的书法水平及其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不相匹配。
后人对李阳冰的取法,除了僧梦瑛之外,似乎没有特别的佼佼者,倒是到了清代乾嘉年间,邓石如通过对汉篆、碑额的取法而遥接写篆古法,又经过吴让之、赵之谦等人的丰富,最终形成了“清篆”的大概面貌,然而这终难与李阳冰扯上太多关系,虽然其中的邓石如有过“何处让斯冰”的豪言。由此看来,笔者又想起了舒元舆对玉箸篆的预言:
斯去千年,冰生唐时。
冰复去矣,后来者谁。
后千年有人,谁能待之。
后千年无人,篆止于斯。
【1】 刘涛:《图说中国书法史》,中和出版,香港,2016
【2】 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江苏教育出版社,南京,2012
【3】 (宋)赵明诚:《金石录》,齐鲁书社,济南,2015
【4】 马季戈:《书艺珍品赏析第三辑·李阳冰》,湖南美术出版社,长沙,20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