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菊叟
2017-09-12马犇
中国人自古爱菊,养菊、赏菊,历史悠久。就是以“菊与刀”为文化和精神符号的日本,其菊花,亦源自中国。
淮城人爱养菊花,即便不是自家种植,到了秋天,也会去花市买上几盆,三两个品种,花色各异。秋天,淮城成了菊花之城,菊香四溢,菊色缤纷。
但最有名的,还属西城的黄家,他家的菊花,种植面积全城最大,黄家老大更是被称为“西城菊叟”,但他并不是淮城第一个菊叟。
清朝时,淮城出过一个菊叟,即清朝著名学者、收藏家蒋清翊。蒋氏的逸事颇多,比如嗜好金石的他藏有两块唐碑,曾专为之建了座“双唐碑馆”。蒋家地大,家中有个大园子,名为“怡园”,园里有亭,名曰“十稔亭”,怡园里种有五千余株秋菊,蒋氏最爱在“十稔亭”赏四面的秋菊。在淮城,蒋氏“东城菊叟”的自号,可谓家喻户晓。
黄老大是民国生人,黄、蒋是两个姓,但淮城人都把黄老大看作蒋清翊的传人,至少种菊是一脉相承的。民国末期,官府相中了黄家的菊地,想建一个训练营。
“黄老大,菊花占地如此之多,浪费,浪费啊。”官府的人来黄家,根本不绕弯子。
“地是我黄家的,不违律法,我黄某人可自由支配。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吧!”黄老大也没让他三分。
“理是如此,但此地要建训练营,上有此意,你总不至于抗命吧。”来人撕破了脸。
黄老大没接茬,不想与之再作争辩,便命家人将之轰走。
这个情形,官府完全没想到。软的不吃,就整点硬的,于是官府找了几个混混,想吓唬吓唬黄老大。
没有什么对话,没有什么打斗,黄老大站在植有万株菊的地里,面前置有一把四尺长的大刀,横眉冷对。意图很明显,除非官府杀了他,否则就别想打菊花的主意。官府没辙,只好先带混混走人,再寻他法。
有一日,晴空万里,黄老大带着几个人在地里打理着秋菊。他种的菊只有两种颜色,白菊和黄菊,黄菊更多一些。到了晌午,他们刚准备回家吃饭,只见菊地四周围了一圈人。四个角上,更是站着几个臭名昭著的恶霸。这是官府派来的援兵,黄老大领着的那几个人先愣后傻,似乎已想逃离,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跟着黄老大硬挺,别说这些菊花,就是人,也必定凶多吉少。
黄老大让身边的几个人退下,自己却在菊地的中央纹丝不动。那一圈气势汹汹的人有些傻眼,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不言语、不惧怕、不退让、不自卫、也不进攻的人。呆立肯定不行,几个恶霸便向黄老大走去。就在围观的人屏住呼吸时,不知哪儿来的乌云,驱散了晴空。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不一会儿,菊地就成了水塘,雨帘“生烟”,几个恶霸两两不见,更别提黄老大了。
人心可改,天意难违。官府、民间,都把这场罕见的雷雨视为天意。此后,再没有人觊觎西城菊叟的菊地。
解放后,淮城要建一个福利院。建不难,选址难,但后来,多数人都建议在西城离运河不远的地方建。但西城,不是大片的水塘、农田,就是民宅,没有现成的荒地。
而此时,菊地成了淮城一景,游人如织。有些人想过了菊地,但基于菊地的过往,没人敢说出口。黄老大老了,但他并不糊涂,他知道淮城当下最热门的这件事儿。
黄老大到菊地的频率比往常高很多。他甚至让家人在菊地里搭个窝棚,他独自住进了窝棚。多数人都以为,黄老大会以死相逼,与菊地共存亡。
出乎意料的是,黄老大只住了一周。他从窝棚撤出后,菊地的大部分菊花都被送至南方的一家国营药厂,剩下来的菊花被移植到城中的公园。半年的光景,淮城福利院就建好了,孤寡老人、孤儿、重度残疾的人多被安置于此。
细心的人自会发现,福利院的公园里以菊花为主,楼前的空地中心有一尊半身的石像,菊花白黄相间地围成一圈。石像的底座上,生卒年的上方落着四个刚劲的大字——西城菊叟。
每到秋日,淮城满城菊香,但最香的还是位于西城的福利院。缘何最香?有老菊地的因素,更有菊叟精神的緣故。
作者简介:马犇,江苏淮安人,现居长春。作品散见《海燕》《短篇小说》等刊物,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活页文选》等刊物转载,入选多种文学年选。多篇作品被20多个省市制成高考模拟试题。著有《昔花朝拾》、编著有《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等。曾获首届“袁鹰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