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中称代词“这个”的语篇照应功能

张伟

摘要：称代词“这个”不同于一般的回指词，在篇章中指称的对象不仅仅是词，还可以是短语、小句、句子甚至段落。在语篇中，“这个”经常充当宾语，其意义比较空泛，理解时离不开具体的语境。从功能的角度进行考察，可发现“这个”在某些情况下是个高可及性标示语，在有些情况下又是个中可及性标示语。

关键词：这个；照应；线性距离；指称距离

中图分类号： H109.4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7）04-0142-05

现代汉语中用于称代的“这个”与指示代词“这”加量词“个”的用法不同。前者用于称代，可以回指、替代较近的事物、情况、原因等，如“就因为这个，他被淘汰了。”“我们迟到了，就只能吃这个。”后者一般指代距离比较近的人或物，如“这个女孩真可爱！”“这个苹果给你带走吧。”“这个”还可以充当话语标记，位于话轮的开端或者中间，如“这个，这个，我有个提议跟大家说说”。

一、当前研究现状

方梅从篇章的角度看指示代词“这”和“那”的功能，有情景用、示踪用、语篇用、认同用[1]。刘丽艳考察了话语标记“这个”“那个”的指后性和替代性[2]。郭风岚从社会语言学角度分析了北京话话语标记“这个”是强社会化话语标记，“那个”是弱社会化话语标记[3]。蒋华认为，“这个”有表示近指的指示和称代用法，还有虚化用法。[4]

目前，对“这个”的指示功能和话语标记功能的研究较为充分，对“这个”的称代功能只有方梅有所涉及，但并未深入研究。蒋华则从表义的角度认为“这个”的所指具有临时性，会随着语境的变化而变化。以往对“这个”称代功能的研究多集中于静态描述，缺乏动态分析。语言研究进行平面地静态地描述固然重要，从实际语篇出发来考察动态的语言运用情况则更为重要。本文从《四世同堂》《二马》《围城》《故乡天下黄花》《橡皮人》等约500万字的现当代小说语料中找到了376个具有称代功能的“这个”，详细描写了“这个”的语篇照应分布情况并动态地分析其标示可及性。

二、“这个”的语篇照应分布情况

照应（reference）是由著名系统功能语言学家韩礼德在与Hasan所著的《英语的衔接》（cohesion in English）中提出来的。照应不是一种语法结构关系的呈现，而是一种语义关系的反映，是指在语篇中，某个词语或成分不能从该词语本身得到解释，而必须从该词语所指的对象中寻求答案的一种语言现象[5]。照应可以分为外部照应和内部照应。外部照应是语篇中某个语言成分的参考点不在语篇中，而必须要从外部的语言情景中寻求答案。内部照应是语篇中某个语言成分的参考点可以从语篇内部的上下文中找到，其中从上文中得到解释的称作回指（又叫前指、复指），从下文中得到解释的称作下指（又叫反指、后指、预指）。先行语是文中第一次出现或第一次被提到的内容，其表现形式可以是一个词，一个短语，一个小句甚至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在语篇中回指先行语的部分叫回指语或者回指成分。回指语在后文中出现，同先行语具有指同关系或者呼应关系。在本文中，“这个”是回指语，同先行语之间具有指同关系。本文主要考察“这个”的内部照应，即回指和下指。

（一）回指

1.“这个”回指名词

例1：他从衣袋中掏出来一张黄纸红字的五雷神符。“我不知道给我这个干吗？五月节贴神符，不是到晌午就揭下来吗？现在天已经快黑了！”

例2：天佑太太把一根镀金的簪子拔下来：“卖了这个，弄两斤白面来吧！”

例1中“这个”回指上文出现的核心信息“五雷神符”，例2中“这个”回指上文出现的“簪子”。上述两个例子，先行语都是充当宾语中心语，回指语“这个”也是充当宾语，回指语与先行语处于平行的语法位置。

2.“这个”回指短语

例3：他细细的想他们的声音，相貌，与遭遇。由这个，他想到那个男青年的将来——他将干什么去呢？是不是要去从军？还是……

例3“这个”回指定中短语“他们的声音，相貌，与遭遇”，该短语在句中充当动词宾语。回指语“这个”在句中也充当介词宾语。以上例子中先行语与回指语都充当宾语，呈现平行分布状态。

3.“这个”回指分句

例4：假若可能，他将在暗中给学生一些鼓励，一些安慰，教他们不忘了中国。这个做不到，他再辞职，去找别的事做。

例4“这个”回指假设复句中的分句“他将在暗中给学生一些鼓励，一些安慰，教他们不忘了中国”。回指语“这个”充当主语。

4.“这个”回指句子

第一类： 回指语作主语。

例5：他有完全的自由。这个，恐怕就是这营业的最大的诱惑力。

例5中“这个”回指前面的句子“他有完全的自由。”例中回指语“这个”充当主语。

第二类：回指语作宾语。

首先，回指语作动词宾语。回指在某种程度上依賴于人的有效记忆，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有一定的间隔，表现在句子上是间隔小句。就语篇而言，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间隔的小句越多，指称距离就越长。指称距离可长可短，长的可以跨段，短的可以为零。

例6：我杀你，和捻一个臭虫一样的容易！你记住这个！

例子中“这个”是回指前面的句子，在句中也都是充当宾语，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没有插入任何小句，是零指称距离回指。

例7：马威敢打保罗！虽然保罗并没受什么伤！谁也不能受这个，除了伊牧师，她有点恨她的丈夫！

例8：她不喜欢有小孩，这虽是新思想之一，可是玛力信这个只是为方便。

例7“这个”回指句子“马威敢打保罗！”，回指语“这个”充当动词宾语。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间隔了一个小句。例8充当动词宾语的“这个”回指前面的小句“她不喜欢有小孩”，二者中间间隔了一个小句“这虽是新思想之一”，属于有指称距离的回指。endprint

其次，回指语作介词宾语。

例9：没了瑞宣，全家都得死！她可是把这个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例10：牛教授的行动将不止毁坏了他自己的令名，而且会教别人坏了心术。瑞宣是为这个着急。

例9中介词“把”为介引的宾语“这个”，回指前面的句子“没了瑞宣，全家都得死”。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没有间隔小句，是零指称距离回指。例10介词“为”介引的宾语“这个”，回指前面的整个句子，中间没有插入任何小句，也是零指称距离回指。

例11：他很愿意乘这个时机把校长赶跑，而由他自己去担任。为实现这计划，在教育局有个熟人是方便的。为这个，他应当给瑞丰送礼！

例11介词宾语“这个”回指第一个句子，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间隔了两个小句。

5.跨段回指

回指语与先行语可以在同一小句内，也可以在同一个句子（包括复句）内。同时，回指语还可以是跨段的，即先行语与回指语不在同一个段落。当“这个”回指上段中的内容时，即为跨段回指。先行语往往是整个段落的内容、上段落最后一句话或者是上个段落中陈述的某一内容。

例12：及至把这一阵欢喜发泄在语言与祝贺中之后，他们才想到，……鸡蛋，糖，与小米，都在日本人手里拿着呢。#由这个，他们自然而然的想到：生娃娃，在这年月，不是喜事，而是增加吃共和面的小累赘。（#表示分段，下同）

例13：为爱情牺牲只是在诗料上增加了一朵小花，为国家死是在中国史上加上极光明的一页！#马威明白了这个！

例12“这个”回指的是上个段落的最后一句。例13“这个”回指整个段落，虽然整段话只有一个复句。

对搜集到的344个回指进行统计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该表中将跨段回指归为一个类别，特此说明。

从功能角度来看，“这个”主要回指名词、短语、小句、句子及跨段落，一般用来指事物或者事件，所以不具有回指动词性词语的功能。“这个”不同于一般的仅能回指词和短语的称代词，它能回指的先行语非常丰富，而且能够实现远距离回指。

从句法上看，“这个”主要是充当宾语，包括介词宾语和动词宾语，充当主语/主题的只占5.8%（见表2）。称代词“这”作为指称手段，作宾语受到限制。[6]所以，“这个”与“这”的句法功能有很大差别。

（二）下指

下指也叫预指、反指，是回指语在前、先行语在后的一种指称形式。关于语言中是否存在真正的下指，学界观点不一。有些学者认为，下指代词和零形代词必须在篇章上文中有一个与其同指的语言项目。也就是说，很多在句内是下指的代词和零形代词，从篇章的整体来看，仍然是回指前文已经出现过的成分，因此这样的代词和零形代词并非真正的下指[7]。在我们搜集到的语料中，下指出现的频率虽然不如回指高，但是也能见到，而且是作为新信息出现的。这种篇章中的下指用法能够造成悬念，吸引读者继续往下看，起一种修辞作用。

例14：“不管你说谁，我请你道歉，不然，你看这个！”马威把拳头在桌上一放。

例15：“温都姑娘，给你这个。”他递给她一个小信封。“呕，马先生，两镑钱的支票，干吗？”

例14中下指语“这个”指称的是下文中出现的先行语“拳头”。例15中下指语“这个”指称的是下文中出现的先行语“小信封”。三个例子中“这个”在句中都是充当宾语，指称的先行语（1）都是名词性的。上述三个例子中“这个”下指的内容对于听话人来说是全新的、陌生的、熟悉度偏低的内容。先行语一般在紧接着的下一句出现，既给读者留下悬念，又不会引起理解上的困难。综上所述，“这个”主要用于回指已经出现过的旧信息，较少下指尚未出现的新信息，其用于回指的比率远远超过下指（见表3）。这种用法符合“这”系词语的主要特征[8]。

三、“这个”的回指可及性分析

Ariel提出了分析篇章回指的可及性理论（Accessibility Theory）。该可及性理论认为，一个指称对象的心理可及性，与其在篇章处理和加工时在记忆系统中的激活程度和认知状态呈对应关系。根据不同的指称词语在篇章中表现出来的指称功能的不同、用来标示指称对象的心理可及性程度的不同，可以将这些指称标示语分为三大类：专有名词和有定描述语是低可及性标示语、指示词语是中可及性标示语、代词及其零形式是高可及性标示语[9]。下面将从先行语与回指语之间的线性间隔距离和指称词语间隔距离的角度分析“这个”的回指可及性。

（一）线性间隔距离

先行语与回指语之间的线性间隔距离，一般以二者之间间隔的小句数为计算标准。若先行语与回指语之间无间隔小句，则间隔距离记为1；若间隔1个小句，则间隔距离记为2，依此類推。若先行语为整句话，则将整句话视为一个整体。跨段回指暂时不纳入考察范围。对292个回指统计如下（见表4、表5）：

平均值的计算方法为总的间隔距离值除以“这个”的使用总数，即：平均值=值的总和/总用例（2）。徐赳赳统计出代词“他”的可及性为2.52，零形为1.14，名词为5.87[10]。这组数据显示，“这个”的可及性介于代词和零形之间，比代词的可及性要高，比零形的可及性要低。

跨段回指中回指语与先行语虽然处于两个不同的段落，但并不代表两者之间的指称距离远。先行语在上一段的末尾，回指语在下一段的开头，这种情况非常普遍。搜集到的52个跨段回指的用例都是回指语在下一段的开头，先行语是前一段的整体内容或者是前一段的最后一句话。由此说明，“这个”的跨段回指虽然属于长距离指称现象，但是与先行语之间的距离并不比在同一段落、前后句远。也就是说，跨段回指中回指语“这个”与先行语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太远。为了增强结论的可信度，再引入一个计算词语回指可及性的距离参数，即指称词语间隔距离。

（二）指称词语间隔距离

衡量篇章指称距离的另外一个标准是看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间隔了多少个指称词语，即有多少词语是潜在的先行语的竞争对手。因“这个”多数是回指前面提到的事物、事件，具有竞争力的指称词语也应该是相应的指事物或者事件的词语、句子或者命题。这里的“指称词语”具有较为广泛的内涵，而不仅仅是代词指称语、零形指称语和名词指称语。endprint

例15：看见桌上的纸包儿，马威到自己屋里，也把礼物拿来，放在一块。

“你也给她们买东西啦？”马老先生问。

“可不是，妇人们喜欢这个。”马威笑着说。

例中“这个”回指礼物，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有个竞争指称词“东西”，即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间隔了一个指称词，间隔距离为1。

例16：钱家并没有什么秘密。祁老人心中很明白这个，但是不愿对别人说。

例16中回指语“这个”和先行语“钱家并没有什么秘密”之间没有间隔指称语，间隔距离为0。统计了292个“这个”的指称词语间隔距离（见表6）：

由上表可以看出，“这个”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用于无指称词语间隔的篇章环境中，少数情况下用于有指称词语间隔的篇章环境中。“这个”在多数情况下可及性较高。

以上运用分析词语可及性的两个最常用也最重要的参数对小说中称代词“这个”的可及性进行了分析。“这个”通常用在没有小句间隔，也没有指称词语间隔的语境中，可及性程度较高；少数情况下用在有小句间隔和指称词语间隔的语境中，可及性程度居中。

四、“这个”可及性的进一步分析

首先，从语义的角度看，“这个”的意义比较空泛，语义具有临时性，其具体所指要依据上下文语境来确定。正是由于它的意义不够单一确定，所以它不可能离先行语太远，否则会引起理解上的偏差，这点与专有名词和有定描述语正好相反。

其次，“这个”在小句中处于动词宾语位置时，可以省略，用零形代词替代。零形代词是高可及性标示语，“这个”能被其替代，说明在某种语境中它也是个高可及性标示语。

例17a：钱家并没有什么秘密。祁老人心中很明白这个，但是不愿对别人说。

例17b：钱家并没有什么秘密。祁老人心中很明白，但是不愿对别人说。

上面所举的例子中，“这个”回指前面的整个句子，又充当动词宾语时，多数情况下可以被零形代词替代。由此可见，这特定的语境中，“这个”可以是一个高可及性标示语。

五、结语

“这个”是一个单用的称代词，从搜集到的语料看，没有与其他词合用的情形。“这个”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标示语。从上文的分析来看，“这个”的意义空泛，对语境的依赖性较强；在句子中多数充当宾语；多数情形下是一个高可及性标示语，少数情形下是一个中可及性标示语。具体表现为：不论先行语是词、短语还是句子，线性间隔距离和指称词语间隔距离都较短时，它是一个高可及性标示语；当线性间隔距离大于1或者指称词语间隔距离大于0时，它是一个中可及性标示语。总之，高可及性是称代词“这个”的主要特征，中可及性是称代词“这个”的次要特征。该结论不同于Ariel所判断的“指示代词都是中可及性标示语”，与许余龙的观点 [11]也略有不同。

经济原则是语言表达的总原则。在这条原则的驱使下，人们总是倾向于用形式简单、信息含量低的话语表达形式，以减少冗余。“这个”回指短语、分句、句子甚至段落的时候必须强制使用，因为回指的上文陈述较长，信息模块较多，无法在下一句中作一個句子成分。用“这个”回指可以把多个信息模块整合成一个信息模块，起到语言简洁、上下连贯、思路一致的作用。

注释：

（1）为了保持行文用语一致，下文中出现的指称对象也叫先行语。

（2）参考徐赳赳（2003）计算代词“他”延续性的方法。

参考文献：

[1]方梅.指示代词“这”和“那”在北京话中的语法化[J]. 中国语文，2002，（4）：343-356.

[2]刘丽艳.作为话语标记的“这个”和“那个”[J].中国语文，2009，（1）：89-96.

[3]郭风岚.北京话话语标记“这个”、“那个”的社会语言学分析[J].中国语文，2009，（3）：429-437.

[4]蒋华.释“这个”[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05，（9）：69-70.

[5] Halliday& Hasan. Cohesion in English，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32.

[6]方梅. 单音指示词与双音指示词的功能差异——“这”与“这个”、“那”与“那个”[J].世界汉语教学，2016，（2）：147-155.

[7]杨玉玲.可及性理论及“这”、“那”篇章不对称研究[J]. 河南社会科学，2011，（2）：201-204.

[8]许余龙. 释几对与语篇回指相关的概念[J]. 外文研究，2013，（2）：1-8.

[9]Ariel. Accessing Noun-phrase Antecedents[ M] .London ： Routledge. 1990：17.

[10]徐赳赳.现代汉语篇章回指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114.

[11]许余龙.英汉指称词语表达的可及性[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5）：321-328.

Abstract：The pronoun “this” is different from the general anaphora， in the text refers to the object is not only words， but also can be phrases， clauses， sentences and even paragraphs. In the text， “this” often serves as an object， its meaning is more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cannot be separated from the specific context. From a functional point of view， it can be found that "this" in some cases is a high available marker， in some cases is a middle of the marker.

Key words： this； reference ； linear distance； referential distance

编辑：鲁彦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