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刘震云小说中意象的独特性
2017-09-06谭欢
谭欢
摘 要: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在鲁迅的影响下形成了一条主流的血脉,即由他开创的忧愤、冷峻、荒谬的写作传统。一直到世纪末,这种传统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势头。在作家刘震云的作品中更是有较为明显的体现,刘震云的小说无一例外地蕴含着一个共同的主题——抗议物质对于精神、权利对于尊严、历史对于人性的威胁和摧残,这种主题的表现,又是通过其小说中独特的一系列意象所表现出来的。本文即从小说意象研究的角度出发,通过具体的作品来浅谈一下刘震云小说中独特的意象系列。
关键词:刘震云小说意象;独特性
刘震云小说至今令人记忆尤深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在小说中创造出来的一系列独特意象和情景氛围,本文从刘震云一些有代表性的小说中整理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意象,通过对这些意象的分析,进一步感受作家的写作风格及其独特的审美体验。
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厕所”意象
纵观整个中国文学史,大概没有哪位中国小说家像刘震云这样赋予厕所以如此深刻强大的表现力。这个独特的意象主要出现在下面的几篇作品中:
1、《官人》
“二楼的厕所坏了”。
“屎尿涌了一地。天气太热,一天之后,屎尿就便成了一群蠕动的蛆虫。有人亲眼看见了一个大尾巴蛆,正在往厕所对面的会议室爬。”
《官人》作为一篇描写中央机关官场生活的作品,没有描写机构里舒适的环境和高级的办公设备,而是选择了厕所,这样一个又脏又俗的物象下笔,简直堪称惊世骇俗!让读者在一开始就被意想不到的安排所吸引,接下来的渲染则更见效果,会议室里坐着的一位位尊贵的官员,不是在众人簇拥的氛围下登场,而是在门外“蛆虫、屎尿遍地”,这样极为肮脏的环境下出现,不仅仅是官员,甚至是整个机关的存在和运作,都被浸染在这种蛆虫遍地的氛围之中。“作为物象的厕所,当然小于作为物象的机关,但厕所一旦被提炼为意象,就有了巨大的涵盖力,它在小说中的存在也因此大于机关,大于人物,大于小说所要展现的一系列局部生活,而成为了一种情调和象征。”由厕所而产生的“蛆虫、屎尿遍地”的氛围象征着机关里表面看似和谐,实则人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氛围,前者是对后者的暗含和諷刺。同时厕所的现状也是对单位里管理制度以及人员作风懒散的态度的讽刺。
2、《新兵连》
“走出厕所,我又说:“军长这人真关心战士。”
没想到排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走了老远又扭头说:“你哪里知道,他是一个大流氓,医院里不知道玩了多少女护士!”
《新兵连》在前面用很大的篇幅渲染出军长的威武、庄严、慈善,然后刻意安排“我”与排长半夜上厕所时谈论军长,借助厕所这个特殊的物象和其所营造出的氛围揭露出军长只不过是个表面和蔼,背地里爱玩女人的大流氓。厕所在这里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表面上打扫得再干净,也掩盖不了里面肮脏的本质,再干净的厕所,仍然是用来供人拉屎拉尿,它的性质不会因为其表面的光鲜亮丽而有任何的改变,人也是如此,军长表面对待人和善,给人威武的感觉,那也只是他为了维护自己的职位和形象所进行的“装扮”而已,作者让人物的真实个性在厕所这样一个有象征意义的意象中最好地体现出来。
3、《新闻》
“各报记者经过协商,决定十九点三十分至二十点十五分,在火车站收费厕所前集合,”大家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热烈地讨论这个问题,最终选择了“男女之间”的地段,“所谓男女之间,即是不男不女,所谓不男不女,即是不伦不类,是只有类似于小丑、败类、卑俗、丑陋的那一类人才具有的特点,一帮号称无冕之王的伟大记者,在厕所的背景下纷纷登场,他们奔向的是那不伦不类的社会,他们所做的是不男不女、不人不鬼、不三不四的勾当。”作者在这里用一个特殊的、“不男不女”的厕所意象,表达了对记者,这个看似从事着无比崇高职业的人的讽刺与批判,记者本身给人的感觉是正义的,然而真正从事着这个“伟大职业”的人却比某些“明明白白”的坏人来得更可恶可恨。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配不上这个职业,在刘震云营造的艺术世界中,真正有高尚道德的人从事着人们认为是肮脏丑陋的职业,这种职业将他们的形象也无限地拉低,而许多道德败坏的大骗子却在表面光芒的遮掩下享受着人们的尊重与照顾。这种与真理完全相反的扭曲的现象就是对现实世界的最好的反映和批判。
刘震云对厕所这个意象可以说是情有独钟,因此给厕所这个意象赋予了前人从未赋予过的意义,在他的作品中,厕所要么总是被安排在一些与它本身性质极为不符甚至是相反的“环境”中,如上文提到过的环境本应是整洁无尘的单位这样严肃的工作场合,或者在一群看起来一派正气的记者身后,或者厕所作为一种特殊的场合,成为各种“正面”人物会面谈话的场所,厕所成为了人物活动以及话语的“见证者”,比如上文提到的《新兵连》中“我”与排长的对话,就是刚好发生在厕所里面,不论是哪一种呈现方式,厕所本身的脏乱性质都对小说产生着影响,它可以通过自身与周围环境鲜明的对比,来反讽环境中那一群麻木的无动于衷的人,也可以象征人物性格如厕所一般的恶臭,这就让厕所这个意象在小说中被赋予了特殊的象征意义,这种意义是为小说主题服务的。
二、“点睛之笔、神韵所在”的意象
除了厕所这个独特的意象之外,刘震云小说中还有一系列被称作是“点睛之笔。神韵所在”的意象,这主要在下面几篇作品中有所体现:
1、《一地鸡毛》:“鸡毛”“馊豆腐”
“小林家一斤豆腐变馊了”
“啤酒虽然已经夺了过去,但小林脑袋已经发懵,这天夜里睡得很死,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
鸡毛,这样一个卑俗鄙陋的意象出现在标题中,给人以强大的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虽然已鸡毛为题,但并没有慌着在鸡毛上做文章,而是首先推出了“馊豆腐”意象,以“馊豆腐事件”为开始的一系列事件最终表达出鸡毛在小说中的象征意义,“首先是“馊豆腐事件”引起的小林和老婆以及保姆三个人之间的矛盾,然后是由查水表老头所引发的“偷水事件”,老婆“换单位事件”,小孩“入托事件”等等,这其中又不无时无刻穿插着小林与老婆的争吵、老婆与保姆的争吵,小林一家与对门人家的矛盾、小林以及老婆在各自单位里的烦心事等等,经过长时间的折腾,上面列举的各种事件都终于都被圆满地解决了,长久以来为了生活而精疲力尽的小林终于舒服地睡了一觉,接下来在他的梦中便出现了鸡毛的意象,小林梦到自己躺在一堆鸡毛之中,这个梦正是表达了他对于自己生活的真实感觉,鸡毛的出现是对馊豆腐意象的总结,代表眼前的事件总算勉强解决,同时也代表着小林琐碎生活的无穷无尽。小林梦见自己“舒服地躺在一堆鸡毛里面”,事实上是预测着自己这种痛苦生活的无穷无尽,所以绝对不会是“舒服地”,作者在这里运用了反语,最大程度地表达了对小林生活现状的讽刺。
2、《单位》中的“烂梨”意象
“大家得了梨,都开始赶紧用刀子剜梨,捡最烂的剜剜吃,全办公室一片吃梨声,不像往常舍不得吃,全屋就老何不剜,像往常吃好梨一样洗着吃、、、、、、”
《单位》中的烂梨意象和前面讲到的厕所意象有异曲同工之妙,单位里拉来一车梨,说是分给大家的过节礼物,谁知梨子全是烂的,“大的大烂,小的小烂”,人们先是抱怨,后来又都高高兴兴地吃起烂梨来,在得知单位领导分的是好梨后又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单位》里面营造出的整个办公室嘻嘻哈哈吃烂梨的情景,与《官人》中蛆虫遍地、臭气熏天的场景类似,一群在人们想象中一身正气。衣冠楚楚的人,却在屎尿遍地的环境中工作,吃着烂了的梨,这种强烈的反差,强烈地讽刺了人物性格。
“豆腐”“鸡毛”“烂梨”这些意象之所以被称为“点睛之笔”和“神韵所在”,正是因为它们很贴切精准地与小说中的人物及环境融为一体,小林家庭的性质以及一家人的个性和生活方式属于典型的城市小老百姓,每日为各种物质生活上的大小事操劳,且这种操劳是永无止境的,“豆腐”象征着这种物质生活,“鸡毛”象征着小林一类的小人物为生活永无止境的操劳,而这种操劳在刘震云看来,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生只有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完美结合才能是完整的,然而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快节奏的生活节奏以及巨大的生活压力却让小林这类人越来越多,刘的期待也仿佛越来越远了。“烂梨”则是绝妙地同时表现了人和环境的迂腐,单位一本正经的奖励品居然是烂了的梨,单位里的人居然也照吃不误,人们对待烂梨的态度反映出在单位这种典型的官场环境中生存着的群体的麻木性,这是由环境对人的影响造成的,一个烂梨意象,既批判了外在愚蠢麻木的人,更深层次地批判了造就这种人物的变态的官场环境。
刘震云的小说具有共同的意象:将现实世界最鄙俗、最卑贱、最污秽的物象供奉在艺术世界最重要最显眼的位置上,机关里的人每天生活在“屎尿、蛆虫遍地”的环境里,然而没有一个人觉得受不了,局长在外面爬着大蛆虫的房间里仍然照常开着会议;单位里的人辛勤工作后换来的是一箱烂了的梨,结果人人吃的都很开心;小林梦见自己睡在满是鸡毛的环境里,这本来预示着他无聊、琐碎生活的无穷无尽,但他却认为很舒服;所有的事物,在我们看来是肮脏卑贱的,在刘震云的艺术世界中,却被供奉为最高尚的东西,作者用这种夸张而荒诞的方式做到了对现实世界最深刻的反映和讽刺。
将这些意象还原为刘震云的感觉世界,我们从这世界中看到了广阔无边的糜烂、腐臭、肮脏、卑贱、瘫痪、无情无义、无可救药。这进一步引发人们的思考,这些令人震惊的现象为什么会出现?是如何形成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些现状?这或许也是刘震云写作的最终目的所在!
参考文献:
[1]刘震云《刘震云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6年5月.
[2]高芳艳《论刘震云小说中的反讽意象》《当代文坛》2016(2):52-55.
[3]倪娟娟《論刘震云小说中的反讽艺术》《文学教育》2011(6):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