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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史书写:在历史与现实之间

2017-09-05王栋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8期
关键词:校史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共产党

王栋

摘要:历史记忆在某种叙事逻辑和结构的支配下成为历史书写。历史书写不仅反映出认识主体的价值标准和认同,更反映出社会风貌。校史书写和校史教育是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史书写在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面貌,这既是基于中国人民大学发展的复杂性,亦是由于书写者和书写时代的不同价值取向,更是因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民大学的角色转型。当代的校史书写和认同教育既要考虑校史的复杂性,又应该注意到中国共产党对教育建设的复杂探索。

关键词:历史书写;中国人民大学;校史;中国共产党

中图分类号:G64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7)08014305

对大多数历史研究者而言,历史是指经过证实的、可信的关于过去的事实[1]。历史记忆则是个人或集体对过去的记忆。历史需要书写,书写基于记忆。历史记忆常常难以脱离社会文化的影响,在某种叙事逻辑和结构的支配下成为历史书写。历史记忆的选取反映出认识主体的价值标准和身份认同。书写的形成和维持并不只是个人的内心活动,还与群体认同相联系,对应的集体记忆可以凝聚特定的人群[2]。因此,校史书写和校史教育是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校史记录学校的起源、发展和流变,并成为学校成员认同和区分的基础。校史不仅告诉我们是谁,使我们在同质化的教育之外获得异质的身份认同,更隐隐暗示了可能的资源分配和发展方向,呈现出十分复杂的面貌。中国人民大学是中国共产党创建、发展、撤销和重建的一所大学,几经荣耀坎坷,是研究校史书写的一种典型样板。本文试图对已有的校史书写进行初步分析,并对校史分期进行进一步研究。

一、人民大学校史的不同书写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不算悠久,但却十分重要。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研究涉及到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老解放区普通高等教育、社会主义高等教育建设和改革开放高等教育改革等诸方面。人民大学关注自身历史的研究。自1964年吴玉章校长提出“大家来写校史”以来,一部代代相传的“传家宝”成为中国人民大学人未曾忘却的责任。成仿吾校长和郭影秋校长皆有回忆录面世,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中国人民大学校史丛书》收录了许多珍贵材料,之后以校庆七十年为契机出版的《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研究丛书》继承了编修校史的传统。虽然迄今为止尚未有全面记叙中国人民大学发展的校史,但已有的成果仍提供了有益的研究路径。

建國之前的陕北公学到华北联大的过渡十分自然。李凡夫,原为陕北公学社会科学教研室主任,后任华北联合大学副教务长兼教育学院副院长。他在《从陕北公学到华北联大的回忆》一文中回忆了自己的教学生涯。张时杰在《关于陕北公学和华北联大一些历史情况的回忆》一文中回忆了他在两校接受教育的状况。两人没有丝毫身份认同的困扰,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华北联合大学的师生。曾任陕北公学、华北联合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的成仿吾更是将回忆录命名为《战火中的大学——从陕北公学到人民大学的回顾》。

建国后的校史中,人民大学和陕北公学的连续性显得理所应当。1964年,吴玉章在《大家来写校史》一文中写道:“中国人民大学是有着光荣的历史和传统的。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抗日战争初期。……我党为了争取、教育一切愿意抗日和革命的知识分子,培养革命干部,1937年8月,在延安成立了陕北公学。”[3]吴校长在工作中也强调校史的连续性和重要性。他与调到中国人民大学的郭影秋副校长见面,首先介绍的就是陕北公学、华北联合大学、华北大学和人民大学的校史[4]。

从陕北公学、华北联合大学、华北大学到中国人民大学的连续性在官方书写中继承下来。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中国人民大学大事记》开篇提到:“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是陕北公学,华北联合大学,北方大学和华北大学……曾为革命战争培养了成千上万的具有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和革命人生观的干部……中国人民大学的创建,使劳动人民进入高等文化科学知识领域成为现实,标志着‘中国社会关系在政权改变后所发生的深刻变化之一。”[5]

有趣的是在一些个人书写中,校史的连续性发生了变化甚至断裂。曾任哲学史教研室党支部书记的尹明在1979年对77级哲学系学生桑敬民讲述了自己的校史理解:“咱们中国人民大学自从在延安的陕北公学成立之日起,就没有深入、认真的学术研究。”陕公、华北联大和华北大学时期受战争影响,建国后抗美援朝以及历次政治运动事实上阻碍了他们的学术研究。尹明总结道:“一直到你们进校,中国人民大学才算正式恢复过来。桑敬民,你应该懂得,在我们新中国的历史上,你们是唯一的一批,完完整整地,不受干扰地,自己踏踏实实地读完了大学四年的学生。中国今后若是能够出一批杰出的文科领域的人才,那应该出在你们这拨儿学生之中。”[6]在尹明的判断中,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的划分依据是学术研究,分割的时间点是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前的中国人民大学忙于政治活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民大学开始建设学术。

20世纪90年代考入中国人民大学的代鹏则不同意学术的标准,认为为党和国家服务是校史一以贯之的核心。他在2007年的演讲中讲道:“中国人民大学是中国共产党创建的第一所新型大学,也是新中国的第一所新型大学,无论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还是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各个历史时期,他都发挥着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作用,人民大学的作用是在中国系统地传播马克思主义,培养青年马克思主义者,科学地、系统地、创造性地实事求是地研究解答关系到党、国家、社会、民族前途和命运的重大问题的学校。”校史分期在代鹏这里并不是问题,人民大学的不同阶段都是其服务党和国家的历史[7]。

2008级入校的元淦恭在2011年撰写了《以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的尺度看历任校长》一文,质疑现有的校史分期。他认为人民大学之前的历史并不具备重要意义;“在五十年代中期之后中国人民大学才转型为一所普通高等院校,而在此之前人民大学事实上以各种干部短训班为主,因此那时候的人民大学完全承担党校、行政学院的职能,不具备高等学校的基本特征。所以我倾向于在研究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的时候,从五十年代开始做分析,而不把之前的前身全部纳入。”[8]在这里,人民大学之前的历史即使不是毫无意义的,也是不值得讨论的。

对李凡夫和张时杰这些陕公、华北联大的成员而言,学校的变迁没有带来丝毫身份困惑,陕公和华北联大都是他们的历史。对成仿吾而言,他亲历陕公、华北联大、华北大学和人民大学的发展过程,这些历史具有相同的重要性。吴玉章既是华北大学的校长,又是人民大学的校长,他清楚地意识到陕公到华北大学再到中国人民大学的历史,认为校史提供了丰富的教育经验,加深了学校的认同。1966年前的校长将校史与党史紧紧融合,官方书写继承了校长们的记忆和判断,并从服务党和国家建设的角度书写中国人民大学校史。这是校长对自己历史的记忆,也是官方历史的逻辑。

但是这样的书写并不能赢得所有人的认同。对哲学系教授尹明而言,真正使中国人民大学发生变化的是学校培养机制的改变:曾经处处是权力和运动的校园,如今以学术为核心。代鹏,1992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曾任人民大学学生会主席、中国人民大学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新闻中心副主任)和中国人民大学团委书记。他在援藏前在中国人民大学校内做的演讲说,中国人民大学所以是中国人民大学是因为他的马克思主义传统,因为他服务于党和国家。而对于新时代的中国人民大学的学生元淦恭而言,“一所普通高等院校”的中国人民大学更符合他的认同。中国人民大学的政治色彩消褪了,中国人民大学只是一所普通的大学,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

在对校史的不同书写中,我们发现历史记忆被筛选,并与其他元素融合形成新的社会历史记忆。对老一辈中国人民大学人而言,校史的重要性与延续性毫无疑问。随着时代的发展,历史书写伴随着历史失忆,当下的处境既会唤醒一部分历史记忆,也会压抑一部分历史记忆,“校史失忆”成为认同变迁的重要手段。普通学生更认同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校身份,在书写中重塑了校史和自己。旧的历史记忆被消灭,书写者融入新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记忆既被延续传承,也被遗忘与解构。

欲说还休的是校史书写背后的权力争夺。在官方历史的线性书写中,中国人民大学与党和国家的建设相吻合,并赋予行政官员权力的合法性。但学术视角给予了校史不同意义和标准。学术化的书写将校史的划分定位于学术,使改革开放后的校史独立成章,并力图使校史摆脱权力的荣耀和束缚。在这种书写中,学校官员不再是学校荣誉的奠基者,学者和学生成为历史的书写者和荣耀的分享者,隐隐获得了掌握权力的合法性。

二、中國共产党领导下的干部大学:从陕北公学到中国人民大学的连续性不同时期不同身份的中国人民大学人对校史进行了截然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划分与评价。歧义本身值得关注,歧义背后的问题更值得探究,即中国人民大学校史是否存在连续性?为了展开进一步的讨论,需要对中国人民大学校史的发展过程做一个简要的梳理。陕北公学1937年8月成立,并于1939年7月与鲁迅艺术学院、延安工人学校和安吴堡战时青年培训班合并为华北联合大学,并迁校至晋察冀革命根据地。1940年陕北公学(称后期陕公)复建于延安,由前期陕公副校长、党组书记李维汉任校长。1941年后期陕公与泽东青年干部学校、中国女子大学合并为延安大学,吴玉章担任校长[9]。1943年和1944年,鲁迅艺术文学院 、自然科学院、民族学院、新文字干部学校和陕甘宁边区行政学院并入延安大学。1946年,延安大学部分干部在张家口与华北联合大学合并,新学校仍称华北联合大学。1948年8月,随着晋察冀根据地和晋冀鲁豫根据地的合并,华北联合大学与北方大学合并为华北大学,吴玉章任校长。1949年12月政务院根据中共中央的决定,以华北大学为基础,合并中国政法大学,并从华北人民革命大学调来部分干部,组建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任校长。1958年北大中文系新闻专业转入中国人民大学。1971年中国人民大学被撤销,1978年复建,成仿吾任党委书记和校长。

显而易见,陕北公学、华北联合大学、华北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一以贯之的连续性,并不主要体现在四者的师资、学校规模和学科结构的联系中。四者的延续性体现在它们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干部培养基地。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瓦窑堡会议上决定:“抗日军政大学培养军政干部,中央党校培养党的工作干部。另创办一所陕北公学,培养财政经济、教育卫生等专门人才和其他各种边区政府所需地方干部。”[10]46受这一政策影响,成仿吾将陕北公学定性为“培养干部的短期训练性质的学校,主要是以进行政治教育为主”[11]26。李凡夫认为,陕北公学和华北联合大学最重要的教学经验是“为革命斗争实际需要培养革命干部”[12]。

华北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的目标也是培养干部。吴玉章在华北大学校长任上提出:“华北大学是一所革命的大学,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所产生的大学,它要培养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建设的干部,为完成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奋斗。”[13]中共中央特别指示华北大学放手招生,放宽招生条件,以迅速培养大批干部。干部培训学校的特点在中国人民大学时期体现得更为明显,不过这时培养的是财经、政法和外交方面的专门人才。1949年12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做出《关于在北京成立中国人民大学的决定》,12月16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11次政务会通过了《关于成立中国人民大学的决定》,《决定》指出:“新国家的伟大建设工作已经开端。为适应国家建设需要,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决定设立中国人民大学,接受苏联先进的建设经验,并聘请苏联教授,有计划、有步骤地培养新国家的各种建设干部。”[14]人民大学的招生十分严格,本科生招收三年到五年以上做过革命工作的干部,专修科要五年到八年的干部[15]。教育与政权相结合,教育为政治服务,中国人民大学校史体现了这一鲜明特色。

中国共产党教育政策的延续性在陕北公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两所学校体现得十分鲜明。它们都是中共在政权所在地比较稳定的情况下建设的大学。而华北联合大学在抗日战争期间忙于反扫荡,无法保证正常教学工作。华北大学也不是一个有意识的政策,而是解放区合并的附属结果。随着晋察冀根据地和晋冀鲁豫根据地合并为华北局,华北联合大学和北方大学合并为华北大学。陕北公学和人民大学都是中国共产党高等教育探索的结晶。

概而言之,建党以来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创建符合政权需要的高校。中共中央选任了陕北公学的主要领导,并选调大批干部担任教师。1938年2月,中央政治局召开常委会,讨论陕北公学工作。会议确定:陈昌浩、王若飞、徐冰、吴亮平等高级干部兼任陕公教员,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董必武、任弼时、陈云、李富春等中央负责同志都要到陕公作报告[10]47。其中,毛泽东对陕公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建校初期,他拟定了陕公的校训,审定了陕公的校歌。他为陕公题词,参加开学典礼,还从抗大的学习班中选调干部到陕公。他要求所有的政治局委员都去陕公讲课,并率先垂范。

中共对高等教育的探索也体现在人民大学的建设中。1950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成立中国人民大学的决定》指出:“中国人民大学的创办,是一件大事,各地党必须保证该校本科此次招生的圆满完成。”1950年刘少奇在中国人民大学开学典礼上讲道:“中国人民大学是我们中国第一个办起来的新式的大学,在中国历史上以前所没有的大学。中国将来的许多大学都要学习我们中国人民大学的经验,按照中国人民大学的样子来办其他的大学。”[16]

首先在招生上讲求招纳多种身份。中共的教育探索强调综合考察学生的阶级身份和知识水平,有意识地吸收工人和农民。早在陕公时期李维汉就谈到:“陕公新就新在它是一所统一战线性质的学校。学员来自四方八方,有共产党员,也有国民党员;有工人,也有农民;有汉族,也有少数民族;有红军,也有国统区来的干部;有十几岁的青年,也有年过半百的老人。这样的学校在中外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10]47陕公的招生简章上提到“不拘文化程度”,而在操作中确实接受了部分文化水平不高的学员[11]19—20。

这种招生特色在人民大学发扬光大。1950年1月3日,中央人民政府重工业部、燃料工业部、纺织业部、轻工业部、铁道部、邮电部、交通部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发出联合通知,分配各地区各行业工人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的名额。通知强调“各地要介绍劳动英雄,生产模范和生产中的积极分子、技术工人和熟练工人,以及有管理经验的职员入学”。3月29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访中国人民大学》一文,指出革命干部和先进工人占中国人民大学在校生的1/2以上,“这是中国社会关系在政权改变后所发生的深刻变化之一”,“劳动人民将被逐步培养成为新型知识分子,进入高度发达的科学文化知识的领域,成为新中国建设中的骨干。”[17]

其次在课程上加强思想建设和专业实用性。陕公的课程特别注重理论联系实际,追求少而精与通俗化,以培养革命干部。陕公的课程主要有“统一战线”“政治经济学”“中国革命问题”“社会发展史”“游击战争”等。中国人民大学的课程除每系的专业课、俄文和体育外,各系都开设马列主义、新民主主义论、中国革命史及政治经济学课程。课程建设紧跟中共政权建设需要。人民大学所设的专业也由中央政府直接规定:“人民大学受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领导,在大学内设本科及专修班。包括经济系、经济计划系、财政信用借贷系、贸易系、合作社系、工厂管理系、法律系与外交系,学习期限为二至四年。”刘少奇指出,旧大学毕业的学生受资产阶级教育,人民大学的课程培养的是社会主义干部,学习社会主义的财政、贸易和法律。

严格意义上的高等教育产生于近代,清末民初的高等教育采用日本模式。1922年建立的壬戌学制采用美国模式,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基本完成。同一时期共产党政权的教育经验则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推广开来。共产党政权坚持“教育紧密配合根据地军事斗争以及经济、政治和文化建设,重视教育制度与中国农村的实际结合,重视干部教育与群众教育”[18]。陕北公学和人民大学都是共产党政权建设社会主义大学的结果,产生了丰硕的成果。以中国人民大学为例,到1956年,人民大学已经发展成为一所以培养马列主义师资和财经、政法干部为主的综合性大学。从建校到1965年的15年间,中国人民大学共培养过来自24个国家和地区的400多名留学生,为国家培养各类毕业生总计65 870名。这些尝试立足于中国近代高等教育探索的经验之上,做出了有新意的探索。这些尝试深刻改变了中国高等教育的面貌。

三、书写转变的实质:人民大学身份的嬗变与中国人民大学教育模式的失败显而易见,校史书写的断裂出现在改革开放,即改革开放前后的校史以何种标准连续。是按照为党和国家服务,还是更倾向于以学术标准。标准的选取与人民大学的实际命运密切相关。1976年后,中国人民大学作为中共政权建设成果得以复建,但地位明显下降。中国人民大学不再是“占教育部经费1/5的高校”,不再是“新中国的完全新式的高等教育的起点”,不再是全国旧式大学的典范[19]。人民大学身份下降是因为新一代的领导人更看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老牌高校的经验成果,人民大学所代表的高等教育道路被抛弃了。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早期中共的领导人十分看重社会主义大学,认为民国时期的“资本主义大学”将改造为社会主义大学。刘少奇在人民大学开学典礼上提出了这一寄托,并强调虽然“其他大學在某些方面,如空洞的理论他们是有一套的……人民大学的水准将来还要提高……将来还要多办(中国人民大学)这样的学校”。弄清楚刘少奇所指的其他高校有利于我们理解人民大学地位的变化和中共教育政策的变化。

其他大学是刘少奇不得不承认的“有一套”的大学。按照高等教育部的评估,1954年中国的重点学校是:“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北京农业大学和北京医学院。”[20]其中哈尔滨工业大学是共产党建设的大学,北京农业大学和北京医学院并不擅长理论研究。刘少奇意有所指的学校只可能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这种默契在吴玉章写给刘少奇的信中也有显现。吴玉章写道:“苏联同志再三说我们人民大学必须办得比清华、北大要更好。”建国初期,中共有意用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主义大学取代清华、北大——资本主义大学。

中国人民大学曾被寄予了这样的期望,但却没有达成这样的期望,改革开放后中国人民大学的地位悄然下降。1976年后复出的邓小平多次强调北大、清华的核心地位。1977年7月29日,邓小平告诫教育部长刘西尧:“要抓一批重点大学。重点大学既是教育中心,又是办科研的中心……清华、北大要恢复起来。” 10月20日,邓小平在同教育部和北京大学的负责人谈话时又指出:“重点大学要实行双重领导,以教育部领导为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是重点的重点。要利用北大、清华的经验。北大是综合大学,理科要抓,文科也不要丢掉。自然科学固然重要,要搞好,社会科学也很重要。文科,光有人民大学还不够,北大文科是有基础的,搞好文科是很必要的。”[21]邓小平明确清华、北大的核心地位,并鼓励北大建设文科,人民大学只是重点大学之一。

有趣的是,1977年9月,邓小平也提出:”人民大学是要办的,主要培养财贸、经济管理干部和马列主义理论工作者。”1978年3月,陕北公学原校长成仿吾和中国人民大学原副校长郭影秋负责中国人民大学的重建工作。同年7月国务院在国发[1978]129号文件中详细表述为,中国人民大学是一所综合性的社会科学大学,强调恢复中国人民大学对于加强马列主义社会科学理论人才、经济管理人才和高等学校政治课师资的培养工作。在这一方针的指导下,1978年中国人民大学重建了15个系,分别是财政、计划统计、工业经济、农业经济、贸易经济、经济信息管理、法律、政治經济学、哲学、科学社会主义、中共党史、中国历史、中国语言文学、新闻和档案,其目标明显是培养财贸、经济管理干部和马列主义理论工作者。这一时期人民大学为国家提供了大量的党政干部。

1985年,时任国家经委副主任和党组副书记的袁宝华兼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人民大学为财政经济领域输送了大量人才。20世纪90年代全国范围内的文科院校都面临很大的困难,中国人民大学也没有例外。随着教育产业化的发展,这一趋势在2000年有所改变,中国人民大学进入平稳的发展期。这一趋势总体上与复校之后的趋势相符合,即为社会主义建设输送人才的部属高等院校。

以1966—1976年前后为界,中国人民大学地位明显下降,不再是高等教育界的领导者。这不仅是因为10年间的撤校使其无力在改革开放初期及时恢复招生,根本上还是因为其承继的苏联经验不能为改革开放建设提供可行的方法。北大、清华等一批“资本主义大学”则为改革开放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成为政权的新的合作伙伴。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国人民大学开始以学术重建学校。它不再是中共政权的干部培训学校,不再是中国大学的样板。但它依然是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学术共同体,为改革开放贡献自己的学术和思想。

四、余论

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史书写在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面貌,这既是基于中国人民大学发展的复杂性,亦是由于书写者和书写时代的不同价值取向,但根本还是在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教育政策的转变。中国人民大学的发展历程不仅仅反映了我国高等院校的一般历史,更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高等教育领域的探索与实践。总体上在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过程中,中国人民大学做出了不可替代的独特贡献。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人民大学褪去权力的光环,重新以学术立校,通过培养高素质人才服务改革开放。由始至终,中国人民大学与中国人民共担命运。校史书写和校史教育是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人民大学的校史书写应当展现出这样的复杂性,这不仅可以展现中国人民大学的复杂气质,也能观察到中国共产党在高等教育的艰难探索,更能映照出中华民族的不屈斗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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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中共中央文献室.邓小平年谱.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上)[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167,225.

Historical Writhing and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the History Writing of Renmin University

WANG Dong

(Law School,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Historical memory becomes history writing under the control of narrative logic and structure. Historical writing reflects not only values and identity of the writer, but also reflects the social landscape. The historical writing of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at different stages shows different aspects, both based on the complexity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UC and the different values and times as well as the role shift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Writing the history of RUC and identity education should take the complexity of the university history and CCPs complex exploration of education construction into account.

Key words:historical writing;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history of university; CCP

(責任编辑:蒋琰)2017年8月第36卷第8期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Journal of Heilongjiang College of EducationAug.2017Vol.36 No.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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