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梦亭的诗学思想探微

郇淑敏

摘要：东梦亭所著《锄雨亭随笔》作为日本诗话中最具特色的作品之一，在诗歌创作、审美上具有独到见解。在作诗时，他强调要作“真诗”，看重诗人的真情以及敢于创新的品格。他的这种见解既是对江户诗坛的反思，也来自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受容。

关键词：《锄雨亭随笔》 诗学思想 真诗 清新

日本江户诗坛自享保时代在明七子 “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文学复古思潮的影响下，以荻生徂徕为首的古文辞派主张学习七子，鼓吹唐明诗风，古文辞说风靡一时。但因为过度模拟唐诗，以至伪唐诗大行于世。针对诗坛风气日下，许多诗人提出了反对模拟、提倡清新的诗学主张，东梦亭就是其中一人。东梦亭名聚，号梦亭，是活跃于江户后期的儒学家、诗人。对于古文辞派一味模拟，大量作伪唐诗的情况，他提出了“去伪存真”“推陈出新”的诗学观，他的思想既是对当时诗坛弊习的纠偏，也根源于对中国古典诗学之受容。

一、诗的“真”

对于古文辞派强于模拟的创作方式东梦亭首先给予了否定的态度，在《锄雨亭随笔》中有如下论述：

李杜之诗，二王之书，后人学之非不善也，然一字一句必其面目，则优孟衣冠耳。欧阳公曰：“学书当自成一家之体，其模仿他人，谓之奴书。”余亦谓模拟之诗为奴诗，岂过论哉？

东梦亭对于模仿古人的观点是，对于李白、杜甫的诗，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这种最上乘的作品，后人不是不可以模仿，但是在学习古人时不能亦步亦趋，若是一字一句照搬不误的话就是优孟衣冠、失之皮相。对于不是出自于真情实感，发自内心，而是过分模拟的诗在东梦亭看来不止是“伪诗”，而已经沦为“奴诗”。他认为学诗应当自成一家之言，要固守真我，批判世人写文章时人云亦云，落入窠臼。 认为“余才庸劣，毫无所成，但愿欲做吾诗，硬语拙句所不辞也”表明自己只愿作“吾诗”的决心。所谓“做吾诗”就是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不言行虚骄，即是真诗。

此外，作真诗的另一个表现在于诗人应该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中国古代诗论一贯认为，人的品格内涵往往影响其诗的品格即：“诗品出于人品”。反过来， 诗品亦反映人品。沈德潜《说诗晬语》云：“性情面目， 人人各具。 读太白诗， 如见其脱屣千乘；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就是说李白、杜甫等大家都已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读其诗如见其人。但也有诗品与人品相背离的情况，东梦亭就为此作出了指摘。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余亦读诗想其为人，言行相反，有如冰炭。诗人之言不可尽信。元遗山诗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仍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元遗山即元代诗人元好问，这首《论诗绝句》批判的是魏晋时期的文人潘岳虽自称有凌云之操，實际上却是个趋炎附势、忘尘而拜的小人，该诗旨在讽刺其《闲居赋》乃虚情假意之作。所谓心声、心画指的是写诗时生发于内心的真实情感，情感一旦失真，那么诗文就会成为人格的伪饰，以至于诗品与人品背离。东梦亭借元好问这首诗证明诗人言行与人品之间的不对等，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反应出他希望诗人能够出于真心，力争不失自家真实面目，不作违心诗的愿望。

二、诗的“新”

作真诗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于推陈出新，意语新工。创新是诗歌的生命力，这点在中日诗坛是相通的。韩愈在 《答李翊书》 中提出过 “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 惟陈言之务去” 的观点，而以清新性灵为宗的山本北山亦说“人皆知清新可尚， 腐硬可厌”，以表明诗人皆崇尚清新，反对陈腐的态度。东梦亭也认为“古人造语，务去腐套，读者非历实境，则不能知其妙也。 “去腐套”即是要淘汰前人常用的辞藻，得前人所未到，这样才能创造出独特的诗境，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如何创新东梦亭认为要善于化用古人既有的诗词。他说：“能取古人诗句，如其自肺腑中出者，是亦窃狐白裘之手。“窃狐白裘之手”意为盗取珍贵的事物，取自皎然《诗式》“三偷说”中的“偷势”一说。原文为：“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跡，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閫域中之手”。皎然认为三偷之中偷语最下，其次偷意，而偷势最为高明，指模仿前人的结构布局，再加入自己的东西。与皎然不同，东梦亭认为，不管是语、意、势，只要化用得当就会有点铁成金，脱胎换骨的作用。

另一方面，创新要基于才学的积淀。东梦亭虽主张创新却反对为求新而觅险，以至于诗文艰涩难懂。他批评后辈人才疏学浅便一味求险的做法，有些人为了写出高妙的诗往往诗的含义往往会让人费解。

韩文公《南山》诗，险语迭出，千古杰作，非大手笔不能辩之。后辈容易看过，不知斡旋之妙，漫拟此等之作，曰我学韩体。铺陈杂然无复节制，多见其不知量。谢自然诗，专排白日轻举之妄，虽曰正大之见，然亦陷于理窟，遂失骚人之旨。又如：适时雨初霁，悬瀑垂天绅。泉绅拖修白，石剑攒高青。造语俱奇，吾曹学之，恐有画虎之诮。《送无本诗》诗云：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此是诗之正路。

韩愈的诗风向来以奇险著称，诗论家对此褒贬不一。对于韩愈的奇险东梦亭是认可的，他评价《南山》诗为千古杰作，意思之高妙非常人所能领会。然而当今学诗之人不知韩愈的奇险妙处何在，也不顾自己才智、学识的匮乏而妄图模仿韩愈的风格，这在东梦亭看来是可笑的。因此东梦亭的观点是诗人首先要对自己的学力与天分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若是才学不足，一味的求险是不可取的。

由上述论述可以看出，东梦亭力求作“吾诗”、作真诗的态度。在他看来，真诗在于不落入前人已有的窠臼，不强于模拟，应该以表达诗人的真感情为准则。笔者认为，东梦亭关于诗的“真”与“新”的观点，是其诗学思想重要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1]池田四郎次郎.日本诗话丛书[M].文会堂书店，1921.

[2]祁晓明.江户时期的日本诗话[M].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富士川英郎.儒者的随笔-锄雨亭随笔[J].新潮，197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