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西方制度危机的三重解读
2017-09-04王义桅
王义桅
【摘要】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的兴起,让西方制度危机活生生呈现在世人面前。从大历史看,人类进入大转型、大风险时期,西方制度缺乏真正的革新,难以适应世界之变,酿成“民主悖论”。从中观历史看,世界迄今未走出全球金融危机,西方国家普遍出现反全球化、反一体化现象,制度危机的经济基础在动摇。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不匹配,传统政坛的左中右格局被打破。从短期或近历史看,移民、宗教、一体化交织在一起,考验西方的身份认同,民众不再纠缠于精英政治的“政治正确”,而是借助新媒体不断表达自己,释放感性政治的威力。
【关键词】制度危机 民粹主义 民主悖论
【中图分类号】D033.3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3.003
英国脱欧公投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这些“黑天鹅”事件,一下子将西方制度危机暴露无遗。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成为高悬在西方政坛的两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欧洲一体化的核心理念——商品、资本、劳务、人员自由流通的欧洲大市场建设遭遇史无前例的冲击。其结果是,欧盟机构“不受待见”,只能走点菜式一体化道路,再国家化成为趋势。美国则上演了两个总统的闹剧:特朗普上台前,就对奥巴马的内政外交指手画脚,摆出一副将美国政策推翻重来的架势,让世人困惑。
如果说前几年的危机——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都在倒逼和加强欧洲一体化进程,那么欧洲核心区选举以及极右翼和反体制政党的崛起,则正在终结欧洲多元文化社会,冲击欧盟的核心价值观,直接动摇欧洲现代政治文明成果。华尔街金融海啸造成华盛顿政治海啸,更让美国失去西方和世界领袖的地位。
何以至此?本文从大历史—中观历史—近历史三大历史维度,剖析西方制度危机的根源。
民主悖论折射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危机
从大历史看,人类进入大转型、大风险时期,西方制度缺乏真正的革新,难以适应世界之变。英国国防部报告《2010~2040全球战略趋势》认为,2040年之前的世界都处于转型期,未来数十年要面对的挑战包括气候变化、人口的快速增长、资源短缺、意识形态复苏等,以及权力从西方向东方的转移。
法治、民主、人权,这些西方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观或不足、或过度、或异化,总体边际效用日益递减。精英脱离群众,助长了民粹主义盛行,直接源头在于新自由主义主导的全球化陷入穷途末路。民主悖论即是典型写照。
丘吉尔曾断言,民主是最不坏的政治制度。这既是西方政治自信的流露,也体现出西方政治的无奈。说自信,因为欧洲先于世界其他国家经历了各种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之涤荡,最终选择了民主制度,这是欧洲政治自信心与制度优越感的源泉。欧盟议会的资深议员菲利普·赫尔佐格(Philippe Herzog)早在1999年写的《为了欧洲民主的宣言》一书中就指出,欧盟诸国各不相同,但由于“共同的价值观”才走到一起。他说:“这些共同的价值观首先是基督教,接着是文化启蒙,尤其是对民主的发明。”①说无奈,一是因为民主制度只能避免最坏,无法追求最好。二是因为时过境迁,这个世界不再是西方一枝独秀了。欧洲目前的困境,对此做了再好不过的诠释。
如今,由于全球化的澳大利亚飞镖效应,以及中国的崛起及其承载的唯一没有被西方殖民的连续性最强的古老文明的复兴,民主越来越呈现“坏”的一面。欧洲的境况是西方民主制度的一个缩影。今天的西方民主制度很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只是因为有祖上留下的家产,还可以继续挥霍,但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上,这种情况恐怕将越来越难以为继。
美国的情形同样如此,特朗普在获得共和党提名大会上直接喊出“不要政治正确性”的口号。美国《新观点季刊》主编内森·加德尔斯说得很直白,西方民主制度屈服于“即时新闻”和“一人一票”的“短期暴政”,导致民粹主义泛滥,这种制度缺乏长期思考、策划,缺乏持续统治的政治能力。西方应该好好考虑对自己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否则全面走衰的趋势恐无法逆转。②
按照约瑟夫·熊彼特的说法,民主方法要取得成功,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条件:其一,是人的素质,即领导和管理政党机器的人,选出来进入议会和升任内阁职务的人,应该有足够优秀的水平;其二,是民主自制,也就是自我克制,而要做到这一点,选民和议会必须在智力和道德水平上有相当高度。③今天,我们放眼欧美,不难发觉,真正具备这类条件的国家并不多。民主扭曲、错乱的例子却俯拾皆是。民主成为西方向外输出政治休克疗法、造成政治混乱的催化剂。
概括起来,西方民主存在三大悖论:
一是民主与生俱来的的悖论——三元悖论。即民主、自由、平等不可兼得。
二是民主运行过程中的悖论:名与实的悖论。经过几百年来的运作,民主游戏化,甚至异化了,以民主之名背离民主之实。西方民主异化有三种形式: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民主功利主义。
三是民主在全球化时代的悖论:多元一体的悖论。全球化解构了西方中心论,导致西方的民主话语权旁落,只是出于政治正确性而高喊民主,而实际上西方正在反民主、反全球化。因为过去西方民主的成功是在白人、精英、理性至上的时代,简单说来,是在西方中心的时代里运作的。如今在开放体系下,不是民主解构西方,就是西方在解构民主,以至于西方领导人纷纷感慨——多元社会已经失败,多元与一体无法合一。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对欧洲民主的解构弱化平等,导致自由之滥觞,且美国热衷于民主输出,是造成民主悖论的罪魁祸首。欧洲为此遭受阿拉伯之春、难民危机、恐怖袭击等不可承受之重。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写道:“民主是城里人的世界观要求农民也具有同一世界观的一种政治形式。”因为,“农民是无历史的。农村处在世界历史以外。” “民主政治是金钱与政治力量的完成了的平等。”④美国的民主悖論,尤其表现于基督教悖论,秉承民主—专制的二分法思维,行自以为是的民主霸权。美国学者米尔斯海默在《大国政治的悲剧》中对此做了很好的阐述,他写道:“(美国人)认定美国是世界政治中的慈善力量,而把美国现实或潜在的敌人看成误入歧途或胸怀恶意的麻烦制造者。”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