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桃意象所蕴含的人生观
2017-09-02郑如琴
郑如琴
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桃,历经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已经成为一个具有深厚意蕴的审美意象。从《诗经》以灼灼桃花喻女色之娇美到陶渊明开辟出的桃花源,桃意象总是融入了浓浓的文化内涵。后世文人们对它虽褒贬不同,不同的诗词呈现出不同的命意,但各自发展引用以至于相沿成习,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人们的精神观念和中国文化的特质。本文欲通过对桃意象的探索,来了解其中蕴含的文人的人生观。
一、积极入世
西方文化引导人们超越现世,到彼岸世界寻得皈依。而孔子建立的儒家文化则立足于现世生活,以积极的心态入世,享受尘世的幸福。生活在这种文化氛围中的中国的文人不管多么清高优雅,首先总是从属于世俗社层面的,他们拥有世俗的眼光,享受世俗的欢乐。
曹植的《杂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刘孝绰《遥见邻舟主人投一物众姬为之争有咏》“次日倡家女,竞娇桃李颜”;唐代崔护的那首有名的桃花诗《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都是用桃花明比女性娇美的容颜。这是延续《诗经》的以物喻人的手法,以桃花之艳丽喻女子之貌美,带着明显的现实意味的比拟反映了文人们的世俗审美观和生活情趣,正与儒家的入世态度相应。我们都生活在世俗中,世俗的幸福也是我们追求的生活目标。
由此可以看出,从魏晋到唐宋,桃花被文人越来越熟练地运用于笔端,表达出人们最世俗也最真实的生命意识。
从红粉妆、人面桃花、桃花运这个思想路线延伸下去,桃花从春色、女色逐渐演变,最终与赤裸裸的肉欲联系在一起。
王次回《赋的别梦依依到谢家》“桃边未许裙题字,柳下曾將带乞丝。”借用明妾“桃叶”“桃根”的典故,已经带有情欲的内涵;而《无题》中的“花信风催到小桃,瘦腰宽胜半围条。”表面上借桃显示季节,实际上已经荡漾着双关的春心。引而下之,桃花的开放从最初的暗喻少女容颜到逐渐与情欲的爆发有了相似之处。桃花与人们的轻薄之想联系,显示出世俗生活中低俗的一面,被多数文人不齿。这一条路线可以看出一部分入世文人情趣由高雅向低俗发展的变化。
而另一层面,入世文人在享受世俗生活的同时也在追求着人生价值的实现。中国文化的支柱是儒家伦理文化。“仁义礼智信”是每个士大夫终身信奉的价值准则,也是他们毕生追求的人格目标。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中,蜀汉这支代表正义和正统力量中的代表人物刘备、关羽、张飞,在绚丽的桃园中结为生死之交。民间广泛流传着“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三人一生忠肝义胆,生死不弃。儒家伦理文化中“忠”、“信”、“义”的思想在他们身上得到很好地体现。灼灼桃花与中国人所赞赏的完美人格联系在一起。
再到明清之际孔尚任的戏剧《桃花扇》里那柄由鲜血点染而成的桃花扇,映衬着李香君的坚贞不屈。山河破碎时,在风雨中飘摇的中国的文人们依然心恋故阙,为之奔走呼号,儒家的“忠信”意识在桃花的悠悠情韵中又一次得到张扬。
然而中国文人并非一味积极入世,世俗有让人留恋的幸福和兼济天下的理想,可是也有难以承受的打击和祸患。所以在儒家伦理文化处于主体地位的社会环境中,大部分人在科举不第,安黎民社稷的人生追求不能实现时,桃的道家仙家倾向便他们的精神世界中有一席之地。
二、消极出世
桃花表现在道家意识中,就成了隐逸思想的代表。中国文人多是兼通儒释道思想,在以儒家为宗之外,老庄宁静淡泊思想犹能得风雅文人的亲睐。所以文人们一方面积极入世,另一方面又兼涉禅宗、道教,消极出世。在作品中,多有这种意识的流露。
陶渊明被推为“隐逸诗人之宗”,他的《桃花源记》开启了文人独立以桃为素材进行写作的风气,并创立了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对于桃意象隐逸之想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自他之后,隐逸之风大开。文人们在走仕宦路不通之后,常常会退回到陶渊明创建的桃花源中寻求心理慰藉。在后来的很多作品中,桃花便成为描写隐逸闲适生活的常见风景,成为具有特殊意蕴的意象。
张志和的《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箬笠,蓑衣构建了渔父的形象,斜风细雨都不必理会,安安静静地享受在桃花溪里打渔的乐趣就好。
张旭的《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溪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四句诗又勾勒出一幅淡远悠然的意境,令人不禁又想起桃花源。渔船、流水,再次与桃花一起出现,寄托着作者入世愿想难以实现之后消极出世的情趣和期盼。
宋明时期,“心学”出现,重视主体精神化修炼的“心隐”倾向得到人们的认同。不必高卧林泉、远离人烟,便能够把握隐逸的精神实质。保持心灵的清净,不断涵养隐逸品格,也可获得和归隐田园一样的快乐。
三、入世与出世意识的融合
出世与入世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中国文人的仙道意识和世俗意识常常融合在一起。
在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中,依稀能够感受到这两种意识既矛盾又融合在一起的痕迹。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首《桃花庵歌》可以明显看出桃意象的出世与入世意识的矛盾和融合。从种树摘花换酒来看,是放纵欲念,属于世俗享乐型的;从桃花仙来看,则又融入仙家思想,带着禁欲主义的意味。他原本居住在充满世俗情趣的桃花庵里,精神上却早已升华到桃花仙里。而原本遗世独立的仙人身上竟不乏尘世的烟火气息。理想与现实的界限难以跨越,诗人就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endprint
另有不少诗人延续《桃花源记》的命意,创作《桃源行》诗。争相把桃园当做自己的心灵净地。如萨天锡的《桃源行》
“谁知别有小乾坤,藏在桃花白云里。桃花重重间白云,洞门锁住千年春……但见花开又花落,岂知世上谁兴亡。明朝渔父归城市,回首云山若千里。再来何处觅仙踪,恨满桃花一溪水。”
那一个寄托着诗人全部理想的小乾坤不再满足于安置于凡间。诗人偏要把它升华到高高在上的云中桃花烟霞中。这里的“桃源”彻底与尘世隔开。而尘世桃花的开落照应人世的兴亡,以凡境渔父,城市正对照着千里云山上的桃花。诗人身在凡尘,心却已飞升到飘渺仙林中。一实一虚,一俗一雅,诗人就在尘世与仙境中往返。
从世俗的境界出发,经过避世的桃花源境界的提升,到出世修道的桃花观,桃花白云又可以看做是肉体升华到精神的过程。在这一条路线上,桃花意象由象征低水平的欲念转变为象征高水平的心灵净土。然而文人们总归生活在世俗之中,尘世的诗词花酒,琴棋书画也更实在地占据着文人的心灵空间。入世之趣与苦和出世之想总是矛盾却又真实地交织在一起。
四、结语
从植物意象出发研究古诗文、古代文化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兴起的一种新的研究方法。通过学习了解意象,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代作品、古代社会文化心理和一些文人的心态。桃作为植物意象中一个沿用长久并且内涵丰富的意象,暗含了人们的某种心理认同,浸染了文人们的自然观、人生观和生命观。本文结合一些典籍和诗文,分析了桃意象所蕴含的文人的人生观。本文联系各个时期的社会背景,研究了其背后體现的古人对生命的体验和感悟方式及在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的精神世界,期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学习古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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