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狐”“人鬼”爱情题材的艺术对读
2017-09-02吕志鹏
吕志鹏
摘要:探析《赠芝麻识破假形》与《聊斋志异·阿绣》的爱情观,须从艺理相通之妙入手,即情节、人物及手法。虽脉络发展两篇著作都极为相似,又都天趣盎然,深入开来各有异曲同工之妙,情感侧重仍有不同。
关键词:人鬼;人狐;艺术角度;对读
明代以宋元小说为题材的白话小说有了很大的发展,尤其是晚明,随着商业经济的繁荣,印刷业的蓬勃发展,白话短篇小说从非正统文学到正统文学的转化过程中,硕果累累。以“三言”“二拍”为代表,涌现出了异彩纷呈的短篇小说集,可谓是“不朽的经典”。
凌濛初编著的《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统称“二拍”。在作品中,作者阐发自己的善恶伦理观念,是整个时代的点睛之笔。譬如说,商人这一形象,在传统观念中,“士、农、工、商”,商居其末。而在“二拍”中商人形象却频繁出现,重商思想及其突出。“一品官,二品客”,可见商人的地位明显提高,官员仅此其后。在作品《赠芝麻识破假形》中更加凸显这一新的价值取向。
蒲松龄编著的《聊斋志异》中,人鬼狐妖的爱情故事占了很大比重,他们之间的爱恋是《聊斋志异》最具代表性的特征。鲁迅曾经说到“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创作美的人物形象和美的意境,抨击假恶丑是《聊斋志异》的价值追求方向。如《阿绣》中的狐女为了与刘子固擦出火花,幻化为刘子固所爱的阿绣,在与他夜会中却被刘子固对阿绣的痴真情所打动,這才感受到阿绣之真美,便促成了刘子固与阿绣婚姻,狐女的爱情观超越了人与人之间单纯的爱恋,上升到更高层次的文明。
两位作家生活的时代接近,要探究他们,须从作品入手。比较《赠芝麻识破假形》与《聊斋志异·阿绣》的同与不同,拟分类作具体阐述:
一、艺理相通之一:故事情节建构
(一)不同之处在于
《赠芝麻识破假形》讲述蒋生与马云容一见钟情,然而所有的爱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蒋生每天思念她,时间一长,便让鬼化成的“马小姐”知晓了。“马小姐”长期陪伴,使得他面容憔悴,阴气过重。夏良策作为挚友,及时揭露破绽并献出良策。教他用粗麻布袋装着芝麻,赠予“马小姐”循着芝麻踪迹,便知蹊跷。即使被发现是狐狸精,也没有动害人之心,而是竭力报君,满足心愿。用三束神草救了蒋生和马小姐,狐精也成了人间佳话。比方说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生自是有姻缘,得遇灵狐亦偶然。妄意洞中三束草,岂知月下赤绳牵。”将他们之间的爱情写的字字珠玉,惟妙惟肖。
《聊斋志异·阿绣》则讲述了另一个故事。刘子固到舅舅家游玩顺带问好,闲逛之时,却对杂货店的少女姚阿绣一见倾心。于是,借着多次买东西的机会,和阿绣结下了感情。回到家中,母亲派人提亲,却被告知阿绣已经跟广宁人订婚了。刘子固悲痛欲绝之时,希望逢到一个和阿绣相像的姑娘。狐女便趁机幻化成阿绣的模样经常夜间和他约会。刘子固的仆人揭露破绽,于是众人准备用兵器伏击狐女阿绣。然而对待这样薄情寡义的郎君,她却以宽容的态度退之。她早些知道刘子固一直惦念少女阿绣,已计划促使他们相聚。“我且去,待花烛后,再与君家美人较优劣也。”狐女有妖力却没有生成邪恶,报复薄情的刘子固,反而救出了处于危难之中的真正的阿绣,并将她护送到了刘子固的身边。当刘子固和阿绣洞房花烛夜之后,狐女便经常趁阿绣离开的间隙,幻化成阿绣的模样来到刘子固的面前,探探刘子固能否识别出来。论狐女与阿绣谁美成为整篇小说的精彩之笔,此后,刘子固和他的妻子与狐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二)相同之处在于
《赠芝麻识破假形》与《阿绣》都述说了关于男女主人公情爱的故事,双方父母阻拦之后,通过狐狸精的帮助,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两篇小说都充满了想象和奇特的情节构造,通过复杂的情境,刻画出真实的生活画面。
二、艺理相通之二:人物形象塑造
(一)不同之处在于
《赠芝麻识破假形》中对蒋生的刻画,仪容俊美,用情专一,胆大敢为,世俗的形象。他揭露了狐精的身份后,用“妖物”一词来唤她。而当狐精帮助他达成愿望之后,又改口唤她为“仙女”,可以看出蒋生虽才色出众却也是个俗人的形象。对于狐精的刻画,却是本篇文章的点睛之笔。狐精仿着马小姐的面貌,没有一处生的不妙,来满足蒋生的欲望。被识破是妖物之时,没有心生邪恶“当为君谋取,使为吾妻,以了心愿,是我以报君也。”献策用三束草助他们成就姻缘。最为重要的是,狐精不追求回报。塑造了性格内向,人情味浓厚的人物形象,使人沉浸于小说所虚构的恍惚迷离的场景与气氛中。
《聊斋志异·阿绣》中塑造了这样的刘子固,一个赤诚、执拗且坚定信念地追求爱情的青年形象。对狐女阿绣的描写,可谓是小说的神来之笔。先说说少女阿绣,她是纯朴善良、坚守信念且头脑伶俐。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阿绣用唾液粘物继赠给予刘子固,写出了少女的灵动。而刘子固怀归不敢动,将他对阿绣的痴情,写的酣畅淋漓。其次,狐女阿绣也不光是外在美,心灵美亦然无与伦比。她虔心助成了刘子固与阿绣的姻缘,而不是因爱生恨,狐女对待爱情的观念由此上升到更高的文明层次。最后,狐女是想通过刘子固的误认,为自身的美作证实。这一点,比《赠芝麻识破假形》中的狐精刻画的更深刻。狐精追求的是爱,得不到,便助他人团聚,然后不再出现。而狐女阿绣真正追求的是美,并且围绕着美展开心理、外貌活动,这是她们之间很大的不同。
《聊斋志异》中对传统狐狸精都有重要颠覆,不仅像前两只狐狸那样有善心、追求美,而且还创造了一批有派头、有修养、有学问的狐叟,是狐而“叟”就是狐狸老头、老狐狸。引用《青风》的例子,这里的狐狸就是讲究礼教的封建家长,他们不仅有学问,有阅历,还特别有道德追求。他们有相当明确的而且是比较高尚的人生追求,同时也把他们打交道的人引导到正确轨道上来。《聊斋志异·阿绣》中刻画人物形象最多的是个性化的特点,调动各种艺术手法,细节描写之处可谓神采飞扬。
(二)相同之处在于endprint
凌濛初和蒲松龄都塑造了一系列呼之欲出、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譬如说,为爱献身的花姑子、诗情画意的白秋练等等。综合来说,同是狐狸幻化的女性,马小姐、阿绣、青风各有所长;同是痴情男子,蒋生、刘子固、耿去病也迥然不同。作者在描绘人物形象时,采用多样的艺术手法。把人物性格同狐妖鬼等原型的特征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既凸显出了它們本性即动物特质,又给予它们以人的面貌和性格。鲁迅曾这样评价狐妖“独于详尽之外,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忘为异类。”
三、艺理相通之三:创作思想及艺术手法选用
(一)不同之处在于
创作思想上,凌濛初认为小说要赋予读者焕然一新的感受,即欣悦的审美与丰富的想象相结合,从中获得精神的享受;凌濛初最初创作小说,是因为科举不顺,便通过以小说的形式宣泄内心的愤懑。《赠芝麻识破假形》中刻画书生情场不得志,地位不高,忘恩负义等的形象的刻画。而蒲松龄《聊斋志异·阿绣》多体现热爱人生、留恋人生、寄希望于人生的思想特征,通过非人幻化为人和人幻化为非人的方式,着实肯定了人的价值,强调“人为万物之灵”,以涌现出人道主义的特征。
艺术手法上,《赠芝麻识破假形》首先,运用最多的是夹叙夹议的艺术表现方式,为了满足读者的要求,力求实现统一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意趣横生。蒋生三次用草施救,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在每一步“棋子”走动之前,都是深思熟虑打好算盘。情节扣人心弦,一唱三叹。其次,运用最多描写方式即对话体,可谓是白话文言小说大都采用的手法。而蒲松龄《聊斋志异·阿绣》更多是运用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加之奇思妙想的想象力,建构奇特的情节,然后借助前面奇特的情节中进行细致的描绘,展现了狐妖精神境界的无比高尚。《聊斋志异》中有关描写人物的语言比重很大,但也随着故事情节而多样。更确切地说,它们是明暗相间的双线并进模式,真假交相辉映,一明一暗,扑朔迷离。可谓是文学史上的一大新创,真与假并不必然。
(二)相同之处在于
凌蒙初和蒲松龄的人生背景有很大的相似之处。都是才华横溢,经验丰富的文学家,却一生穷困潦倒,且在科举考试中历经磨难,便在文学作品中多少带有批判社会现实、科举制度和贪官污吏的抨击色彩。当他们沉浸在幻想的境界中,刻画狐鬼妖魔的形象时,也叙写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这些故事大都来自民间传说和野史别史,内容多姿多彩,将狐狸精赋予人的气息和生活气息,表达了作者的感情和愿望,情节变化一波三折。
仔细品读《赠芝麻识破假形》和《聊斋志异·阿绣》这两篇小说会发现,在对狐狸精的塑造上,是两篇小说的高潮部分,也是两位作家的思想聚焦之处。凌蒙初对待狐精和蒲松龄对待狐女阿绣都略微残酷,让狐精得不到蒋生的爱,还被唤作狐妖,没有被报恩;让狐女阿绣得不到与刘子固的爱,却也在美貌上,遭到了刘子固的否决。虽然嫉妒是人类的本性,但对某些女子来说,因为得不到爱情而“点燃”的嫉妒是可怕的。这种心理如致命的蛇,无时无刻都在找寻契机,为了喷射毒液,然后致人死地。回想童年,我们最耳闻则诵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因为白雪公主生的貌美,后母王后便千方百计,百般折磨她,想致她于死地,然后自己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多次询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被告知她不是最漂亮的,便一次又一次狠心残害白雪公主。
回到《赠芝麻识破假形》和《阿绣》这两篇小说,狐精“马小姐”和狐女阿绣虽然都具有仙法,但凡她们稍有嫉妒之心,一定会使得蒋生和刘子固承担不起后果。《赠芝麻识破假形》中,狐精提供计策之后“慎之!慎之!莫对人言,我亦从此逝矣。”说着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阿绣》中,阿绣曰‘我且去,待花烛后,再与新妇较优劣也。”凸显出阿绣的善良,自信和直率。吴组缃教授曾经这样称赞“狐狸精”:“巾帼英雄志亦奇,扶危济困自坚持。”
综上所述,探析《赠芝麻识破假形》与《聊斋志异·阿绣》的爱情观,我们可以体会到两篇作品虽脉络发展两篇著作都极为相似,又都天趣盎然,深入开来各有异曲同工之妙,情感侧重仍有不同。《赠芝麻识破假形》更注重打破传统社会的观念,吸引读者,描绘市民社会的风情画和女性意识的描绘;《聊斋志异·阿绣》则传达出独特的思想之美,思想是艺术的内容,语言是艺术的形式。对待爱情,无论是狐精还是狐女,都以善为本性,让所爱者爱其所爱,作家村上春树描述说:“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他安好!”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冯梦龙,凌濛初.三言二拍[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
[3]许慎,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台北:天工书局,1996.
[4]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