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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鲁迅散文《死后》中的“死亡”意象

2017-09-02侯知佩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3期
关键词:死亡宗教家园

摘要:《死后》中的“死亡”意象具有多重内涵,这种内涵是鲁迅先生对自我生命、对人生、对自我写作等思考的结果。《死后》虽是《野草》集子中的其中一篇,但它有着整部《野草》的气质,而这种气质也是鲁迅先生的气质。

关键词:死亡;家园;看客;怀疑;宗教

《死后》是鲁迅先生又一次以“将来时”的角度关照死亡的一个文本,也是鲁迅先生又一次以一种黑色梦魇式的独语来关照自我生命的一个文本。《死后》中的“死”不同于凡俗人间中的“死”,这种“死”弥漫了一种特有的《野草》气质。这种气质构成了一个死的部落,特立独行的死族在一个城堡里布道、玩火,让人禁不住想敲开城门,探其神秘。《死后》就是城堡里一个黑暗的巫师。

一、“死”无家园

文中的“死”显然不符合农业文明传承下的“落叶归根”意识。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者,作者笔下的“死”是对传统农业文明下的“死”的方式的一种反叛,同时,也是对自我身份的一种认同。知识分子的死是“进行时”的。屈原死在了滚滚东流的汨罗江里,杜甫死在了风雨漂泊的破草船里,海子死在了轰轰前行的火车轨里。中国知识分子骨子里大多都有一种江湖意识、浪子情怀,小农意识下的家园不是他们精神归途里的家园,对远方的追索使他们永远在路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鲁迅在接受朝鲜作家申彦俊采访时说,“我认为,人生就像走路一样,一步又一步,一边前进,一边架桥筑路”。[1]而在鲁迅先生的很多作品里,也出现了“路”的意象。“人生的长途、新的生路、老路、险路、正路、异路、歧路、末路、活路、死路、穷途”等等。[2]鲁迅先生也无数次地把“路”和“走”联系了起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曾大声宣告,“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走,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有我自己负责”。[3]像那个“过客”一样只需走,走就是一种生命存在,他们的这种生命存在方式具备了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而生命终结方式又具备了道家“无为”的精神境界。

二、“死”有“看客”

鲁迅先生笔下的“看”与“被看”模式,在他的小说中无数次出现。“看客”一出现,故事就增加了一份苍凉和悲哀。譬如,《示众》里群众“看”犯人,《祝福》里乡村老女人们“看”祥林嫂,《药》里群众“看”先驱者。《死后》中的尸体也引来了无数的“看客”。也许只有让“看客”来打量才符合梦中的“死”的气质。

作者对梦中的“死”的事实有所不在乎,有所在乎。他不在乎死的存在方式,在乎死后人们的议论声。这是作者对生的怀疑的一种变相表达,是作者对自身存在的怀疑,对生命个体的怀疑,对自己表达的怀疑。一个相信自我的人是不在乎人们的议论声的,而作者在梦里,梦里的死尸也要一听究竟。可是,从“看客”那里听到的只有对作者“死”的怀疑——“死”的慨叹——“死”的快意——“死”的迷恋,或许还有一些虚伪的“无奈”和“惋惜”。和“看客”相比,作者更在乎“熟人的声音”,因为“熟人的声音”更能看清作者的生命哲学,而作者恰恰不希望自己“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的“生命哲学”被熟人看到。就像作者所说,不希望青年朋友看自已的书。当“看”与“被看”转为“吃”与“被吃”,“马蚁”和“青蝇”也就充当了“捣乱黑暗”的“看客”。最后,“看客”被风吹走了。“看客”为“吃”的不尽兴而惋惜。作者对“启蒙者”被“被启蒙者”吃的反思已经达到了一种超越现实可能意义上的深度。在作者看来,“启蒙者”被吃是一种必然。“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4]

三、对“死”的怀疑

在作者的一些作品里,生和死之间搭建的是一条怀疑的桥梁。譬如那个“影子”对个体的怀疑,对选择的怀疑,对一切的怀疑。作者也曾对许广平表示过,“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5]而这个梦中的死尸和收敛的群众对“死”这样一个事实的存在也进行了无尽的怀疑。

先是群众对“死”的处所产生了怀疑,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死在路上的合理性,群众显然是不理解的,甚至是有些厌烦的。这体现了二者之间深层的隔膜。更为悲哀的是,作为“达则兼济天下”的知识分子,死于“兼济天下”的途中,却不被“被兼济者”理解。当然,《死后》中的“我”可能并没有想如此。接着,“我”对死在路上这样一个事实产生了怀疑,并认为“我”被剥夺了“任意死掉的权利”。就像阿Q在临死前没有喊叫而不符合人们的“公意”一样,“我”的死也难符合人们的“公意”。作者对“棺材钉”的怀疑体现了知识分子不了解自我、不了解群众而完全失败的生命模式。幸好,鲁迅意识到了这种虚无和失败。这里所有的怀疑和“死后”的难受都被作者一声具有“黑色幽默”和恣意嘲讽性质的“哈哈”笑声消解掉了。小伙计先是怀疑“我”是否死掉,然后确定“我”死后,送了一本书。这个情节极具嘲讽意味。《公羊传》是一部阐释《春秋》的书,让一个死者看一本有着时间概念、历史意识的书本身就是一种刻薄。这里又隐藏了一层冷漠和隔阂,是朋友之间的冷漠和隔阂。接下来,又是嘲讽。消失了很久的“马蚁”在“不是时候的时候”重新出现,给这种嘲讽加重了一层黑色的绝望纱布。

四、宗教式的“死”

作为一个新文化先驱者,鲁迅以一种激进的方式批判传统的同时,也绝没有割裂传统。鲁迅整理古籍,购阅佛典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深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徐梵澄曾借用庄子“雷声而渊默”语来形容鲁迅,“其冷静,‘渊默,不能纯粹是对辛亥革命后的许多事情的失望造成的,必然是由于一长期的修养,即内中的省察存养而致。换言之,在自己下过绝大的功夫。显然,这必是受了佛教或老、庄 的影响”。[6]在《死后》中,鲁迅在梦中梦到了死,其实是对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愿望的一种变相满足。那么,鲁迅在现实中有哪些无法满足的愿望呢?笔者认为,佛法里的“人生苦”,作者在现实中有切肤的体验。所以,在梦中用“死”来满足自己现实中难以摆脱的“人生苦”。鲁迅一生确实与“苦”相伴。丧父之苦,世态炎凉之苦,婚姻悲剧之苦,兄弟反目之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文学救国之苦,自我解剖之苦,等等。这一切的“苦”需要有一条渠道来疏通缓解,而在现实中,鲁迅显然不是一个生活的智者。只有在梦里,在作品里,鲁迅才可以让生命以一种智慧的方式存在。在《野草》中,“大欢喜”出现过六次,而在《死后》中出现了“高兴”、“宁静”、“快意”三词,这都是作者在梦中寻求破“苦”的隐性表达。鲁迅的“苦”是一种与血液同融,与骨髓同植的苦,他的“苦”和矛盾皆有“我执”而起,鲁迅不可能真正地破“我执”。

总之,鲁迅先生在《死后》中以一种鲁迅式的气质和“死”进行了一场梦中相会,他不试图走出“待死堂”。尽管这种“死”布满了太多的黑暗、虚无、荒谬、紧张、焦虑,但是鲁迅以直面生命的方式来直面死亡,让人获得了一种极度战栗的死亡体验。对于鲁迅来说,死亡虽然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但是死亡永远以一种“进行时”的态度来关照生的存在,死亡前行于每個人的生命之河中。

参考文献:

[1]申彦俊.中国的大文豪鲁迅访问记[J].鲁迅研究月刊,1998(9).

[2]刘福勤.鲁迅心史[M].桂林:广西教育出版社,1993:307.

[3]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81:485.

[4]鲁迅.写在<坟>后面[A].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81.

[5]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81:32.

[6]徐梵澄.星花旧影---对鲁迅先生的一些回忆[M],北京鲁迅博物馆编《鲁迅回忆录.散编下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1):1330.

作者简介:侯知佩(1985—),男,河南安阳人。安阳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师,讲师。研究方向: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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