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至上浪漫无罪

吴一凡

摘要：古典芭蕾舞者的身体条件，现代舞者的思考方式，在伊日·基利安手中，千面可化作一面，而这一面又包罗万象，穷尽大千世界一般充满无限可能性。神秘感、幽默性、视觉上的唯美感、听觉上的趣味性，观者在未知的舞蹈身体语言中体味自身已知的客观世界，正如“当代”一词本身所具有的未来开放性一样，伊日·基利安正是一位自身富有想象力且通过作品引发观众任想象驰骋的编舞大师。

关键词：古典芭蕾 当代芭蕾 唯美感 趣味性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14-0075-02

提到“当代芭蕾”，似乎绕不过谈一个颇为重要的团体——荷兰舞蹈剧场（Netherlands Dance Theatre ，以下简称NDT），这一时至今日都可代表世界顶尖当代芭蕾水平的翘楚，正是在伊日·基利安（Jiri Kylian）的“呵护”与“关爱”下日益茁壮起来且声名大噪。1975年，基利安在近而立之年的人生階段与荷兰舞蹈剧场相识并蒂，这一相识便是三十多年的缘分牵引。2008年，基利安为NDT编排了第100部作品，并以此作品作为他给NDT的告别礼物。不得不承认，只要基利安的名字一提起，简直可称为NDT的代名词，以至于当基利安离开舞团后的今天，其影响力仍然不断发酵。古典芭蕾舞者的身体条件，现代舞者的思考方式，在基利安手中，千面可化作一面，而这一面又包罗万象，穷尽大千世界一般充满无限可能性。神秘感、幽默性、视觉上的唯美感、听觉上的趣味性，观者在未知的舞蹈身体语言中体味自身已知的客观世界，正如“当代”一词本身所具有的未来开放性一样，基利安正是一位自身富有想象力且通过作品引发观众任想象驰骋的编舞大师。

一、不谈深奥 只谈有趣

也许艺术家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会随本人的阅历经验与思想积淀而呈现不同维度的视角，但容笔者大胆思忖，每一位艺术家作为独立个体而言在其不同阶段的创造似乎也会如钟摆在左右摇摆之间趋向一个较为稳定的最低点。形容他才华洋溢的褒奖之词无需笔者再作赘述。在这里，先谈谈笔者视角下基利安诸多作品中不时渗透出的“幽默”设计。

基利安的“黑白芭蕾”系列是许多舞蹈爱好者竞相收藏的佳作，并且冠以“基利安代表作”的标签为许多欲了解基利安作品的观众打开认识渠道的第一步。这一系列包括六个作品，即《六只舞》（Six Dance，1986）《不再游戏》（No More Play，1988）《天使下凡》（Falling Angels，1989）《萨拉班德》（Sarabande，1990）《甜蜜的梦》（Sweet Dreams，1990）《极乐时刻》（Petite Mort，1991）。六个舞段中不时出现苹果、花剑、黑色鲸骨裙这三种带有寓意性的道具进行语汇连接，服务作品内在情绪的意向和譬喻的同时，其趣味性成功“挑逗”了观众的想象空间。以《六只舞》为代表进行简单剖析，舞段以八位着落魄衣衫又略带滑稽面容的舞者用静默的形式站成波浪队形为开场，神态中焦虑不安又略带木纳惶恐，接着在其中一位被拽掉假发后，集体退至后方并以倾倒式方式消失于幕后，随即便在华丽的交响乐中引出了对古典芭蕾语汇进行极度夸张变形后又略带游戏性质的双人舞与三人舞，腾空弹跳时勾起的脚掌、摇头挥臂时抖动的脊柱，蜷身伏地时向下的重力……基利安把演员在舞台上的相互拉扯与失衡间肆意进行动作解构。演员脸上略带诙谐的面容、身上完全将芭蕾语汇程式抛之云外、脚下“连蹦带跳”于音符间……这一系列看似不可与华丽的交响乐放在一块儿的元素，就这样被自然地揉到了一起。于是我们看到，华丽的交响乐下不再是中世纪的雍容华贵，也可以是气氛幽默、不乏生机的玩笑逗耍。在长达13多分钟的舞段中，基利安对音乐性的信任极强，从静默后突然迸发出交响乐的那一刻起，演员的动作设计均随节奏的流淌进行连接。以我国音乐家陆祖龙以独舞《天鹅之死》为例，分析了舞蹈编导如何发掘和利用音乐中内涵的各种因素，为舞蹈创作找出最好的动作设计、最佳的情感依据和最妙的风格选择。他认为福金在以下三个方面进行了音乐与舞蹈的结合：从音乐的节奏和旋律中寻找舞蹈动作的最好设计；从音乐内涵的因素中，寻找出情感变化的最佳依据；从音乐的风格中寻找出舞蹈风格的最妙选择。笔者以为，在此舞段中，选用灵动明朗的的交响节奏衬托幽默诙谐的舞蹈语汇，基利安更注重的是狠狠抓住音乐的节奏，使舞蹈语汇与旋律节奏达成一致，有所依据并形成有规律的组合。毋庸置疑，在舞蹈创作的过程中，音乐对于舞蹈创作的“动力性质”往往会自然地被体现出来，即音乐作为理解的对象，作为情感的来源，被舞蹈家用来表现音乐所唤起的自我情感。《六只舞》中有一处哑剧设置别具匠心——着黑色鲸骨裙的“高大女子”（男饰）用花剑斩去另一同样着黑色鲸骨裙的“矮小男子”首级，随其不屑的表情，悠闲地啃一口苹果的胜利的姿态展现出生与死的隐喻，紧接着四位舞者从舞台后方一跃而起，并承续着简单诙谐的动作风格，最后，舞段尾声再次回到八位带着滑稽面容的舞者身上，笨拙的语汇虽不显机巧但与整个舞段甚是贴合。笨拙的集体摊手、笨拙的集体耸肩、笨拙的集体歪头……舞段就这样笨拙地结束。

事实可以被隐藏，人却终究无可伪饰。《六只舞》看似滑稽幽默，实则以轻松的气氛讽刺权势的力量，以木纳的肢体展现生死的无常，回顾基利安的作品，总有一种以最简单的方式表达最深刻的内容之感，不谈深奥，只谈有趣。笔者以为，一个编导可以做到言简意赅，又敏于其鸣，实属一种“功力”。苏珊·朗格曾在《艺术问题》中的第十讲“谈诗的创造”中提到：“事实上，每一种艺术都要创造出一种特殊的幻象，各种艺术品都是由不同的幻象构成的。”在这里，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基利安通过幽默有趣的身体语汇作用于视觉或作用于知觉的运动形式展示出来了空间幻象，并以此幻象去表达言说呢？

二、不谈沉默 只谈浪漫

同为当代芭蕾第一阶段的编舞大师，与威廉·福赛斯（William Forsyth）相比，基利安的作品在动作风格上相对折中一些。福赛思钟情于流行文化，擅长用流行音乐的高潮迭起为舞蹈推波助澜，使得古典芭蕾原有的线条美通过一系列爆炸式狂奔引发的急速旋转与舞伴之间的拉扯与失衡等设计满足观众的感官刺激；而基利安则更倾向于主张唯美和畅若流水的古典芭蕾与抑扬顿挫又夸张变形的现代舞融为一体，在具有强烈形式感的同时，在作品核心出氤氲着对生命、时间、空间、舞蹈等客观存在的深切关注与思考。都说基利安可以从快速无比的舞姿变化中幻化出一种魔力，让人无法猜测他下一步的动作设计，相信观众在基利安的作品中亦是看到极致唯美的人体线条与浪漫到窒息的抒情手段。

《极乐时刻》以六位手持花剑的男性舞者展现力量与征服欲为引子，当六位男舞者从舞台后方拉过来一块铺天盖地的绸布，然后又拉回去后，女舞者便在这一来一回的拉动中出现在舞台之上。六对男女舞者、六只花剑，以莫扎特《钢琴与乐队协奏曲作品第23号·A大调作品第488号》中的《慢版》《钢琴与乐队协奏曲作品第21号·C大调作品第467号》中的《行板》这两首速度最慢的作品为配乐，表现出不同的两性关系。“舞蹈打破了肉体和精神的界限，打破了耽溺于情欲和约束举止的界限，打破了社会生活和发泄个人特性的界限，打破了游戏、宗教、战争与戏剧的区别，打破了一切由更为高级文明形成的各种界限。”库尔特·萨克斯在《世界舞蹈史》中如是说。于此，我们看见了舞蹈作为艺术媒介的无限可能性——柔情蜜意、玩闹游戏、纠结缠绵、爱意绵密……基利安似乎将肢体的解构穷尽到一个极点，每一寸肌肤的触碰、每一个关节的连接、每一个动机的前后吻合、每一种力量的产生消失……六对舞者在身体的交流对话中流露丝丝情感。道具“花剑”与“黑色鲸骨裙”的再次介入依然使观者产生无限遐想，是欲指男女之间微妙的关系？是爱恋中的愚蠢与脆弱？还是女性对男性的伪装与沉默顺从？笔者想，答案不必太明朗，给故事留点余欲与念想，倒也尚可。基利安在《极乐时刻》中的第八分钟，编排了四段机巧玄妙的双人舞，古典芭蕾语汇的极致唯美线条与现代舞的接触即兴法辞格交错，浑然一体地浸润于柔慢抒情的协奏曲中。即便舞段中有叙事成分，经过情的炮制，已渐渐模糊了。人往往会在为之动容的艺术品面前觉得任何词藻都略显苍白无力，若说诗是人类文学艺术中最能体现纯粹艺术精神的一个种类，于笔者心中，基利安那浪漫到窒息的双人舞编编排足可称之为诗。在这首诗中，一切陈述、暗示、比喻、语法形式、语气节奏和其他要素都具有纯粹的创造机能。

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悲伤，莫知我哀。”亦或是“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姑且借《诗经》选段为解读吧，是自然的永恒，是时光的短暂易逝，也是生命的造化无常……

三、谈谈深奥 也谈谈沉默

幽默有趣与唯美浪漫大概是笔者在基利安作品中感受的“钟摆趋向的最低点”了。而“多产质优”的基利安向来出手不凡，其作品形式多变、内容多样、风格多彩，支言片语恐难以概述，以上两点也只是笔者的“怦然心动”之处而已。古典芭蕾、现代舞、民族舞被他“玩弄”于手掌之间，《跺地起舞》（Steping Ground）中肃然起敬的祭祀感、《交响曲》（Sinfonietta）中人生悲喜的颂歌、《占地弥撒》（Field Mass）中人性的恐惧与哀默……基利安关注的不仅是舞步结构和空间设计，对于人性、情感的关注，更是其作品中从不缺少的题材。

一位舞蹈编导单单只依靠舞蹈语言完成情节的推进和人物深层关系的刻画实属不易。這不仅需要有大刀阔斧的勇气，更需要有着精雕细作的匠心。笔者以为，或许每一位编舞家在创作过程中都是融入了千百种思考方式，方可孕育出一部成功的作品，而基利安的当代芭蕾是一种他对世间万物的思考方式，是一种“有趣至上，浪漫无罪”的思考方式……

参考文献：

[1]刘青弋.西方现代舞史纲[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

[2]于平.舞蹈文化与审美[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3][美]苏珊·朗格.艺术问题[M].滕守尧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4][美]库尔特·萨克斯.世界舞蹈史[M].郭明达译.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