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袁玮
2017-08-16张阴暗
张阴暗
今日行运金星合(0°)天顶:这是一个表白的绝佳时机。
我赞美袁玮。
在希腊神话中,安泰俄斯是大地女神盖亚所生,力大无穷,只要他保持与大地的接触,他就是不可战胜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从他的母亲那里持续获取无限的力量)。
在我书房的窗台上有一棵蓬莱松也叫安泰,从袁玮家搬来我这里一年多,片叶不生。前段时间袁玮来我家里喝酒,随随便便给花盆里浇了次水,蓬莱松安泰立刻破天荒的发了一枝芽。到现在,也还是那一枝。离开了袁玮它又不长了。
當然,了不起的袁妈妈不只是安泰的袁妈,袁玮的这颗妈妈心众人皆知,老少咸宜,通吃一切动植物。
然而在这融融一团宇宙大和谐的幕后,是她的月亮刑克冥王:破坏性的渴望将自己的情绪连根铲除。
这同时与她的另一组矛盾形成一个循环:她看上去的样子——一个极酷的女孩,言谈间稍不经意就会暴露自己在情感上其实极度需要(否定)家庭。
从2011年到2014年,因为导演纪录片的缘故,她作为我的女主角,我跟拍了她三年。当我回看一百多个小时的素材的时候,她的这两组矛盾在不同的位面形成的张力,使她成为一个非常丰富、立体、形象鲜明的人物。
当性格上的张力强到了一个人无法伪装的程度,这个人要么处处碰破头皮,要么在封闭的外壳或局限化空间内由于压力膨胀而爆炸,总之势必要承受无尽的伤害带来的折磨。生而在世我们无法避免伤害,有时候否定自己就是保护自己。
所以袁玮是害羞的。她不好意思在生人面前展示自己,因为把肚皮露在外面不安全。所以她是紧张的,但她是优越的。同时她否定优越,她认为优越感是童年自卑情结的转化。
这么多的否定和否定之否定,终于剩下了她的肯定:我太喜欢写诗了(袁玮原话)。
什么是诗?在袁玮的定义里分行的写作就是诗,诗有好诗有坏诗,一首今天还在沿用旧的语言习惯和形式的诗一定是坏诗。
多么勇敢的定义。一触及到诗,袁玮所有的焦虑和矛盾都挽起手来,形成巨大的力量。我感觉我就是这么被她一拳干翻的。
认识袁玮的时候我还是个流行文学“校园小说女作家”(袁玮原话),现在我“干练、勇敢、抽离、独立,写非常优秀的文学作品”(袁玮原话),我要说我这一出华丽转身完全归功于袁老师教导有方。
四年前袁玮还在一家叫《OUT》的电刊任职,她找我做了一期谈话类专题。那是一段纯粹的谈话,录音笔记录了我和闺密毫无方向的一个小时闲聊,然后这段对话被原封不动的转成文字发表出刊。那期专题里还有一个男孩在医院和爷爷的对话,还有一个母亲对着镜子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的对话。我记得那期策划前前后后,袁玮兴致勃勃地阐述她在表现作品的意外性,作为一本面向大众的杂志,有这样的主编我觉得老板很可怜。十多期之后该杂志停刊,可怜的老板成就了一系列非常了不起的艺术探索作品。
我正是从这件事理解到,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作必须对文化上的既成伦理进行新的思考,真正的创作者绝不重复自己。
然而,纯粹的艺术创作往往是无人喝彩的,一个创作者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也就选择了孤独。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使有两三个人理解你,也没有人能帮助你。
最近袁玮向我推荐了一部纪录片《寻找薇薇安》,讲双面人薇薇安生前才华横溢,却默默无闻地做了40年保姆,去世后留下10万多张芝加哥街景和街头人像底片,2007年一场拍卖会上被电影制片人约翰拍得后重见天日,她遂被摄影界公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师之一。我相信袁玮从薇薇安身上看到了自己信奉的模样,而我也透过薇薇安看到了一个更清晰的袁玮:当一个创作者真正认同自己的作品,知道自己的作品有多好,就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阅读袁玮,我是没办法剔除她的人去独立看待她的作品的,写诗二十年,创作早已是她生命最重要的构成。三十岁,她把自己藏在杭州的茶山上,拼命地活成某个不清晰的样子。在追求精神之道上,肉身的自我越来越不重要。佛陀之所以解脱正是由于他断除了西方人眼中的英雄所具有的特质和性格,他的弟子也是如此,非人格化,个性不明显,不会显露出证道前的迷人特质。这对于仍然囚禁在我执里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有趣的是,袁玮这些在生活中被她深埋的激烈情感,却在她的诗歌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