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小说世界的主题探析
2017-08-13章丽平
摘 要:青山七惠是日本新锐女作家。她的小说创作以短篇为主,描绘了日本社会年轻人单调、空虚的生活,揭示了日本社会冷漠的人际关系以及人际交往的“碎片化”。作者细腻的笔触,也使得小说流露出“和谐之光”。
关键词:青山七惠 小说主题 “和谐之光”
青山七惠是日本新锐女作家,2005年凭借小说处女作《窗灯》获第42届日本文艺奖,2007年凭借小说《一个人的好天气》获日本纯文学最高奖“芥川奖”,2009年又凭借小说《碎片》获得第35届川端康成文学奖。这位日本年轻女作家的青春写作正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青山七惠的小说创作十分丰富,2009年更是辞去东京新宿旅游公司的工作,成为职业作家。正如她自己所言:“是我自己从无数的选择中,把写作作为自己一生的职业。说它是命运也许有些夸张,但我深深感到这是一种无法抵御的、强大的东西赋予我的使命。既然我已经接受了它,那就要努力去完成,所以我今天还在继续写作。”[1]相信她还将写出新的优秀作品并被译介到中国。近年来有关青山七惠的评论文章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围绕其中的一两部作品展开。文章试图梳理近几年青山七惠的小说创作,并揭示其小说世界的主题。
一
青山七惠的小说世界,可以说是由篇幅不等的中短篇小说构成的。她的作品,除以上提到的三部获奖作品外,还有《温柔的叹息》(收录《捡松球》)、《魔法师俱乐部》《离别之音》《新娘》《我的男朋友》等。她的长篇作品几乎都是由几个短篇构成的,如《离别之音》,实际由《新大楼》《修鞋的男人》《自己的女儿》《二饲先生的近况》《徒劳》《法比安家的回忆》六个独立的短篇组成;新推出的《新娘》也由四个短篇构成。她写的最长的一部作品是《魔法师俱乐部》,被定性为长篇小说,实际上,这部作品仍然是由主人公结仁的三个不同的成长阶段构成,每一个阶段都可视为相对完整的部分。除此之外的作品篇幅都不长,《窗灯》与《一个人的好天气》可以说是里面较长的了。
阅读这一系列的小说,我们会发现其中的主角有三大共同点:第一他们都是年轻一代,在日本可称为新生代,在中国约当于八零后、九零后,而主人公又多为女性;第二工作与恋爱构成了主人公生活的主体,他们的工作很平常,也没有轰轰烈烈、生离死别的爱情,一切都是平淡的;第三孤独感、陌生感构成了主人公心灵的主线,细腻的心理与冷漠的世界构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三个共同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青山七惠小说创作的特色。
三个共同点并没有让作家笔下的人物变得单调,相反,这些主人公构成了日本年轻社会的浮世绘:从辍学打工的绿藻(《窗灯》)到飞特族代表三田知寿(《一个人的好天气》),從过着“复制+粘帖”生活的公司职员圆(《温柔的叹息》)到想继承家族传统的大学生麻纪(《大福殿下》),有致力于练习魔法的小学生(《魔法师俱乐部》),有从小受娇惯最终选择挣脱父母牢笼的富二代(《给新媳妇的信》),年轻一代的身份几乎都可以找到:服务员、OL、大学生、富二代、家庭主妇、老板娘,等等。这些角色承载了作家的创作思想,揭示了小说世界的主题。
青山七惠小说的主要内容,是通过描绘主人公不同的生活状态,来展现日本年轻一代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虽然作家本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并不是在描写日本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因为基本上都是我虚构出来的。有一百个年轻人,就有一百种生活状态。我的小说里出现的年轻人只不过是想象出来的几种生活方式之一罢了。”[2]但是呈现在小说主人公身上的共通性,为我们提供了从这些不同小说作品中提炼出主题命意的可能。这些主题可归结为“隔离之感”“窥视之欲”“和谐之光”,这三个主题相互关联,互有因果,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整体。
二
读青山七惠的小说,会发现其主要人物都处在孤独、空虚、忧郁的生存状态之中,这“反映出日本现代社会的一个现象——人际关系的碎片化。”[3]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化,导致了人与整个社会的隔离,使得人物身上或隐或现地展现出“隔离之感”。
这种“隔离之感”从表层看来,是缺乏人际交流。《碎片》中的桐子并不想抓住与爸爸两人出游的机会积极地与爸爸交流,一路上两人几乎不说话,桐子忙于拍照,而爸爸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有着扶老太太这样的话题,“我也觉得没有谈及的必要”[4]。至亲之人的交流尚且如此,与陌生人的交流就可想而知了。《修鞋的男人》里,万梨子虽然对修鞋的陌生男人有着好奇感,但是始终没有迈出相识的一步,而后万梨子意识到自己和修鞋人大概是一类人,“当自己这样独来独往的时候,常常会陷入一种动弹不得,或者根本不想动弹的心境。”[5]在这样的积习中,孤独成为了习惯。正如稻叶真弓在评论《离别之音》时所说:“在人际关系日渐稀薄的现代,所有的邂逅好像都不会留下痕迹。”
然而,即使是处在热闹的环境中,人物的隔离之感依然存在。日本社会是一个非常注重礼仪的社会,遗憾的是,那些交际言语渐渐流为“回音似的招呼”(山田咏美《空虚な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渐渐失去了语言承载的交际情感。即使是熟人之间的宴会,也不能完全达到交心的目的。《爱情产生之日》中,结婚被视为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结婚,只不过是为了得到浅薄的安心感,表面风光而无聊的契约罢了。”[6]处在热恋中的男女在探讨日后不想爱时该怎样结束的话题。
一直被读者推崇的《一个人的好天气》的主人公展现出来的隔离之感,贯穿小说始终。从书名“一个人”到小说结尾独自奔向一个未知的世界,小说被一种孤独忧伤之感笼罩着。这种隔离之感,不仅体现在三田与母亲的微妙疏离关系、与吟子的隔代同居关系、与男朋友的冷淡交往关系上,还体现在三田所认知的人与世界的关系上,她问吟子“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吧?”而吟子斩钉截铁地回答“世界不分内外的呀。这世界只有一个。”[7]这一问答,折射出年轻一代深深烙上的隔离之感。
三
隔离之感与渴望相知、渴望交流之间的矛盾是“窥视之欲”的重要原因。内心的孤独无助使得处于困惑中的年轻一代在积极寻找下一个相似的“自我”,但是他们又不愿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寻找自己的相知,在受到打击之后,内心变得更加封闭。年迈的吟子在老年还在积极地约会、寻找自己的伴侣(《一个人的好天气》),可是众多的年轻主人公却选择躲在角落窥视这个“残酷的世界”。
“窥视”是小说《窗灯》的主题。辍学打工的绿藻的主要工作好像并不是打工,而是窥视。观察阿姐的一举一动,在二楼的凉台偷窥对面的房间,随意窃听酒馆街两侧的公寓,“就这样,我看了一家又一家平淡无奇的生活,看了即使我不存在,也照样呼吸、照样平淡过活的一个又一个人。为了消除在御门姐脸上逐渐增大的老师的影子,我寻找了好几个新的影子。”[8]然而窥视的目的却让我们大吃一惊,“当我察觉自己内心有着此类好奇心、刺激感以及像廉价的娱乐节目性质的偷窥嗜好时,觉得恶心要吐,也觉得无聊之极。不过又觉得,绝对是与其陷入自我厌恶,不如切实地满足它的需求要来的轻松快活得多。既伤害不到任何人,也省去了感情的交流那套麻烦事。”[9]“说到底,我最想要看到的,或许并不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而是潜藏在淡漠表情下的矛盾、欲望、因悲伤而扭曲变形的丑陋面孔吧。”[10]在窥视者看来,感情交流是一件麻烦事,窥视是打发空虚无聊时间的妙药,是发现丑陋面孔的途径。最后,绿藻发现,她的窥视并不是仅仅属于她自己,“我也曾经这样窥视过吧。而且也曾像这样被看过吧。”[11]窥视成为了年轻人生活常态的一部分。
小说《新娘》的封面中写着“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肮脏的小秘密。”这样的小秘密即使是在家庭至亲之间也存在着,因此窥视的存在有着深厚的土壤。为了得到哥哥的秘密,麻纪隔着一道墙,偷听里面的各种声音。“哥哥并没有发现我在偷听。偷听的并不止我一个人,整个房子都在偷听,都在窥看。”[12]即使是在一起的夫妻,彼此之间也存在肮脏的秘密,二人也在彼此窥视着。麻纪是宏治郎和弓子的孩子,何俊是沙织与前未婚夫的孩子,然而宏治郎却与沙织同房异床生活20多年。这样的秘密,连善于窥视、心思细腻的麻纪都不曾知道。这里的窥视之欲,已经从孤独者转向日常的生活了。
《温柔的叹息》中,弟弟对姐姐生活的观察,让圆发觉了自己生活的单调。其实,这70078样的观察日记实际是对自我的窥视。老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平平淡淡的生活,虽然圆已经在这些记录中添油加醋,可是仍然缺少起伏。这反映的是无愿景、无出路的年轻打工一族的苦闷,在审视自我的过程中,“空虚感就像蚯蚓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耕耘着,冰冷的空气沁入了心脾。”[13]
可以说窥视是青山七惠小说中的常用意象,三田和吟子的住处在靠近地铁站的地方,可以便利地窥见站台的乘客,三田从事地铁站小卖店服务员的角色,可以近距离观察行行色色的人们(《一个人的好天气》);真美子观察寡言的藤仓,两人有一同俯视不远处新盖的大楼(《新大楼》),等等。这种窥视与作家敏锐的观察力是分不开的,站在一个特定的角度講述年轻人的故事,正是小说给人亲切之感的原因。
四
“和谐之光”是竺家荣对小说《碎片》的评价[14],其实它也是青山七惠小说所流露出的积极力量。在当今日本社会中,种种的不和谐需要这样的正能量,需要去克服那些哀伤。日本年轻女作家金原瞳在《裂舌》中也表现了年轻一代的苦闷与伤痛,甚至是人格的分裂,有着一股强劲的张力,但青山七惠与之不同,她的文字舒缓,却也能将年轻一代的心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种“和谐之光”首先体现在小说平淡如水的气氛中,这构成了人物、事件的外部环境。这种平淡如水的气氛不仅是因为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描写充满诗意,更多依赖于人物内心的超然。《碎片》里的秀丽山川、樱桃园,《法比安家的回忆》里的瑞士风光,《捡松球》里的午后阳光,都能给人温馨之感;《新娘》里各藏着秘密的麻纪一家相安无事,《窗灯》里阿姐与老师的关系也能让人体会和谐相处的美丽。即使是一些极端的画面,如《一个人的好天气》里出现的意外事故,虽然给人暂时的冲击,但是马上又安心地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恋人的分手原本是悲伤的事,但是人内心的超然,使“我”达到了“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的心境。
温情构成了“和谐之光”的另一重要面。《捡松球》里小日向先生对女儿夏夏的爱,足以消融小泉小姐与西君的恋情;《给新媳妇的信》里维持和谐家庭的力量让沙织忍受了丈夫与密友的背叛,在二十几年的相处中,宏治郎、沙织、弓子小心维护着他们的约定;《榉树的房间》里一张怀旧的照片让往日的恋情还留着芬芳;《山猫》里外甥女小枝的到访让我忧心忡忡,在不断地体味生活中却增添了杏子的幸福感。“和谐之光”给人力量,追随青山七惠的创作脚步,可以看到作家似乎在努力为迷茫的青年一代寻找出路,引导他们积极地接触新的社会、品味新的生活。
青山七惠的小说不以情节取胜,敏锐的观察、细腻的笔法使得她在写作中短篇上有独特的优势,这也许是迄今为止青山七惠小说都可视为中短篇的原因。在这些作品中,年轻一代在新社会中内心孤独、心灵空虚,有着接触外界、感知自我存在的愿望,并以年轻人独特的视角去窥视这个世界,而这些,在青山七惠灵动的笔力下显得不缓不急,尽显和谐之光。
注释:
[1]青山七惠:《写小说时的思考》,作家,2010年,第21期,第182页。
[2]竺家荣:《青山七惠:我并不是在描写日本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中华读书报,2010年10月13日。
[3]王琦:《青山七惠〈碎片〉的主题探究》,名作欣赏,2013年,第2期,第143页。
[4]青山七惠:《碎片》,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1月版,第15页。
[5]青山七惠:《离别之音》,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5月版,第52页。
[6][12]青山七惠:《新娘》,新星出版社,2012年9月版,第70页,第27页。
[7]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9月版,第132页。
[8][9][10][11]青山七惠:《窗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6月版,第45页,第22页,第93页,第94页。
[13]青山七惠:《温柔的叹息》,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108页。
[14]竺家荣:《〈碎片〉的和谐之光》,中华读书报,2011年11月30日。
(章丽平 江苏南京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