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与共同体重构:范式、方法与意义
2017-08-12张莉
张莉
【摘要】随着现代化的进程、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传统意义上共同体的消解使人们失去了确定性和安全感,陷入隔离与焦虑的困境。在这种背景下,新媒体成为共同体重构的途径。通过分析新媒体环境中共同体重构的范式、方法和意义发现,共同体的核心意义在于认同,存在于网络空间的基于精神交往的命运共同体是共同体发展与研究的更远方向。
【关键词】新媒体;想象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精神交往
共同体的概念在今天的新媒体环境中再次被学者关注,是因为共同体在维护社会稳定与发展,在社会结构的合理分层与布局中都有着重要作用。但在现代化进程中,农业社会中传统共同体的消解,使得传统社会的结构正发生着裂变,本文所要研究的问题即是现代化过程中,如何以新媒体来重塑共同体。
一、共同体的历史演变
(一)农业社会与传统共同体
滕尼斯发现,在农业社会中由于自然经济和聚居生活的基本需求,由家族、亲朋、邻里在共同的地域空间中,结成了最早的血缘与地缘共同体。这种传统共同体是人在自然生存过程中自发的行为,并不是一种后天的建构。关于农业社会人们为什么会选择以家族为基本单位进而聚居生活,费孝通先生认为是由家庭与耕种土地的距离、水利上的合作需要、安全感及土地继承的原因所造成的。这种生活需求与结构也导致了社会关系的基本结构,即费先生所说的“差序结构”,在差序结构中,人际关系由最核心的家庭关系一层一层向外推导、扩散。传统共同体也在家庭、邻里、宗族的扩散中结成。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中国农业社会,消融了个人与团体这两个端口的功能,使家庭成为无数个独立于社会之中的单元。传统共同体为个体带来安全与依赖感,正如鲍曼所说,“在共同体中,我们相互都很了解,我们可以相信我们所听到的事情,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是安全的……我们能够互相依靠对方,如果我们跌倒了,其他人会帮助我们重新站立起来”[1]。
(二)总体性社会与单位共同体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的工作重心从广大农村转入到城市建设,但在农村中,国家通过生产大队和公社这样的建制,依然对农村中的传统共同体进行了重新组织与分配。在城市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借鉴了苏联的经验,结合中国实际,形成了一套管理社会的机制,即单位制。单位将人纳入到特定的组织框架内,使人的一生都高强度依附于单位组织,许多中国的社会学者将此称为单位共同体。研究发现,单位制的好处在于:“政府通过单位实现了政治、社会资源的有效整合,解决了列强侵入和军阀混战遗留的社会散乱问题,实现了高度的政治动员、社会控制。对于城市中没有归入单位管理的人员,政府通过城市基层居民委员会对其进行管理。”[2]总体性社会正是在这样的单位基础之上形成的,其特点是“总体性社会主要体现为国家通过单位这一中介组织,对社会资源和居民活动空间的全面控制”[3]。总体性社会中的单位共同体,通过有效的组织管理与高强度的交往實践,使单位成为一个黏附度和依赖度都很高的熟人社区,其共同体特征仍具有滕尼斯意义上的“休戚与共、守望相助”的传统共同体的特征。
(三)现代社会与新型共同体
20世纪90年代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中国正式确立,单位共同体也随之经历着一次巨大的变革与解体。首先是国家对政企分开和政社分开的制度改革,政府不再借由对单位的管理而实现对社会的管理。紧接着,人事制度、户籍制度等的改革进一步加速了城乡之间、城市与城市之间的人员流动,城市内和地域间的自由选择及活动空间迅速扩大,单位的行政职能逐渐瓦解,单位人融入城市社会,城市向现代化加速前进,原子化、多元化、异质化的社会特征开始显现,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传媒技术也迅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电子媒介技术的低门槛使得人人得以进入一个扁平的社会,并且使传统共同体中的时间和空间被抽离出来,地缘、血缘或者单位体制不再是将人联结在一起的必然要素,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中所说的“脱域”正是指这样的情况。“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4]但现代社会充满了风险,在吉登斯看来,现代社会正“置身于朝向四方疾驰狂奔的不可驾驭的力量之中”[5]。哈贝马斯则认为,“追求权力和金钱的行为侵蚀了生活世界中的相互理解、支持和帮助,从而造成了社会断裂和人格的双重分裂”[6]。在这种背景下,以交往为联结纽带的“交往共同体”,以信任与认同为培育机制的“精神共同体”成为现代性社会中共同体建构的目标。
二、共同体重构的范式转变
在众多关于共同体的研究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共同体建构的轨迹与范式。
(一)社会学与传统的共同体
共同体的研究从社会学视角出发,社会学家天然地从历史顺序角度来看待共同体,即从横向上看,社会的发展经历了农业社会、新型的社会主义社会等,而共同体的发展与此对应则经历了传统共同体、单位共同体和新型共同体这样的演变。在这种范式中,社会的发展是共同体建构与发展变迁的动因,社会结构中的基本要素成为建构共同体的核心内涵。社会学视角揭示共同体建构中复杂而具体的培育机制如何形成,是这一范式的优势。但缺点是,对于社会机制中媒介要素对共同体建构的作用,却关注不够;对于传播在建构人与人的关系,建构社会互动的问题上关注不够。因为媒体在共同体塑造中的作用,使得共同体的发展并非是横向的、按照社会发展的顺序出现的,尤其是大众媒介所造成的数字鸿沟,电子媒介所造成的更大社会分层中,社会学视角下的这几种共同体有可能是同时存在的,同一个地域内的地域共同体也可能同时存在着这几种共同体,甚至在一种共同体内,存在着不同的共同体层面及类型。
新的共同体再造,并不意味着旧的共同体必然解构。按照利益共同体的解释,个体因为结成共同体的层次与需求不同,可以归属于不同的共同体。不同层次的共同体体现了多元文化共存与多元属性的需求。吉登斯所说的“脱域”意味着共同体的缔结不再以特定的地域、共同的社会身份特征这些标准来衡量,从而使以某一种媒介进行联结,缔造一个更大的交往共同体成为可能。
(二)传播媒介与想象的共同体
媒介化社会、网络社会等概念的出现,反映了媒介对社会结构及社会交往深刻重构的事实。媒介环境学派学者的研究显示,正是印刷的发明结束了狭隘的地域观念和部落观念,“凭借印刷,上帝变成了英国人,或德国人,或法国人”“从18世纪到现在,人们对国家的爱取代了对上帝的爱,这完全可以说是印刷带来的一个结果”。[7]麦克卢汉更是将印刷称为“民族主义的建筑师”。[8]印刷所带来的识字率的大范围提高,为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的诞生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安德森一再强调,正是印刷资本主义的力量创造了想象共同体的感情纽带,使不同地域互不相识的人们,在大众报刊的阅读中,酝酿出了休戚相关的“共同体”的想象。
此后,这种共同体想象的研究一直延续到了电报。美国传播学者詹姆斯·凯瑞认为,电报在传播过程中重构“共同体想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空间的“消灭”、时间的统一。电报通过改变人类互动的种种限制,借助一些新的语言形式与新的概念系统,最终带来了新的社会关系结构,尤其是培育出了一个全国性的商业中产阶级。其二,电报重新界定了市场,使无处不在的“市场”成为人们想象彼此关系的隐喻。[9]电报纽带对新型社会团体及新型市场关系的培育,使想象的共同体落实为一种现实的共同体,切特罗姆宣称,“我们所有分散的、众多的人口不仅被政治制度联结在一起,而且也被电报和闪电般的信息联系和同情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使我们团结如一人”[10]。
互联网诞生后,人类实现了全新的信息传播与交往方式,传播技术革命性的推动,使传播生态和社会形态发生了根本改变。这种网络社会的特征在于,不管是个体、群体还是组织,其要素都是通过网络联系在一起,在中国迅速进入网络社会的进程中,家庭、工作单位、社会组织、文化生活都被网络组织起来,梵·迪克因此把网络称为社会的神经系统。网络同样导致了社会层面的大范围重新建构,“在它们帮助组织寻找新的领域、新的市场和进行新的控制的时候,它们也打碎了旧的组织模式”。[11]
关于共同体想象如何在互联网及其新媒体中被建构,英国文化学者雷蒙德·威廉斯提出的历史文化分析方法更值得关注,他认为既要肯定媒介建构“共同体”视角的重要,又不能把“共同体”理解为一种空洞的、中立的存在物[12],“‘共同体本身,就是不同阶级或群体从各自立场出发的‘完全不同的感受与界定方式,而媒介既是他们各自建构的关键场所,更是主导阶级将自身观念‘自然化为整个社会的普遍的文化前提的重要渠道”。[13]
三、新媒体——共同体重构的途径
传统共同体的消解又将人带入另一种困境,即隔离与焦虑。空间距离的接近和共享的时间性,并不必然促成共同体的形成。使所有人进行可能而无限的联系,在虚拟环境中发生互动,并进而促进现实中的交往,只發生在无所不在的新媒体中。
网络打破时空分隔,地域限制,甚至社会阶层,以全新的标准进行社会群体的分配。参与标准的多元化与流动性也导致了网络群体分配的流动性与暂时性。这既为网络想象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前提与可能性,也指明了网络新媒体中想象共同体的特征。
(一)媒介空间与“现代性书写主体”的确立
相似的生活经历、共同的兴趣爱好、归属感、身份认同、共同理解等,都是诱发人们结成想象共同体的因素。[14]网络中的群体不再被清晰界定、归类,人们以特定的网络书写方式发生着互动,围绕着网络议题,在点赞、跟帖、评论、表情包尤其是转帖中,形成了事实上的“陌生的熟悉人”群体。
在PC互联网时代,网络的匿名虚拟特征,以及人们刚进入虚拟世界中的新鲜感与自由感,赋予了这个时期网民的极度自我释放,表现为讥讽、谩骂、人肉搜索等行为。这样的陌生人,缺乏对话与互动,是没有精神联结的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他们造就了一个众声喧哗、情绪发泄的非理性狂欢时期。但随着微信的出现,互动在基于熟人的个体间展开,一种有序平等、心平气和的对话方式得以实现。与微博、论坛、贴吧等比较,微信用户的社会关系决定了传播主体的平等性,微信朋友圈中的社交关系以同学、同事、朋友为主,其互动有感情成分,消解了话语权的绝对地位与优势,充分体现了平等原则。在互动的方式上以转帖为特征,转帖既是态度,也是思考与行动。2015年一则呼吁修改贩卖儿童法律条文的帖子在朋友圈被高频率转发,“不求点赞,只求扩散”的请求,已超越了PC互联网时代单纯的情绪动员,它显示出这个被广泛关注的社会议题背后的共同情感诉求与理性思考,通过展开行动使形式上的“陌生人”,凝聚成有着精神勾连的“共同体”。“这种全新的互动也随之构建起数字媒体时代新的后现代性书写主体”。[15]
(二)网络议题与现实行动的交互生成
从网络议题的大众关注,到社会化媒体的个体表达,网络议题与现实行动的界限已日趋融合,难以分辨。以2017年3月的抵制乐天事件为例,从传播渠道上看,是全国范围内传统媒体、政务官方微博、认证类个人等多种媒介力量的联合与互动,并扩散为现实中的行动。从结果上看,爱国主题成为清晰的目标诉求,乐天产品被各大超市下架,赴韩游、代购等项目也受到强烈冲击。传播主体由网民个人混合生成国家主体,线上活动促成线下互动,参与者网络身份与现实身份的界限难以区别。此次行动表明,网络中的“想象共同体”已从众声喧哗、态度模糊的广场效果,进化到理性平和的“议事厅”阶段,从打酱油看热闹的共同体初级意识萌生,发展到目标具体、效果清晰可见的共同体实践。如果说最初网络中想象共同体只是一种模糊认知的话,这次行动中的态度情感高度一致,成为想象共同体的强大纽带。实践性、集体成就成为想象共同体的关键词。正如延森所说,“传播不仅塑造着社会,同时还预示着社会的发展,应对其间已然发生的,尚未发生的,即将发生的以及应当发生的事件。交流给个体想象插上翅膀,传播带动集体成就的飞跃”。[16]
(三)共同意识与情感的生产
不管网络议题仅仅以议题方式引发关注与讨论,还是最终生成现实力量,围绕议题与网络行动,最终会产生与此相关的共同意识与情感。尤其以微信微博为代表的自媒体传播,带来一种去中心化和去科层化的平行交流。平行,意味着平等的对话及信息的交换,平行环境促成的是作为“同类”而不是“他者”的意识,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同类”促成了共同意识的发展,进而促成集体行动,结成特殊的“事件共同体”“议题共同体”“微信共同体”等,进而形成更大范围的新媒体的“想象的共同体”。
“想象的共同体不是虚构的共同体,不是政客操纵人民的幻影,而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相关,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17]安德森强调说,想象首先根植于清晰的人的内心意识,这是一种无法被操纵的感觉,也可以说,情感是共同体联结的稳定的纽带。如哈瑞所言,与人类体验的任何一个层面一样,情感也是建构起来的。“这是由于情感是由一定文化和社群内的‘地方性语言和道德准则所决定的”。[18]这种共同的情感在行为上就是滕尼斯所说的默认一致,默认一致是共同体的共同意志。“默认一致的真正的机关是语言本身,默认一致就是在这个机关里发展和培育它的本质……”[19]所以我们看到,与传统共同体不同的是,互联网及新媒体上的交往、互动、传播、参与对共同议题的讨论甚至转化为网络实践行为时,都是通过语言完成的,并由此产生出共同意识和共同情感。
四、新媒体“想象共同体”重构的意义
传播与交流在建构共同体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方面是因为媒介技术本身造成了社会结构的分化与重构,如印刷书刊的发行,电报对市场与贸易的重新划分等,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传播本身是人类自身的需求抑或宿命,传播塑造着人,也塑造着人与社会的关系。诚如芝加哥学派所说,传播是人类生存的基础,社会起源并存在于人们的关系之中,因此,我们在说媒介重构共同体想象的时候,与其说是媒介技术的塑造,不如说是传播在塑造着共同体,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将传播与技术割裂。海德格尔说,技术不仅仅是手段,也是人与世界关系的展现方式,展现的关系不同,社会也就不同。正是在这种认识中,杜威始终致力于要通过传播手段,将一个复杂的大社会改造为具有道德、情感和毅力的共同体。他指出,社会必须被全面的知晓,才可能造就一个有组织的,表达清晰的公众。依照杜威的理论,新媒体比大众媒体更容易使传播成为真实的传播。
杜威的学术思想给我们的提示是,脱离传播与媒介去谈论共同体的建構是没有意义的。传统共同体的衰落中,媒介技术的发展与传播发挥着很大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鲍曼会说共同体是一个失落的天堂的原因。但随着媒体对共同体的重构,它又将我们指向一个热切重归其中的天堂,这也是新媒体对共同体重塑的意义所在,它解释了不管是农业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共同体都是我们的归宿。因为共同体的精神实质上是一种公共精神,即共同体内共有的认同感、心理归属感,这是个体自由的上升与共同体交换的稳定状态,共同体内的这种情感力量是维系社会团结和凝聚力的精神纽带。在共同体内部,“个体的社会化使其具有社会性,诸如合作、互助、互益精神往往最先在共同体内养成,这种互益、合作将会成为一种心理积淀,从而在更大的共同体之间促进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与合作,毕竟任何人都会由个人走向共同体,由共同体走向整个社会”。[20]
新媒体对共同体的重构,会促使人走向更大范围的合作,这是现代化社会的必然归属。人们在新媒体带来的社会力量的集结与使用中,重新认识自我,明确身份认同。传统的共同体带给人们守望相助、信任依赖的安全感,在新媒体缔结的共同体中将以另外一种方式给予,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依存与共同命运的联结。新媒体塑造的想象共同体,以议题和事件关注为纽带,看似短暂而喧哗,但议题和事件是一个不断发生的过程,个体的关注是传播过程中的恒定特质,而且从人类传播自身需要和媒介技术发展的整体观来看,这种短暂只是持久中的短暂,个别也是整体中的个别,短暂反映了大共同体被重构出雏形之时,个体的新鲜、犹疑与跳跃性,但作为必然性的发展规律,新媒体建构的大共同体会是长久而持续的人类联结方式,共同体的重构是大概念互联网联结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建立在普遍联结和精神交往之上的认同,才是想象共同体的方向。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新媒体传播对新疆主体民族国家认同影响的研究”(13BXW024)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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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新疆财经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