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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

2017-08-12王汉英

小品文选刊 2017年15期
关键词:程派程砚秋青衣

□王汉英

听戏

□王汉英

喜欢京戏,是近些年的事。

开始喜欢听梅派的《贵妃醉酒》,逐渐地,又接触到了程派。程派听得最多的,当是程砚秋先生的《锁麟囊》。

先前写这篇随笔时,题目定了叫春秋亭。春秋亭是《锁麟囊》这出戏中的一折。我喜欢春秋二字,凉凉的,有风吹浮世、沧海桑田之感。写了一段,就丢到了今天。正好周末,索性又开了电脑播放器,将这出戏中的几个经典唱段,再仔细听上几遍,每段单曲循环。现在听的版本,是张火丁唱的。

世间万事,不知道是不是皆有前缘。追溯对于戏剧的喜爱,应源于母亲。自小,家里就有显得跟时代格格不入的唱片机,老唱片多数是戏曲类。剧种以越剧、京剧、黄梅戏为主。闲瑕时,总能听到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胡琴之声。

在这些剧种中,我几乎是先天地与越剧亲近,稍稍听听,即会。应该讲,我的性子里更偏爱越剧的江南气质。母亲不一样,她是个戏迷,凡是戏,都爱看爱听。年轻时,特别爱唱歌,唱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其实母亲真正歌唱的时候,很少。只记得,她习惯性地在缝棉被时,扬着针线,会哼些小调,嗓音轻柔,非常动听,仿佛和窗外的微风一样温煦,我常常被母亲这极为罕见的柔情蜜意所震摄到。棉被,在母亲的温情中,被花团锦簇的被面缝钉好,牡丹和长着长羽毛的凤凰在被子上鲜艳着。

现在回忆起来,也像是一幅画。

我的母亲,我常常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文字来叙述她。在乡间,她普通不过,她所有的文化储备,都只来源于她在年轻时上过几个月的夜校。她的一生没有过“全盛时代”,一辈子最难最辛苦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几乎忽略掉自己对于生活的喜好。她也不似乡间素白的棉花,棉花的温软她不具备;她似那结着红果子的泡桐,有风霜的痕迹。

现在回想起她是个戏迷的这件事,都有点不可思议。即便是现在,生活在小城的我,听戏,而且是听家乡戏以外的剧种,都显得很小众,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听戏的缘由来自哪里?她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在她那鲜少的歌唱声中,她对于生活有着极为用力的爱。

那些年,家庭的生活压力显然不小,唱歌、听戏,都是较为奢侈的事。母亲听得最多的便是青衣的戏。年少时,一听到唱片机里,大青衣的幽幽咽咽,没完没了似的,我就着急。看戏也是一样,被父母亲领着,挤在人堆里,忍着磕睡,等一个晚上。我其实,就是为了看刀马旦。刀马旦多俏丽啊,锦鸡毛的翎子,长长的触角在类似凤冠的头饰上,摆来摆去,若再用纤手将其中一只长长的翎子绕在指尖上,“呔”的一声,那个神气,迷死了童年的我。那凛凛的风致,真叫一个惊艳,至少,在审美上影响了我很多年。也许,少年的血液里,戏剧的因子可能就是这台唱片机,这些老电影,以及故乡简陋的戏台所种下的。多少年后,当年的萧鼓和胡弦之声如裂帛一般,还是偶尔会跳出来,在某个路段与我相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前缘?隔着岁月,再来听母亲爱听的青衣戏,似乎有点懂了。

其实母亲听的青衣戏,也就只是家中的老唱片里唱的一出《锁麟囊》。《锁麟囊》的故事内容,讲的是登州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薛湘灵出嫁,按当地习俗,母亲送女儿的嫁妆中,要有一个锁麟囊。锁麟囊,在民间指的是一个荷包或者锦袋。薛湘灵性情骄纵,左挑右选总不满意,薛家又在囊中装满珠宝。薛湘灵出嫁途中遇到大雨,在春秋亭暂避,恰巧又来了一乘花轿,轿中为贫家女赵守贞。贫富相遇,世态炎凉,赵守贞因感怀身世凄苦,不由得啼哭。薛湘灵连忙派下人询问,得知情由后,颇为同情,而后,慷慨隔轿帘以锁麟囊相赠,待雨止各去。六年后登州发大水,薛湘灵与家人失散,漂泊到了莱州,应募在卢员外家照看孩子。一日,薛湘灵伴卢子在花园游戏,偶至一小楼,发现锁麟囊,不觉感泣。原来,卢夫人即贫女赵守贞。卢夫人见情盘问,才知薛湘灵即是当年的赠囊人,于是,卢员外夫妇设宴礼敬,并助其一家重聚团圆。

《锁麟囊》的成功,不仅仅是程派独特的唱腔。不可否认的是,这出戏的唱词极具文学性品质同时程砚秋先生和编剧,将这个故事的叙事性和戏剧性处理得质朴而平凡,人物富于个性。在我们常见的戏曲中,施恩,再收获回报,一般都是衣锦荣归,大团圆热闹收场。而本剧剧尾,赵守贞也仅仅只相助薛湘灵一家团聚,故事就止步于此了。看戏人,对这样的收梢多少都觉得有点遗憾,为什么赵守贞夫妇不能回报得更多点呢?或者也回送个装满珠宝的锁麟囊?所以,编剧和程砚秋先生,在这出戏里体现出了人生的况味,有人性立体的一面。赵守贞是普通人,想的做的,都是普通人的理想。贫富相遇,世态炎凉,她会感怀啼哭。六年后,她富甲乡里,也只是相助薛湘灵一家团聚。这是普通人报恩的基本常态。而薛湘灵,个性在剧出是较为突出的,她完全超出了赵守贞的精神境界,她身上具有开阔的思想性。特别是,我在“空中剧院”看张火丁的表演时,这种感觉就更加深刻。

生命到了某些时候,是要学着往回收的,回归到内心的清简。

那天,看友人更新了签名,“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多半是动物性,只有老了,才从灵魂里生长出植物的根须。有了植物性,大地从容,生命也从容了”,这句是一位有残疾的诗人的话。这位诗人难倒不是人生的大青衣吗?她用诗歌书写着不可复制的薛湘灵。所以,我说这出戏,既平凡又不凡。平凡的是,浮世之命运变幻,每个人都有体验,不凡的是,退去繁华过后,还能淡泊从容。动中之静方为真静,苦中之乐方为真乐。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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