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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黄州时期作品的主题、意象研究

2017-08-10高云鹏

中国苏轼研究 2017年0期
关键词:黄州东坡梅花

◇高云鹏

苏轼黄州时期作品的主题、意象研究

◇高云鹏

元丰二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书公事”(《到黄州谢表》 )。苏轼于元丰三年一月抵达黄州,元丰七年量移汝州。谪居黄州在苏轼的一生中具有重要的意义,苏轼文学创作的许多转变都发生在这一时期,如其弟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所说:“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另一方面,苏轼的思想和心态也在这一时期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变化都鲜明地体现在苏轼此时期作品主题、意象的使用上。

一、逐渐走向超然的生死主题

生死是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对于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来说,生死问题成为他黄州时期作品的重要主题。从元丰三年到七年,苏轼对生死的态度由低沉消极逐渐走向旷达超然,而且每年又都不尽相同、各有侧重,这说明苏轼对生死问题的看法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苏轼摆脱生死困扰、走向解脱的过程。

总观元丰三年的作品,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惊魂未定,老病交织的迟暮之感成为他这一年作品主要的情感基调,如《安国寺浴》中“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安国寺寻春》中“病过春风九十日,独抱添丁看花发”、《次韵乐著作野步》中“老来几不辨西东”、《游武昌寒溪西山寺》中“一苇寄衰朽”、《答秦太虚七首》(其四)中“异乡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吾侪渐衰,不可复作少年调度”等,“老”“病”等字眼不绝笔端,这与苏轼初到黄州时体弱多病有关,但又是他此时心态的写照,产生这种疲惫、衰老心态的根本原因是他在《戏作种松》中说的“人事多乖迕”。

从他随后几年的作品可以看出,这种低沉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虽然苏轼仍会偶然提及自己年老和多病,如元丰四年《冬至日赠安节》中“十年阅凋谢,白发催衰疾”、《江城子·大雪,有怀朱康叔使君……》中“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侄安节远来夜坐三首》(其二)中“心衰面改瘦峥嵘,相见惟应识旧声”,元丰五年《祭堂兄子正文》中“我迁于南,老与病会,归耕无期”、《岐亭五首》(其四) 中“鬓齿行秃缺”,元丰六年《王定国诗集叙》中“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中“我今老病不出门”等,但数量较元丰三年锐减,随之而来的是苏轼对生死的理解渐趋超然。

元丰四年,苏轼侧重表达人生短暂、福祸无常,其《岐亭五首》(其二)中就有“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的感叹,与朋友饮酒赏花时作的《定风波·十月九日,孟亨之置酒秋香亭……》中亦有“来岁,花开时节与谁来”之忧。是年四月苏轼在为任师中所写的挽词和祭文中也屡有类似的感慨,其《任师中挽词》云“人间得丧了无凭”、《祭任师中文》亦云“祸福之来,孰知其因”。尽管看到了人生苦短、福祸无常,但苏轼却并不悲观,而是认为根本就无暇计较荣辱得丧,如其《答陈师仲主簿书》云:“人生如朝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这一思想在元丰五年得以深化。虽然生命短暂,但是苏轼并不以及时行乐这种消极的方式来求得片刻的欢愉,因为他深知须臾的快乐是靠不住的,只有从永恒中寻求解脱之道才能从根本上消解人生的悲剧感,所以他转而探寻更加彻底的解脱之道。以《赤壁赋》为例,“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的时候,“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悲之所起正是由于生命的有限——“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乐极悲来正是因为短暂的欢乐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于是便有了“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在这段话中,“齐物”的思想一以贯之。《庄子·齐物论》中之所以主张把万物齐一看待就是因为看到了事物的相对性,并把这种相对性看作是人生悲剧的根源。苏轼还吸取了郭象以“适性”和“各取足而自胜”来解释“逍遥”的思想,通过知足来获得真正的解脱。

另外,苏轼还多次在诗词中抒发了人生如梦的感慨,如《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中“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醉蓬莱·余谪居黄州,三见重九……》中“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人间如梦”、《蜜酒歌》中“世间万事真悠悠”等。所谓人生如梦主要是说人间世事都是虚幻不实的,道家认为从变动性、短暂性来观照事物是不可靠的。由于事物发展变化太快,无法从静态对其进行把握,这自然会使人产生人生如梦的虚幻感,所以道家要求从事物的不变性、永恒性着眼,进而将万物齐一看待。除道家思想外,佛教人生如梦的观念也对苏轼产生了很大影响。佛教将一切归为虚无,故而认为现实世界中的人和事都是梦幻泡影。兼取道、佛两家思想的苏轼看到了世事皆如梦幻的本质,但在解脱方式上却并不依赖宗教,他只是希望不为任何不值得留意的事所困扰,即《与子明兄一首》中的“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值得注意的是《后赤壁赋》中写同年十月再游赤壁发现“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这同样是在表达一种虚幻感。不仅如此,“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的孤鹤以及梦中“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的道士也都充满了恍惚感。赋中写“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是有深意的,虽然人生如梦一般虚幻,但东坡选择的是“反而登舟”,也就是返回到现实,“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则是听任自然之意。虽然看破了人生虚幻的本质,但苏轼并不为之悲伤,更没有采取消极的态度来逃避,而是在认清人生本质的基础上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世间的事物都不值得挂怀,从而乐观旷达地生活。

元丰五年三月苏轼游蕲水清泉寺,看到溪水西流,写下《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其中便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豪言壮语。同月所作的《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同样超旷洒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疾风暴雨并不可怕,它们终会过去,所以苏轼以从容超然的心态来面对人生道路上的凄风苦雨。虽有料峭春风,但苏轼看到的却是“山头斜照却相迎”,因为他知道风雨过后就会“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一种波澜不惊、泰然自若的境界,以此面对现实中的喜怒歌哭,则悲喜皆不足以动其情;以此面对生老病死,则可以彻底摆脱人生的忧惧。元丰六年至七年苏轼继续以佛、老的生死观来面对生死问题,用知足的心态来面对现实,即《西江月·重阳栖霞楼作》中的“俯仰人间今古”,进而追求《黄州安国寺记》中所说的“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的状态。

可见,从元丰三年抵黄到元丰七年离黄,苏轼对生死问题的思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心态也渐趋超然旷达。这种转变固然与佛、老思想的影响有关,但苏轼却并不以宗教的方式来求得解脱。他吸取了佛、老思想中积极的因素,采用道家“齐物”“知足”的思想而不消极避世,借鉴佛家将现实世界中的事物视为梦幻泡影的观念却不走向虚无,从而摆脱了生死的困扰。

二、始终处在矛盾中的出处主题

谪居黄州的苏轼除了对生死有深刻的感悟外,他对出世和入世的思考也未曾停止。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轼逐渐在出和处之间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在这个过程中,苏轼的心态随之不断改变。

虽然一向乐观的苏轼初到黄州时就在《初到黄州》中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但不可否认此时他的内心是极不平静的。他与惊恐和孤独为伴,如其《与杜几先一首》中说:“杜门省愆之外,萧然无一事。”其《与王定国四十一首》(其二)亦云:“罪大责轻,得此已幸,未尝戚戚。”《与参寥子二十一首》(其二)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仆罪大责轻,谪居以来,杜门念咎而已。”关于被贬的原因,其《与司马温公五首》(其三)云:“某以愚昧获罪,咎自己招,无足言者。”《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亦云:“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苏轼因诗获罪,他在《答李端叔书》中公开宣称“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作为“诗余”的词中隐约地透露了自己遭受这场大难的真正原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西江月·黄州中秋》 )

苏轼在词中表达了谪居黄州时孤独与凄凉的心境。“月明多被云妨”显然是有象征意味的,苏轼借云遮月暗示了自己其实是遭人排挤和诬陷。

关于出处问题,除了在《到黄州谢表》中说过“贪恋圣世,不敢杀身;庶几余生,未为弃物”这样的套话之外,他多次表达了归隐的意愿,如《晓至巴河口迎子由》“欲买柯氏林,兹谋待君必”、《与王元直二首》(其一)“或圣恩许归田里,得欵段一仆,与子众丈、杨宗文之流,往还瑞草桥,夜还何村,与君对坐庄门吃瓜子炒豆,不知当复有此日否”、《与参寥子二十一首》(其二)“当更磨揉以追配彭泽”等。由于此时苏轼并没有真正摆脱出处问题的困扰,他说归田更像是在表达对无故遭贬的无奈。

苏轼到达黄州以后经济困匮,在马正卿的帮助下求得数十亩荒地,从元丰四年开始开荒种地,同年还写了《东坡八首》。苏轼不以旁观者的眼光来欣赏田园风光和描写乡村生活,而是像陶渊明一样用朴实的语言描写躬耕的过程和切身体验。如其一“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然释耒叹,我廪何时高”、其四“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筥”、其五“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等。纪昀评这组诗曰“八章皆出于陶、杜之间,而参以本色”,确是一语中的。躬耕东坡的苏轼自号“东坡居士”,一般认为与白居易有关。洪迈曰:“苏公责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周必大亦云:“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三老堂诗话·东坡立名》 )白居易在忠州通过在东坡种花来获得闲适的心情,并作有《东坡种花二首》《步东坡》等。苏轼以“东坡”自号,显然有效法白乐天在耕种中求得闲适之意。所以与其说躬耕东坡的苏轼以陶渊明自居,毋宁说他引白居易以为知音。因为苏轼此时并未像陶渊明一样安心退居田园,飘零之感和身世之叹以及忧惧避祸的想法亦时常诉诸笔端,如《与滕达道六十八首》(其二十)云:“黄当江路,过往不绝,语言之间,人情难测,不若称病不见为良计。”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苏轼以陶渊明自居,追求陶渊明式的生活,进而还表达了终老田园的愿望,这显然也是出于对陶渊明人格的仰慕。

元丰五年四月《论语说》(已佚)和《易传》的写成对于苏轼具有重要的意义。他在著述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自己不得志是天意使然,故《次韵和王巩六首》(其五)曰“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颇有孔子“知天命”的境界。苏轼看到大道不行于世转而追求著书传世,从而践行“穷不忘道”的主张,这与孔子《论语·述而》中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季氏》中的“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亦是一致的。苏轼将儒者弘道的坚定执着同道家齐一万物、随顺自然以及佛家“人生如梦”的思想结合起来,进而形成了既有执着又有超越的独立心态,这种心态使他能够宠辱不惊、泰然自若地面对现实。如他在《雪堂记》中所说,自己已经抹杀了“散人”和“拘人”的差别,不为外在所拘束,实现了内心的真正自由,进而还说出了“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世之事”是不可避免的,故无须逃避。而“世之机”则是害人的,所以必须远离。苏轼之所以在《陈季常见过三首》(其一)中说“仕宦常畏人”,就是因为仕途中充满了“世之机”。虽云“逃世之机”,但并不等于退缩不前,而是不把仕途的穷达挂记在心,从而积极地面对现实。

元丰六年苏轼继续以随顺的心态来追求自由适意的生活。《日日出东门》中的“意适忽忘返,路穷乃归休”、《与子由弟十首》(其三)中的“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胜解”、《遗爱亭记》中的“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黄州安国寺记》中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等诗文都是苏轼随顺和知足心态的真实写照。安于现状的他有了在黄州终老田园的想法,他劝弟弟一起归田,如《初秋寄子由》中的“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当成”、《闻子由为郡僚所捃,恐当去官》中的“时哉归去来,共抱东坡耒”。他还屡次在作品中塑造野人、闲人一类悠然自得的形象,如《东坡》中的“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寄周安孺茶》中的“幽人无一事,午饭饱蔬菽”、《记承天夜游》中的“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等。从元丰四年《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中说的“数亩荒园留我住”,到元丰五年《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中的“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再到元丰六年《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中的“五亩渐成终老计”,苏轼的心态日益平和,随顺自然的态度使他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和解脱。

虽然苏轼以归田为乐,但是迁客的身份仍使他不时发出身不由己的感叹,这种感受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明显。元丰六年,《临江仙·夜归临皋》中便有“长恨此身非我有”之叹,这是因为他虽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意向但却未必能如愿。他还在《与圆通禅师四首》(其一)中说:“未脱罪籍,身非吾有,无缘顶谒山门,异日圣恩或许归田,当毕此意也。”元丰七年苏轼量移汝州离黄之前便在《与蹇授之六首》(其五)中表达了对前途的隐忧:“人常蔽于安逸,而达于忧患。”苏轼四月离黄,是月他写了多首与渔父有关的作品,其中四首《渔父》借以表达对渔父无拘无束、自由闲适的生活的羡慕。此外,《浣溪沙·玄真子〈渔父词〉极清丽……》则是改编了张志和的《渔父》词,《调笑令·效韦应物体》亦以渔父为歌咏的对象。在中国文化中,渔父的形象被赋予了双重含义:一是象征着自由闲适的生活方式和出世情怀,二是《楚辞·渔父》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人生境界。东坡离黄之前频写渔父,用意不言而喻。

综上,在居黄的四年零三个月里苏轼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超然物外、随缘自适的心态最终取代了初到黄州时的惊惶不安、孤独悲伤。从元丰二年因受到不公待遇愤然决定归隐到元丰五年不计穷达的终老愿望,苏轼的心态日益成熟。无论是出世还是入世,不管是“拘人”还是“散人”,苏轼认为都不值得挂怀,他把精神上的适意作为终极追求,并借此超越现实中的困难和不幸,从而获得精神上的自由。

三、复杂心境构成的怀古主题

中国文学中的怀古主题往往都是借发思古之幽情对现实进行评判或借古人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因此格调都偏于沧桑悲凉。苏轼黄州时期的怀古作品虽然数量不多,真正意义上的怀古之作仅有《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尽管如此,这篇作品无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风格上都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更值得注意的是,怀古主题的作品反映了身处贬谪之中的苏轼,其心态走向成熟。

苏轼在黄州期间经常出游,借游赏山水来寻找精神寄托。但是苏轼所写的作品或单纯记游,或考寻古迹,或志怪记异,真正的怀古之作却少之又少,这无疑是避祸心理使然,所以苏轼元丰三年到四年的作品中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怀古主题作品。这一现象在元丰五年被打破,是年他多次游历赤壁,并写下了三篇歌咏赤壁的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后赤壁赋》。

关于黄州赤壁究竟是不是三国赤壁的古战场,苏轼有过思考,他在元丰六年八月的《与范子丰八首》(其七)中说过:“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今赤壁少西对岸,即华容镇,庶几是也。然岳州复有华容县,竟不知孰是?”可见,苏轼并非混淆两个赤壁,而是根本不介意此赤壁是否即为彼赤壁,因为他就是要借三国赤壁来抒发自己的情怀。在三篇歌咏赤壁的作品中,其中《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直接被东坡标明为“怀古”之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与通常的怀古作品一样,苏轼在这首词中借对历史的感慨抒发了自己的情怀——对三国年间年轻有为的周瑜“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羡慕和敬仰,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功业未成的遗憾之情。但是这首怀古词的意义并不止于此,滚滚的江水冲走的不只有泥沙,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千古风流人物”也都随时间一起远去了,这并不是一种悲哀,因为他们不朽的功绩和千古的英名永远为后人所铭记。与古人相比,自己一事未成却“早生华发”使得东坡不禁发出了“人间如梦”的慨叹。人生虚幻的感叹源自东坡的切身感受,但他却并不消极悲观。要判断一种观念是积极还是消极关键是看他以何种方式来应对,也就是看这种人生态度是否包含了积极的意义。东坡并不采取纵情声色美酒等及时行乐的消极方式来逃避,而是通过“一尊还酹江月”来回应人生的虚幻与无常。以杯中酒酹江月并不是借酒浇愁,也不是为了抒写孤独和无奈,将酒洒向大江本身就有文化意味,即在漫长无垠的历史长河中寻找人生的价值和意义。选择作为永恒的象征、承载着历史并伴随着人类文明进程的江月,说明东坡选择了文化和永恒,并从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归宿,从而获得精神上的解脱。结合上文所论,元丰五年的苏轼早已不为穷达所累,并把精神上的适意作为终极目的,所以这首词中虽有功业未成之遗憾,但却丝毫看不出失意的痛苦;虽有人生短暂的感慨,却不消极悲观;虽然看到了人生虚幻无常的本质,却不归于虚无,而是将这种情绪引向高远。通过文化来消解现实中的种种困扰,这是苏轼独特的解脱方式,所以这首词一改传统怀古主题作品悲凉沧桑的情调,代之以浑厚深远。这时苏轼对这个传统的文学主题做出的创新——从文化的视角来审视历史和人生,同时还在风格上也使人耳目一新。

另外,从《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中可以看出,苏轼此时仍怀有功业未成的遗憾以及对年轻有为的周瑜的倾慕,这看起来似乎与前文所论的东坡在黄州安心归隐田园有些矛盾,实则不然。前文说过,归隐田园是苏轼为了逃避“世之机”所采用的一种手段,是他解决出处问题时所做出的选择,但是苏轼却不逃避“世之事”。尽管初到黄州时的苏轼心灰意冷,但是这种心态很快便有所缓解。初到黄州的苏轼在元丰三年就写下了与现实有关的《五禽言》,其二云:“昨夜南山雨,西溪不可渡。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袴。不辞脱袴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租瘢。”苏轼写这首诗显然是出于对人民的同情。与前一年的作品相比,元丰四年苏轼的诗文中还多了许多关注国事的文字。他在《与滕达道六十八首》(其二十)中询问了宋与西夏的战事:“西事得其详乎?虽废弃,未忘为国家虑也。”在得知宋军大破西夏后创作了《闻捷》:“闻说官军取乞闇,将军旗鼓捷如神。故知无定河边柳,得共中原雪絮春。”以及《闻洮西捷报》:“汉家将军一丈佛,诏赐天池八尺龙。露布朝驰玉关塞,捷烽夜到甘泉宫。似闻指挥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放臣不见天颜喜,但惊草木回春容。”欣喜之情跃然纸上,这些都说明苏轼仍然关心现实、关心国家大事。元丰五年苏轼还写了一首《鱼蛮子》,其中有“人间行路难,踏地出赋租。不如鱼蛮子,驾浪浮空虚。空虚未可知,会当算舟车。蛮子叩头泣,勿语桑大夫”等句。纪昀评曰,“香山一派,读之宛然《秦中吟》也”,正是看到了东坡此诗像白居易的诗一样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针砭时弊的精神。以上几例充分说明苏轼谪居黄州期间并未因自身处境艰难而放弃对现实的关注,他一方面在躬耕田园的生活中寻找精神上的适意和解脱,另一方面仍怀有建立功名的理想。虽然“乌台诗案”使苏轼不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但是潜藏于心底的热情却并未因此泯灭,仍会时常诉诸笔端。结合上文所论可以看出,当初怀有强烈的建立功名之壮志的苏轼此时已经认识到除了通过英雄功业留名后世之外,还有像陶渊明一样以伟大高洁的人格境界来赢得不朽这样一条路。二者虽然分属出和处二端,但却并不矛盾,同时存在于苏轼的精神世界中。

虽然苏轼谪居黄州时期的怀古作品数量很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将他的怀古主题作品置于与其生死主题、出处主题同等重要的位置。因为苏轼除了在内容、格调、艺术等多方面对这个传统的文学主题进行开拓之外,他还通过相关作品更加完整地为我们展示了自己这个时期的内心世界——在躬耕田园中获得精神上的适意的同时并未彻底与现实决裂,心系国家和人民却不执着于对功名的汲汲追求。

四、始终相伴的梅花意象

梅花很早就成为文人关注的对象。梅花凌霜傲雪独自盛开,深受文人的喜爱,历代咏梅的佳作层出不穷。和别的文人一样,苏轼也非常喜欢梅花。苏轼在黄州四年多的时间里,每年都有与梅花有关的佳作。苏轼此期作品中的梅花主要有三重内涵:

一是作为贬谪遭遇的见证者。苏轼在遭受贬谪赴黄州的途中,只有梅花一路上与他相伴,元丰三年作赴黄州途中作《梅花二首》: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刚刚遭受牢狱之灾被贬黄州的苏轼是孤独的,处于幽谷之中的梅花同样也是孤独的。相似的处境使得苏轼和梅花同命相连,只有“不辞相送到黄州”的梅花才能成为苏轼的知音,所以他才会不惜笔墨描写和赞美生长在草棘间寂寞的梅花。元丰四年正月苏轼写了一首《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苏轼回忆去年来黄时悲凄的境遇,同时提及了作为他当时遭遇的见证者的梅花。苏轼写梅花并不只是为了回忆往昔的痛苦和不幸,而是要借此突出他此刻的心境已远非那时可比,所以诗中更多的是对往昔困难的傲视,同时也平添了几分超然和洒脱。元丰六年苏轼写了《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其中有“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苏轼连续三年正月二十日出东门并作诗,显然有以梅为见证者的意思,因为梅花目睹了他的心境在三年中从孤愤不平到旷达超然的转变。苏轼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梅花意象,固然不乏借以抒发贬谪生活的孤独之意,但更重要的目的则在于把梅花作为自己从人生的低谷走向超越的见证者。

二是作为高洁品质的象征。梅花在严冬凌寒盛开,这种坚毅的品格深为东坡所赞赏。元丰三年苏轼所作的《黄州春日杂书四绝》(其二)云:“中州腊尽春犹浅,只有梅花最可怜。坐遣牡丹成俗物,丰肌弱骨不成妍。”苏轼之所以认为“只有梅花最可怜”就是因为他看到“俗物”牡丹“丰肌弱骨”经不起风雪严寒的考验,只有独立寒冬的梅花才具有刚强坚毅的品格。元丰四年所作的《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中有“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数枝残绿风吹尽,一点芳心雀啅开”、元丰五年所作的《阮郎归·梅花》中有“雪肌冷,玉容真”、元丰六年所作的《二月三日点灯会客》中有“冷烟湿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同年的《再和潜师》中有“化工未议苏群槁,先向寒梅一倾倒”、元丰七年所作的《和秦太虚梅花》中亦有“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上述诗词都是从梅花坚毅刚强的品格着眼的,这种精神又何尝不是苏轼自身的写照!从这个意义上说,苏轼对梅花的赞许中包含着对自己的肯定,因此他在《江城子·大雪,有怀朱康叔使君……》才会描写自己“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的兴致。离开黄州以后,苏轼还时常会记起黄州的梅花并对其坚毅高傲的品格大加赞美,如他“离黄州以后未赴登州以前所作”的《忆黄州梅花五绝》。其二中的“尽爱丹铅竞时好,不如风雪养天姝”、其五中的“玉琢青枝蕊缀金,仙肌不怕苦寒侵”都是如此。

三是理想人格的建构。苏轼在黄州的几年里确立了理想的人格境界,这鲜明地体现在他作品中的梅花意象上。元丰五年,苏轼在对生死、出处等问题的思考已经趋于成熟的基础上建立起理想的人格境界。见他的《红梅三首》(其一):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苏轼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梅花以人的品格,他把高洁的“梅格”当作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加以讴歌,诗中的梅花分明就是东坡的化身。苏轼说红梅“自恐冰容不入时”,其实是说他担心自己“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不为世俗所接受。虽然外界环境迫使梅花做出许多与其本质不符的姿态(“故作小红桃杏色”),但梅花却始终不改变她的本质(“尚余孤瘦雪霜姿”)。这与苏轼的理想人格是完全一致的。苏轼虽然向往归隐,但是他知道自己身不由己,更何况他还不能彻底放弃自己的济世理想,所以他选择了不逃“世之事”而躲避“世之机”。苏轼写梅花为了“入时”而“故作小红桃杏色”,实际上就是在说他自己为了实现“兼济”的理想就不能与污浊的现实彻底决裂,所以自然也就不能完全与现实格格不入,他必须适应现实。但这并不是说为之放弃操守、随波逐流,而是要始终坚持自己的人格和信念不变。“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既是“梅格”的体现,同时更是苏轼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独善其身”的体现。苏轼实现了“独善其身”(内在)与“兼济天下”(外在)的统一,这巧妙地体现在他笔下的红梅上。同年苏轼还把这首诗改写成词,即《定风波·咏红梅》,足见他对与自己人格完全一致的“梅格”是何等喜爱。

苏轼黄州时期作品中的梅花意象所具有的三重内涵既相互关联又逐层深化,体现了苏轼对人生的思考和人格的确立,梅花从外在的见证者变成了苏轼自己,因此在诸多的意象中最受苏轼的关注。

五、前后反差极大的疲马、孤鸿、海棠意象

除了梅花意象以外,苏轼黄州时期的作品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意象也值得注意,因为它们同样反映了苏轼居黄期间心态的变化。

“老马”“病马”“疲马”是文学作品中一种常见的意象,这类意象往往被身心疲惫的文人用来自嘲或为壮心不已的文人借以自托。苏轼在元丰三年写了一首《迁居临皋亭》:

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区区欲右行,不救风轮左。虽云走仁义,未免违寒饿。剑米有危炊,针毡无稳坐。岂无佳山水,借眼风雨过。归田不待老,勇决凡几个。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饥贫相乘除,未见可吊贺。澹然无忧乐,苦语不成些。

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

长腰尚载撑肠米,阔领先裁盖瘿衣。

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

初到黄州的苏轼惊魂未定,他在元丰三年所作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便流露出这种心态: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王文诰将这首词编年为壬戌(元丰五年)十二月作,此后多有沿用此说者。但从苏轼在黄州时期的行迹(苏轼抵达黄州后于元丰三年二月寓居定慧院,并于同年五月迁居临皋亭)以及词中所表达的情感来看,此词应作于元丰三年。词中的孤鸿分明就是苏轼的化身。当时的苏轼内心被惊恐、孤独所占据,心怀幽恨不平之余又有几分顾影自怜正是苏轼内心的真实写照。此后几年苏轼的作品中虽然仍有“孤鸿”二字出现,但这些“孤鸿”只是作为一个客观物象而存在的,而不是真正的文学意象。如元丰六年所作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有“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这里的孤鸿只是作为景物的一部分而出现,东坡在景物之中寄托了自得超然之趣,却并未赋予孤鸿以象征意味,不似《卜算子》一词中借孤鸿来表达自己的孤独意识。

最后还需一提的是海棠意象。元丰三年东坡作《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致,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

苏轼在这首诗中描写了一株身处恶劣环境中的海棠,同时还用它同漫山遍野“粗俗”的桃李相对比,进而肯定了孤独、高洁的海棠。由海棠的“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联想到了自己被贬,遭遇的相似使得“天涯流落”的苏轼对海棠格外怜爱。如纪昀《纪文达公评本苏文忠公诗集》卷二十所说:“纯以海棠自寓,风姿高秀,兴象深微。”元丰七年苏轼又写了另一首与海棠有关的名作,其《海棠》诗曰:

东风嫋嫋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固然有一种顾影自怜的情怀,但这更多的是一种孤芳自赏的姿态,其本质是对自己人格的肯定和自信,所以他才有兴致在“香雾空濛”的月夜欣赏海棠,可见,同样是对海棠的怜惜,苏轼的心态已完全不同。

通过对以上几个意象的分析可以看出,苏轼笔下的相关意象随着时间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内涵,这与苏轼的心态和人生信念的变化是一致的——从孤独不平走向旷达超然。

结 语

元丰三年到七年谪居黄州期间,苏轼作品主题及意象所发生的变化反映了他对生死、出处、穷达等人生根本问题思考的深化与成熟。到达黄州以后,苏轼对自己的遭遇进行了反思,从对外在原因的寻找转为向内求取解脱之道,他在认识到人生和命运的无常的基础上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以超然的态度面对生死问题。苏轼齐一生死、不计穷达、宠荣不惊,把精神上的适意作为消解人生悲剧感的出路,从而不为出处问题所困扰。苏轼借助佛、老之学认清了人生悲剧感产生的原因却不皈依宗教,而是从文化中寻找解脱的途径。他在历史中寻找依据,借咏史展露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另外,苏轼笔下的梅花、海棠、孤鸿、疲马等意象的改变是上述三个主题变迁的具体体现,同样对应着苏轼心态由不平向超旷的变化。这种心态不但使他摆脱了贬谪生活中的种种艰难的困扰,同时更成为他此后浮沉宦海、几起几落生涯中从容面对波澜与挫折的保障。

注 释:

[1]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2]陈宏天、高秀芳点校《苏辙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

[3]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4]苏轼著,朱孝臧编年,龙榆生校笺,朱怀春标点《东坡乐府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5]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

[6]纪昀《纪文达公评本苏文忠公诗集》,道光十四年刊本。

[7]洪迈《容斋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8]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

[9]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

[10] 需要说明的是,论者常以《喜王定国北归第五桥》(《苏轼诗集》卷二十二,第1180页)中的“世事饱谙思缩手,主恩未报耻归田”来论东坡此时的心态,但详审全诗可知此二句所说的实为王定国,而非东坡本人,故本文不涉及此句。

[11]洪兴祖撰,白化文等校点《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

[12]查慎行补注,王友胜校点《苏诗补注》,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

[13]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巴蜀书社1985年版。

[14]对于此问题,孔凡礼先生在《三苏年谱》有详细考述,该书同时收录了其他学者的类似观点。详见孔凡礼《三苏年谱》卷三十,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194—1196页。

高云鹏,文学博士,北京体育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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