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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与香文化述论

2017-08-10陈才智

中国苏轼研究 2017年0期
关键词:东坡苏轼

◇陈才智

苏东坡与香文化述论

◇陈才智

苏轼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继陶渊明和白居易之后最具典型性的文人性格的代表,更是中国文化史上罕见的全才,在香文化史上亦占有重要地位。概而言之,苏轼不仅用香品香,还制香合香,可说是香界少有的通才。如同对待书画一样,苏轼将香道视为滋养性灵之桥,不只享受香之芬芳,更以香正心养神;不仅将香道提升到立身修性、明德悟道的高度,同时将禅风引入品香和香席活动中,以咏香参禅论道,表达自己的精神追求。

元丰六年(1083年),苏轼在黄州,受转运使蔡景繁的关照,在黄州城南江边驿站增修房屋三间,位于临皋亭旁,俯临长江,取名南堂。据《东坡志林》卷四云:“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苏轼在《迁居临皋亭》诗中还说:“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其《南堂》诗五首从不同角度描绘南堂风光,最后一首写道:

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

南堂四面临水,水天相接。夏日,在南堂扫地焚香静坐,安适自得,闭阁而昼眠。睡在细密的竹席上,竹席所织纹理光润,像水的波纹一样;纱帐轻细薄透,犹如李白《乌夜啼》中“碧纱如烟隔窗语”所写,似云烟缭绕一般。这种闭门焚香昼寝的境界,与苏轼《黄州安国寺记》所写“焚香默坐”的心曲是一致的,不同于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悠闲意境,而近似韦应物“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的高洁情怀,确实“可追踪唐贤”。因客忽访,打破梦境,恍惚醒来,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处何处。挂起帘子,只见窗外江浪连天。那种闲适、安静、与天地自然气息相接的生活状态,俱现于纸上。诗写得声情俱美,兴象自然,且意在象外。尤其结句,以景收束,挂起西窗,从阁内打通到阁外,拓出一派江浪连天的阔远境界,不仅表现了清静而壮美的自然环境,而且与诗人悠闲自得的感情相融合,呈现出一种清幽绝俗的意境美,确如前人所评“想见襟怀”。羲皇上人亦不过如此。清汪师韩《苏轼诗评笺释》卷三评云:“境在耳目前,味出酸感外。”纪晓岚《纪评苏诗》卷二十二也认为:“此首兴象自然,不似前四首,有宋人桠杈之状。”此诗写于贬谪时期,诗人仍能够焚香闭阁,酣然高卧,从容安闲,悠然自得,可见其真性情、真胸襟。

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有《和黄鲁直烧香二首》:

四句烧香偈子,随风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黄鲁直即黄庭坚,也是香学史重量级人物。以上两首咏烧香之诗,均为和黄庭坚之作。元丰八年(1085年),黄庭坚以秘书省校书郎被召,与苏轼第一次在京相见。元祐元年(1086年)春,黄庭坚作《有惠江南帐中香者戏赠二首》赠给苏轼,其一云:“百炼香螺沉水,宝熏近出江南。一穟黄云绕几,深禅想对同参。”其二云:“螺甲割昆仑耳,香材屑鹧鸪斑。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

黄庭坚诗从别人所赠的帐中香谈起,分析帐中香的成分与香味,焚香的时机,用何种香具,等等。前一首先以精心炮制的“香螺”(即螺甲或甲香)、“沉水”(即沉香)开首,说明帐中香来自江南李主后宫,这种百炼而成的“宝熏”,当时刚刚流行于江南一带。然后以香飘的形态,来烘托诗中主角与同伴一起专注参禅的幽静、祥和、沉默的气氛。后一首开篇呼应前一首前两句,但换了一种描述方式,述及香材的外形,描写制香的原料上一点一点的斑纹,也就是对制香过程的细部观察。甲香(或螺甲)有如昆仑人(南海黑人)的耳朵形状,据东吴时万震《南州异物志》载:“甲香,螺属也,大者如瓯,面前一边,直搀长数寸,围壳有刺。其厣可合,杂众香烧之,皆使益芳,独烧则臭。”甲香入香方中,有助于发烟、聚香不散之特点。不过,作为香药使用,需要经过繁复的修制程序。修制甲香,主要以蜜酒再三煮过、焙干,如此重复数次,方能使用。“香材屑鹧鸪斑”说的是一种鹧鸪斑香,为香中之绝佳者,系从沉水香、蓬莱香及笺香中所得,因其色斑如鹧鸪,故名。丁谓《天香传》即云:“鹧鸪斑,色驳杂如鹧鸪羽也。”叶庭珪《名香谱》有鹧鸪斑香,谓其“出日南”。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亦云:“鹧鸪斑香,亦得之于海南沉水、蓬莱及绝好笺香中,槎牙轻松,色褐黑而有白斑点点,如鹧鸪臆上毛,气尤清婉,似莲花。”接着,也是对前一首气氛的呼应,前一首说的是自己和同伴置身宁静之境,后一首则用成天鸣叫的鸠、在帷幕下徜徉的鸭子(大概联想自女性闺房中常用鸭形香熏),呈现一幅闲适且平静的春日画面。

诗题既然称为“戏赠”,就考验苏轼的回应了,对此,苏轼分别依韵唱和,时亦在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的两首和作,最突出的特点是打通诗艺与香道,将《楞严经》的“鼻观”引入诗歌的评价,以“鼻根”品味黄鲁直的烧香诗偈。

第二首,以文人书斋中的熏香,作为内心表露的回应。言万卷小字密密麻麻,即使置于明窗之下,也让人无法看得清楚。当一炷香烧尽时,个中的妙意尽是心境的平静,带入出世之思。末句有欲隐居世外之意,即使暂时漂游于俗世,亦令人有隽永意冷之感,或许与苏轼在朝中几度沉浮的经历相关。当时苏轼已经五十一岁,在京任中书舍人,九月为翰林学士。然而,如同爱书人进入藏书无穷的书斋,却眼已昏花,只觉字小;烟消火冷,香味已远。对苏轼而言,或许半生身老,大抵只剩“心闲”,而溯其源,应该也是取义于《楞严经》关于鼻观的另外一个典故:“香严童子,即从座起,顶礼佛足,而白佛言:我闻如来,教我谛观,诸有为相。我时辞佛,宴晦清斋。见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我观此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著,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如来印我,得香严号。尘气倏灭,妙香密圆,我从香严,得阿罗汉,佛问圆通,如我所证,香严为上。”看来,香岩童子因香而悟道,参透禅关才是主题。“鼻观”是山谷以禅入诗之惯用语汇,其《题海首座壁》也有“香寒明鼻观,日永称头陀”的说法,而《谢曹方惠二物》其一亦云:“注香上褭褭,映我鼻端白。”

鼻子具有眼睛的“观”的功能,这种说法源自《楞严经》“六根互相为用”的思想。佛教称人的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对应于客观世界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而产生见、闻、嗅、味、觉、知等作用。与此相应,《俱舍论颂疏》有“六境”之说,即色、声、香、味、触、法六种境界。《楞严经》认为,只要消除六根的垢惑污染,使之清净,那么六根中的任何一根都能具他根之用,这叫作“六根互用”或“诸根互用”。惠洪不仅信奉“鼻观”说,而且相信眼可闻,耳可见,各感官之间可以互通。他在《泗州院旃檀白衣观音赞》中说:“龙本无耳闻以神,蛇亦无耳闻以眼,牛无耳故闻以鼻,蝼蚁无耳闻以声。六根互用乃如此。”他认为,“观音”一词,表示声音可观,本身就包含六根互用、圆通三昧的意味。在《涟水观音像赞》中,他对此进行讨论:“声音语言形体绝,何以称为光世音?声音语言生灭法,何以又称寂静音?凡有声音语言法,是耳所触非眼境。而此菩萨名观音,是以眼观声音相。声音若能到眼处,则耳能见诸色法。若耳实不可以见,则眼观声是寂灭。见闻既不能分隔,清净宝觉自圆融。”

两组四首六言咏香小诗,见证了黄庭坚与苏东坡之间最初结交的一段情谊,也是苏、黄二人日后不断分享烧香参禅的生活情调的一个缩影。在苏黄应答诗中,两人以香所结的情缘,同修共参,令人动容,所谓气味相投,莫过于此。“沉水”“烧香”“一穟黄云”“鼻观先参”,种种场景,建构出一种安和平静的气氛。“身老心闲”,渗透着对清静心有所追求的思想,平静如“火冷”一般,是对寂静本心的向往,想要抛开令人“眼花斓斑”的“万卷小字”,以求一念清净、心身皆空、物我相忘之境,而“烟消火冷”四字,则把此种意境展现得恰到好处。继苏轼之和作,黄庭坚又有《子瞻继和复答二首》:“置酒未容虚左,论诗时要指南。迎笑天香满袖,喜公新赴朝参。”“迎燕温风旎旎,润花小雨班班。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及《有闻帐中香以为熬蝎者戏用前韵二首》:“海上有人逐臭,天生鼻孔司南。但印香严本寂,不必丛林遍参。”“我读蔚宗香传,文章不减二班。误以甲为浅俗,却知麝要防闲。”苏、黄二人以六言小诗的形式,这般相互唱和,乐于玩味再三,看似无拘束的轻松交流,实是对佛理的同参,融入着禅机妙理,可见二人精神境界在诗道与香道上的契合相和。

另一位在诗道与香道上与苏轼契合相和的,是他的弟弟苏辙。苏辙的生日,苏轼寄赠檀香观音像,并将专门合制的印香(调制的香粉)和篆香的模具(银篆盘)作为寿礼,可见其对香道的重视与钟爱。其《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诗云:

旃檀婆律海外芬,西山老脐柏所薰。香螺脱黶来相群,能结缥缈风中云。一灯如萤起微焚,何时度惊缪篆纹。缭绕无穷合复分,绵绵浮空散氤氲,东坡持是寿卯君。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共厄中年点蝇蚊,晚遇斯须何足云。君方论道承华勋,我亦旗鼓严中军。国恩当报敢不勤,但愿不为世所醺。尔来白发不可耘,问君何时返乡枌,收拾散亡理放纷。此心实与香俱焄,闻思大士应已闻。

这首诗尚存苏轼原迹拓本,曾收入宋拓《成都西楼苏帖》,帖心高29.5厘米,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端匋斋本,题为《子由生日诗帖》。诗作于绍圣元年(1094年)二月初,时苏轼在定州任,苏辙在京师为官。苏辙生于己卯年二月二十日,所以苏轼诗中称其为“卯君”。《唐宋诗醇》卷四十评云:“香难以形容,偏为形容曲尽。平时好以禅语入诗,此诗偏只结句大士已闻一点,真有如天花变现不可测。识者在诗道中,殆以从闻思修而入三摩地矣。”确实,苏诗只在结尾点题,再次呼应《和黄鲁直烧香二首》从《楞严经》“佛教我从闻思修入三摩地”借鉴的“闻思”,禅思、香道与诗艺打通一气。清人张问陶则评云:“此作章法奇甚,仄韵叶来稳甚。”前半段多处谈香,旃檀即檀香,婆律即龙脑香(亦名冰片),均为海外引进的名香。《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八“广动植之三”云:“龙脑香树,出婆利国,婆利呼为固不婆律。亦出波斯国。树高八九丈,大可六七围,叶圆而背白,无花实。其树有肥有瘦,瘦者有婆律膏香,一曰瘦者出龙脑香,肥者出婆律膏也。在木心中,断其树劈取之,膏于树端流出,斫树作坎而承之。入药用,别有法。”诗中“柏”即柏树,是用来熏烧的香料。而“香螺脱黶”为甲香,能聚众香,多出于海南,这些显然是东坡合香的香料。“老脐”指麝香,诗言麝食柏而香,原袭古人成说,不过麝的取食的确很清洁,如松与冷杉的嫩枝和叶,及地衣、苔藓、野果。合香所用为整麝香,亦即毛香内的麝香仁,俗称当门子,其香气氤氲生动,用作定香,扩散力最强,留香特别持久,唯名贵不及舶来品的龙涎香。“缪篆纹”一句,又谈到用香工具,即篆香盘,从后句“缭绕无穷合复分”看来,这款香印屈曲缠绕,相当回环复杂,饶有意趣。后半段回顾与子由各自生平的主要阶段,堪称苍茫一生之概括,并表达与子由一起返还乡枌之心。特别是最后一句,颇有些与香并世而存,又要与香共赴九天之感,可见兄弟情谊之深厚。

此诗苏辙有《次韵子瞻生日见寄》相和,诗云:“日月中人照与芬,心虚虑尽气则薰。彤霞点空来群群,精诚上彻天无云。寸田幽阙暖不焚,眇视中外绛锦纹。冥然物我无复分,不出不入常氤氲。道师东西指示君,乘此飞仙勿留坟。茅山隐居有遗文,世人心动随虻蚊。不信成功如所云,蚤夜宾饯同华勋。尔来仅能破魔军,我经生日当益勤。公禀正气饮不醺,梨枣未实要锄耘。日云莫矣收桑枌,西还闭门止纷纷。忧愁真能散凄焄,万事过耳今不闻。”(《登真隐诀》云:“日中青帝,日照龙韬,其夫人曰芬艳婴。”)和韵诗分依韵、用韵和次韵(步韵)三类,在诗韵的创作难度上逐次加大。其中依韵是指按照原诗原韵部的字来协韵,用韵是指在依韵基础上按照原诗原字来协韵,次韵是指在用韵基础上按照原诗原字原序来协韵。苏辙这首和韵之作,韵部及次序与苏轼原唱完全相同,属于难度最大的次韵。挑战这一次韵的,是七百四十年之后的清代人。道光十四年甲午(1834年),胡敬作《以藏香赠小米用东坡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诗韵》,和者汪远孙、汪铽,收录在汪远孙编刊本的一卷本《销夏倡和诗存》中。

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苏轼到达贬所惠州,子由亦于同年被贬筠州(今江西高安)。绍圣二年(1095年),子由生日前夕,苏东坡又寄香合为贺礼。苏轼到惠州之后,程正辅旋亦任广东提刑,驻跸韶州(今广东韶关)。在《与提刑程正辅书》中,苏轼说:“有一信箧并书欲附至子由处,辄以上干,然不须专差人,但与寻便附达,或转托洪吉间相识达之。其中乃是子由生日香合等,他是二月二十日生,得此前到为佳也。不罪不罪。”苏轼与程正辅绍圣二年正月初始相通问,而程正辅绍圣三年二月即离任赴阙,书信中未提及正辅离任事,可知不在绍圣三年。子由生日前夕,苏轼希望程正辅在子由生日之前将信箧寄到,可知这封书信写于绍圣二年正月末或二月初,可见兄弟二人以香为媒传递友情之一斑。

绍圣五年(1098年)二月,为庆祝苏辙六十大寿,六十四岁的苏轼以沉香山子寄弟,并作《沉香山子赋》,题下自注“子由生日作”。

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杜衡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羶,苏合若芗而实荤。嗟吾知之几何,为六入之所分。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薝蔔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孤之插云。往寿子之生朝,以写我之老勤。子方面壁以终日,岂亦归田而自耘。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帨帉。无一往之发烈,有无穷之氤氲。盖非独以饮东坡之寿,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

当时苏辙深陷逆境,苏轼借着沉香山子(即沉香块料山料雕成的山形工艺品)为喻,隐喻坚贞超迈的士君子,以此激励子由,可谓大有深意。整篇寿赋构思奇妙,妙在笔笔不离沉香,却处处在颂扬一种卓然不群的品格。开篇列举古人以为珍奇的种种香草香料,但作者认为,其香浓烈乱心而不可取。笔锋一转,点出“独沉水为近正”,沉香与众不同,“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其淡香无尽和不凡的形象,给人一种启示:坚硬似金却温润如玉,纤细似鹤却重筋如龙,形状小然气象豪,有太华倚天、小孤插云的伟姿,尤其是其香味,更非其他香木可比——香不浓,然久不衰。像香木产地占城的香木在沉香的面前,就只能用来烧饭、熏蚊子了。这种种物性,岂不都与人内在的节操与品性相似?夸赞当地山崖所产的香,实际暗含对中原某些官僚贵族的不满。前半部分铺陈的香草,就是那些人的象征,而讴歌蛮荒之香,实际上是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在香草对比中,反映的是一种自励的心态,同时向弟弟倾诉,是在异地他乡寻找自我和精神的象征。

于是,接着说它可以送给苏辙,弟弟面壁,正好可放之于几席之上。香之芬芳和人之品德正好对应,将之作为寿品,再好不过。不难看出,苏轼在给逆境中的弟弟输送一种精神力量,激励他以沉香山子为鉴,保持晚节,做一个立场坚定、精神超然的士君子。如此的寿祝,如此的手足之情,是建立在心心相印基础上的相互牵挂,与一般寿礼的善祝善颂,自然大异其趣。

这篇赋还有一个妙处,即严肃的思想内容,反以风趣的笔调出之。从“往寿子之生朝”之后,便以诙谐的口吻和弟弟开起玩笑来:你这个书呆子整天闭门读书,让这沉香山子散发的淡淡的幽香永远提醒你,可不要忘了身在黎民之间的哥哥的情谊!两鬓星霜的弟弟,读到这里定会欣然开怀。的确,在这严酷的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真诚的手足之情更让他感到慰藉的!通读全文,虽历近千年岁月,仍馨香氤氲,堪称文字海南沉!

读到哥哥苏轼的这篇寿赋,苏辙答以《和子瞻沉香山子赋》,前有小序云:“仲春中休,子由于是始生。东坡老人居于海南,以沉水香山遗之,示之以赋,曰:‘以为子寿。’乃和而复之。”赋云:“我生斯晨,阅岁六十。天凿六窦,俾以出入。有神居之,漠然静一。六为之媒,聘以六物。纷然驰走,不守其宅。光宠所眩,忧患所迮。少壮一往,齿摇发脱。失足陨坠,南海之北。苦极而悟,弹指太息。万法尽空,何有得失。色声横鹜,香味并集。我初不受,将尔谁贼。收视内观,燕坐终日。维海彼岸,香木爰植。山高谷深,百围千尺。风雨摧毙,涂潦啮蚀。肤革烂坏,存者骨骼。巉然孤峰,秀出岩穴。如石斯重,如蜡斯泽。焚之一铢,香盖通国,王公所售,不顾金帛。我方躬耕,日耦沮溺。鼻不求养,兰茝弃掷。越人髡裸,章甫奚适。东坡调我,宁不我悉。久而自笑,吾得道迹。声闻在定,雷鼓皆隔。岂不自保,而佛是斥。妄真虽二,本实同出。得真而喜,操妄而栗。叩门尔耳,未人其室。妄中有真,非二非一。无明所尘,则真如窟。古之至人,衣草饭麦。人天来供,金玉山积。我初无心,不求不索。虚心而已,何废实腹。弱志而已,何废强骨。毋令东坡,闻我而咄。奉持香山,稽首仙释。永与东坡,俱证道术。”

此赋充分表现了弟弟苏辙对哥哥原赋精神实质的心领神会,这样的唱和,既是骨肉亲情的彼此依恋,又是在同一文化层次上知音的心照与默契。与《次韵子瞻生日见寄》不同,此赋和其意,不和其体,采用北宋时期并不多见的四言赋和答——苏辙集只有两篇四言赋,另一篇是《卜居赋》。虽四言在字数上不免局促,但毕竟也是赋。其体物铺张扬厉,同样很好地体现出赋的特色。写沉香山子“维海彼岸,香木爰植。山高谷深,百围千尺。风雨摧毙,涂潦啮蚀。肤革烂坏,存者骨骼。巉然孤峰,秀出岩穴。如石斯重,如蜡斯泽。焚之一铢,香盖通国”。从物的出产地,写到性状,正是咏物赋的特点。但此外更有叙事、抒情与议论,赋中回顾往事,忆及自己早年“纷然驰走,不守其宅”的宦海生涯,而今耳顺之年,深感“少壮一往,齿摇发脱。失足陨坠,南海之北。苦极而悟,弹指太息”,似乎想到自己年迈体衰,对人生也有些悔意,表现出晚年贬官雷州带来的思想变化。但一转念,又觉得人生如梦,一切都会归于空无,领悟到“万法尽空,何有得失”,妄真虽二,本实同出,只要淡化得失,持此香山,必将与兄长俱证道术。

元符三年(1100年),流落海外三年的苏轼回归内陆,南贬北归后,事事值得新奇,而他自称堪为喜事者,饮酒、啜茶、焚香而已。十月二十三日,他在拜访老友孙鼛之后,写下《书赠孙叔静》,中云:

今日于叔静家,饮官法酒,烹团茶,烧衙香,用诸葛笔,皆北归喜事。

孙叔静,名鼛,本钱塘人,随父徙江都,年十五游太学,苏洵曾亟称之。据《宋史》卷三四七记载,鼛笃于行义,在广东时,苏轼谪居惠州,极意与周旋。二子娶晁补之、黄庭坚女,党事起,家人危惧,鼛一无所顾,时人称之。

再来看苏轼的咏香词。有一首和香有关的词牌,其得名即出自东坡,那就是《翻香令》:

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重闻处,余熏在,这一番、气味胜从前。

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沉水暗同然。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

《翻香令》约作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六月。是年二月,东坡还朝,除判登闻鼓院,专掌臣民奏章事。五月妻王弗卒,时年二十七岁,后封为魏成君、崇德君、通义郡君,六月,殡于京城西。这首《翻香令》系东坡在殡仪后撰写的怀旧词,就香炉焚香、今昔对比之景来怀念王弗。《填词图谱续集》将此首误作蒋捷词。傅幹《注坡词》卷十二注曰:“此词苏次言传于伯固家,云:老人自制腔名。”苏伯固,名坚,是苏轼好友,傅幹则是南宋初年的人。这一记载,可以说是流传有自,相当可靠。由此也证明,苏轼的确能够自己度曲。《御定词谱》卷十二亦云:“翻香令,此调始自苏轼,取词中第二句‘惜香爱把宝钗翻’为名。”双片56字,上、下片各五句三平韵。《词式》卷二说:“全调只有此一词,无别词可较。”

上片写灵柩前烧香忆旧情景。第一句忆旧,忆当年,每天烧香的金炉暖气犹存,伴读时的麝煤已所剩无几。“金炉”指金属所铸香炉,有可能是金色的铜质香炉。王安石《夜直》诗:“金炉香尽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麝煤”或指含有麝香的墨,这里泛指香(并非专指以麝香制作的香)燃烧后的香灰,借代香,因为香气浓烈,所以称“麝”,并不是焚麝香。第二句用递进句忆旧,忆当年,君“惜香”,希望香气长留我们身边。更为可贵的是,用“宝钗”将那残余未尽的香翻动,让它全部燃烧完毕。范智闻《西江月》所写“烟缕不愁凄断,宝钗还与商量。佳人特特为翻香,图得氤氲重上”,与此相似。翻香,此后渐成宋词常见意象之一。而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还以“翻之四面悉香,至煤烬气不焦”来品第海南香优劣,意趣正与之无别,焚香之要实亦在此。最后四句用叙述的语言写现实,“重闻”(再嗅)那个地方,“余熏”(余留的香味)还在。“这一番气味”犹胜从前的烧香祝福。整个上片饱含着浓烈香气,象征着东坡与王弗昔日幸福绵绵。

下片描叙殡仪上精心添香,及其忠诚心态。第一、第二句写感情上的隐私。明人沈际飞评曰:“遮遮掩掩,孰谓坡老不解作儿女语。”“小蓬山”相传为仙人居地,这里代指焚香之炉,应该是博山炉。《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五引李尤《熏炉铭》:“上似蓬山,吐气委蛇。”“沉水”即沉香,一种珍贵香料。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密香沉香》:“此八物同出于一树也……木心与节坚墨,沉水者为沉香,与水面平者为鸡骨香。”后因以沉水借指“沉香”。“然”是“燃”的本字。趁人不知道,“背人偷盖”上小蓬山式的香炉,再把沉香木加进去,和燃烧着的香料一同暗暗燃烧。这是为了什么?“背人偷盖小蓬山”这一举动,虽极微小,但刻画出东坡对爱情的虔诚专一。最后几句又从两层意思上作答:一是“且图得,氤氲久”,只愿香气浓烈,弥漫不散;二是“为情深,嫌怕断头烟”,更为情深香久,不会断截。“断头烟”即断头香,谓未燃烧完就熄灭的香。俗谓以断头香供佛是不吉之兆,来生会得与亲人离散的果报,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七云:“元曲所谓‘前生烧了断头香’者,宋时先有此说耶。”尽管这是陈旧习俗,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东坡对王弗矢志不渝的深挚之情。

苏轼的《翻香令》影响深远。南宋临川(今江西抚州)人邬虙(字文伯),今存词仅一首,即《翻香令》,词云:“醉和春恨拍阑干。宝香半灺倩谁翻。丁宁告、东风道,小楼空,斜月杏花寒。 梦魂无夜不关山。江南千里霎时间。且留得、鸾光在,等归时,双照泪痕干。”上、下片第三句六字折腰,第四句三字,第五句五字,分句与苏词略微不同。清人用此调填词者颇多,如李雯《翻香令·本意》:“微翻朱火暖金猊。绿烟斜上玉窗低。龙香透,云英薄,近流苏、常自整罗衣。 轻分麝月指痕齐。闻山馀篆润丹泥。只赢得,笼儿热,但灰成心字少人知,岭南有心字香。”屈大均《翻香令》:“香魂煎出怕多烟。未焦翻取气还鲜。玻璃片,轻轻隔,要氤氲、香在有无间。 莞中黄熟胜沉馢。忍敎持向博山燃。且藏取,箱奁内,待荀郎熏透玉婵娟。”钱芳标《翻香令·烧香曲感旧》:“绨函牢合鹧鸪斑。殷勤曾索绿窗间。重开检,人何处,对金鳬、不忍便烧残。 双心一意本相关。那知荀令损韶颜。营斋日,招魂夜,只留熏、小像挂屏山。”虽各有胜境,但皆紧扣翻香词意,与苏轼原作一脉相承。

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在黄州,回忆起七岁时,在眉山遇到一位年九十岁的朱姓老尼,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孟昶与花蕊夫人纳凉于成都市郊的摩诃池上,作一词,朱俱能记之。四十年后,朱去世已久,人无知此词者,苏轼也只记其首两句,于是敷衍为《洞仙歌令》,词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首写炎夏之夜,清凉幽淡之景,“冰肌”二句,形容女子肌肤美妙,性情幽静,如冰清玉润一般。“水殿风来暗香满”之“暗香”,寓含着殿里焚茗之静香,栏边美人肌肤之幽香,水上荷花之清香,从中可以想见花蕊夫人的清雅气质,而“欹枕钗横鬓乱”,则更有娇慵神态。下片“庭户无声”“疏星渡河汉”“金波淡,玉绳低转”诸语,小处见大,细画夜之静谧,也烘托出主人公心境之清淡。“玉绳”指北斗七星中的两星名,在第五星玉衡的北面,“玉绳转”表示夜深。美人易老,年华如逝,这惯常的主题,在苏轼这首词里,不仅另有一番清凉光景,而且似乎续写出一段美妙的佳话,勾勒出一幅夏夜美人纳凉图,但作者的深意,却结在末句的“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此词笔墨空灵超妙,清人沈祥龙《论词随笔》谓诵其句,“自觉口吻俱香”。

龚明之《中吴纪闻》有一则“姚氏三瑞堂”,记载一桩以香为礼的逸闻:

阊门之西,有姚氏园亭,颇足雅致。姚名淳,家世业儒,东坡先生往来必憩焉。姚氏素以孝称,所居有三瑞堂,东坡尝为赋诗云:“君不见董召南,隐居行义孝且慈。天公亦恐无人知,故令鸡狗相哺儿。又令韩老为作诗,尔来三百年,名与淮水东南驰。此人世不乏,此事亦时有。枫桥三瑞皆目见,天意宛在虞鳏后。惟有此诗非昔人,君更往求无价手。”东坡未作此诗,姚以千文遗之。东坡答简云:“惠及千文,荷雅意之厚。法书固人所共好,而某方欲省缘,除长物,旧有者犹欲去之,又况复收邪?”固却而不受。此诗既作之后,姚复致香为惠。东坡于《虎丘通老简》尾云:“姚君笃善好事,其意极可嘉,然不须以物见遗。惠香八十罐,却托还之,已领其厚意,与收留无异。实为它相识所惠皆不留故也。切为多致,此恳。”予家藏三瑞堂石刻,每读至此,则叹美东坡之清德,诚不可及也。

姚淳为了答谢苏东坡的美意,恭送上好的香料给他,以表敬意,只是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一次送礼就八十罐,数量之多令人咋舌。苏东坡也具有清雅高迈的美德,对如此雅礼表示心领,龚明之对他二人都赞佩不绝。实在来说,这些都是深深为香效所迷醉的士大夫,他们于香学,早已铭刻在心灵的最深处,可谓香道之知己,香学之知音。

东坡一生嗜香制香,流传至今的有关香的故事还有很多。同时,东坡不仅品香咏香,更以香悟道,以香参禅,不愧香界的实践家兼理论家。以上所论,点滴而已。爱香的有心人或可根据有关文献,研制出当年东坡的香方,写出一部《东坡香道》一类更为详尽的专书,也不枉东坡当年惜香、用香的一脉香息。

注 释:

[1]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注释《东坡志林/仇池笔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27页。此文或题为“临皋闲题”,实即《与范子丰》十首之八(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53页)。苏轼《与王庆源》十三首之五又云:“寓居官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客至,多辞以不在。往来书疏如山,不复答也。此味甚佳,生来未尝有此适。”(《苏轼文集》第1813页)据吴雪涛《苏文系年考略》,作于元丰四年五六月间(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37页)。

[2]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3]李肇《国史补》卷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4]王士祯《池北偶谈》卷十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查慎行撰,张载华辑《初白庵诗评》卷中,乾隆四十二年张氏涉园观乐堂初刊本。

[6]曾枣庄《苏诗汇评》,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7]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二,四部丛刊景宋乾道刊本。

[8]见陈敬《陈氏香谱》,《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清知不足斋丛书本。

[10]孔凡礼《三苏年谱》,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11]《楞严经》卷五,《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9册。

[12]《山谷外集诗注》,四部丛刊景元刊本。

[13]《石门文字禅》卷十八,四部丛刊景明径山寺本。

[14]刘正成主编,刘奇晋副主编《中国书法全集》第33卷,荣宝斋出版社1991年版,第630页。参见陈中浙《苏轼书画艺术与佛教》,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431页。

[15]《王直方诗话》曰:“苏黄门以己卯生,故东坡有卯君之语,其以檀香观音像遗黄门云:‘持是寿卯君。’其《出局偶书》云:‘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其《送王巩》诗云:‘泪湿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九)

[16]《唐宋诗醇》下册,中国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

[17]见王利器《张问陶读苏诗简端记赘言》,《南充师范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

[18]方南生点校《酉阳杂俎》,中华书局1981年版。

[19]扬之水《古诗文名物新证》第一册,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版。

[20]陈宏天、高秀芳校点《苏辙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

[21]徐雁平《清代世家与文学传承》,三联书店2012年版。

[22]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23]见吴雪涛《苏文系年考略》,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24]绍圣五年六月改年号为元符元年。《苏颍滨年表》所云:“元符元年戊寅二月,轼以辙生日,有《沉香山子赋》赠辙,辙和以答之。”应订正为绍圣五年。

[25]李之仪《姑溪居士集》前集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6]孙民《东坡赋译注》,巴蜀书社1995年版。

[27]孔凡礼《三苏年谱》,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28]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册。

[29]朱靖华等编著《苏轼词新释辑评》上册,中国书店2007年版。

[30]如韩偓《横塘》诗:“蜀纸麝煤添笔媚,越瓯犀液发茶香。”杨无咎《清平乐》(花阴转午):“麝煤落纸生春。只应李卫夫人。我亦前身逸少,莫嗔太逼君真。”

[31]类似用例,还有贺铸《点绛唇》:“一幅霜绡,麝煤熏腻纹丝缕。”张元幹《菩萨蛮》:“春浅锦屏寒,麝煤金博山。”晁公武《鹧鸪天》:“兰烬短,麝煤轻。”陆淞《瑞鹤仙》:“屏间麝煤冷。”唐艺孙《天香》(螺甲磨星):“海蜃楼高,仙娥钿小,缥缈结成心字。麝煤候暖,载一朵、轻云不起。”

[32]如蔡伸《满庭芳》“玉鼎翻香,红炉迭胜”,辛弃疾《虞美人》“宝钗小立白翻香”,马子严《满庭芳》“逢解佩、玉女翻香”,方千里《渡江云》“还暗思、香翻香烬,深闭窗纱”,黄机《水龙吟》“歌罢翻香,梦回呵酒”,吴文英《西江月》“添线绣床人倦,翻香罗暮烟斜”,张枢《木兰花慢》“记剪烛调弦,翻香校谱”,刘埙《六么令》“锦瑟银屏何处,花雾翻香曲”。

[33]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二,明刊本。

[34]《全宋词》第4册第2471页。词牌当据清陶梁《词综补遗》卷七(清道光十四年陶氏红豆树馆刻本),宋赵闻礼《阳春白雪》卷七(清嘉庆宛委别藏本)则题为“翻香冷”。

[35]李雯《蓼斋集》卷三十一,清顺治十四年石维昆刻本。

[36]屈大均《翁山诗外》卷十六,清康熙刻凌凤翔补修本。

[37]钱芳标《湘瑟词》卷一,清康熙刻本。

[38]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册。

[39]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二,清知不足斋丛书本。“除长物,旧有者犹欲去之”,或断为“除长物旧有者,犹欲去之”,不妥。

陈才智,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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