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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拜罗伊特音乐节的非“指环”制作

2017-08-09杨世彭

歌剧 2016年12期
关键词:圣杯伊索指环

杨世彭

今年8月5日至15日之間,我们夫妇参加了瓦格纳在140年前建立的拜罗伊特音乐节(Wagner's B,dyreuthFestival),看了七出乐剧;除了四联剧“指环系列”外,也看了今年度的新制作《帕西法尔》(Parsifal),以及前两年的新制作《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与《漂泊的荷兰人》。2003年制作的“指环系列”及2004年制作的《荷兰人》我们在两年前已经看过,此行的关注点在于还没看过的《帕西法尔》与《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两大新制作。

这已是我们第十次拜访这个举世闻名的音乐节了,但今年的气氛却非比往常:剧院的四周都由警察、警车包围,驾车去剧院看戏的观众都须绕道进入停车场;剧院的每个出入口都由安保人员把守,观众携带的包袋都须检查。这些如临大敌的安保措施以往从未出现,想是巴黎刚遭恐怖分子袭击之故;另外,离音乐节不远的小城奥斯巴赫(Ausbach),在音乐节开幕的前一天,刚刚发生伊斯兰难民用炸弹自杀的激烈事件。

而这出新制作《帕西法尔》的风风雨雨,也正好给恐怖份子攻击这个瓦格纳乐剧圣地提供了最好借口。在德国导演乌韦·埃里克·劳芬伯格(Uwe Eric Laufenberg)的诠释之下,原本在中古世纪西班牙的地点被改至中东某个基督教遭受威胁的伊斯兰城镇,圣杯武士居住的古堡改成相当破败的寺庙,基督教僧侣除了守护圣杯之外,还要照顾大批的难民,而全副武装的中东士兵也经常进出,查看是否有可疑人物混迹其中。古堡外的湖边被改成颇似进行基督浸礼的大澡盆,伤势一直无法痊愈的国王阿姆福塔斯(Amfortas)在第一幕被抬入浸洗创伤的场面,国王的形象活似正从十字架上卸下的耶稣,头戴荆棘皇冠,右肋血流不止。第二幕魔术师克林佐尔(Klingsor)的魔宫恰似中东寺庙或浴池,他手下引诱英雄的佩花少女都身着黑色伊斯兰服装,头脸都被遮起,但当穿着特勤军士服装的帕西法尔上场后,她们纷纷脱下黑衣黑罩,露出里面相当诱人的肚皮舞舞娘的装扮。此剧最让人期待的一个场面,应是魔术师把刺伤耶稣右肋的圣矛掷向帕西法尔,而那支飞矛却在英雄的头顶停住——可这个经典场面根本没在新版本里出现,观众反而看到的是背叛圣杯武士的克林佐尔的私人房间里居然摆满各式各样的十字架。这些,都与常规的《帕西法尔》演出大异其趣,而剧中的场景与服装,的确充满了伊斯兰色彩及中东风味。

可是导演也有他独特的诠释。他想在剧中讨论基督教、伊斯兰教与犹太教是否可以在今日的世界里共存。此剧最动人的片段,也就是少年英雄帕西法尔携带那支从魔术师手中夺回的圣矛回到圣殿,用这支圣矛触碰阿姆福塔斯的伤口,那多年不愈的伤口立即止血痊愈。随即帕西法尔取代国王进行圣杯祝福仪式,一般的演出只见圣杯发出神奇光芒,围观的武士纷纷下跪,在殿顶天使吟唱声中结束这出有关“救赎”的乐剧。在此次的演出中,这一幕中救赎的对象不止那群守护圣杯的中古基督教武士,还包括伊斯兰教信众,以及一些手持祈祷书的犹他教民在内的围观群众。而导演最高明的点缀,就是圣杯并没有发出神奇的光芒,反让观众席的灯光在最后合唱声中逐渐亮起,显示我们这1800名现场观众也参与了这个圣杯仪式,并且也得到了救赎。这在现今中东连年战乱、伊斯兰激进分子在欧美各地暴力袭击的现实环境下,这出《帕西法尔》的首演,就更具现实意义了。

导演及他的设计团队在7月26日晚的首演谢幕中,曾遭受观众大声的嘘声;但在我们观看的8月15日晚的演出中,这嘘声并未出现。当晚的掌声及叫好声,都给了歌手、指挥、乐队及合唱团。最大的欢呼给了唱词最多但并不讨好的武士首领古尔内曼茨(Gurnemanz),这个角色由德国男中音乔治·泽彭菲德(Georg Zeppenfeld)饰演,歌声洪亮外唱词还“像玻璃那样明澈”(乐评家公论)。他在《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演唱的国王马克(Marke),也得到同样的欢呼,可说是本季最受欢迎的歌手。男主角由近年非常走红的克劳斯·弗洛里恩·福格特(Klaus Florian Vogt)担纲,这位形象俊美、身材保持得不错的中年男高音,我在八年前看他在《纽伦堡的名歌手》中担纲主角的演唱就已“惊艳”,也曾预言他将有极好的演艺前途。今年的演出,却只是无过无失,但绝没有八年前那么出色。其他两位主要配角:美国男中音瑞恩·麦金尼(Ryan McKinney)饰演的国王阿姆福塔斯,以及俄国女高音伊莲娜·潘克拉托娃(ElenaPankratova)饰演的魔女孔德丽(Kundry),都有很好的表现,也得到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这个指挥的指挥本来是由年轻走红的安德里斯·尼尔森斯(Andris Nelsons)担任。这位拉脱维亚的指挥履新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不久,三十几岁就主掌这世界闻名的乐团,正所谓春风得意;我两年前听他在拜罗伊特指挥的《罗恩格林》演出,就拜服他引领出的特殊音色,也注意到观众对他的激赏。今年既定由他指挥这出新制作,本来也是锦上添花的体面好事;谁知他却与音乐节的音乐总监克里斯蒂安·蒂勒曼(Christian Thielemann)闹翻,退出制作,由德国指挥哈特穆特·汉辛(Hartmut Haenchen)接手。两大名指挥闹翻的原因,听说是蒂勒曼旁听尼尔森的排练,结束后给了些意见,其实这站在他音乐总监的立场是理所应当的,但年轻气盛的尼尔森斯并不接受,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之后的指挥汉辛在离首演开幕三周半的紧急情况下接手,居然把这任务顶了下来,观众因此也给了他更多的掌声。总体而言,这部《帕西法尔》比我2008年在此看到的更令人满意;比起2006年克里斯托弗·施林格塞夫(Christoph Schfingensief)在此执导的那个匪夷所思的制作,更不知高明多少倍了。

去年首演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也是我本季最期待的演出。这出由艺术总监卡特琳娜·瓦格纳(KatharinaWagner)执导的制作,更受到瓦格纳迷的密切关注,原因是这位瓦格纳的曾孙女年纪轻轻就执掌这个乐剧殿堂,八年前首次在拜罗伊特展示导演才华,但她那出《纽伦堡的名歌手》却令人大失所望;这次二度导戏,则更是令人瞩目。所幸这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虽也充满令人争议的处理,却还是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新意。而这个制作在乐队演奏及歌手演唱方面,仍是举世一流的。去年的首演,她及制作团队谢幕时,居然没有遭到嘘声;而我们今年看的8月9日的演出,也仅听到热烈的掌声及蹬脚的欢呼,拜罗伊特经常会有的嘘声居然绝迹了。

卡特琳娜小姐的导演诠释与绝大多数《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演出不同的地方大致有两点。第一就是两位主角早已相爱,而这爱情是不必躲躲藏藏的。第一幕的场景绝非原剧所说的海轮船舱,而是一个略像近代荷兰平面设计师埃舍尔(M.C.Escher)的著名图像“没有终点的阶梯”的高大结构,充满层次与可以升降的平台。从幕启时伊索尔德向她的侍女叙述过往的唱段开始,特里斯坦就像求偶的白老鼠般千方百计地扑向伊索尔德,但那些四通八达的阶梯却使他处处受阻,直到快结束时两人才在中间的升降平台上会面;那时他俩已经不需春药引导,热情奔放的他们把整瓶春药倒向舞台平面,接着就紧紧拥抱了。

第二个与众不同的诠释就是男主角的叔父康沃尔国王不是一位仁厚明君,反而是一个残忍的暴徒。第二幕的地点不是特里斯坦的别所,却是地牢或刑房,顶端有狱隶窥伺,周围有探照灯照射。第三幕结束前那段最著名的“爱之死”唱段结束后,伊索尔德并没有殉情而死,反被那个横蛮的国王拖往后台,显示从此以后伊索尔德必须成为他的合法妻子、忍受他的奸污了。而在原剧中瓦格纳是安排这位仁君在最后出现,他是赶来祝福这对早该结合的爱侣,放弃他对伊索尔德的婚约的。卡塔琳娜小姐的这版结局跟原剧区别很大,导演及歌手如何处理那些早就写好的唱词、如何自圆其说,我也不得而知了。

在这个制作里,我们还可以看到拜罗伊特的舞台技术是如何的先进。本季七出乐剧都有特别艰巨的舞台设计及舞台运作,但制作团队都将其顺利解决,看似轻而易举,其实在内行心中自有分寸,知道那些舞台技术是多么的不易。就拿《特里斯坦》的第三幕来讲,垂死的男主角并非像大多数演出中那样坐在台前拼命唱,这位特里斯坦却在各类回忆片段中四处追逐想象中的伊索尔德,每每瞧见了追过去时,她却突然隐去不见,另一个“她”却在舞台的另一端或半空中出现,接着就是另一次无效、失败的追逐。这些效果都由一种名为“全息照相”(hologram)的技巧呈现:伊索尔德出现在一些三角形中,这些三角有时仅一个,有时却多达五六个;有时在舞台右前端有时在左后方,偶尔还会高悬空中,每个三角中都有一个期待情郎前来幽会的伊索尔德。这些“全息”都靠投影及灯光营造,看到这些神奇的影像出没及呈现,我们就不得不佩服拜罗伊特自瓦格纳时代起,就一直领先欧美的机械舞台技术这一铁打事实了。

这个制作也经历了主角临时退出的惊险。女主角本由德国女高音安雅·康培(Anja Kampe)担纲,不知为何与导演闹翻拂袖而去,在首演一个月前宣布由伊芙琳·赫里求斯(Evelyn Herlitzius)接替。这位德国女高音曾在拜罗伊特演绎过好几个主要角色,我也曾看过她饰演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她虽非最好的伊索尔德,但也能应付过去了。但在今年音乐节上不知为何又改为佩特拉·朗(Petra Lang),这位德国演唱家四年前还是次女高音,经常演唱此剧侍女布兰甘妮的角色;这次升级演唱主角,有时不免吃力,咬字也不够清楚,谢幕时得到少许嘘声。男主角史蒂芬·古尔德(StephenGould)却唱得十分从容,底气十足音色嘹亮,把这歌剧史上最最吃力的英雄男高音角色唱得举重若轻,有时还带有丝抒情男高音的味道,因此观众在谢幕时给了他极其热烈的掌声及蹬脚欢呼。其他几位配角都非常出色,饰演国王的乔治·泽彭菲德更是分外精彩,得到同样的欢呼。

乐队演奏在名指挥克里斯蒂安·蒂勒曼的领军下自然精彩纷呈,但当蒂勒曼谢幕时却又得到少数观众的嘘声,可以他的名望及指挥才华这幕好像不该出现。我把这点请教左右的乐评人,得到的结论却是:此君人缘太差了。

另一出“非指环”的歌剧乃是前年首演的《漂泊的荷兰人》。我两年前看过这个制作,也曾报道过,在此仅能草草提及。两年后再看此剧,发现已有不少改进。音乐节的每个新制作都会连演五年,导演及设计师可以有四次机会精益求精,这是其他歌剧院无法做到的。这虽不是我看过最好的《荷兰人》制作,但舞台技术上仍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第二幕的场景从原剧的纺织间改为制造电风扇的工场,大批纺纱女“变”成包装电扇的女工,也不显得突兀。其中灰白色的背幕逐渐染黑变色,也是很好的舞台效果。整出戏没看到海船靠岸船帆扬起,也是与众不同的导演处理。至于歌手的演唱、乐队的演奏、合唱队的助阵都达世界一流,則是拜罗伊特司空见惯的水准了。

今夏在拜罗伊特的十天,发现这个音乐节与印象中21年前我们初来时有许多不同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观众不再衣冠楚楚,男士中有三分之一不穿晚礼服,甚至有人连西服都不穿。另一现象就是观光客逐渐多了,想是近年来戏票较易购得之故。观众不够资深,拜罗伊特特有的一些传统也就逐渐消失。譬如说,《帕西法尔》由于宗教意味极浓,又与耶稣受难日有关,第一幕结束时向来是不鼓掌的,全场观众静悄悄地等候场灯亮起,默默无言鱼贯退席。二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前再看此剧,第一幕结束时就有极少观众鼓掌,但立即被左右的观众止住。今夏的《帕西法尔》演出,第一幕结束竟有大量的掌声,但竟然没人劝阻,可见这个从1882年首演以来在这乐剧圣殿里保持的传统,现在已经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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