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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早期开埠城市的文化交融
——鼓浪屿与烟台山近代建筑的初步比较

2017-08-09

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领事馆鼓浪屿烟台

陈 筱

(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杭州 310058)

中国近代早期开埠城市的文化交融
——鼓浪屿与烟台山近代建筑的初步比较

陈 筱

(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杭州 310058)

围绕发展背景、选址特征、形态风貌和保留至今的典型近代建筑[1]。文章将2017年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福建省鼓浪屿与中国北方第一批开埠城市烟台的典型近代历史地段烟台山进行了比较,以期对认识鼓浪屿所反映的近代中国多元文化特征和价值有所裨益。

鼓浪屿;烟台山;近代建筑;开埠城市;文化交融

从1840年鸦片战争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在这短短100余年间,中国政局动荡,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频频遭到外来威胁,中国的知识分子逐渐失去了对传统文化的自信,不断试图发起思想解放和改革运动,最终引发了整个社会从精神状态到物质形态方方面面突进式的巨变。位于福建厦门和山东烟台的鼓浪屿和烟台山近代建筑分别呈现了中国近代南方和北方第一批约开口岸的历史面貌,保留在这两处的近代建筑、道路和街区肌理,反映了中国近代早期开埠城市的演变过程,尤其是不同社会团体——原住居民、外来殖民者以及新兴商绅,他们的立场与抉择以及对这段历史自下而上的作用与贡献。

鼓浪屿久负盛名,拥有“万国建筑博览”的美誉,自2008年开始启动申请世界遗产工作,2012年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7年7月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52处世界遗产。烟台山位于今烟台市芝罘区海岸线中部,因远离军堡,又临近港口,被殖民者选作兴建使馆和海关官邸的区域,虽然烟台从未划定真正意义上的外国“租界”,但烟台山一带长期被视作外国人的集中居留区。1989年,中日学者将烟台选为中国近代建筑调查的第二站,以烟台山为中心对烟台近代建筑的数量和位置进行了摸底调查,并就重点建筑展开测绘和研究[2]。2006年,包括列国使馆和海关官邸在内的烟台山近代建筑群被列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图1、图2)。

图1 烟台山近代建筑平面示意图

图2 烟台山近代建筑远眺

1 鼓浪屿与烟台山近代建筑的相近特征

1.1 相似的历史背景

鼓浪屿与烟台山分别是中国南方和北方地区第一批约开口岸中西方殖民者最早的登陆和杂居地点。这两处的开发建设都始于开办殖民活动的政治、军事中心领事馆,随着不同国家殖民者的大规模涌入和长时间居留,逐渐形成了具有殖民商贸、文化和日常生活等复合功能的国际化社区。

依据《南京条约》,厦门是中国近代首批5个通商口岸之一。早在1842年清政府和英国签订《南京条约》的前一年,英政府已攻占鼓浪屿,并在山顶设置炮台,以控制厦门。然而,由于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占领鼓浪屿的英军感染疫病,病死近百人,英人因而认为该岛“不卫生”,没有要求清政府出租该岛。1844年,英国无视《南京条约》规定,在鼓浪屿兴建领事馆。1853年,趁小刀会起义军占领厦门城后,英人在英国炮艇的保护下大规模重新入居鼓浪。随着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结束以及《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的签订,大批外国侵略者蜂拥而入,在此掠地建房。直至1903年5月鼓浪屿沦为“公共租界”,这里有英、美、法、德、日、西班牙、荷兰、丹麦、葡萄牙、奥地利、瑞典、挪威等10余国殖民者修建的办公、居住、文化、商业等不同类型的建筑。

烟台位于黄渤海交界处,明代在此修建军堡和狼烟台,作为胶东海防线尽东端的据点。1861年,英国驻登州领事马礼逊(Martin C.Morrison)通过对渤海湾南岸的考察后指出,无论是港口的自然区位,还是商贸基础,烟台都优于《天津条约》原本拟定的开埠城市登州。1861年,烟台替代登州,正式宣布开埠通商。在开埠初期,烟台被视作外国殖民势力渗入中国北方腹地的主要突破口,作为中国北方3个开放港口中唯一的不冻港,烟台港的年进出口贸易额一度相当于天津、牛庄两埠相加之和的两倍。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驻烟法军将司令部设在烟台山上的龙王庙内,并在山上驻扎军队、凿井建屋、叠垒炮台,在烟台山下海岸修建栈道、码头,演练海军登陆。开埠后,英、法、德、美、俄、日等10余国殖民者涌入烟台,烟台山是这些国家开办领事馆的首选地。至19世纪末,烟台山上还陆续修建了东海关的办公用房、宅邸和宿舍,烟台山西侧山崖下的烟台港经历了现代化改造和完善,烟台山南坡兴办了教堂、酒吧、邮局、洋行等生活服务设施,烟台山南还形成了以朝阳街为中心的城市商业新区。虽然烟台从未划定为真正意义上的外国人“租界”,但烟台山一带长期被视作外国人在烟居留的核心区块之一。

1.2 相近的选址理念

“择中”修筑封闭坚固的城池是古代中国管治聚落、维持社会稳定的主要手段。在中国古代的传统观念中,国都应处于一国之中,一个地区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也应选址在山环水绕的某一独立地理单元的中心。然而,针对近代中国的殖民活动却始于国家沿海边疆,从鼓浪屿和烟台山可以看出,地域性的殖民活动也恰恰最早策动于被清廷忽视或轻视的边隅荒地,体现了不同于我国传统的居住选址观念。

鼓浪屿位于厦门西南隅,四面环海,与厦门本岛隔海相望,南北长约1 800 m,东西宽约1 000 m,全岛面积1.78 km2。全岛由花岗岩低丘构成,包含兆和山、燕尾山、笔架山等8座主要山体,还有日光岩、复鼎岩等巨型球花岗岩分散分布,岛东部及南部岸线分布多处海积沙滩,岛上丘岭起伏,地形变化丰富。明末,郑成功曾在鼓浪屿操练水师。至清初,鼓浪屿归厦门和凤前后社管辖,时称“鼓浪屿保”,仅散居渔民、农户,人烟稀少。早在17、18世纪,曾有外国人潜入政府疏于管辖的鼓浪屿,从事军事、商贸活动。在英国人看来,“景色秀丽的鼓浪屿和建筑物的粉饰,像欧洲南部的城市一样,并成一幅悦人心目的图画”,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3]。

烟台山东、北、西三面环海,因海水拍击,山脚崖石叠磋,山上沃土覆盖,草木葱茏,环境清幽。烟台山顶最高点海拔45.3 m,整个岛屿东北至西南长处600 m有余,西北至东南宽处约350 m,顶视投影面积约24 hm2,海拔在5 m以上的山体面积约12 hm2。受常年主导风及水流的影响,烟台山形东折,呈东北-西南走向,烟台山上环海方向的山体地势以东北部开阔而平坦,西北部狭促而陡峭。洪武年间,为防倭寇袭扰,明廷在登州沿海设立了一系列卫所,以构成渤海湾南岸的军事防御体系。其中,奇山守御千户所(后简称奇山所城)是明清时期烟台地区的中心;设有狼烟台的烟台山则位于奇山所城的正北方向,长年荒寂,人烟稀少,“其始不过一渔寮耳”[4]。因此,在烟台山修建领事馆和海关官邸,从清廷官员的角度,其位置偏僻,距离奇山所城尚有数里之遥,对当地既有社会秩序的直接影响看似极其有限;在西方殖民者看来,烟台山临近港口,视野开阔,利于开展沿海商贸和军事活动。尽管中外官员的出发点不同,将烟台山选址为殖民活动中心,却能同时满足双方的利益诉求,促成了英在烟台山的购地申请很快得到政府批准。

1.3 自组织形态与具有多元功能的国际化混居社区

长期以来,作为公共租界地的鼓浪屿岛并未划定明确的内部分界线,烟台甚至并未划定明确的租界区,使这两处外国人居留地都具有明显的多元文化背景,居民既有本地原住民、富商华侨,也有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文化习俗的殖民活动者。因此,在鼓浪屿和烟台山的形态演变中,既受到自上而下的制度管理和规划的约束,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不同社会群体的实际需求和自组织作用,这突出反映在两块区域自然有机的路网形态上。

鼓浪屿在1903年确立为公共租界。在此之前,已有数百外国人长期在鼓浪屿工作、生活,与岛上原住渔民、农户并存,初步奠定了这一没有明确国界线的混居社区;在此之后,有别于单一使用国的租界地,这里由数十个殖民国家划定共同管理的区域,行政权分属租借的各国,形成了特殊的管理制度和居住形态;20世纪上半叶,因时局动荡,闽台富商、海外华侨纷纷避居鼓浪屿,促进了鼓浪屿岛内中外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依据历史档案,在开埠前,鼓浪屿的原住村落主要集中在岛屿北部的“内厝澳”、东北部的“岩仔脚”和东南部的“鹿耳礁”等地段。为避台风侵扰,这些村落倚山脚而建,居民以半渔半耕为主要生计模式,他们将山前平地开垦为耕田。

1842年,英国军队避开既有的原住民村落,在鼓浪屿南部两山之间的“田尾海滨”附近修建营房,在营房附近开垦田地。此后,这一带陆续落成了英领事馆、码头、海关税务司公馆以及零星的银行、洋行、电报公司和洋人宅邸。在19世纪下半叶,至少有6个殖民国家在鼓浪屿设立专门的领事馆,为便于与厦门本岛联系,这些楼宇全部坐落在岛东南的海岸线上。在这些机构之间,修建了大量外国人住宅以及医院、教堂、教会学校、俱乐部、金融商业机构等生活服务设施。随着人口和房屋的快速增长,鼓浪屿的路网已初具雏形:其骨架由日光岩、岩仔脚环线道路,其背面的笔架山环线道路,以及东南部的鹿耳礁环线道路这3圈环线构成,并从3圈环线向东南海滨延伸出放射形道路,使岛南部海滨和东部沿海形成了发达的道路系统。这些道路的走向拐折多变,多是依托自然地形地貌自然形成,将当时岛屿上既有的传统聚落、外国人聚居区以及码头和沙滩联系起来。

1902年清政府同美、英、德、日、法、西班牙、荷兰、丹麦、瑞挪联盟等9国签订了《鼓浪屿公共地界章程》,并于1903年1月成立工部局(Municipal council),原计划按照国际模式主导岛上道路系统的完善,推进码头及服务设施、公园、学校、医院和其它公共设施的规划建设。然而,随着国际局势的恶化,大量闽台当地富商、权贵以及东南亚华侨迁居鼓浪屿,他们的到来使鼓浪屿进入全面建设期,极大地削弱了由殖民者主导的工部局对鼓浪屿开发工程的绝对控制权。至 1935年,除岛东南的浪洞山、英雄山等局部地段,鼓浪屿几乎全部被建筑填满,岛北部的原住民村落与南部的殖民社区连成一体,更为复杂的支路从既有干道的基础上生长出来,构成了遍布全岛的密集路网。

烟台山的面积虽较鼓浪屿狭小,其开发建设同样受到多个殖民国家、海关机构和本地居民的共同影响和作用。烟台山上的道路骨架由烟台山路和山塔巷构成,两者都契合于山体等高线,应是顺应地形、因地制宜的结果。其中,烟台山路呈U形,其北高南低,北端位于山体北部,最高处海拔高度为30 m,南部两个出口分别与东西向、海拔高度约5 m的海岸街交汇,再往南延伸即形成了朝阳街商埠区和近代烟台港的两条干道,即东侧的朝阳街和西侧的海关街。山塔巷呈东西向,位于为烟台山顶南,基本沿着15 m山体等高线铺筑,随地形变化道路略有曲折。道路也是烟台山各国势力、不同类型建筑的分区线。在烟台山的山塔巷以北,英国从开埠伊始就在山东坡、视野最开阔的地段修建领事馆,它是近代在烟台最早设立领事馆的国家;在山腰的正北位置为德国领事馆,风格与英国领事馆接近,其馆舍在20世纪20年代一度被毁,后来以住宅名义重建,大约到1939年才恢复为领事馆;日本和法国领事馆位于烟台山西坡,这两栋屋舍毗邻而建,主体都为两层,它们朝向海港的西立面上都开有连续的拱形窗,风格相近。烟台山中部山坡的地皮长期为东海关租借,其屋舍的营建从开埠初期起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前后共70年有余,它是在烟台山上建设历时最长,拥有屋舍最多的机构,房屋性质以税务司住宅为主,既有独栋式官邸,也有供集体居住的宿舍,也根据烟台山的地势特点,修建了灯塔、无线电台、发射架等通信设备。在山塔巷以南,主要有礼拜堂、海坝公会和20世纪以后修建的大量私人宅邸。

紧邻烟台山南坡兴起的朝阳街商埠区南北大约400 m,东西约600 m,其北端和南端分别指向烟台山和奇山所城,东面和西面分别延伸至东海滨和近代烟台港附近。朝阳街的前身是一条从奇山所城前往烟台山狼烟台的小道,由自然踩踏形成,由于烟台山与奇山所城南北相对,朝阳街也基本呈南北走向。随着城市商贸发展,在朝阳街两侧延伸出若干横纵街巷,构成了烟台山下错落有致的路网结构。至20世纪中叶,朝阳街一直是烟台城市中最为繁华的商业地段,在临街位置,既有为殖民者兴办的教堂、银行、洋行、邮局、俱乐部,也有民族资本家开设的厂铺、饭店、旅社,不同行业分区分布,在背街一侧的街区中,则修建了独栋官邸或合院民居。

2 鼓浪屿与烟台山近代建筑的差异比较

鼓浪屿与烟台山近代建筑的差异主要来自3方面:首先,鼓浪屿的经营和鼎盛的时间长于烟台山,鼓浪屿的建筑密度远高于后者,更为全面地展现了近代建筑文化的多样与复杂性;第二,20世纪上半叶烟台港与城的发展受限,建筑更新速度放缓,新中国成立后又长期作为军区实施封闭管理,迄今仍保留了殖民地外廊样式,从初抵中国北方到衰变消亡等多个阶段的珍贵实例,极为难得;第三,鼓浪屿位于中国东南沿海,烟台山则处在渤海湾南端,两处在自然气候、文化传统上差异显著,在相同或相似的近现代建筑样式、风格和工艺技术进入这些地区,经历地域化、本土化的过程中,自然会出现不同的变异,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和特点,甚至孕育出新的、具有广泛影响的新风格,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诞生于鼓浪屿的“厦门装饰风格”。

2.1 建筑的群体规模与功能性质

据统计,迄今保留在鼓浪屿,修建于20世纪40年代之前的房屋有1 200余座,多数质量上乘,建筑风格多样,既有富有本土特点的闽南传统红砖厝,19世纪末、20世纪初流行的传统中国复兴风格,也有随着殖民活动而来的殖民地外廊样式、西方古典复兴风格、早期现代主义风格,还有融合中外建筑文化的厦门装饰风格、嘉庚风格等,较为完整地展现了中国近代建筑文化的多样和复杂性。鼓浪屿近代建筑的功能类型可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以殖民国家为主,将鼓浪屿作为“公共租界”进行开发和建设,围绕殖民活动的需要修建领事馆、海关公馆、码头及相关殖民者的住房、教堂、学校、医院等生活辅助设施,类型多样;后期,大量华人华侨将鼓浪屿作为“避难天堂”,岛上的新建房屋以低矮闲适的别墅庭园为主,功能相近,风格各异。

相较而言,由于山体限制,位于烟台山上的近代建筑的数量则仅有30余栋,性质可分3类:第一类为领事馆建筑,现存13栋,由英国领事馆兴建的共5栋,其中1栋可能曾租借给美国领事馆使用;日本领事馆共3栋,国保单位“西葛洋行”曾作过法国领事馆,国保单位“丹麦领事馆”可能曾做过德国领事馆。依据国保公布的档案可知,烟台山南区还有2栋“美国领事馆”,以及可能曾做过海坝公会的“法国领事馆附属建筑”。第二类是东海关建筑,以东海关税务司的官邸和海关职员宿舍,共5栋。第三类是私人住宅,共6栋,包括德式楼、商人旧宅和4栋烟台山别墅。烟台山下的近代烟台港区和朝阳街商埠区还保留着近代建筑近百幢,功能包括商业、文化、宗教、邮政和居住建筑等。自19世纪末,随着中国北方的通商港口增多,尤其是青岛、大连等优质港口的崛起,烟台港的地位下落,烟台城市的发展放缓,烟台山区域近代建筑的更新也受到限制。这一变化造成烟台山近代建筑的单体规模受限,一般不超过3层,风格类型较为简单,大致有殖民地外廊样式、西方古典主义风格、地域主义、现代主义风格等(表1)。

表1 烟台山的典型建筑样式

从整体风貌上来看,鼓浪屿岛地形起伏,山岭丘壑丛生,加之海滩礁石、绿化植被等自然要素构成了鼓浪屿独特的海岛自然景观。鼓浪屿上的别墅零次栉比,相连成片,尤其是中心区建筑密度极高,更是与静谧安逸的烟台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2 保留至今近代建筑的年代及历史特征

尽管殖民者大规模进驻鼓浪屿的时间较烟台山早,鼓浪屿现今保存的近代建筑数量极大,但由于20世纪以来建筑更新、城市建设等种种原因的影响,烟台山区域保留至今修建于开埠初期的房屋却远多于鼓浪屿,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

虽鼓浪屿现有房屋千余栋,但保留至今修建于19世纪下半叶的近代殖民建筑却数目寥寥,在鼓浪屿管委会列为重点历史风貌建筑的名单中,仅有不到10座修建于1840至1900年间,如建于1875年的原日本领事馆、于1876年的汇丰银行、约于1880年代的田尾女学堂,于1883年的海关总巡公馆,以及修建于1895至1987年的三栋私家别墅;而开埠初期设立在岛上的原英国领事馆、荷兰领事馆和德国领事馆,则早已被拆除或重建。

1948年烟台第二次解放后,烟台山由人民解放军驻守,直至2000年,烟台山近代建筑长期被军队征用。在此期间,烟台山的房屋主要作为军队的营房、家属宿舍、招待所或医疗站等小型公共建筑来使用,它们虽未按照遗产保护的要求进行修缮、使用和管理,却有幸避免了改革开放以来大规模城市建设的修葺,房屋规模和格局得到了比较完整的保存。如今,不计近代复建的灯塔和联合教堂,保留在烟台山上的近代建筑共计24栋,其中近半数始建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之前,如英国领事馆及其附属建筑共计5栋,最早一栋约始建于1870年,东海关所属建筑共计3栋,最早的东海管税务司官邸约始建于1867年。在烟台山下,还有东海管税务司公署(1863年)、意大利领事馆(1871年)、德国邮政局(1892年)、德国邮政局旧址美孚洋行(1899年)等修建于19世纪下半叶的建筑。

前述保留在鼓浪屿的早期殖民地建筑主要采用了有连续拱券造型的新文艺复兴风格的殖民地外廊样式,主要是受到来自英国本土的维多利亚时期建筑风格的影响。相较而言,由于保留迄今的、修建于开埠初期的建筑数量的缘故,烟台山近代建筑保留了殖民地外廊样式从初抵烟台到衰变消亡等多个阶段的珍贵实例,能够比较完整地展现外廊样式被移植到东亚以后的演变过程,为已经消逝的建筑风格及文化传统提供了独特的物证。

殖民地外廊建筑由17世纪的英国殖民者在南亚热带地区创造,其高度一般不超过两层,较之中国传统的柱廊,其突出特点是采用了砖石结构,列柱简朴而极少变化,屋檐笔直而少有曲折,仅有的一些装饰也通常显示出西方文化的背景,如拱券式外廊就明显深受英国古典主义的影响。这种样式随着西方殖民主义势力的扩张进入中国,它最早出现在中国锁国期间唯一的开放口岸广州十三行街。1842年以后,大量出现在位于中国南方的5座通商口岸,从1861年以后继续北上、进入中国的华北地区;它最初出现在外国领事馆建筑中,不久后被洋行、商行、银行、学校、会馆和民宅广泛采用,几乎成为19世纪后半叶中国各商埠的一种通用式样。根据建筑学者的研究,外廊样式在中国的历史可以分为5个时期,分别是发生期、初期、盛期、晚期和尾声,其年代、传播特点可总结见表2所示。

表2 外廊样式在中国的发展分期及烟台山典型实例[5]

除发生期以外,外廊样式在中国发展演变的其余4个阶段,都能从烟台山近代建筑中找到相应实物。如,烟台山近代建筑中,国保单位“东海关税务司官邸-1”“英国领事馆附属建筑-1”虽然始建年代稍晚于1860年,仍采用了木构或砖砌直梁式外廊,可视作外廊样式处于初期阶段的难得实例;国保单位“法国领事馆附属建筑”的外廊部分采用红砖装饰,造成了引人注目的华丽效果,可作为盛期的代表;其余如国保单位“东海关职员宿舍”等修建于20世纪以后的近代建筑,平面往往仅保留门廊、露台,立面也有了新的装饰意趣,显示出这曾经风靡一时的外廊样式业已走向尾声。

2.3 适应不同地域自然条件和文化背景的建筑样式变化态势

烟台山近代建筑主要凸显了外廊样式为适应东北亚的特殊气候所做出的积极改善。为了符合特定地区的气候、地理条件,迎合新时代的审美趣味,外廊建筑的立面材料和做法在进入烟台以后都发生了变化。其一种改良方式是在廊柱间加建玻璃门窗,从而将廊道封闭起来,令其成为温暖的日光室,这虽提高了外廊空间的实用性,却也使的建筑立面看起来平淡无奇,失去了外廊列柱原有的形式特征,实物可见烟台山上的国保建筑“英国领事馆-1”。烟台山上几座木柱直梁式外廊建筑还展现了外廊样式的第二种改良途径。例如“英国领事馆-2”和“英国领事馆附属建筑-2”,这些建筑的外廊立面虽保留了木柱直梁式外廊的做法——排列多根细窄的木柱,柱间仅连木挂落,不设玻璃,也并不封闭,从而保留列柱的韵律之美,却缩短外廊的长度,将四面通廊、三面通廊改为门廊、单面廊,或是独立设置的双面廊,同时缩小外廊的进深和面积。后一改良方式注重于保留形式本身的装饰意味。

相较而言,鼓浪屿保留了数目可观的修建于20世纪初的近代建筑,它们不仅展现了殖民建筑对本地湿热气候及丘陵地形等自然条件的适应及改良,更体现了中外建筑文化和技术的交流与融合。

在适应自然条件方面,由于鼓浪屿比较潮湿,岛上几乎每幢房屋都设计有地下室。地下室不仅可起到隔潮作用,对于丘陵地形来说,净高相当于室内高度的地下室还可以充当地基找平的途径。一些依山而建的别墅,常常修建局部地下室,将其巧妙地设为建筑入口。

19世纪上半叶,大量华人商绅富商迁居鼓浪屿,他们的宅邸一部分购自洋人,也有一部分是新建。这些自建住宅,虽主观上渴望模仿殖民地外廊式建筑的样式,但由于主人生活习惯和工匠技术模式的缘故,又自然而然地带有闽南、东南亚等地传统建筑的特征。例如,建筑外廊的设置逐渐与地方传统民居“塌岫”“出龟”等形式相结合。至20世纪上半叶,鼓浪屿华人洋楼的建设达到最高峰,一类被当今学者称为“厦门装饰风格”的独特建筑配置成为华人洋楼设计的首选。这类建筑注重装饰性和地域性,其突出特点可总结为:采用古典现代、中西混搭的建筑装饰风格;采用因地制宜的自由平面;采用近代化、地方化的建筑工艺(包括闽南的红砖砌筑技术及鼓浪屿广泛使用的洗石子、磨石子装修技术等);多采用洋楼为主体、附属建筑与专属庭院相结合的形式[6](图3)。

图3 “厦门装饰风格”典型建筑的平面、立面要素分析

这类以殖民地外廊建筑样式为基础,糅合本地工艺技术特征的新型建筑风格,还曾一度辐射影响至厦门本岛以及闽南的漳州、泉州等地。“厦门装饰风格”这一样式的出现至流行尤其体现了传统建筑观念和建筑的复苏,中外建筑技术和文化的融合,反映了近代殖民建筑从外来植入到本土化、地域化的发展过程。

3 小结

鼓浪屿与烟台山分别位于中国南北方近代第一批开埠口岸既有城区的边缘,从相近的历史时段开始接受外来殖民文化的冲击和影响,通过中、外不同社会团体的竞争、妥协和合力作用下,这两个城区的人口数量、建筑功能和整体风貌在19世纪下半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造就了顺应自然地形和既有房屋布局的有机路网结构,形成了具有多元文化特征的国际化混居社区。这两片近代历史街区从选址因素、兴建过程到建成后的城市形态都与中国古代有着封闭城圈、正交路网的传统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反映了外来殖民文化的深刻影响和特殊历史时期的复杂社会状况。

烟台港、城的发展从20世纪初开始受到限制,建筑更新速度缓慢,因而迄今能保留下一定数量开埠初期修建的领事馆、海关房舍。与此同时,鼓浪屿却在新的历史关口迎来了转机,城区功能虽从殖民者的活动基地转向富绅阶层的安逸住区,却仍保持着高速的发展和繁荣。在这半个世纪中,外来的建筑样式和风格仍旧源源不断地输入鼓浪屿,它们被接受和模仿,经历了变异和本土化,最终与闽南地区的传统建筑观念和技术传统相交融,创造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地域性别墅设计理念。如果说,烟台山近代建筑体现了中国近代第一代开埠口岸演变的原点,那么,鼓浪屿则见证了多元文化经过长时间碰撞与全面交融所缔结的硕果。

[1]陈筱.烟台山近代建筑研究[D].天津:天津大学,2010.

[2]汪坦,藤森照信.中国近代建筑总览·烟台篇[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2.

[3]莱特.20世纪香港、上海及其它中国条约口岸的印象[M].伦敦:劳埃德协会大不列颠出版公司,1908.

[4]许钟璐,于宗潼.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福山县志稿[M].民国二十年(1931年)铅本影印本.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709.

[5]藤森照信.外廊样式:中国近代建筑的原点[J].建筑学报,1993(5):33-38.

[6]钱毅.鼓浪屿近代建筑中的“厦门装饰风格”[J].华中建筑,2013(6):29-32.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of First Treaty Ports of Modern China—— Based on the Comparison of the Kulangsu and Yantai Mountain Modern Architecture

CHEN Xiao
(The Cultural Heritage Institute, 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58,China)

Based on the comparison of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geographic feature, urban landscape and typical modern architecture groups,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similarity and diversity between the Kulangsu, the latest World Heritage site of China, and the Yantai Mountain, a wellpreserved foreign settlement of the earliest modern Treaty Port in North China, which reveals the achievement and values of multi-cultural contact and communication during the modern China.

Kulangsu;Yantai mountain;modern architecture; treaty port;cultural communication

G122

A

陈筱(1985-)女,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建筑史和遗产保护。

E- mail:chenxiao2016@zju.edu.cn;34473195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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