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融合：中国农村经济增长点

时 间：2017年4月24日下午

地 点：国宏大厦B座三层报告厅

主 题：产业融合：中国农村经济增长点

演讲人：马晓河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原副院长、研究员

主持人：王昌林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

主持人：今天邀请到马晓河副院长为我们开讲，他的演讲题目是中国农村经济新的增长点。马晓河研究员是管理学博士，国家发展改革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原副院长、著名经济学家，中央直接掌握联系的高级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中国城乡二元结构改革的推动者之一，也是新时期主张创新改革开放路线知名专家。现任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行政学院、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兼职教授，中国城镇化促进会、中国农业经济学会副会长，中国农业软科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常务理事。马晓河研究员2002年以来多次受邀参加中央和国务院领导主持召开的经济形势座谈会，为宏观经济决策提供依据。2008年1月在第17届中央政治局第三次学习会议上就关于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问题进行了讲解。

今天马院长讲中国经济新的增长点，这个题目是当前非常重要的题目，同时也是前两年马院长牵头做的推动农村三次产业融合的课题，研究成果包括文件前期的研究、文件起草等。今天很有幸請马院长为我们做讲解，大家欢迎。

马晓河：今天报告的内容是我们课题组与国家发改委农经司一起承担的发改委重大课题的主要研究部分，报告的主要内容包括课题研究背景、农村产业融合是什么、为什么、国际经验、面临的问题、主要任务及如何推进等七部分。

一、研究背景

2015年1号文件提出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问题，国务院委托国家发改委对该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国家发改委将此课题委托给农经司和宏观院。课题研究采取司和院结合的合作模式，具体分工是宏观院做研究，农经司起草文件，这种研究方式是我从事研究30多年来第一次。研究过程中，第一是组织形成了课题组，第二召开专家座谈会，第三对全国10多个省进行了实地调研，并让全国30省（区、市）提供书面材料，研究成果最后形成国办公93号文件。

二、什么是农村产业融合发展

目前，关于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内涵争议较多，我们认为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是以农业为基本依托，以新型经营主体为引领，以利益联结为纽带，通过产业链延伸、产业功能拓展和要素集聚、技术渗透及组织制度创新，跨界集约配置资本、技术和资源要素，促进农业生产、农产品加工流通、农资生产销售和休闲旅游等服务业有机整合、紧密相连的过程，借此推进各产业协调发展和农业竞争力的提升，最终实现农业现代化、农村繁荣和农民增收。

关于农村三次产业融合应着重注意以下方面：第一，农村三次产业融合的条件是以农业为依托，因为农业是农村一二三产业的基础；第二，融合主体是能够引领农户发展的新型经营主体，包括农业合作社、龙头企业、供销社、行业协会、产业联盟等；第三，融合方式包括产业延伸、产业功能拓展、要素集聚、技术渗透和组织制度创新等五种；第四，融合动力是制度、技术、商业模式创新，关键是打破体制机制障碍，通过突破要素瓶颈的制约，实现动力机制的转变；第五，融合的目的就是农业现代化、农村繁荣、农民增收。

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与农业产业化既有区别也有关联，一是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业态创新更加活跃，二是产业边境更加模糊，三是利益连接机制更加紧密，四是经营主体更加多元，五是功能和内涵更加丰富，在内涵上要比产业化更加丰富，通俗的理解就是“三加模式”，即“互联网+农业产业化+休闲功能农业”。从联系上看，农业产业化跟三产融合具有在空间上的并存性和继起性，农村产业融合丰富了农业产业化的内涵，拓展了农业产业化的外延，是农业产业化的高级阶段和“升级版”。

三、为什么要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

现在看来，关于为什么要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主要从以下“四个有”来理解：

一是有必要。现在农业面临着“四高一低”的矛盾，即高库存、高进口、高价格、高成本，低效益的矛盾。当前，我国农业供给结构和需求结构产生了突出矛盾，比如粮食，中低端产品如玉米等大量过剩，但中高端需求如绿色有机食品又满足不了需要。

二是有必要。农民收入包括工资性收入和经营性收入等增长速度已经从过去的11%下降到6.2%，2016年农民人均工资收入和经营收入分别增长只有6.9%、4.0%，比2015年下降1.3个百分点。从去年开始，农民增收的速度已经低于经济增长速度，照此下去“十三五”规划中比2010年翻一番的收入目标将难以实现。

三是有实践基础。现在来看，全国关于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实践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各地已经探索出多种融合发展模式，如种养结合型、链条延伸型、功能拓展型等；第二，各地形成了日益紧密的利益连接机制，现已形成的利益连接主要有：定单合同型、股份制、技术资本服务型、反租倒包型；第三，各级政府提供了相关的政策支持，如国家颁布有促进农业产业化示范基地的意见，财政部、农业部有农产品加工补助政策，有农业物联网实施方案等政策文件，这些政策里都有与产业融合相关联的政策支持内容。

四是有条件。目前我国有条件开展产业融合，如以生物技术和信息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兴起，引发了农业生产经营方式的变革，促使农业产业形态、商业模式发生变化，智能化农业、精准化农业、网络化农业、设施化农业等在不断推进。

四、国内外经验和做法

（一）日本：六次产业

日本的六次产业是指一产+二产+三产等于六产（或一产×二产×三产等于六产），日本促进六次产业发展的主要做法有，加强规划引导和组织协调，加大财税和金融政策支持，因地制宜培育多元化经营主体，完善农工商协作利益联结机制，发挥农协等合作组织引领作用，强化农业技术创新和品牌化发展。

韩国同样也有六次产业，韩国六次产业的背景跟日本差不多，核心内容是以农村居民为中心，以农村的有形无形资产为基础，将农产品的生产、制作、加工、销售、文化、观光结合出来，创造出新的附加价值。

日韩六次产业发展的共同特点：一是建立利益共同体，把农户合作社、农协企业和农民结合起来；二是注重农民权益；三是强调可持续发展。由于大企业的垄断地位，对分散的农户造成不公平竞争和侵蚀农户利益，日本和韩国限制产业化龙头企业到农村投资和购买土地。

（二）荷兰：农业产业链

荷兰土地资源稀缺，农业特点是高投入、高产出、高效益，农业出口占世界的1/10，主要出口产品包括花卉、奶酪、蘑菇等。荷兰的主要经验包括：第一，高度重视产业链的整合与分工协作，提出了产业链战略协同计划。第二，重视创新，提升产品的附加价值。荷兰的农业教育在世界上很有特点，其农业教育跟生产、销售、加工等环节紧密结合。第三，重视发挥社会组织和市场的作用，让市场和社会起决定性作用。第四，充分发挥合作社拍卖市场的作用，生产出来的产品必须由合作社去市场进行拍卖，生产者、拍卖者、批发商、零售商和消费者一体化。

（三）法国：乡村旅游

法国乡村旅游已经成为仅次于蓝色旅游的第二大旅游产品。乡村旅游的蓬勃发展不仅没有对农业发展造成不良影响，在避免农业收入季节性波动、扩大农产品直销、保护农村文化遗产等方面均发挥了积极作用。究其原因，一是尊重当地居民意愿，政府发挥引导作用；二是最大限度的发挥行业协会的功能，行业协会入会有严格的规定；三是保持乡土风貌，凸显乡村休闲旅游特色；四是避免同质竞争，强化当地农产品直销；五是注重品质认证，着力提升乡村旅游内涵。

（四）我国台湾：精致农业

精致农业是台湾六大新兴产业之一，推动台湾跨入了世界先进农业行列，台湾发展精致农业的主要做法有：一是拓展农业的生活生态功能，二是依靠市场主体推进产业融合，三是建立以合作组织为核心公共服务体系，四是构建产供销一体化的营销体系。

五、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面临的问题

一类是基本问题，当前主要是人们对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认识不清，对什么是农村产业融合、农村产业融合怎么做、目的是什么、谁来做等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二类是基础不扎实，农村开展三产融合所需要的供水、供电、供气、道路、网络、仓储等基础设施不完善，信息化服务能力不强，公共服务体系不健全，土地、技术、人才等要素供给不充足；三类是政策问题，即推进机制不顺畅，存在部门“九龙治水”情况、政策不落实等问题；四类是配套改革推进缓慢。另外，还存在试点示范工程不够深入等问题。

六、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主要任务

这是国务院93号文件的核心部分，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是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多模式并存发展。主要是支持发展五种融合模式，即大力发展种养结合型农业，支持链条延伸型融合，引导农业功能拓展型融合，加快农村产业的技术渗透型融合，促进农村产业复合型融合。

二是培养多元化的融合主体。要积极推动农民合作社、龙头企业、供销社、产业联盟、专业协会等新型经营主体发展壮大，引导不同类型经营主体分工协作、优势互补。

三是建立多形式的利益连接机制。要积极通过以下方式保障农民利益，如创新发展订单农业，发展股份合作制，强化工商企业社会责任，完善服务体系等。完善服务体系，要积极搭建多渠道农村产业融合服务平台，如建设公共服务平台、信息化服务平台、創新孵化平台、产权交易市场；创新公共服务模式，如采用订单式、承包式、代理式、保姆式服务，促进产销对接、农企对接、银农对接、人才对接、科技对接、提升服务水平；强化人才和科技支撑，人才是农村三产融合的关键。

四是要改善农业农村基础设施条件。推动农村三产融合要把公共设施的投入向农村延伸，提高农业农村基础设施水平。

七、如何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

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一要推进制度改革，二要创建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试点示范区。

制度改革要解决三方面的问题，一是人的问题，即谁来推进农村产业融合；二是地的问题，即在哪里推进农村产业融合；三是钱的问题，即推进农村产业融合的资金来源。

第一，关于谁来干的问题。解决好这一问题的关键是，要用新的激励机制鼓励各类新型经营主体参与农村产业融合。在现有农业生产小农户分散经营条件下，可以通过建立农业产业联合体来推动农村产业融合，在这方面，安徽构建了以龙头企业为核心、农民合作社参加、家庭农产为基础的经营组织，成都市构建了土地股份合作社、职业经理人和社会化服务组织三位一体组织体系，苏州市大力发展社区股份合作制、土地股份合作制、资产租赁等，各地区的实践探索为解决谁来干探索了实现路径。另外，习近平总书记在东北考察时，提出要探索研究新形势下集体经济的有效实现方式，现在看来，农业合作经营是一个方向。

第二，关于在哪里干的问题。即农村农业土地怎么支持产业融合，农业农村土地主要包括三部分，一是改革土地开发中农用地转变为城市建设用地的形式，今后可否参照重庆地票等形式让农民直接参与一级土地市场交易？二是改革农村宅基地（改革农村建设用地），要按照市场化要求，探索出台农民作为开发主体直接参与农村宅基地的转让办法。三是改革农村承包地，要推进农村承包地所有权、承包权、使用权三权分离，搞好确权登记，搞活使用权流转。

第三，关于钱从哪里来的问题。要营造一个有利于农村产业融合的投融资环境。当前农村信用社贷款较难，在农村应该积极推进政策性金融、商业性金融和合作性金融协调搭配发展。在调研中我们发现浙江省设立了现代农业发展专项资金，四川和湖南设立了农村产业融合发展投资基金，帮助农民解决用地难、融资难、用工难的问题，这是各地发展需要借鉴的经验做法。

我们认为本研究的创新点，一是总结和归纳了农村三次产业融合的模式。二是研究总结了农村三次产业融合和农业产业化的共同点和不同点，这是我们的理论方面有所突破。三是提出了推进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主要任务、路径和政策建议。

主持人：马院长结合文件的起草对农村三产融合研究的过程、主要内容为大家做了详细的介绍，内容非常丰富和深入，深受启发，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提问1：您刚才介绍了日韩的经验，其中提及日韩不允许龙头企业去农村买土地，那您觉得在我国可否也走这种模式，或是有一个阶段允许龙头企业搞集中大规模生产？

马晓河：我们课题内部讨论是不主张大型龙头企业到农村去圈地，但是地方政府一般倾向于大型龙头企业去农村组织规模化生产。从研究的角度看，中国细碎分散化农业经营的模式，大企业过度介入对农民是不利的。所以限制大型龙头企业到农村圈地，我觉得应该迟早会要重视。

提问2：我想请教一下，刚才您提到土地流转合同一般都是以第二轮合同期限为准，第一轮基本都是跟农民签的，农民用地损失很多，这种情况国家有立法或者有考虑做调整或者弥补吗？

马晓河：目前，主要是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农村土地要确权，土地确权到户。以往签订的土地流转合同，合同签了就不能修正，但仍要进行确权。第二轮的合同是30年没到期的不能更改，合同到期后要通过中间方如行政村等，再与农民签订合同。由于涉及到30年到期后如何续签合同的问题，行政村或是工业园区将农民的土地集中租给企业，这种土地承包关系风险最大，现在这个问题仍处于法律空白期，今后将是一个风险点和问题焦点。

提问3：我想问一下，推进农村三产融合发展过程中，人、钱、物怎么落地和落实？

马晓河：这个问题请我们课题组成员涂胜伟解答一下。

涂胜伟：我认为市场是一个主导的过程，现在正处在一个推进农业生产很有利的时机，一方面处于消费升级和技术变迁大背景下，所以有这个条件。但现在我国制度条件要做好准备，因为三产融合是要素流动和资源重新配置，现在土地制度、经营制度相关制度都是集聚型的制度，这种情况下推进农村三产融合，要素是流入农村的，行政要素向农村流动，市场化力量导致要素在农村，而行政化力量却向农村反推。我个人理解现在处在困难和矛盾期，随着政策的放缓和技术的进步，慢慢會有新的起色、新的变化。

马晓河：土地制度改革是试点不是全国推广，资金也是一样，许多人认为农业融资体制挺活，但金融机构仍不愿意贷款给农户。我曾经问过一个银行为什么不愿意贷款给农户，银行认为农户贷款太分散，成本太高，风险太大，农民贷款后不想还，所以现在农户民间贷款利率是最高的。

提问4：马院长，您刚才提到了农产品库存越来越大，我感觉主要农产品稍微有相对过剩这样的趋势，现在推进产业融合，总体上感觉会更加加重过剩的趋势。从产业融合的角度，如果真正考虑增加农民的收入，生产越多不一定是收入、利润最高，这方面您是怎么考虑的？

马晓河：首先，现在的农产品过剩是结构性过剩。汪洋副总理认为推进产业融合的目的是为了增值，为了增加农民收入。当前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农村产业融合应该结合起来，共同解决农业和农村问题，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要是去产能、去库存，农村产业融合是提高效率，提高增加值。当然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宏观大的方面，农村产业融合是中观微观方面。在实践中国家正在推进，比如玉米，一方面去产能、去库存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做酒精、食品加工等。下一步我认为大米、小麦的最低收购价政策也得改。

玉米整个种植面积减少与去库存有直接的关系，现在我国进口的主要是大豆和大米，玉米是少量的，进口的玉米主要是饲料玉米。目前，我国玉米库存较大与深加工不够关系不大，主要原因还是生产量太大。

国际上大宗产品粮食价格仍处于波动中，美元增值将导致粮食价格下降。现在我国农产品库存太大，但仍通过高价回收的方式鼓励农民生产，全程补贴，导致超量生产、超量库存。

提问5：问您一个题外话，现在对我国农村的政策补贴，三农或者地补之类的非常多，这些补贴都是给农民本身吗，为什么不能直接到个人手里？

马晓河：现在我国对农业有四项补贴，粮食直补、良种补贴、农机具购置补贴、农资综合补贴，大约1700多亿元，这些补贴的好处直接归了农民。现在地方政府希望将补贴集中起来做公益事业，完善基本公共服务等。但按照WTO的规则，我们直接补贴给农民的政策称为绿箱政策，世界贸易组织支持这种补贴政策；另外补贴给地方政府改善生产的政策称为黄箱政策，但我国黄箱补贴政策已经超过WTO的规定了，早已超过当年加入WTO时黄箱农业补贴政策占农业总产值的8.5%的规定。因此，下一步我国农业政策改革的重点是从刺激粮食生产转向增加农民收入，要拉动农村农民消费。关于对地方政府补贴后直接改善农业生产条件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今后对农业和农村的补贴要分开，对农业基础设施的补贴是一部分，对农民的直接补贴是另一部分。下一步还要增加对农民的直接补贴，即要增加绿箱政策补贴，减少黄箱政策补贴。与粮食生产等生产环节直接相关的补贴要减少，与增加农民收入相关的补贴要增加，如农民养老补贴还要提高，切实让农民直接受益。

（于晓莉、范宪伟整理，经作者本人审阅。安建军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