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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昆虫之间的爱恨情仇

2017-07-27陈红

书城 2017年7期
关键词:卡夫卡昆虫

陈红

快乐时光又到了。其间,钱在流动,人在路上,虫子在流通。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节,一个开放的时节,各种活动纷纷出笼,众多人生从此改变。这还是一个激烈但短暂的时节,它正好是成年蟋蟀的一生。

这是休·拉弗尔斯所著《昆虫百科》第七章《快乐时光》中的一段,讲的是中国斗蟋蟀的文化和历史。这本书就是由类似的一个个故事组成。全书一共二十六章,每章题目的第一个字母按照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顺序排列,比如第一章叫“Air”(空气),最后一章则是“Zen”(禅)。每章的内容是独立的,人与昆虫的关系是其间唯一的共同点。

作者休·拉弗尔斯是纽约市新学院大学的人类学教授。他的研究兴趣就是探索人类与动物(比如昆虫)或自然事物(比如石头)之间的关系。研究方法是打听世界各地与课题有关的习俗,直接参与到当地人的活动之中去,学习每个地方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及地理知识,最后从中揭示出人与自然互动的普遍规律及各种习俗的独特之处。这样的视角相对而言比较客观;作者主要是以学习者的身份出现的,并有意识地置身事外,不作道德评判。当然,题材选择和分析的独具匠心,又能反映出作者的价值观。

第一章《空气》定下了全书的基调。空气并不是“空”的,大气里的昆虫多不胜数,无处不在,形态万千;人眼能看见其中的极少数,更多的是看不见的。科学家根据高空捕获到的昆虫数量估计,在路易斯安那州每平方英里的上空,高度五十至一万四千英尺之间,每年每日每刻都会有大约两千五百万到三千六百万只昆虫!大多数昆虫被动地随风飘去,很多的却是主动飞行,比如球蜘蛛会在花枝上“踮起脚尖,收腹挺胸,先把四周测试一番,放出丝线,然后跃入蓝天,八肢如鹰翅平平展开”(严格地说,蜘蛛不属于昆虫纲)。其最终目的都是从出生地迁移到新的地方,从而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对人而言,这完全是一个巨大的、未知的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昆虫;而昆虫所能达到的地方,人却往往不能涉足或长住久安。对人而言,昆虫既危险又美丽,既稀松平常又不可思议。

我曾经为在线杂志《正午故事》翻译了《快乐时光》(Generosity)一章,这也是全书故事性最强、最引人入胜的部分。但除了讲故事,作者的一些观点在中国研究斗蟋蟀的文字里是见不到的,因此翻译的时候,常有“外来和尚会念经”的感叹。中国人对斗蟋蟀的看法,似乎常走两个极端:要么升华成“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要么视之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游戏消遣。拉弗尔斯教授则认为,斗蟋蟀其实是一种人与蟋蟀共生的文化,并不能简单地归属于人的文化,里面有对另一个物种的剥削、奴役及残忍,但也有喜爱、呵护和快乐。这种观点其实是把人与自然融为了一体。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对斗蟋蟀的看法非常正面,多有溢美之词。有意思的是,他感悟到这一点,是在目睹了一场地下赌庄的斗蟋蟀之后。事实上,作者对赌博也持非常宽容的态度,甚至认为赌博保证了斗蟋蟀传统的延续。当然,作者也给相反的各个观点提供了足够的篇幅。

《犹太人》(Jews)一章则令人心惊胆颤。这一章介绍了纳粹反犹的“虱子”逻辑,即把犹太人比作虱子一样肮脏又具有侵略性,于是,讲究卫生、消灭害虫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把他人降低到非人的地位,然后用对付非人的手段清除,是人类清除异己的惯常逻辑。这样做,能减轻甚至消除杀戮可能导致的良知压力。而把人想象成虱子,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应用消灭害虫的清洁卫生手段来解决问题,这就成了毒气室的逻辑及具体设计的蓝图。举世无双的恐怖背后的思路,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和直截了当。

我最喜欢的章节是《诱惑》(Temptation)。原来小小昆虫就知道给异性送礼,以获得交配的机会!它们的礼物,有的实惠(送个小虫子),有的漂亮,让人不得不对人类文化到底有多高尚产生质疑,或会心一笑。

总之,《昆虫百科》的每个故事都可以说是独特新奇的。有的令人愉快惊喜,有的发人深省,甚至还有两个让人非常难受恶心的。作者在全面细致观察和专业训练的基础上,总能点出常人常识不可及之处,即使是人们相对熟悉的内容,也令其平添几分复杂性和神秘感。正如作者对昆虫的形容一般,这本书里的故事,既稀松平常又多变不可知。

拉弗尔斯博士很会玩文字游戏。我很自信地跳到《卡夫卡》(Kafka)一章,却意外地发现:是的,这当然是关于昆虫变态(变形)的,但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字提及卡夫卡的著名小说《变形记》!上当之后心有不甘,我得说,作者还“欠”他的读者一篇关于卡夫卡的文字—从昆虫变态的视角来讲卡夫卡该多有意思。另一个比较明显的文字游戏在《长青,例子》(Ex- Libries, Exempla)一章里。作者在文章中用了不知多少个以ex-打头的词汇。我想象自己如果翻译这一章的话,会有多沮丧,因为只能译出内容,却不可能再现这个暗藏的游戏!

跟一般的科普作者相比,拉弗尔斯对文字本身有兴趣,这本书很多段落都很优美。但似乎他对句子情有独钟,每句话都恨不能面面俱到。关于某个时间或地点,他一定要罗列出每一個与之多多少少有点相关的事件,结果好些段落就是一个长句子。在我眼里,这就好像出门旅行,所用的杂物都塞进一口箱子,而且塞得满满的。这种臃肿的句子,没有流畅感,读起来分散注意力。我就这个问题写电邮问过拉弗尔斯。他说,在他的关于石头的新书里,这样的句子更多更长,因为写长句子很好玩并具有挑战性。

最后,给一个警告:出于对昆虫的天生恐惧,读这本书的有些章节时,我常常不得不默默地忍受轻微的恶心,尤其是关于蠕虫和人的性怪癖那两章。但这些章节再次显示出这本书涵盖面之广,视角之独特。毫无疑问的是,读罢此书,你会有一个全新的“复眼”般的眼睛看昆虫,看世界,包括那些你根本看不见的昆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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