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杠哥

2017-07-26叶晓燕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大缸花生米上山

叶晓燕

想来杠哥如今应有七十多岁了。以前听奶奶说杠哥小时候因父母双亡,无人照看,十三四岁时流落到我家。那时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在城里谋生,唯有奶奶一人住在乡下,这下好了,他可以陪伴照看奶奶,帮奶奶干点杂活,自己也得到了安生。

杠哥原姓邰,父母双亡,没亲没故,少小离家,四处流浪,是个苦孩子,野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小无人管教,也不认识字,说话分不清轻重,总喜好和别人较真,俗称抬杠。于是,不论男女老少干脆都一律呼他为“邰杠子”,叫顺口了,反倒觉得亲。我们家当时要算得上粗通些文墨的人家,家里人是绝不允许我也喊他“邰杠子”。杠哥已经是二十郎当了,不喊他邰杠子,我就喊他杠哥,家人竟是默许了。奶奶年龄大了,唠唠叨叨,终于变成了九斤老太,冥顽不化,终日这不好那不好的,我没少挨骂。杠哥原是杠头,横竖不讲理,也不能幸免,听奶奶常常骂杠哥,说杠哥是流氓、地痞什么什么的。我那时太小,啥也不懂,实在理解不了那些词的含义。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觉得杠哥是个挺好的人。可能杠哥也知道他在我家的身份,所以对我这个小主人照顾得尽心尽责,从未有过半点闪失。白天他辛勤耕田种地,晚上上山照看属于我家的小山,刮风下雨,黑夜如漆,一个人,不害怕吗?也不知他遇到过偷伐的歹徒恶贼、毒蛇猛兽没有?

山上长满毛竹,茂盛极了。我非常喜欢和杠哥上山玩耍,可是奶奶是个老封建,尊崇三从四德,认为女子从小就不能抛头露面,不能野惯了,而是应该安静地待在家里,像大家小姐一样养在深闺里。总之,她是这也不让我去,那也不让我去,常常骂我是疯丫头。不过小孩子也没长记性,对她老人家的批评或责骂,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要瞅见她在那打瞌睡的时候,就溜出来了,去找杠哥玩。

春天的毛笋漫山遍野,特别嫩,我总会偷偷地溜到杠哥的山上小屋,和他一块到处转悠。杠哥还有个小窍门,就是每年他都要选出一棵最粗壮的毛笋,用一个大缸反扣其上,缸底上面再压上块大石头,竹笋就在里面盘环着生长,在不见阳光的情况下,毛笋长得鲜嫩无比。过一段时间,杠哥估计长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将压在其上的大缸移开去,将鲜嫩的竹笋挖回去。奶奶先给洗净,切成条或片,用开水烫一烫,沥干,加上点肉丝,炒给我们吃,可好吃哟!小孩子嘴馋,吃到这鲜美的山珍,我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最爱吃杠哥的八月楂了,它成熟时有鸡蛋那么大,类似香蕉的滋味,但比香蕉更柔软,甜中有酸,一口咬下去,放到嘴里还未来得及咀嚼,便立刻化开瓤了,味道那个美呀。真的,我一下能吃好几个。秋天到了,树叶枯落,杠哥就在山上扒枯草,堆放在篮子里踩紧,堆得高高的一垛,一趟趟背回给奶奶做饭用。扒草时,往往会在哪棵无人问津的树下拾到几颗毛栗子或者几个柿子,那些果实成熟后无人采摘,会自动脱落在树下,被厚厚的枯叶衰草覆盖,经风化潮解数日之后,这时若被扒出来会特别的甘甜。杠哥常常会捎给我吃,我自然是感激涕零啰!

一转眼,我回到奶奶身边已经两年了,慢慢地,我在长大、长高,也似乎懂事了许多。有一次,说杠哥惹事了,他把一粒花生米放入一个女人的耳朵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杠哥为什么要把花生米放入女人的耳朵里,她是谁呢?她怎么就讓杠哥放呢?不久,我上山去找杠哥,看见他和一个女人正躺在床上,吓得我也没敢细看,匆忙跑下山去了。那个和他睡觉的女人,可能就是让杠哥把花生米放入耳朵的那个女人吧。

长大后,我才从大人们口中得知,杠哥当时是和一个有夫之妇偷情,那个有夫之妇是出生在地主家庭的一个女人,长得非常好看,花生也是两个人玩时,杠哥不经意给放进她耳朵里去的。两个苦命的人,因为爱情走在了一起。这在世俗的眼光里,肯定是大逆不道的。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奶奶始终未给杠哥娶一位媳妇。为此我也问了父亲,父亲解释说,他们弟兄后来被错划为“右派”,散尽家财,一贫如洗,没人愿意再嫁给杠哥。

就这样,杠哥终究鳏居一生,待在大山里,没有出过三门四户,想来实在是让人同情和伤心。

责任编辑:蒋建伟

插图:亚瑟·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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