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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尼娅与隋含章的长女形象比较

2017-07-22鞠萍

牡丹 2017年17期
关键词:长女索尼娅长子

鞠萍

隋含章和索尼娅都是典型的长女形象。在家庭中长子“缺席”的情况下,二者同为长女,都具有承担、隐忍的性格特征和不可改变的女性屈辱生存的社会地位,但是隋含章和索尼娅因为自我认识、定位和自我选择的救赎方式的不同,获得了不同的命运,这种命运的决定因素就是她们如何对待男权文化。

赵德利教授曾在论述20世纪中国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时提出了“长女”的概念:“在20世纪中国小说中,有一群女性形象,她们与中国传统的嫡长子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在她们身上,较少女儿的天性流露,更多以修身、齐家、躬亲仁悌为主要责任,在家族长子‘缺席的情况下,践行着长子的身份和义务。为维系血脉亲情、振兴家族谱系而躬亲齐家,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别和青春。我们把这类女性称为长女……”张炜《古船》中的隋含章就是一个典型的长女形象。其实,外国的文学作品中也存在类似于隋含章的长女形象——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索尼娅便是其中之一。索尼娅与隋含章的身世、命运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虽然二者处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国家,但二者却都以长女的身份活在世界上并受长女身份支配一生。不容忽视的是,二者虽同为长女,性格也有相似之处,两个相似的人却有着不同的生命结局。下面将从长女形象角度入手,深入分析二者的形象和命运。

一、同为长女:心深似海,命如蝉翼

在男权社会中,长子由于其性别的特殊性和在家中身份的特殊性,生来就被赋予了对于家庭的使命和责任。但是,许多家庭存在长子“缺席”的问题,隋含章和索尼娅,便都是在长子“缺席”的家庭中出现的特殊的“女长子”:隋家虽有长子隋抱朴,但是隋抱朴对家事、家业都漠不关心;索尼娅家中小辈无成年男子,弟妹年幼弱小,父亲不务正业、终日酗酒。无论是家中无成年男性还是长子无所事事,都会产生“女长子”的特殊情况——长子的“缺席”带来了长女的出现。

(一)长女之“长”:心深似海

长子“缺席”,长女不得不担任长子的角色、肩负长子的责任,担负起对家庭的承担,这就决定了长女承担、隐忍的性格特征:她们凡事都以家庭为重,牺牲自己,以隐忍的方式面对家庭和生命,面对对自己极为不公的世界。

隋含章可谓是张炜《古船》中最令人心疼的女性:这样一个洼狸镇最美丽的“细眉如描,身高腰细,走到哪里都让小伙子们不知所措”的女子,她所拥有的美貌“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的爱情,而是把她推入了赵炳预先设置的万丈深渊”:本该是隋家的千金小姐,可却偏偏生不逢时;本该作为小妹得到两个哥哥的保护和照顾,却反过头来以特殊的不为人知的方式保护她的两个哥哥:她甘心做四爷爷的“干女儿”,但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干女儿”在四爷爷的小院里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折磨;她尝试过走出小院,但是没多久赵多多就带着民兵来她家骚扰。就这样,承担着对家庭中两个哥哥的责任,隋含章这“干女儿”,一做就是十几年……

索尼娅同样身为长女又何尝幸运?她美丽、仁慈、对上帝无比虔诚,却深受命运的苦难:父亲不务正业,家中弟妹尚小,家庭却又极度贫困。她不得不去领“黄执照”,沦为妓女以补贴家用——这是对身为虔诚的基督徒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一个穷苦然而清白的少女依靠诚实的劳动能挣很多钱吗?如果她是老老实实的,没有特殊的本领,即便她双手一刻不停地干活,一天也赚不到十五戈比。”索尼娅为了一家免于饿死,每天把用肉体换来的几个卢布默默地放在桌上,给继母去维持一家贫苦的生活……

身为长女,隋含章和索尼娅克己、齐家,承担、隐忍的长子性格特征体现着她们对家族的责任。面对家庭的不济和家人的弱小,她们在个人幸福与家族利益的抉择中选择了家族的责任——她们不得不牺牲一生都梦寐以求的婚姻、爱情和理想:隋含章以年轻美丽的身体满足了强大的能够保护家人的四爷爷的需求,却不得不放弃自己深爱又深爱自己的李知常;美丽、虔诚的索尼娅本是极为向往圣洁的基督徒,却因为对家庭的承担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更不敢祈求爱情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她们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将长子的责任付诸己身,为了家族群体而不惜牺牲个人幸福。心深似海,将一切委屈、不公和痛苦都隐忍、埋葬于心,这就是长女之“长”带给她们的命运。

(二)长女之“女”:命如蝉翼

承担着长女的家庭地位与身份,她们不仅要承担对家庭和对家人的责任,更要因女性身份在男权社会中摸爬滚打、屈辱生存。“自从母系制度衰微,男系制度确立以来,人类文明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为一部男性征服和压制女性的历史。”占人口半数的妇女被其骨肉兄弟寡情地逐入家內,压在底层,成为一种不完全的社会动物。为家族而承担和牺牲,代替长子而存在,女子受到局限在家族中的责任意识支配,这本身就是向男权的一种俯首,是一种为男权文化服务和牺牲的品质。女性始终没有摆脱男性附庸的地位,无论长女如何努力地持家立命,她们终究生活在特定历史时代的男权文化罩影中,女性身份的认同和家族责任意识的归属,使长女自觉、不自觉地陷于男权之中,表现出服从于男性、成为男性和男权文化的牺牲品的独特品质。在男权社会中,无论她们怎样不懈努力、摸爬滚打,她们的生命都薄如蝉翼,男性稍一用力,她们便香消玉殒。

隋含章险遭赵多多的凌辱,虽然被四爷爷救下,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隋含章的“献身”是“报恩”吗?是一种变相的“还债”吗?要知道一切都是四爷爷早就策划好的,一切其实是刻意迫害隋家的——隋含章根本不用偿还、不用报答,甚至应该去恨,可是她没有:面对社会的压迫,她表现出极度的妥协与隐忍,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无别路可选,除了玉石俱焚。可是她的命是那么脆弱,还未报仇和反抗,只屈服在四爷爷的身躯之下便已得了怪病。

索尼娅也是脆弱得令人心疼。在那个男权社会里,索尼娅是一个社会地位最卑微的人。索尼娅自己知道,谁要害她比害任何别的人都容易,每个人都可以侮辱她,而且几乎不受惩罚。所以她认为,对任何人小心、和气、顺从是可以消灾免祸的。可是,这样一个小心、卑微、仁慈、顺从的女子终究是免不了被迫害的:成为男性躯体下的玩物,又被有心之人诬告。她的性命同样是那么脆弱,一碰就会消逝。

长女不仅仅是生命极为脆弱,而且身为女性的她们,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在自身价值与利益上做出多么痛苦的抉择和牺牲,最终也无力达到对家族的拯救。隋含章最后走向了毁灭,索尼娅一家如果不是斯维德里盖洛夫良心发现主动出资帮助的话,单靠索尼娅做妓女养活自己和三个弟妹是不可能的。“男人成为奴隶或土地的主人,也成为女人的主人。这是‘女性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

二、长女之别:女巫vs女神

虽然隋含章和索尼娅同为长女,但是二者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别。这种差别,主要是她们对自我的“救赎”方式的差异和由此带来的不同命运。

女巫,原指施行巫术的女性,后渐转贬意,多指装神弄鬼、欺诈作假的女性。在本文中,“女巫”特指与“女神”相对的虽富有家族责任感、力图拯救家族命运,但又因现实社会的种种阻遏和挤压而心理畸变的长女——这就是隋含章。在家庭的桎梏下,隋含章不惜牺牲自己来拯救家族的破败,为了保护隋家利益身陷四爷爷肉欲魔爪而不能自拔。美丽善良的隋含章,因为多重无法摆脱又不可言说的原因,被撕成了灵与肉分离的两半:这个传统、内向的女子,在内心深处无比痛恨毁灭了她的爱情和青春的四爷爷,然而在理智上又不敢得罪这个洼狸镇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能力的“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走进那个给她一生噩梦的小院,以年轻美丽的身体来换取一家人的平安。灵与肉之矛盾绝难调和的隋含章心里渐渐扭曲:从最初的自卑、自责渐渐发展至自虐,从害怕惩罚、忍受惩罚发展至渴望惩罚。灵与肉的冲突令她内心产生了对自己的失望、憎恶的情绪,这种情绪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变态心理,那就是对自己的诅咒和虐待:只有自我惩罚才能使自己肮脏的肉体带给自己的罪恶感得到一丝缓解,心灵的痛苦也只有在肉体的自虐中才得到些许的抚慰。隋含章的自我救赎方式,就是自虐;自虐的方式,就是拒绝李知常的爱情,拒绝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次次屈服于四爷爷的肉体之下。隋含章雖然最后举起了复仇的剪刀,但是直到终了都未能冲出赵炳所营造的洼狸镇家天下的营垒;虽然把剪刀刺进了四爷爷的腹部,但是并没有像四爷爷说的那样“再绞一下”将他杀死,而是选择了上吊。隋含章的自我救赎可谓是失败的,她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巫,而她失败的根本原因,还是她献身男权的意识:既为了隋家利益不受损害并保护自己的哥哥,也为了李知常不背“一女二夫”的黑锅,她以冷漠来掩饰自卑,以自虐来惩罚自己的“不洁”。隋含章灵与肉冲突的结果,只能是时刻处于焦虑、忧郁之中,沉默寡欢成为她的表征,女巫的变态心理成为她的内涵。

与隋含章的自虐与变态相比,索尼娅则明显不同。索尼娅也进行了自我的救赎,但在一个具有浓重宗教思想的作家笔下,索尼娅最终把这种救赎交予了上帝,交予了永恒而慈悲的基督精神。索尼娅迫于生活的苦难而沦为妓女,也是有“罪”之人,也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但她可以从福音书中获得内心的宁静:非但没有堕落,反而以对上帝无上忠诚的圣徒精神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也完成了对他人的救赎。当拉斯柯尼科夫认为她罪孽深重、建议她投河自尽、了此残生的时候,她淡定自若,因为她己经从耶稣那里获得了解脱,并逐渐完成了对拉斯柯尼科夫的救赎。“她对信仰的“痴”与“愚”使她一度逼近了俄罗斯宗教文化中基督圣徒的独特样式——‘圣愚”,然而也正是这种“痴”“愚”的“圣愚”,使她“在黑暗堕落的外部环境下成为了自我的救赎者,并且还上升到‘赎他的圣母形象的精神高度”。与巫女般的隋含章的畸变相比,索尼娅是一个“女神”。索尼娅救赎的成功,可谓是对男权颠覆的过程:她不仅救赎了自己,而且救赎了拉斯柯尼科夫,这是女性争取主动地位的过程。与其说索尼娅获得救赎是因为上帝和基督,不如说是因为她对男权的颠覆——上帝和基督的信仰,只是用来颠覆男权的手段和方式。“拉斯柯尼科夫最终听从了索尼娅的说教而去自首,索尼娅终于完成了对于一个苦难心灵的救赎。作为圣母,她救助了罪人;作为女性,她不仅拯救了自己,而且拯救了男性。”在小说末尾,索尼娅身为救赎者的女神形象可谓发展到极致——她是“俄罗斯母亲”一样高尚的存在。作为俄罗斯文化中的圣母崇拜原型,索尼娅不仅仅成为男性精神上的引导者,更是他们的精神母亲,体现出无比巨大的精神力量,将女性地位上升到一种绝对的高度。索尼娅在女性小说中的地位被彻底颠覆过来,她的地位从被男性压迫上升到男性的精神上帝的境界。

三、长女:女巫还是女神?

通过上述比较,可以看出,长女的身份是双重的,既有长女之“长”所带来的承担、隐忍的性格特征,又有长女之“女”决定的在社会中的屈辱地位——这是长女身份固有的,是长女无法选择、无法摆脱的。但是,这不代表长女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正如萨特的观点,人必须为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一切行为承担责任:“懦夫与英雄并非天生,在于‘自我选择。”长女也不例外,成为女巫还是女神,也在于萨特所说的这种自我选择,也就是说,取决于长女的自我认识、定位和自我选择的救赎方式。

山东大学(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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