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1984》中的全景敞视社会
2017-07-22李静
李静
本文旨在通过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理论解读《1984》,分析小说所呈现的社会隐喻结构——全景敞视社会,然后详细描述该小说中的全景敞视监视如何运作且最终如何致使集权主义盛行,从而丰富该文本的解读。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的《1984》(Nineteen Eighty-Four,1949)自出版以來,影响深远,并于2015年11月,被评为最具影响力的20本学术书之一。国内外学者对其研究评论颇多。但是,少有学者运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的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对该文本进行阐释,而哈利·斯特伯是其中之一。通过审视《1984》,斯特伯认为其再现了18世纪英国功利主义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的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on)。但是,斯特伯仅专注于边沁全景敞视建筑的实体意义,却忽视福柯赋予其规训机制的隐喻意义。此外,拉吉·沙赫比较阐释了卡夫卡的《审判》(Der Process,1925)和奥威尔《1984》中的都市全景敞视主义和异位空间。
细读《1984》,笔者发现:文本中无数电幕(Telescreen)、窃听器使得“老大哥在看着你”得以实现,如同全景敞视监狱里的监视者凭借特殊建筑布局可时刻监视囚禁者。所以,本文旨在通过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理论解读《1984》,认为《1984》是基于全景敞视主义运转的,将弥漫全景敞视监视的大洋国家塑造成了福柯所称为的“监狱群岛”(Carceral archipelago),小说中的整个社会实为一巨大的全景敞视监狱,并进一步详细描述该小说中的全景敞视监视是如何运作,最终导致极权主义盛行。
一、全景敞视主义
对信仰上帝的每一虔诚基督徒来说,不可见的全知全能上帝作为人类的至高审判主宰万物,掌握至高无上的超自然力量。作为合理行为标准的源头和审判,他始终在凝视人们,监督人们的思想。人们不愿做任何违背上帝意愿的邪恶事情,因为一旦犯了戒律,就会受到上帝的惩罚。于是,无需借助精心设计的建筑抑或高端科学技术,仅凭超自然力量,上帝就构建了一几近完美的全景敞视结构:不可见的监视者监视着每个人。基督徒们终其一生生活在这个最纯粹的全景敞视结构中。
而规训社会的崛起与宗教信仰的衰退一脉相承:后来“上帝已死”,人们宗教信仰的普遍幻灭,急需创造一座世俗的全景敞视结构。边沁根据可视性原则设计的全景敞视监狱应运而生:
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各囚室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里面,与塔的窗户相对,另一个对着外面,能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然后,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中心瞭望塔安排一名监督者,在每个囚室里关进一个疯人、一个病人、一个罪犯、一个工人或者一个学生。通过逆光效果,人们可以从望塔中与光源恰好相反的角度,观察囚室里被囚禁者的人影。
从以上描述可知,全景敞视监狱的基本结构包括一外围环形建筑及中心瞭望塔,类似莎士比亚的环球剧场。值得注意的是,瞭望塔始终处于囚禁者的视野内,但瞭望塔上的软百叶窗使囚禁者永远看不清塔内的监视者,所以他们始终无法确认塔内的监视者是否在监视自己。而塔内不可见的监视者则可在任何时候监视控制每一囚禁者的行为举止,确保他们的绝对顺从;甚至当他不在场,也能取得同样的效果——上帝凝视的惊怖之谜被全景敞视监狱的惊怖之谜所替代,全景敞视监狱中心瞭望塔中的监视者实为“一位虚拟的上帝”(A fiction of God)。
福柯在其著作《规训与惩戒》(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the Prison,1975)中对这一视觉文化现象进行了详细论述,自创新词“全景敞视主义”,概念化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可称之为生产自动机器的自动机器、模仿不可见的全知上帝,描述一种通过全面控制人的思想而攫取的极端权利,向人们展示一种独特的规训手段及权力形式。自此,它从“明察所”(House of certainty)演变为一种社会质询探究模式,成为一种象征结构,影响了整整一代西方评论。
二、《1984》中的全景敞视社会
《1984》中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电幕及窃听器使得人们暴露在全景敞视监视之下。而幽灵般的思想警察、四处游荡的警察巡逻队及各怀心事的每一个体更是将这种监视加强到非人的思想监控。小说中描绘的整个社会如同一座象征意义上的全景敞视监狱(A symbolic panopticon):雄踞金字塔最高峰、“上帝化了”的“老大哥”(Big Brother)全知全能,如同上帝,又似全景敞视监狱瞭望塔内的监视者,控制、支配人们的行为思想;而外围党员和“无产者”在“老大哥”的全景敞视监视下,住在类似的小隔间里,吃着同样的食堂饭,穿着统一的蓝制服,遵照“英社”的时间安排严格执行自己的生活工作活动。
(一)全景敞视社会中无处不在的监控
正如福柯将这些囚室比喻成许多“小笼子”“小剧场”,且“其中的每个演员都孤身一人,时刻暴露在视线之下。敞视建筑机制在安排空间结构时,使其随时都一览无余,一眼就能分辨出,”敞视建筑机制中的全视之眼无所不在,确保了每一囚禁者处于持续可见状态。同样,全景敞视社会得以形成,关键在于监视者可在任何时候看到任一角落的可能性。
《1984》中监控无处不在。钱币、邮票、书籍封面、旗帜等都印着“老大哥”头像,画像上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总是盯着人们不放,使得人们“没有躲避的地方。”而且,所有房间都装有能同时接收、发送的电幕、窃听器,不断监视它的成员,使得每一公民或每一值得注意的公民都可一天二十四小时“置于警察的监视之下”。甚至,在没电幕的乡下,也总有碰上窃听器的危险。人们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要比低声细语大一点,它都可接收到。此外,盘旋在天空中时刻伺察人们窗户的警察巡逻队、业余特务、小密探及神秘莫测的思想警察更使得这种监视渗入每一寸地方。
(二)全景敞视社会中臆想内化的监控
权力的可见但又不可知性产生了令人不安、持续的被监视感,使被监控者自觉地接受权力的制约,让这种制约自动在自己身上发生作用,且自己同时扮演两个角色,成为征服自己的原则(即他既是被征服者,也是征服的促使者)。在全景敞视监狱中,囚禁者能被观看,但不能观看:塔内的监视者无时无处都能监视囚禁者;而塔上的百叶窗帘使得囚禁者永远无法确知自己是否正处于监视中。于是,可见却又无法确知的权力及权力象征共同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至此,一种自动几近本能的自我规训机制逐渐形成,自我警戒成为内化的习惯和本能。
正如全景敞视监狱借助“想象中的虚无”(Imaginary nonentities),逐渐注入真实的恐惧(Instilling a real fear),“老大哥”也操纵着一种复杂的可见与不可见的游戏,利用想象的目光控制人的行为。《1984》中,被持续监视的人们把“英社”宣扬的“真理”不断内化为自身的思想,成为“思想好”(Goodthinker)的无产者。尤其,温斯顿内心深处的臆想监控使其产生无尽恐惧感,于是,他将不可见的全知之眼深扎于无意识中,生活在“自己时刻被监视”的假定下,无论电幕后幽灵般的“老大哥”是否在场,都不断规训、反省自身行为,包括自动本能控制面部表情和锻炼“犯罪停止”(Crimestop),使得权力得以独立运行。
(三)全景敞视社会中的思想监控
全景敞视社会中无处不在、臆想内化的监控最终导致监控者掌握强势话语权,从而操控历史、知识、真理,进而控制人们的意识形态。而《1984》中的全景敞视社会用尽各种手段控制人们的思想。
“新语”(Newspeak)是加强思想控制的手段之一。福柯认为,话语是一种压迫和排斥的权利形式,话语又是权利争夺的一种特殊的对象,谁拥有了某种话语,谁就拥有了某种权利。在“英社”这座巨大的“语言牢笼”(A prison of language, a prison of words)里,词典越编越薄,以缩小思想的范围,使得人们最终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為,将来根本没词汇可表达。此外,为控制过去、现在及未来,“英社”每时每刻不断修改凡是可能具有政治意义或思想意义的一切文献书籍,使之符合当前情况。在他们看来,历史就像“一张不断刮干净重写的羊皮纸”。而最可怕的思想控制手段莫过于“英社”的核心思想——“双重思想”(Doublethink),即在一个人的思想中,同时保持并且接受两种相互矛盾的认识的能力。甚至,当今天的言论和昨天的不一样时,人们会运用“双重思想”,选择性地“忘记”。
三、结语
《1984》中全景敞视社会借助无数电幕、窃听器、巡逻队、业余特务及思想警察等得以形成,伴随而来的权力机制试图控制每一个体的日常生活,将他们的日常行为活动置于全景监视之下。监视者“老大哥”将人们置于“显微镜”下,研究他们的行为思想,于是监控者掌握无所不在的极端权力,牢牢控制住无数“温斯顿”的行为思想。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