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幻我的城
2017-07-19刘勇
刘勇
童年所有的梦幻几乎都与崞县城有关,在人生的每一次回眸中,古城总盈溢着太多的忧伤和温馨。
我们村离城五里,站在村西的峰火台上,能看见黑灰色的城墙像粗铅笔画的一横,且被橡皮擦淡了些。老人们讲,这城元代就有了,民国年间城墙、马面、雉堞还完完整整,冯知县修的四大门楼仍飞檐走兽,凌空耸立。到1937年小日本打进来,飞机炸大炮轰,城池坍塌,门楼被毁,千年古城瞬间满目疮痍,破败不堪。1949年崞县解放,后又经“文革”浩劫,但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到上世纪70年代初崞县城又人丁兴旺,日渐繁荣,那时也正好是我的童年。
城北有座桥,大名来宣,俗称北桥。护城河随桥而名,叫北桥河。城南也有座桥,叫普济桥,不如北桥气势恢宏,小巧精致,比北桥名气大。老人们说北桥似太阳出宫,南桥若月亮卧波。原以为指其形状,后来才知道还指建筑结构。1952年地震,引桥裂缝坍塌,据说技术人员顺券洞弧度下挖,发现券洞真的是一个石砌的巨圆,印证了北桥是太阳之说所言不虚。北桥像太阳一样拱起大桥,顽强地坚守了近千年时光。普济桥券洞弧度平缓,像一弯月牙,券洞周边的石雕尤为精湛,和后来课文上的赵州桥可有一比。那时我们常掏出家伙,站在北桥的石护拦上向河里撒尿,虽十分努力,但液体被桥洞下的横风吹散,河面上竟纹丝不兴,这惹得大家十分不快,又唾唾沬,也同样了无踪迹,于是就捡来石块振臂投射,虽见了点浪花,但仍全无声响,弄得众人无可奈何。桥实在是太高了。
北桥既高又长,但仍和北城门的高度相差七八米,桥南的引桥只能以很陡的坡度,气喘吁吁才和城门接上。于是城墙显得愈发巍峨,而河道更觉低凹。在我的印象中大江南北还没有哪座城的护城河如此低凹,又如此开阔,并形成了独特的小气候。河道两岸,大桥东西,百草铺地,树木繁盛。春天周边的树木刚泛青,河两岸的树叶己急不可待地舒展开来,冬天上面的树叶凋零殆尽,下面仍有浓红浅黄堅守枝头。且不说河里的鱼虾可捕,草上的彩蝶可捉,单那一方一方的水田直叫人疑为江南。北方缺大米,这稻田虽面积不大,却更觉珍贵和稀奇。在范亭中学上学时,曾在此支农插秧。站在水田里远望,北桥横亘南北,若蛟龙出水。半圆的券洞在水中映出另半个圆,圆圆地合成了一个圆满的圆。圆圆的太阳照在水面被波光揉碎,闪金泛银,反倒觉得不那么圆了。
北城墙残垣断壁,像不规则的省略号一样述说着太多的无奈与悲凉,唯剩城门洞还孤立在那里无言坚守。门洞上镌刻着“宁远”二字,其上曾悬挂过成串的人头。印象中洞顶总衰草凄凄,常有黑色的鸟,或低空盘旋,或凝神怅望。那时我们对战争和生死的体味多来自电影,并以喜剧的形式草率出演。甲乙找根树枝扛在肩上扮鬼子:你的良民证的有?丙丁躬身低首扮良民:良民证的没有。鬼子甲枪下肩平端着,鬼子乙挥臂做扇耳光状: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啦死啦的!好在良民没有倒地:冲啊——,呼啸着破城而入。
崞县城的街道最像城的街道,它成为我后来对城市街道不可更改的定义。据说路面是日本人占领期间修的,洋灰也是从日本运来的。路宽也就八九米,人多不挤,人少也不显冷清。那路面灰中带黄,几十年车碾人踩,依然平整坚实,甚至路两边的排水沟也不裂不漏完好如初。村里骂人懒,常反问:你给日本人应差哩!这路周边各村都有人在刺刀皮鞭下应过差,这差也应得太好了。景明门原来是南门,但后又建厢城向南扩展,因此本地人又叫中南门。北门到中南门正街上的房屋都不高,多为明清建筑,灰瓦覆顶,椽头开裂,朽而不腐,衰而不败,每个招牌字号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中南门以南的街道和西街呈丁字型,旧店铺不多,人民饭店、百货公司、供销社、新华书店、废品收购站、中医院都分布在这两条街上。城里人自古及今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晨起洒扫。太阳一出宫,店铺的伙计和临街住户就提桶向街泼水,将自家门前的街面清洗干净。互相照面了,展起腰问讯几句,互致问候。之后卸门窗护板,整理货物,清扫铺面,一天的生活就开始了。
崞县城总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到正街,渐走渐浓。细细嗅,能分辨出麻叶、干罗、锅盔、三尖等各种味道。吃麻叶没什么讲究,但炸麻叶工艺复杂。油锅架在火筒上,必须加热到九成,所谓八成生九成熟,若十成麻叶肯定焦,且易夹生,因此火候尤为关键。面不仅要软硬适中,还必须饧到。案板上抹糖粞,师傅将面擀薄切成小块,用刀尖从中划一个口子,然后将面头从中穿过,三翻两翻成佛手形状,然后小心地放入油锅。随着“嘶啦”一声脆响,麻叶在油锅中上下翻滚,渐至金黄。伙计早悬着木质长筷静候于旁。檐头上悬着一窝形似鸟巢的纸绳卷,从中扯住线头将炸熟的麻叶穿成串,或三五个,或十几个,有人买,顺手拿走,无人买则挂在木杆上。这东西自己不舍得常吃,主要用于访亲走友,是礼中上品。麻叶松软甘甜,干罗坚硬偏咸,吃时需小心。此物形似乐器中的锣,边缘部分面多,中间的小肚,皮薄中空,好似陷阱,性急没吃过的,猛咬下去会闪牙,所以干罗还有一个损名叫“闪塌嘴”。我们吃的时候先取中突破,剩一个圆圈,常套于食指耍几回,才肯下嘴的。锅盔形似鞋底,但大人们一不小心就把锅盔叫成钢盔,倒不是因为它硬,可能和“盔挖崞州城”的故事有关。常万春的部下摘下头盔挖地道破城,干粮说不定就是锅盔,如此二者混淆也就不足为怪。
至于饭铺的过油肉、小酥肉、烧猪肉等,来不及细闻,口中的涎水早噙不住了。那个时候人们钱少,但物价不贵。小肉面九分,大肉面一毛二,过油肉三毛六,只是后来白面掺玉茭面,过油肉又俏了太多的青椒和大葱,就显得不太厚道。三舅结婚在西街的人民饭店订了一桌饭,七块钱。哇,太奢侈了,那几乎相当于二十个过油肉,千载难逢的口福。但可气的是前天晚上虫子闹得肚疼,吃了两颗打虫药。那东西像宝塔一样,不仅好看,而且很甜,原本想再吃一颗,还是妈拉住了。吃了打虫药不能吃油和甜食,否则虫子不仅不向下走,且有可能从口中爬出,挺恐怖的。如此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痛苦的面对:最先上桌的凉菜有炸花生、荞麦碗、凉拌胡芹、猪头肉捣蒜、芝麻酱粉皮等,每上一个莱,我心就随着盘与桌子的撞击“咯噔”一下,以致口涎由湿变干,莫名地紧张。那会儿几乎听不到众人说话,只看到群筷乱舞,油嘴滑舌,所有的人都丑陋不堪。我只能在大家放下筷喝酒的间隙,夹点素菜。恍惚中,好像坐首位的公社干部说,孩子怎么不吃肉?母亲答,吃打虫药了。干部吧嗒吧嗒嘴,分不清替我可惜还是幸灾乐祸。热菜更丰盛,红烧肉和清蒸肘子算认识,其它的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最后一道是糖醋丸子,酸甜酸甜的味道,油头滑脑的形状,如胶似膝地腻在一处,但转眼间全到了别人肚里,我急得直想哭。早不吃晚不吃,恰恰在这几天吃虫药,后悔死了。几时才能遇上这么丰盛的饭菜,太可惜了。非常想吃却不敢吃,且就摆在你面前诱惑着,又必须克制。那种难已言说的委屈和不甘,每次想起都觉得心疼不己。
崞县城最红火的地方当数瓮圈。瓮圈其实就是原来的瓮城,在中南门正衔与东南城墙的夹角处。瓮城的墙体早拆了,空出了很大一块地,坐南迎北建了一座人民大舞台。上初中时村里组织学生到此参加过万人公审大会,喊过口号后,阶级敌人被五花大绑押上大卡车,不久西门外传来几声枪响。这种事情毕竟少,瓮圈更多的用途是唱戏、看电影、摔跤。台上演《红色娘子军》,娘子军白花花的大腿,令老中青男人莫名躁动,老中青女人们有点害羞和不安。演《白毛女》,胆大的后生们围在后台门口,探头探脑,变声嚎叫:喜儿,睡!背后的壮年汉子骂一声:流氓!敢睡革命后代?小心拉到小西门枪毙!有一年放映宽银幕电影《卖花故娘》,因看的人多,下午天刚暗就开始播放。主题歌的旋律回荡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后生们坐在高高的城墙上,落霞的余辉还勉强能照见卷起裤脚露出的水萝卜红秋裤和同力牌秋鞋。每有姑娘小媳妇从下面走过,就用脚磳一点土下来,或抛点小石子。姑娘小媳妇们也不甚恼,弹弹身上的土,骂声“死呀”,三分骂七分娇,相互咬耳窃语,也不急于逃离。后生们则仰脖望忘情地唱“卖×来卖×来”,旋律曲调当然是《卖花姑娘》的。那时我己知道女性那个部位,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好卖,也不能卖,后生们唱的其实是渴望。跤场上最能展示男人的肌肉和力量,看摔跤的女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后半夜仍挤在男人堆里的。一对姐妹手拉手,有一眼没一眼地乱看。姐姐发现有人抠自己的手心,侧脸扫一眼,见是刚下场的跤手,就和妹妹说,姐尿紧,松手就跟人走了。一两个时辰后,姐姐摸了摸头发回来了。一会儿妹妹又觉得有人抠手心,也侧脸扫一眼,见还是那个跤手,姐姐就主动松手,妹妹说,姐,我也尿紧。跤手和姐姐扮个鬼脸,拉起妹妹深入到旁边的黑处了。崞县的女人最崇尚的自然是力量。
崞县城最红火的时节是正月十五和六月十三。从正月十四开始,过年的气氛就进入高潮。家家张灯结彩,户户爆竹连天。公家单位的门口都垒起旺火,周边所有的鼓班都围着旺火,吻笙吹锁呐,敲鼓筛锣锣,打板拉胡胡,摇头晃脑,鼓腮搨脖,龇牙咧嘴,使出浑身解数,一副誓与天地决高下的做派。耍旱船的女人,黑眼红腮,扭腰甩臀水上飘。踩高跷的汉子,长袖彩带,羽扇纶巾,左扭右摆凌空飞。耍大头的,顶挠阁的,舞龙灯的,各显神通,赢得一路喝彩。连续三天,古城大街小巷几乎倾尽人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和所有的味道,古城流光溢彩,活色生香,男女老少神魂颠倒,犹在天堂。高潮的高潮是西门外的全架焰火,我骑在三舅的肩上随着人流向西门外涌去。新年的头个满月将一派清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空旷的田野,所有的星星都一眼不眨地凝神等待。早有人维持秩序,四边拉了绳子,空出一块很大的场地。中间的全架焰火共有九十六根小杆和两根老杆,各种烟花、哨子、嗡子、彩星、筒雷、包雷等都绑在杆子上。一声哨响,有人点燃了头捻。一时间雷声齐鸣,哨子冲天,流光溢彩,飞金流银。依次是天女散花、八仙过海、唐僧取经、金猴献果、铁树开花、百鸟朝凤等,千姿百态,变化万端。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我相信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焰火,它几乎炫尽了人间所有的色彩,可表达和释放人类所有的的情怀。
农历六月十三是崞县城解放的日子,成为人们不能忘却的纪念。乡俚曰:六月十三道儿不干,这一天总会下雨,苍天将一掬泪水化作雨丝,抚慰两万多无辜的亡灵。那些年公社在瓮圈开纪念大会,学生举着彩旗游行,电影院放抗日影片。三乡五里的村民又穿起十五的盛装齐聚城里。除了全架焰火换成了礼炮,其它的活动和正月十五不相上下。乡俚又曰:六月没钱枉活一年。到这个节庆,各种瓜果蔬菜纷纷上市,也是年中走亲戚的最佳时机。繁峙的挎包里装大白杏,忻县的网兜里提香瓜,宁武神池的背羊肉,原本满街的油香又多了几种不同的味道。邻县和内蒙的商人看出了商机,各种生产生活物资都拉来交易。飞车队,杂技班,耍猴耍蛇的,爆米花的纷纷从各个角落云集此地。街上实在容不下了,西街和南街搭满塑料布和帆布棚,一时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六月十三节庆后来演变成了物资交流大会,时间长达半月之久。
除了节庆崞县城还有很多诱人的去处。新华书店位于西街的末端,三间门面,坐南面北,有四五级水泥台阶,比周边的房子略高一点。窗玻璃上有高尔基的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上小学期间母亲每星期给我一毛钱的零花钱,虽不多,但令人羡慕,这笔钱够买五盒火柴或七颗糖的。我的苦恼常交集于这笔钱如何支配,从那时起就觉得钱这东西实在不好对付。单揣这一笔钱进城,如经不住诱惑,到崞阳火车站就很可能被“十里香”瓜子嗑了去,即便经受住了,到书店又不够买我中意的书。于是忍一星期或两星期集中使用资金。两毛钱则买两三颗糖众人分吃,剩余的一毛五六就够买一本薄一点的小人书,比如《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毛六分钱。翻开封面第一页,毛主席语录: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毛钱则比较宽裕,十里香瓜子是必须的,毛主席都说民以食为天。剩下的两毛加上前几次剩的两三分,选择书的余地就很大了。比如《水浒传》,每册都在两毛以上,共30册,只是《武松打虎》和《杨志卖刀》始终没有买齐。《红旗谱》《连心锁》等大书价格都在一块以上,资金明显不足,我们开始关注书店斜对面的废旧品回收站。麻绳、废纸、玻璃、骨头等收价低,生熟铁一斤都在一毛左右,最卖钱。那几年同蒲铁路正更换水泥枕木,枕木上有好多旧铁钉,大家收集了二十多个。家里没什么铁,锅是不能卖的,炉子上的铁圈似乎还可以,就偷了一起去卖。书轮到我看时,事情败露,三舅狠狠踢了我一脚,我哭着跟姥娘告状,姥娘说,活该!
印象中书店多少年就一个售票员,中年男子,五短身材,头顶虽秃但长年不戴帽子。我们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你指点哪本书,他递给你哪本,人多人少,七八十來次也不烦不恼,只是平着脸不会笑。他甚至允许我到柜台后面的小库房里拆包挑新书,其他人则无此待遇。有几次来早了,太阳从东面顺西街照过来,在他的秃顶上大放其光。他正一块一块拆窗上的护板,高举的护板将缕缕阳光割断,时明时暗,阳光掉在地上可听到金属的声音。此人可好?若在世应八十开外了,可惜我们不知道他姓甚,更别说名了。书店的一切给童年拓展了时空,但我们却不知该感谢谁。
千年古城也常以神秘示人,倔强地表达对沦落的不甘。有一年北京和省里来了许多收古董的,据说收其它古董只是为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收回流失民间的清宫玉白菜。老年人口口相传,都知道慈禧落难时曾来过崞县城,住哪儿,吃什么,见过谁,说起来绘声绘色。但玉白菜怎么到了崞县城,是丢失的?贼偷的?还是老佛爷赏赐的?就连老人们也说不清楚。有人说这玉白菜宫里只有三棵,这宝贝每到阴天就浑身露珠,叶子也合于一处,但到晴天叶子就会展开,且有一只蝈蝈从叶间钻出,甚至还会叫。这些真假与否不得而知,玉白菜收到了没有,也没有消息,但拉走了好几卡车古董千真万确,其中有圣旨、考举人的卷、檀木家具、各种瓷器和字画。外祖父过去在绥远和崞县城都有铺面,在本村也算大户人家,妈和三舅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了几个盘和酒盅,还有一只锡酒壶,前面几个收了,酒壶退了回来。究竟买了多少钱谁也没说,原以为至少会割斤肉回来,那几天也没见点荤腥。除了神奇的玉白菜,城里也不缺神秘人物。华国锋当主席了,见到省里的领导,托他们给张老捎了一包茶叶,嘱咐务必送到。省里几经打听才发现张老就隐居在崞县城里,这着实把各级吓了一跳。有一段时间蛤蟆车、吉普车满街跑,来人多腆着肚,一看就是当官的。后来我们知道张老就住在中南门附近,院子里种着好几架葡萄。
我始终觉得原平文脉的源头在崞县城,你只要置身其中,就能觉出大街小巷氤氲的文墨之气。且不说文庙、城隍庙、来宣、普济二桥这些历史遗存,也不必看照壁、街门、牌匾所彰显的家训民风,你只要步入范亭中学的校园,心就会自然沉寂,书香之气使人如坐春风,如沐甘霖。一九七六年我步入这座享誉三晋的著名中学,和崞阳古城朝夕相伴三年有余。苍松古柏,白杨绿柳,蝉鸣鸟叫,钟声清悠,范中实在是一处读书的好地方。多年以来只要念及范中,有一件事总浮上心头,愧意使我深感不安。那年联校和城隍庙中学招生,联校为公正起见,所有推荐的学生均以单双号分别录入两校。名单在联校汇总后,我本录入城隍庙中学,正巧造册的老师因认识我母亲就顺手把我换在了范中。这一并无恶义的小小改变,很可能影响和改变了另一位同学的人生轨迹,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只能仰天叹息人生的诡异,由衷表达深深的歉意。
崞县城还有我的初恋,我们相约在南街的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令人窒息地第一次拉手,现在想起来仍不免心旌摇荡。不久前我曾特意去看了看电影院,现在已变成了菜市场。据说拆除时发现大量的城砖,文物贩子发现了商机欲高价收购,后被有关部门制止,这些城砖被运回了文庙。
人世间许多东西都很脆弱,石砌砖垒,玉雕木刻,没什么能经得起岁月的打磨。崞县城飘摇在历史的风尘中,现有遗存传达的信息越来越弱。好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城,它极其私密,却无可撼动,唯有凭借时光的密码才能打开它的大门。这座城在记忆的天幕上,历久弥新,永不褪色,它以无可言说的宿命,温暖和照亮了我们苍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