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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

2017-07-19陈年

黄河 2017年2期
关键词:中巴车孩子

陈年

进城前总是要拾掇拾掇的。

女人先为男人和孩子换了干净的衣服。男人嫌麻烦不肯换,小声地嘀咕,进个城又不是相亲看女人,换啥换?女人瞥他一眼,冷不防出手狠狠拧了男人一把,掐在大腿根的嫩肉处,男人咬着牙嘶嘶吸冷气。男人有了由头,趁机耍赖,躺在床上说腿疼得一步也走不了。女人半是笑半是恼,连骂带哄着才把他那身老虎皮换下来。男人就那臭毛病,喜欢穿磨旧磨起毛边的家常旧衣。他说,旧衣服就好比家里的老婆,虽不鲜亮贴肉皮穿着舒服。

孩子最高兴,一早嚷着要去公园玩过山车,女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平时只有过六一儿童节时,孩子才可以到公园玩一玩那些花钱的大型玩具。女人过日子细,玩一次过山车要四十块钱,才二十分钟。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打劫嘛,城里人就是会挣钱,一个玩耍耍的东西比抢银行还来钱快。

帮孩子把鞋带绾好,又撅着屁股把男人刚打了鞋油的皮鞋用软布子擦得又黑又亮。忙活完,女人瞅瞅男人又瞧瞧孩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左看右看都那么顺眼跟心。说白了,这两个人出去就是为她撑面子长脸面的。老话说过,老爷们儿走到哪儿都暗藏着女人的一双手。看一眼男人的穿衣打扮,就能晓得家里的女人是懒婆娘还是勤快的小媳妇。

把爷俩都打扮好,女人才开始收拾自己,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扎辫子用的头花挑来挑去换了好几个,素了显得寒碜,艳了又有点村气。洗过脸,擦点玉兰油,拿着粉扑从脸到脖子根细抹一层粉,城里人总是取笑矿上女人两张皮,脸一张,脖子一张。用小镊子把几根长眉毛摘干净,再涂个红嘴巴。涂完女人又用纸巾轻轻沾一沾,不能太鲜艳,扎眼。临出门女人特意换上一双新皮鞋,来配身上的九分裤。这条裤子是城里小表妹送的,说是今年的最新流行款。九分裤果然显身材,露出小半截白白的脚踝,原来的两条小短腿在镜子里变得又瘦又长。女人前后照来照去,满意地笑了。

也不知为啥,女人每回进城都暗暗赌着一口气,人靠衣裳马靠鞍,城里人多一半都是看人下菜的势利眼。她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自己。而“他们”具体是哪一个人,女人当然是说不出来的,只是觉得不能让城里人看扁了。

打算进城吃早饭,女人破例没有在家做饭。要进城了嘛,城里的早点肯定比四台丰富些,好吃花样也多,小小的四台连个卖煎饼的小摊子都没有。儿子说,要吃鸡蛋灌饼,买两个吃。行,两个就两个,吃成个小肥猪。女人笑嘻嘻地捏一捏儿子的小脸蛋。这个吃货,在城里吃过一回就记住了,不过女人也觉得灌饼好吃,主要是做法新鲜,在烙好的白面饼上用筷子尖挑开一个小口子,把打开的鸡蛋液灌进去,翻过来,在另一面刷上酱料辣椒油,铺上生菜叶,咸菜丝,卷成小卷儿。咬一口,有面香味儿有鸡蛋香味儿有菜香味儿还有酱香味儿,特别好吃。女人在家里给孩子做过几回山寨版,味道却差多了。女人总结是因为人家的酱料好。男人打趣她,常有理,从来不承认自己的手艺不行。女人哈哈地笑,屁的手艺,我可是一级大厨。怕路上口渴,她还给孩子准备了一瓶热水。男人说,路上拿着沉甸甸的,再说矿泉水也不贵,买一瓶才两块。女人白他一眼,本来想说,显你有钱?你一天能挣几个两块?不过她不想出门前和男人抬杠,就说,矿泉水太凉,孩子喝了肚子疼。

四台不通公交车,一家三口早早来到马路边等从燕子山下来的中巴车。燕子山也是一个煤矿,再往里是马脊梁矿,还有高山矿。这几个矿的人们进出全靠私人的中巴车。中巴车以前进城两块,跟着汽油价现在已经涨到六块。雪天雨天,路况不好,逢年过节时,车费还能涨到十块。在四台人眼里开中巴的都很牛逼,车票钱历来由司机的心情定,爱坐不坐,反正这条公路线上的中巴车都是这个价。十几台车还搞运输联营,密不透风,外面的中巴车连根手指头也插不进来。

车还没停稳,男人一马当先地冲上去,居然为女人抢到一个座位。矿区的中巴车是一种神奇的罐头食品,无论车下面有多少人在等候,最后都能挤进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实在挤上不去时,年轻的票员会在人群后面用力推一把。一辆十五座的中巴车拉三四十人稀松平常。有时候实在挤得连放一只脚的空地儿也没有了,票员只好委屈自己,壁虎一样悬挂在车门外,不关车门,一手扒着车门边框,一只脚踩着门口的踏板,另一只脚腾空倾斜着身子,一边走一边向路人招手喊着四二台十三矿,九矿青矿西门外。进城,走不走?走不走?快点!快点!路边的乘车人小跑几步,边跑边不放心地问,有座儿没有?票员一连声地叫,有,有,有。跳上车才发现上当了,里面站的地方都紧张。刚上来的人嘴里不满地嘟囔几句,座位在哪呢?在哪呢?票员狡黠地笑一笑,一会儿就有了,下一站下车的人可多了。一个又一个下一站后,中巴车已经开进城了。票员心里清楚得很,进城办事,没有人会为没有座位下车。站一会儿怕啥?站又站不死人,站着还锻炼身体呢。也有难缠的腿脚不好的老人,一定要有位子才肯出钱买票,票员就要想办法了,或是把近路的年轻乘客请起来让座,或是让坐在前头车机盖上的几个人屁股往里再挤一挤。票员是个锻炼眼力的活儿,干久了他们都会把这些小事情调停好。

女人抱着孩子挤在一个位子上,孩子已经十岁了,抱在怀里显得有点滑稽。女人倒不觉得,能坐上座位真是一件奢侈的事。啥感觉呢,当娘娘的感觉,周围人们都站着,只有自己坐着,那优越感没得说。心里不由地对男人暗暗夸赞几句,头脑聪明手脚灵活,还像当年的那个棒小伙子。女人觉得带男人进城的主意真是太妙了,男人嘛就是一个不花钱的好劳力,抢座拎包,还是一个贴身的好保镖。女人身边恰好有窗子,从玻璃窗里悄悄地瞄一下妆容,头发没有凌乱,衣服大方合体,口红也没有溢到唇线外面。

公路两边绿化带里的桃花杏花开了,粉彤彤的,一片一片云彩一样浮在绿色的树丛中。车子飞快地开过,那云彩跟着飘了一路。鹅黄色的金叶榆和普通的榆树一黄一绿一高一低搭在一起,特别养眼好看。金叶榆的叶子颜色总是像刚刚长出来的新嫩叶。听说是培育出的新品种,现在的科学就是发达,连树叶的颜色都由人决定。

城市还没有从梦里完全醒来,从矿上開来的中巴车在西门外把一群男人女人孩子丢在马路边,然后卷着尘土扬长而去。人们从车上下来,展一展腰,抻一抻手,蹬一蹬腿,张着大嘴舒服地打着哈欠。似乎是要把刚才蜷缩起来的身子骨拉长些,再拉长些。

女人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第一个感觉就是今天穿的衣服太多了,没想到城里的天气会这么热。矿上一早一晚还要穿薄毛衣的,城里人却个个穿夏装。怪不得人们老说,城里和矿上差一个半节气。女人看着城里女人的穿着,裙子,半袖,凉鞋,心里一下不那么自信了,虽然身上的毛衣是早上新换的。

城里的店铺统一都是九点才开门营业,女人一家子打算先找家小饭店吃早饭。杭州小笼包子,兰州拉面,七中刀削面,怀仁羊杂等等,从车上下来的人,陆陆续续消失在这家那家小饭店的门后面。从一家又一家的饭店前走过,女人一家人还没有拿定主意该吃啥。儿子要吃小笼包,女人想吃拉面,男人爱吃羊杂,三个人三个想法。街边一阵阵煎鸡蛋和葱花的香味飘过来,孩子嚷着饿了,要吃街边小车摊上的煎饼。女人支支吾吾,觉得在大街上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吃东西很没面子。男人说她瞎讲究,快步走过去冲着煎饼摊说,拿三个煎饼。女人说自己不想吃,要两个就够。男人懂得女人那点心思,对自己总是有点苛刻。于是大声又说一遍,老板,来三个,加火腿肠,要王中王的。孩子鬼机灵,知道爸爸舍得花钱,在旁边也凑热闹,我要双鸡蛋的,再加卫龙加鸡柳。女人守在摊子边,查看火腿肠是不是双汇的牌子,保质期是几个月,完了让师傅多加几片生菜叶。第一个饼子摊好了先给孩子,热乎乎的饼子烫手,孩子不停地倒换手,抽空低头大大地咬一口,嘴里还发出嘘嘘声,似乎是想把饼子吹凉些。女人抬头看看过往的路人,在旁边轻声喝道,慢点吃,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孩子听话地咬一小口,咬第二口时塞得小嘴巴满满的。男人把饼子塞进女人手里,女人接过来让卖饼的师傅切了一半饼子给他,男人嘴大,三口两口全进了肚。吃完煎饼,男人觉得没吃饱,看到刚烙出的土家酱饼不错,又买了一小袋,饼子切成小块,装在纸袋里,用牙签插着吃。女人尝了一块,想着回家自己也能做出来,不就是在烙好的饼子上刷一层肉酱嘛。这有啥难的?

一家人一边吃,一边悠闲地逛街。街上行人不多,冷冷清清的,女人和男人笑话城里人太懒,九点才开门上班。还有城里人小家子气,她有个姑姥姥住在城里,小时候和她母亲进城走亲戚,姑姥姥招待客人只割几两肉,用一块白菜叶子端着。吃饭的碗特别小,菜呢装在醋碟一样大小的盘子里,大大地夹两筷子盘底就光了。虽然这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可现在她还是拿出来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找回自信。

到了九点,南来北往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也嘈杂起来。从西门外沿着马路向东走,就是最繁华的大西街,这条街上吃的用的穿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有不讲价的品牌店,也有能讨价还价的普通店。女人喜欢能搞价的商店,一件衣服一口价总觉得吃大亏了。而把衣服从一百讲到七八十,就很有成就感,似乎是白白捡了几十块钱。她们几个相好的女人,每次进城回来都要把买的东西拿出来比一比评一评,花得钱少质量还好会被大家夸赞个不停。而花钱最多的那个,一定被大家叫大头鳖。她们那里的方言,吃亏被喊成捉鳖。小区里老李的媳妇最有能耐,常常能把百八十的东西砍下一半的价钱,女人们都佩服人家嘴皮子厉害。

为了招揽生意,商家在店门口摆出音箱,循环地放着激烈的流行歌曲,还有的用电喇叭喊着亏本大甩卖大放血大处理的。听着似乎是生意惨到了家,就差卖老婆孩子了。

红火不过人看人,这时马路两边已经摆出不少流动地摊,有卖吃食的,卖玩具的,也有卖衣服鞋袜的。这里的东西便宜,十块钱能买到鞋,也能买到裤子,质量嘛那就没保证了。反正他们的口号是不退不换,买了不能后悔的。哪怕是刚刚交了钱,也不能退。这些规矩,人们都默默地遵守,好像是花得钱少,理亏,权利也少。女人其实不打算买,可还是拿起一条裤子来左比划右比划。男人在一边催着,快走,快走。女人有把柄落在男人的手里,上次贪便宜在地摊上买了一双鞋,穿了三天就张开大嘴。男人老说她,占小便宜吃大亏。

大商场里那些漂亮的服务员眼窝最毒,无论你怎么打扮,随便搭一眼就能识出顾客的身份。城里人,矿上人,附近县份的,从来没有看走眼过。职业习惯,各类人有各类招待法,对本城里人她们从来不敢敷衍,更不敢以次充好。城里人不好惹,城墻根的人家自带三分傲,动不动就找商场经理,更害怕的是一个电话捅到315消协,不光退钱退货,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县份人钱少,老实好说话,东西越便宜越好,而太便宜的东西基本没啥挣头。只有矿上人的钱好挣,又好面子又没心眼,奉承两句,花钱特别痛快。

看到一家三口进了店里,店员心里早乐开了花,这可是几只可爱的小肥羊。背地里刀子早磨得锋快,脸上却挂着笑,一口一个哥呀姐呀地叫着,喊得让人觉得似乎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她们让男人试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半袖衫,两个女服务员你一句我一句把男人夸成了电影明星。男人耳根子软,给两句好话,就要掏钱买下。女人暗地里丢个眼色,男人真是呆子,要多少给多少,连个价也不懂得还。女人说,有点肥,不怎么合身,男子听话地换下衣服,快步走出商店。

女人有女人的聪明,即使衣服看对了中意了,也穿在孩子大人身上试过大小,却不急着掏钱买,同样式的衣服一定要再逛三四家店,比完价钱比质量。你有千般手段,我有老主意一条。呵,只要我不掏钱,你还能摁住从兜里抢吗?

出一家店,进一家店。太阳越来越大,天儿越来越热,男人和孩子都有点厌烦了,屁股底下垫一张街上发的广告纸,坐在商店门口的台阶上,让女人自己进去挑选,他们在外面等着。等女人走开,男人趁机给孩子买几串铁板鱿鱼解馋。卖鱿鱼的小老板围一块黑皮围裙戴着黑皮袖套,在一张黑乎乎的铁板上倒上一点油,把用竹签子串好的鱿鱼串放在烧热的铁板上,肉串地爆响。小老板用一把平底铲子压在肉串上面,肉串叫得更欢实响亮。刺鼻的油烟味升起来,鱼类特有的腥味也窜出来,等一小会儿小老板用铲子翻一下鱿鱼串,还是把铲子压在肉上面。

吃辣椒吗?

少来一点。

孜然呢?

也少点。

老板一边问一边往串上面撒辣椒粉,孜然粒,盐粉和其它调料,声渐小,翻一翻再在铁板上倒一些油。噼噼啪啪的声音又激烈地响起来。鱿鱼串的边缘卷曲起来时,肉串就熟了,孩子拿在手里站得离热铁板远一些,开吃。虽然身边逛街的人来来往往,一点也不耽误他品尝美味。孩子觉得铁板烧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男人则喜欢吃臭豆腐,那种臭得让人捂着鼻子快走的小摊子。一碗五块钱,里面加花生豆加麻酱,加香菜芝麻,最后倒上红红的辣椒酱。这东西闻着臭,吃着却挺香的。吃完肉串,孩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街上新流行起的一种炒冰。在一个大平底锅上,拿一把铲子铲来铲去,下面就结成了五颜六色的冰。这东西看着稀罕,男人便给孩子买了一份,吃完舌头泛着红黄绿的颜色。男人有些后悔,这炒冰明显加了人工色素的,还加得不少。

父子两个人在偷吃这方面很有默契感,快速地消灭掉,并擦干净嘴。如果不幸被女人看到了一定会唠叨个没完。不干净呀,地沟油呀,材料不新鲜呀什么的。男人心里并不惧怕女人,只是不想惹得她出门不开心。

其实女人早从玻璃橱窗看到了,故意多在店里面逛一会儿,好让父子俩把证据消灭干净了再出来。女人和男人刚认识时也喜欢吃街边的小吃,休息天,坐中巴车进城逛。记得在中百商店门口有一排卖凉粉的,冬天时也卖,炒热了卖。炒凉粉炒面皮是那条街的特色小吃。凉粉切成小方块,比夏天时的粉块硬一些,这样在锅里炒时不会黏烂。调料水和夏天一样,辣椒油也一样,出锅时撒上绿绿的香菜和葱花。面皮用绿豆芽炒,烧开油抓一小把豆芽,锅里啦啦地爆响,翻炒几下放入切好的面皮,倒入调料汁。女人喜欢闻炒面皮时腾起的醋香味,男人那时每回进城都请她吃一碗。两人也没什么钱吃大餐,觉得这些街边的小吃是天下最好最好的美味。寒冬腊月站在街头两个人穿着棉衣围着围巾,吃一碗炒凉粉的感觉那就一个爽。刺骨的寒风一吹,冷得不停地跺着脚,嘴里一边吸溜粉条,一边喊老板再加两勺辣椒油。

女人为了进城,特意穿了一双新鞋,新鞋磨脚,高跟鞋早把脚后跟啃破了皮,肉色丝袜上渗着一块鲜红的血斑。偏孩子不懂事,大街上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妈,你的脚后跟流血了。孩子的声音脆亮,街上的人都不由回头看,女人羞红了脸,装着没听见,走得更快。

男人进城不为买衣服,就为找一家饭店好好吃一顿喝一顿。中午饭肯定是在城里吃了,大饭店菜贵环境好,小饭店便宜卫生条件差点,无论大小,下饭店是件很开心的事。

女人总是偏爱那种路边小店,花几十块钱三个人就可以吃饱吃好。刀削面,加鸡蛋,加肉丸子,炒两个热菜,再拼个凉菜就行。饭口时家家饭店都爆满,要吃饭最好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负责占桌子,另一个去买饭。要不面出来了,没有座位。手里端着面碗,滚烫的汤汁一漾一漾地从指缝洒出来,那份尴尬真是说不出。

小店饭桌上随便滚着一些白生生的大蒜头,免费吃,没有了可以去厨房要。在家里时,她也吃生葱生蒜,进了城女人却没来由地有点讲究,竟有些看不惯当众吃生葱生蒜的人。男人好一阵忙活,拿筷子拿碗,端菜端面,从保温桶接免费的面汤,小饭店人手缺,这些活儿都要客人自己做。女人和孩子坐在那里等着男人为自己服务,不觉有点翻身做主人的感觉。要知道平时在家里这些活儿都是女人一个人操持,男人是那种筷子不上桌就不端碗的主。矿上男人差不多都这样,很少做家务活,而女人也一味地惯着他们,谁都知道那份工作又苦又累还危险。女人把肉呀鱼呀夹给男人孩子,还特意为男人叫了一瓶啤酒。男人馋酒却没啥酒量,一瓶啤酒下肚,两个脸蛋就泛出胭脂红。喝了酒,男人的话稠起来,教育儿子要好好学习,将来到北京上大学,就不用回矿上找工作。女人数了数面前的空碗,三口人吃饭竟然用了饭店六个碗。孩子用剩下的半个鸡蛋舀面汤喝,这法子倒也不错,喝面汤肯定不烫嘴。出门时女人让服务员拿点餐巾纸,并说了一声谢谢。说完,女人的脸有些红,平时她不这样说话。

吃过喝过,休息一会儿。下午的时间安排还是逛大大小小的商店,这家店出来那家店进去,在男人眼里所有的商店所有的衣服都是一样的。耐心也克制到极点,不时和女人小声争论几句。女人没功夫吵架,孩子的鞋没买到合适的,男人汗大,背心要挑一件纯棉的……最要命的是一路逛下来,她已经忘记先前讲好价钱,又最便宜的那家店在哪里。

小孩子才不关心要买啥衣服,从早上起只惦记着去公园玩,虽然里面的大型玩具都是要钱的,他还是喜欢去公园,没有钱买票,站在哪里看城里的孩子玩也是高兴的。回来可以和小伙伴们显摆一下自己见过大世面。人工湖里的脚踏船,轨道上的碰碰车,高高的激流勇进,过山车,动物园里的老虎,猴子,狼。一路上时不时提醒妈妈,还没有去公园呢。

女人总是说,一会儿就去。脚下的步子更快地奔向下一家商店。其实这个许诺十有八九是句空话,只是为了让孩子乖乖地听话。

为了一双鞋,男人最后还是爆发了。女人的脚破了,男人帮她挑了一双平跟的羊皮凉鞋,只是价钱有点小贵。女人试了试,穿着挺舒服的,皮子软软地摸起来也好。本来已经谈好价钱,最后交钱时女人却又要扣下五块路费钱。出尔反尔,卖鞋的小姑娘翻了脸,把鞋收起来说什么也不卖了。男子充大方要把那五块钱补上。男人实在是逛累了,两条腿比下一天煤窑还累。女人没想到男人关键时出卖她,向着外人说话,便拉下脸吵起嘴来。女人有点无理取闹,问男人是不是喜欢上了卖鞋的小姑娘?男人骂,扯淡。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吵,惹得店里的人都围着看热闹。男人脸红脖子粗冲出人群一个人走了。女人心里虽有几分后悔,嘴头子还挺硬,走,走,走,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孩子还算懂事,看到爸妈吵起来,再不敢提去公园的事。爸爸走了,他小尾巴样跟在妈妈身后,手里还帮妈妈拿着买好的衣服。觉得爸爸不在身边了,他就得保护好妈妈。

一家商场门里聚了不少人,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跪在地上,地上摊开一张写满字的纸片,纸上的大意是说钱包丢了,求好心人给几块回家路费。女人犹豫一下还是掏出五块钱让儿子放在小盒里。她觉得不管求助的事是真是假,如果五块钱真可以帮女孩子回家,那儿子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天色将晚,一批批的四台人又回到西门外。孩子忍不住小声嘟囔还没有去公园,女人威胁一句去公園就没有回家的中巴车了。孩子再不敢闹着去公园了,他也知道同城不是自己的家,他的家在四台。

女人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男人,男人蹲在树下,扬着头看着马路这边。看到他们娘俩,男人傻笑着过来帮她拿东西,女人假装生气甩了几下手,最后把所有的袋子都交给了男子。自己腾空手,坐在马路牙子上,揉着脚后跟,要是买上那双平跟凉鞋就好了。

等着回矿的人们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袋子。中巴车又变成神奇的罐头,这时人们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张薄薄的照片,紧紧地贴在车壁上。因为额外增加了新买的东西,车上的空间更加狭小,里面的人挤得喘不上气来,外面的人还在斜着身子往上冲。票员一边鼓励人们努力,一边还在下面火上浇油地喊,最后一趟啦,最后一趟啦!人们便没命地挤,最后一趟车,没有车,难道还要在城里住店过夜不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最后车门口死死卡着两个人上不来,票员从后面用力推了几把,也纹丝不动。票员有些生气,骂骂咧咧的,都堆在门口等着吃奶呀?再往里挪一挪,还差一个人,都着急回家呢。还是司机师傅经验丰富,把车发动起来,忽然朝前一个急刹车,车厢里面的人顺势朝前倒去,外面的人趁机登上门口的踏板。只要有一只脚上了车,就不愁上不了车回不了家。票员是最后一个上车,车已经开动起来,跟着车子小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跳吊在车门上。

车子开起来后,所有人都松一口气,车厢里面似乎也没有刚才拥挤了。女人这回没有座位,男人站在女人的后面,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娘儿俩。女人暗暗盘算着兜里的钱,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衣服买得是不是合适?哪件衣服最划算,质量又好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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