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词重叠结构的推导机制与语义解释
2017-07-18郑州成功财经学院外语系河南郑州451200
孙 文 统(郑州成功财经学院 外语系, 河南 郑州 451200)
量词重叠结构的推导机制与语义解释
孙 文 统
(郑州成功财经学院 外语系, 河南 郑州 451200)
量词重叠结构是汉语中一种能产性较强的结构形式,其较为常见的表层形式有“CC”式、“一CC”式和“一C一C”式三种,用以表达“周遍”“大量”“连绵”“相继”等语法含义。汉语量词重叠结构基础生成于量名短语内部,经移位、合并、附加等句法操作形成不同的表层句法分布。量词套嵌与数词干涉形成了量词重叠不同的结构模式,生成了该结构纷繁多样的语义解释。
量词重叠; 结构模式; 形式句法; 推导机制; 语义解释
量词重叠是汉语一种常见的语法现象,使用中存在多种结构变体。
例1 主席热情简短的谈话博得阵阵掌声和欢笑声。
例2 骤然爬到这2 400多米海拔的高山,直感到一阵阵寒意。
例3 公路上的沙土一阵一阵扬起,不少的人在这策马奔驰。
例1~例3中的“阵阵”“一阵阵”和“一阵一阵”均为量词重叠的基本表现形式,用符号可以分别表示为“CC”式、“一CC”式和“一C一C”式。汉语量词重叠结构具有多种语法意义,可以表达“大量”“周遍”“连绵”等语义。如上述诸例中分别用量词重叠表示“掌声与欢笑声”“寒意”与“沙土”的“连绵”。不同形式的量词重叠能够产生不同的语义解读,从而体现出汉语表意的精确性与形象性。国内前修时贤针对汉语量词重叠结构的表层形式、语义功能、发展源流,以及语法特征等方面已经做出了较为深入的探讨,但总体上看,现行的研究始终无法冲破分类描写与认知分析的藩篱,缺乏科学严谨的形式化手段揭示量词重叠结构内部构造、结构差异与语义解释的互动关系。笔者旨在以形式化的手段刻画汉语量词重叠结构的内部构造,探索该结构的生成机制,并为不同的量词重叠结构提供科学合理的语义解释。
一、 相关研究回顾
由于汉语量词重叠结构属于一种较为常见的语言形式,并具有较强的能产性,国内语法学界对于该结构的语法意义、结构类型、语义特征等方面均作出了诸多深入广泛的探索。郭继愗[1]以合并的方式归纳出量词重叠结构总的语法意义,并指出其所包含的若干语法意义是其总语法含义的环境变体。李康澄、何山燕[2]从历时研究的角度,探索了汉语数量重叠式的不同类型及其相互关系。麻爱民[3]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了不同汉语量词重叠结构的发展顺序,并指出其历时发展顺序为“CC”→“一CC”→“一C一C”。李文浩[4]在认知语法的理论框架下,以意象图式、凸显差异和认知扫描等手段研究了不同句位的量词重叠结构。张恒悦[5]则以“统合型认知”和“离散型认知”等方式揭示“CC”“一CC”和“一C一C”等量词重叠结构所体现出的形式各异的语义认知模式。
虽然学界对汉语量词重叠结构已经做出了较为深入广泛的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从总体上看,以往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仅仅关注客观语言事实的描写,着重梳理该结构产生的历史源流,表意功能,以及不同量词重叠结构变体之间的语义差异。在理论解释层面,以往的研究侧重以语用认知为基础,在认知语法的理论框架下探索量词重叠结构的语义认知模式。关于量词重叠结构的内部构造、生成机制及构型差异与语义表达之间的关系却很少有研究涉及。郭艳瑜[6]从生成语法的角度研究了量词重叠式的内部结构,但其研究仅仅局限于刻画“CC”型量词重叠结构的句法语义特征,对“一CC”和“一C一C”型量词重叠结构及结构变体与语义解释之间的关系并未做出系统的研究与论述。笔者以形式句法学为理论框架,深入研究汉语量词重叠结构的句法语义特征,探索该结构的推导机制,揭示量词重叠结构的内部构造与语义解释之间的互动关系。
二、 量词重叠结构的句法表现及语义特征
1.量词重叠结构的表层形式及句法分布
汉语量词重叠结构具有纷繁多变的表现形式,最常见的表层形式有三种,即:“CC”式、“一CC”式及“一C一C”式。
例4 同样的结构可以层层套嵌,借用数学的术语来说,这就是结构规则有“递归性”。
例5 语言中的句子,不管多么复杂,都是由基本结构一层层套起来组成的。
例6 张三通过自身的造型转换,将爱的情感内涵一层一层地展示给我们。
从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量词与数词“一”相结合,可以形成不同的量词重叠模式,表达不同的语法含义。例4中量词重叠模式是量词重叠的基本结构形式,其由单纯的量词重叠构成,该成分作句子的状语,表示“连绵”的语义。例5和例6中的量词重叠形式是其基本形式的结构变体。例5中的量词重叠结构由单纯的量词重叠和数词“一”结合而成,表示“大量”的语义。例6中的量词重叠形式并列了两个“一+量词”结构,表示“连绵”“相继”等语义。
在句法表现方面,量词重叠基本形式与其结构变体有着较为广泛的句法分布,可以作为主语、定语、状语等进入句法推导,在不同的句法位置上均可以表示“周遍”“连绵”“相继”等语法意义。例如:
例7 ①应试教育下的家长个个心急如火,孩子的学习成绩成为家庭的头等大事。
② 围观的人更觉稀奇,一个个屏气凝神准备看好戏。
③ 那些看热闹的群众,大家都散了,见无热闹可看,一个一个回家去了。
例8 ① 由于采矿的效率提高,而且从未发生过意外,个个商贩眉开眼笑。
② 只有细微观察,才能够弄清楚一个个的历史现象。
③ 在亚历山大大帝政府古希腊之前,古希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城邦。
例9 ① 或云:“折半列三针筒。鼻孔在何处?与我个个拈出来看看。”(《古尊宿语录》 卷十七)
② 他们杀了几百名汉兵,楚兵也一个个倒下。
③ 可以将要解决的复杂问题,尽量分解为多个比较简单的小问题,一个一个地分开解决。
例7是量词重叠结构做主语的情况。例7①中“个个”有遍指的含义,在句中表示“所有的家长”。例7②和例7③中的量词重叠结构表达的语法含义为“逐指”。例8中的量词重叠结构作定语。量词重叠形式“个个”“一个个”和“一个一个”分别作名词性中心语“商贩”“历史现象”和“城邦”的定语。例9是量词重叠结构作状语的情况。其中量词重叠结构分别作谓语动词“拈出来”“倒下”和“解决”的状语,表示动作的“连绵”与“相继”。
由此可见,量词重叠结构的基本形式及其变体结构具有较为广泛的句法分布,能够表达丰富的语法含义。
2. 量词重叠结构的语义特征及语义指向
如前所述,量词重叠结构具有多种表层形式,句法分布范围较广,并可以表达“周遍”“大量”“连绵”“相继”等语法含义。学界一度认为量词重叠结构的基本语法意义为“遍指”[7],即量词重叠结构在句子中作主语时含有“周遍性”语义,比如:
例10 张三学习刻苦努力,学校功课门门优秀。
在句子中作其他成分时可以表示“连绵”“相继”等含义:
例11 秋风阵阵。
笔者认为,在探讨量词重叠的语法意义时,应将量词重叠的基本形式及其结构变体考虑在内。在确定量词重叠的基本形式及其结构变体基本语法意义的基础上,逐步探索和解释该类结构所具有的其他语法含义。
量词重叠结构的表层形式为“CC”式、“一CC”式及“一C一C”式三种。这三种结构形式本身具有较强的对称性,并同时含有量词重叠的基本形式“CC”。因此,笔者将量词重叠结构的基本语法意义定义为“连绵”与“相继”,即含有[+连绵]与[+相继]的语义特征。这一语义特征不仅符合量词重叠结构的表层形式,而且合乎人们的语言直觉与认知规律。比如:
例12 ① 束束鲜花,声声问候,人们以最真挚的感情,欢迎好军嫂回到“娘家”。
② 一束束鲜花凝结着一颗颗爱心,一声声问候表达着一份份真情。
③ 撩开门帘,发现是周伯伯坐在矮凳上,一束一束地择理韭菜根。
上述例句中的量词重叠形式所表达的基本语义均为“连绵”与“相继”。其区别在于量词重叠结构所体现的认知速率由例12①到例12③依次加快。如果将[+连绵]与[+相继]的语义特征加以强调,则会生成“遍指”“大量”等派生语义:
例13 莲花味精,颗颗香浓。
例14 他们有如璀璨的明珠,一颗颗都镶嵌在祖国大地上,格外璀璨夺目。
例15 天上满是星星,一颗一颗都在挤眉弄眼。
例13~例15的量词重叠结构在句子中均表示“周遍性”语义特征。例13中的量词重叠结构作为句子的主语在语义方面得到了强调,例14、例15中的量词重叠结构除作句子的主语之外,还受到句子中副词“都”的强调,因此可以表达周遍性语义。试比较:
例16 ① 他们有如璀璨的明珠,一颗颗镶嵌在祖国大地上,格外璀璨夺目。
(表示“大量”含义)
② 他们有如璀璨的明珠,一颗颗都镶嵌在祖国大地上,格外璀璨夺目。
(表示“周遍性”含义)
例17 ① 天上满是星星,一颗一颗在挤眉弄眼。(表示“连绵”含义)
② 天上满是星星,一颗一颗都在挤眉弄眼。 (表示“周遍性”含义)
除了表达[+连绵]与[+相继]的基本语义特征之外,量词重叠结构在语义上须和其修饰的名词性中心语同指。量词重叠的孤立存在会导致表义不明或不合语法的情况出现:
例18 ① 谁知盘中餐i,粒粒i皆辛苦。
② *谁知盘中,粒粒皆辛苦。
例19 ① 淳朴的金矿工人,将一粒粒i黄金i从成吨的沙石中淘出,源源不断地向国家输送。
② *淳朴的金矿工人,将一粒粒从成吨的沙石中淘出,源源不断地向国家输送。
例20 ① 他悄悄地把安眠药i一粒一粒i地积存了起来。
② ?他悄悄地一粒一粒地积存起来。
在例18~例20的例句中,①项中的量词重叠能够找到具体的语义指向,整个句子合法无误。②项中的量词重叠由于找不到具体的语义所指,从而导致语义模糊或语法错误。
三、 量词重叠结构的推导机制与语义解释
1. 量词重叠句法结构与推导机制
汉语量词重叠结构的常见表层形式有三种:“CC”式、“一CC”式及“一C一C”式。结构中的数词“一”的位置比较固定,只能出现在量词的前面,且不能更换成其他的数词。由于数词与量词的紧密关系,可以将其分析为量词投射ClP的标示语,将整个量词重叠结构视为两个量词投射的套嵌。汉语量词重叠模式的句法结构可以表示为图1。
图1 量词重叠结构模式
其中,数词“一”出现在量词投射的标示语位置[spec, ClP],从而形成上述三种量词重叠模式。Cl是量词投射ClP的中心语,其携带量词固有的数量特征[+num]。该数量特征在结构中的双重叠加导致量词重叠结构具有“大量”“连绵”等基本语义。
在生成机制方面,由于量词重叠结构与其所修饰的名词中心语有着较为紧密的语义关系,其结构自身无法在脱离语义所指的情况下独立存在。因此,认为汉语的量词重叠结构基础生成于量名短语的结构内部[8],然后经移位、附加等句法操作分布于句子中的不同位置。当前主流的形式句法学理论将量名短语分析为一限定词短语DP[9-10],量词投射位于其中。比如量名短语“一粒粒种子”的句法结构可以分析如图2。
图2 量名短语结构示意
下面以量词重叠结构“阵阵”为例来探讨量词重叠结构的推导机制,请看下列例句:
例21 ① 城中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② 城中花香阵阵,沁人心脾。
③ 城中花香,阵阵沁人心脾。
在例21的各句中,量词重叠在句子中分别充当定语、谓语、主语等句法成分。例21①句中的量词重叠以左向合并[11]的方式基础生成于量名短语内部,作名词性中心语“花香”的定语成分。例21②句和例21③句中的量词重叠结构以侧向移位[12]和左向合并的方式生成于句中的不同位置,从而形成形式各样的表层句法形式。具体推导过程是:句法从心智词库中选出推导项,形成读数={城中,花香,阵阵,沁人心脾,CP,TP,VP}[13]。其中,“阵阵”首先与NP“花香”合并,生成DP“阵阵花香”。然后,“阵阵”从该DP中被复制(Copy)出来,以侧向移位的方式继续参与句法运算,生成结构见图3和图4。
图3 21(b)结构
图4 21(c)结构
图3中的“阵阵”以侧向移位的方式分别作为谓语和主语进入句法推导。高位DP“阵阵花香”中的“阵阵”与其较低位置的拷贝处于成分统制的关系中,在句法操作中被删略[14]。在线性对应定理(LAD)[15]的规约下分别生成例21中②句和③句的表层形式。
2. 量词重叠的结构模式与语义解释
由于量词重叠在结构上由量词套嵌形成,并与数词“一”组合而生成常见的表层形式“CC”式、“一CC”式和“一C一C”式。量词在句法结构上的套嵌与重叠生成了量词重叠结构基本的语义特征:[+连绵]与[+相继]。由于数词“一”的干涉,在句法松紧关系方面上述三种重叠形式依次减弱。在语义解释方面,上述三种形式所产生的“连绵”与“相继” 之感在速率上也依次减弱。这与人类关于此类结构句法处理和认知速率相契合。如
果对[+连绵]与[+相继]的语义特征进行强调,将会产生“周遍”与“大量”等派生语义。比如位于主语位置上的量词重叠结构由于受到功能性投射T所携带的[+EPP]特征的影响,经常带有遍指和数量等语法含义。
四、 结 语
作为汉语中一种较为特殊的句法结构,词重叠结构具有多样的表层形式、广泛的句法分布和较强的表意功能。在结构表征上,量词重叠的结构模式为量词套嵌,数词“一”位于量词投射ClP的标示语位置。在句法推导上,量词重叠结构基础生成于量名短语内部,以侧向移位和左向合并的方式出现在不同的句法位置。在语义解释上,量词重叠结构的基本语义特征为[+连绵]与[+相继],其结构的句法位置及内部句法关系的紧密程度影响着其优势语义的选择与派生语义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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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立坤】
Derivational Mechanism of Classifier-Reduplication Construction and Semantic Interpretation
SunWento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Zhengzhou Chengg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Zhengzhou 451200, China)
Classifier-reduplication construction is a comparatively productive construction in Mandarin Chinese. Common surface forms of this construction are “CC”, “一CC” and “一C一C”, which can convey various meanings such as “wholeness”, “numerousness”, “continuity” and “in succession”, etc. Research shows that classifier-reduplication construction base generates in the classifier-noun phrase and gains its different syntactic distributions through such syntactic operations as movement, merge, adjunction, etc. Embedding of classifiers and the interference of numerals engender different structural patterns and different semantic interpretations of the construction.
classifier reduplication; structural mode; formal syntax; derivational mechanism; semantic interpretation
2016-12-29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CYY015);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6-QN-060)。
孙文统(1983-),男,河南郑州人,郑州成功财经学院讲师。
2095-5464(2017)03-0336-05
H 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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