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汶口文化居民枕部变形研究
2017-07-18赵永生曾雯魏成敏张馨月吕凯
赵永生 曾雯 魏成敏 张馨月 吕凯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2.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山东济南 250012;3.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浙江杭州 310014)
大汶口文化居民枕部变形研究
赵永生1曾雯1魏成敏2张馨月3吕凯2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2.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山东济南 250012;3.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浙江杭州 310014)
枕部变形主要表现为头骨后部的不自然扁平化,自顶骨顶孔区开始向后下转折一直延续到枕外隆突处,使两侧顶骨后部和枕骨上部形成一个几与法兰克福平面相垂直的平坦面。古代遗址中以大汶口文化居民最为流行枕部变形,俨然成为其重要的风俗习惯,此变形方式应为刻意保持婴儿仰睡在硬质枕具上,从而形成枕部扁平,应为有意识的行为,不过其最开始的起源也许并不是有意识的,可能是偶然形成,因其符合大汶口文化居民的审美从而得以流传下来。满族的睡扁头亦是针对枕部的变形,与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情况相似,不过因时代断层以及枕部变形方式较简单等因素,两者应是各自起源,并无直接传承关系。
枕部变形 大汶口文化 傅家遗址
未成年个体尤其是婴儿的骨骼中有机物多(主要是骨胶原),所以弹性大,容易发生骨骼变形[1]。因此特性,人们在婴儿出生后到二、三岁间一直给予头骨压力,从而使头骨成为某种特定的形态,头骨的人工变形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行,延续时间也很长,直到今天在某些地区仍然存在这种情况[2]。基于北美地区变形头骨的发现,依形态差别,一般分为人字缝变形、枕骨变形、额—枕骨变形、额—枕骨平行变形等四种形态[3]。颜誾先生在对大汶口遗址变形头骨的研究中,将头骨畸形也分为四类:枕型,无意识地与有意识地造成,原因由于婴孩时,头的枕部受压所致,受压区域只限于枕部的最后区,或上延到人字缝区,或较此为高;额枕型,压力从两个方向(额枕部)而来,受压区域无定形,特别是枕部,该区受压部分上延到人字缝区或邻近的顶区;环型,由于环状的绷带经过额骨,横过两侧的颞骨与枕骨等;混杂型,包括各式各样的类。他认为大汶口遗址的头骨变形属于第一型(枕型),出现率几乎100%[4]。由此来看,以上两种分类较为相似,头骨人工变形从形态上看集中在枕部或额部的变形。头骨人工变形按照使用工具和方式的不同,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五类:抚养人等按特定的审美对新生儿头骨进行的改变;用木板等夹住头骨使其变形;用绷带等软质用具缠绕头骨使其变形;在头骨周围束缚石头使其变形;木质摇篮或者硬质枕具等使枕部扁平,此类变形是否是人为有意识的进行头骨改变有待商榷[5]。
头骨变形最早的文献记载可追溯至公元前400年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所描述的生活在黑海西侧具有头骨变形习俗的“大头人”,而考古发现中头骨变形的历史则可追溯到公元前45 000年的尼安德特人[6]。我国境内最早的头骨变形应该是旧石器时代晚期周口店山顶洞的102号头骨,其额骨部分在额结节上方有一明显的浅沟,可能是由于幼年缠头所造成[7]。从现今考古遗址中变形头骨的发现来看,枕部变形较为常见,且以大汶口文化遗址最为流行。新疆地区还见额—枕骨平行变形,亦称环形变形,如伊犁吉林台库区索墩布拉克文化(早期铁器时代)的墓葬中共发现23例头骨环形变形,推测均为软质用具造成的[8]。吉林大安后套木嘎四期文化(新石器时代晚期)中M90、M91的头骨也是由软质用具造成的额—枕骨平行变形[9]。除考古遗址中的发现外,满族以枕部扁平为美,现今依然有睡扁头的习惯,也是针对枕部的变形,东北、河北和山东等地区的汉族也受其影响亦颇为流行此种习俗[10]。
本文试图以山东广饶傅家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变形头骨为出发点,来对古代遗址中的枕部变形进行整体上的分析研究,并探讨枕部变形中的具体成因以及与满族睡扁头的关系。
一、材料及分析方法的介绍
1.材料
傅家遗址位于山东省广饶县城关镇傅家村,其为鲁北地区重要的大汶口文化遗址,遗迹中发现水井数量较多,为大汶口文化诸遗址少见;所出陶器器类单调、制作粗糙,流行器耳或鋬手,少见石器;墓葬集中,分层埋葬,随葬品少[11]。笔者于2015年底对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临淄工作站保存的广饶傅家93个较为完整的大汶口文化时期标本进行了观察,该批标本主要来自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5年的发掘,亦包括20世纪80年代两次发掘中的部分个体。
2.分析方法
头骨变形是头骨受到产道或其他外力的影响,使头骨生长过程中受到某种限制,从而表现出头骨某些部位出现一些不自然的改变。在头骨变形的观察中,首先排除葬后造成的变形,如土壤挤压等,这种情况下头骨往往出现相对新鲜且不甚规则的裂纹。本文对头骨变形的判断主要通过对比观察的方式,如图一,为了更明显的显示区别,采取线图来进行头骨顶面观和侧面观的展示,左侧个体(傅家遗址M110)头骨枕部出现不自然的扁平化,右侧个体(山东淄博乙烯遗址M70,此头骨现存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临淄工作站)则没有。依据变形的程度分为两级,记录为强和弱,并标注左右侧变形是否一致。
图一//枕部变形的对比图
图二//强、弱的头骨顶面观对比
强为枕部扁平程度高,枕部几成与法兰克福平面相垂直的面,顶结节突出,头骨顶面观多为楔形;弱为枕部扁平程度较低,顶结节突出不明显,头骨顶面观多呈卵圆形。头骨顶面观对比见图二,左侧为强,右侧为弱。
本文在研究方法上采用对比分析的方式,除傅家遗址外,另选取13处存在变形头骨且标本个数较多的遗址进行数据比较分析,包括:山东地区大汶口文化时期的大汶口遗址[12]、西夏侯遗址[13]、野店遗址[14]、王因遗址[15]、北阡遗址[16]、呈子遗址[17];山东地区龙山文化时期的西吴寺遗址[18]和丁公遗址[19];山东地区汉代的潘庙遗址[20];河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西山遗址[21]和笃忠遗址[22];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雕龙碑遗址[23];辽宁地区红山文化的牛河梁遗址[24];内蒙古地区早期青铜时代的大甸子遗址[25]。
表一//广饶傅家遗址枕部变形头骨的统计表(单位:个)
二、观察结果与成因分析
1.傅家遗址头骨变形情况
傅家遗址中人骨标本普遍存在头骨变形,具体分布见表一,为更直观地展示,依据表一绘制图三。头骨变形主要表现为头骨后部的不自然扁平化,自顶骨顶孔区开始向后下转折一直延续到枕外隆突处,使两侧顶骨后部和枕骨上部形成一个几与法兰克福平面相垂直的平坦面。在较完整的枕部变形头骨中没有发现额部的明显变形,亦没有发现其他区域普遍的变形,傅家遗址的头骨变形应属于前文颜誾先生所分类中的枕型。从头骨顶面观来看,顶结节突出,颅长变小,颅宽变大,枕部曲度平缓,颅形多呈现楔形,因受力原因,枕部左右侧变形并非总一致,如图四中,左侧图为左右侧一致且分级为强的枕部变形,中间图为右侧明显,右侧图为左侧明显。此外,M145(5岁左右)头骨冠状缝处有一条几与头骨冠状方向平行的条带状凹陷,其位于头顶中部,推测可能是由某种带状物长期在该部位施压所致,如带状物悬垂负重或者绷带等沿头骨冠状方向缠绕施压,这种现象在郑州西山新石器时代墓葬中亦发现有4例,其中3例未成年个体,1例壮年女性[26]。由以上两处遗址来看,变形个体在年幼时即已开始这种行为,推测应主要与变形个体的生产或生活状况有关,且此种现象可能不太具有普遍性。
由表一和图三来看,在笔者所观察的93例个体中共发现81例头骨变形,出现率为87.10%,其中确认强变形的为62例,弱变形的为19例。在弱变形中男性与女性的数量相差不大,而在强变形中女性(37例)明显多于男性(20例),总体上来看,女性变形头骨为46例,数量上明显多于男性(28例)。从出现率来看,93例个体中男性30例,变形头骨出现率为93.33%(28/30);女性55例,出现率为83.64%(46/55),男性在出现率上略高于女性,不存在明显性别上的差异。在头骨变形的个体中年龄最小为5岁左右,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头骨变形应从婴幼儿就已经开始。
从枕部变形的形态来看,三种形态皆有一定数量的分布,左右一致的个体共有36例,所占比例为44.44%(36/81),左侧明显的为23例(28.40%),右侧明显的为22例(27.16%),由此推测变形可能不具有强制性和标准性,即并非强制所有人达到某种特定标准形态。
2.枕部变形的成因分析
图三//傅家遗址枕部变形分布图
图四//傅家遗址不同枕部变形对比
头骨枕部变形主要表现为头骨后部扁平化,应为人体自身重力或者人为压力与枕具的相互作用所造成的结果,由此枕部变形的最大争议在于是否是人为有意识地对头骨进行改形,或者仅仅是婴儿时期的睡眠习惯所造成的。新生儿作为一个特殊的护理群体,从解剖及生理特点上看,后枕部尤其是枕外隆突处属肌层较薄的骨隆处,皮下组织及肌肉不丰富,新生儿头骨具有柔软、富有弹性、头部可塑性强、颈软等生理特点[27]。新生儿绝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1个月左右的婴儿平均每天睡眠时间为14~17小时,大约6个月以后,每天约有四分之三的睡眠时间集中在晚上,昼夜节律基本形成[28]。如婴儿睡眠姿势不当,习惯朝向某一边睡觉,如长期仰睡或侧睡,均会造成多睡的一边产生头部扁斜现象,即婴儿头骨后位或侧位发生不同程度扁平畸形,以及由此带来的功能损伤,其中发生于脑部后侧面者称为斜头畸形(plagiocephaly and brachycephaly)[29]。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为预防婴儿猝死综合征(SIDS),许多国家的公共卫生组织大力倡导禁止俯睡、提倡仰睡,使许多国家的婴儿猝死症减少了50—90%[30]。不过仰睡运动下,斜头畸形出现率却有所提高。从澳大利亚的安德烈·比尔洛赛科斯基(Andrea E.Bialocerkowski)等发表的多篇报道斜头畸形的研究文章来看,美国近四十年来斜头畸形率基本稳定,影响斜头畸形的因素主要为生产过程、婴儿本身的状况以及后来婴儿的护理情况。第一个孩子、男性、长期仰卧以及颈部问题会增加斜头畸形的风险[31]。荷兰的里奥·范福利莫伦(Leo A.Van Vlimmeren)等在跟踪研究荷兰费赫尔380个新生儿至7周大时斜头畸形的变化时发现,新生儿的斜头畸形率为6.1%(23/ 380),到7周大时斜头畸形率为22.1%(49例男性,35例女性),其中新生儿时期的23个斜头畸形中仅有9个在后续的观察中仍然存在畸形,男性斜头畸形较多可能与头骨头围更大,头骨更快的生长以及头骨柔韧性的相对欠缺等因素有关[32]。新西兰的林恩·哈奇森(B.Lynne Hutchinson)等观察了200个儿童分别在6周、4个月、8个月、12个月和2岁时斜头畸形率的变化,96%的个体追踪到1岁,90.5%的个体跟踪到2岁,其出现率分别为16.0%、19.7%、9.2%、6.8%和3.3%,畸形率总体上呈现降低趋势[33]。陈维强选择2012年8月至2014年7月在重庆璧山区妇幼保健院出生的健康新生儿120例,其中男68例,女52例,排除神经系统及其他器质性病变、残疾、遗传因素造成颅骨发育不正常者,将120例新生儿随机分为对照组和观察组,每组60例,对照组婴儿采用仰卧、侧卧姿势睡卧于普通床垫上,观察组婴儿采用仰卧姿势睡卧于保育床垫上,对照组60例中16例出现头骨变形,出现率为26.67%,观察组中仅2例[34]。美国的马修·斯佩尔茨(Matthew L.Speltz)利用贝氏量表(常用的智力发育水平评估量表)评估235例患者,同时对照评估237例对照组婴儿,认为斜头畸形可能会延迟婴儿的早期智力发育,尤其是行动能力与认知及语言能力,不过随年龄的增长,尤其是3岁以后这种现象会愈加不明显[35]。由上来看,即使在现代社会中,婴儿斜头畸形出现率最高时也会达到两成以上,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因父母对婴儿睡姿的注意以及婴儿活动力增强等因素,斜头畸形逐渐减少。山东地区大汶口文化居民枕部变形的出现率普遍在七成以上,傅家遗址枕部变形的出现率高达87.10%,且主要观察对象为成年个体,即使考虑到某些特殊疾病,如水脑症和颅缝愈合过早症等产生的变形头骨[36],现代社会中的头骨畸形还是远远低于山东地区大汶口文化居民枕部变形的出现率。
表二//14个遗址古代居民枕部变形出现情况表
图五//各遗址古代居民枕部变形出现情况对比图
除去斜头畸形外,我们还应该考虑到枕具以及育儿习俗等对婴儿头型的影响,大汶口文化遗址并没有枕具或其填充物的发现,从而无法从大汶口文化遗址获得相关的证据,但我们通过研究满族中流行的睡扁头习俗也许可窥探其中一二。《中华全国风俗志》记载:“婴儿初生,枕以硬枕(枕实以豆),务平其后脑骨,以硬起欠美观,习俗然也。故辛亥之役,摸脑骨以别满、汉,以满人平直而汉人硬起也”[37]。宋兆麟认为满族的睡扁头与摇车并没有直接关系,而与摇车的使用方式有关,除摇车外,还有一种睡板,小孩睡觉时必拴在睡板上;在睡板上放置硬枕头,这是该族睡扁头的根本原因。满族过去使用的枕头,多以小米、高粱、蚕沙、绿豆、黄豆、沙子为填充物,这种枕芯虽然较清凉,但是过硬,对婴儿头骨发育极为不利,长期使用硬枕头必然使颅骨变形、脑袋变平,这就是满族睡扁头的真正原因[38]。由此来看,满族的睡扁头亦是使头骨后部变平,与大汶口文化居民的头骨变形几乎相同,且硬质枕具是满族扁头的根本原因。海岱地区在大汶口文化早期农业已经发生,种植作物主要是粟(小米)和黍(黄米);到了大汶口文化晚期已经有了相对比较发达的农业,除了粟、黍之外,还有水稻;龙山文化居民的植物性食物结构中又发现了小麦和大麦[39]。大汶口文化各遗址中多见骨针和陶纺轮等遗物,且在胶县三里河遗址中有两块器底印有布纹,如标本T244③‥10,平纹,经纬线比较细密,每平方厘米经纬线各有十三根[40],大汶口文化居民应存在基本的纺织业,可能会使用粟、黍等作为填充物的枕具。
综上所述,婴儿多采用仰睡方式会提高枕部扁平的出现率,不过随着婴儿的成长以及抚养人的注意,这种情况会减少,不会出现在大汶口文化成年居民如此高的枕部扁平出现率。通过对满族睡扁头的认识,枕部扁平应还与硬质枕具有关。我们推测大汶口文化时期居民应采用仰睡在硬质枕具上的方式使婴儿枕部扁平,枕具填充物很可能是粟或者黍,且几乎所有遗址都存在枕部变形程度不一的现象,这可能表明强制性措施如使用软质工具来捆绑固定等方式并不那么普遍。枕部变形的产生主要与仰睡与硬质枕具有关,偶然发生的可能性较大,一开始枕部变形可能并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应该是定居生活的古代居民因实际条件(粟为填充物的枕具)和婴儿睡眠习惯(仰睡不容易让婴儿窒息)所伴生的现象。不过要像大汶口文化居民一样成年人普遍存在枕部变形的话,应为刻意保持仰睡在硬质枕具上所造成。我们猜测最开始枕部变形并不是有意识的行为,也许枕部变形所产生的后部扁平且短宽的头骨,恰好符合一些古代居民的审美,会刻意保持婴儿仰睡在硬质枕具上的习惯,从而在骨骼上保留下来此种迹象。枕部变形在龙山时代开始逐渐消失,这可能与育儿观念的改变或生活用品的进一步丰富有关。
三、对比分析及讨论
1.枕部变形出现情况的对比分析
为清晰明了,笔者将14处遗址枕部变形头骨的出现情况列于表二,依据表二绘制图五(因郑州西山遗址无明确出现率故未列入),山东地区和山东以外地区以不同格式标注。因大汶口文化遗址多见人工拔牙,并简单记录拔牙情况。
由表二和图五来看,枕部变形头骨集中出现在山东地区,14个遗址中9个位于山东地区,且以大汶口文化时期的遗址中头骨枕部变形的出现率最高,较典型的是大汶口遗址,其34例可供测量个体皆出现枕部变形。在龙山文化时期枕部变形的出现率开始降低,如丁公遗址中头骨枕部变形出现率为65.22%,明显低于大汶口文化时期的遗址,虽然西吴寺遗址的出现率为100%,但是例数过少(3例)难以具有代表性。呈子遗址中恰好表现出这种明显的时代差异,呈子二期(龙山文化时期)中可供观察的27例个体中皆无枕部变形和拔牙,而呈子一期(大汶口文化时期)可供研究的个体全部出现枕部变形和拔牙。新石器时代以后时期人骨材料的报导中仅有济宁潘庙汉墓中发现3例枕部变形的头骨。
除山东地区外,在河南的西山和笃忠遗址、湖北雕龙碑遗址、辽宁牛河梁遗址以及内蒙古大甸子遗址都发现枕部变形的头骨,时代上以新石器时代为主,仅大甸子遗址处于早期青铜时代。从枕部变形出现率来看,牛河梁遗址最高(76.47%),其余遗址皆不超过50%(西山遗址并无准确的观察个数)。值得注意的是,在郑州西山遗址中,不仅发现35例枕部变形的个体,而且发现11例拔牙个体,且9例为拔除上颌两侧侧门齿,与大汶口文化遗址的情况相近。此外,小河沿文化的赤峰哈啦海沟遗址[41]和敖汉旗石羊石虎山遗址[42]的人骨也存在相当数量的枕部变形。男女两性枕部变形出现率总体相差不大,不存在明显两性差别,多数遗址男性略高于女性,尤以王因遗址和牛河梁遗址最为明显,这可能主要受制于观察个数。几乎所有遗址都存在枕部变形程度不一的现象,主要表现为左右侧变形不一致,即使左右侧较一致,头骨后部扁平化程度也有所不同。
山东地区大汶口文化遗址发现的枕部变形头骨最为丰富,除去表二中所列举的9个遗址外,胶县三里河遗址的人骨亦有枕部变形和拔除侧门齿的风俗,且第二期文化(龙山文化)的居民不及一期文化(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普遍盛行,似乎处于衰落的阶段[43];潍县鲁家口遗址的2座大汶口文化墓葬(M106、M107)中的头骨也有枕部扁平的现象[44]。这些遗址中绝大多数为大汶口文化遗址,龙山文化遗址仅西吴寺、丁公和三里河(二期)等3处遗址中有发现。岳石时期并没有人骨材料的报导,在2014年城子崖遗址发掘中,其岳石地层中发现两例人骨,笔者在鉴定中也没有发现枕部变形和拔牙现象;商周时期头骨变形的报导仅见丁公遗址的1例中年女性个体和1例幼儿个体,笔者在对济南刘家庄、大辛庄和新泰周家庄等商周遗址人骨的研究中亦没发现明显的枕部变形;商周以后时期仅潘庙遗址中发现3例枕部变形头骨。由此来看大汶口文化时期比较普遍的枕部变形现象到龙山时期开始减少,甚至在呈子遗址中进入龙山文化期后变形现象即已消失,进入历史时期后此种现象更是几乎不见。大汶口文化遗址中枕部变形往往伴随拔牙现象,不过在广饶傅家遗址中,普遍存在枕部变形,拔牙却没有发现,与其地理位置相近的广饶五村遗址中也仅是发现1例大汶口人骨拔除双侧上颌侧门齿的现象,拔牙风俗在鲁北地区大汶口居民中并未成俗或已趋消失,即使在拔牙风俗最为流行的时代和地区也可能存在不施行此种风俗的氏族成员[45]。
由此来看,枕部变形普遍流行于大汶口文化各遗址中,可见程度甚至高于拔牙,且不局限于某个区域或某个类型。
综合来看,枕部变形在大汶口文化各遗址中最为普遍,俨然成为大汶口文化居民极具代表性的现象,其流行程度可能比拔牙更甚;其他地区亦有发现,且以受大汶口文化影响较大的豫东地区为多;遗址时代上以大汶口文化时期为主,龙山文化时期既已表现出变少的迹象,进入历史时期后非常少见。
2.枕部变形的影响以及与满族睡扁头的关系
阿根廷的埃尔加多·西杰曼(Edgardo Schijman)通过研究前哥伦布时期安第斯山脉区域居民的头骨人工变形,发现变形的主要是为了美观、彰显强大或尊贵以及区分族群[46]。满族的睡扁头也是因为满人以扁头为美,“后勺子”(凸出的枕外隆突)为丑,初为满汉之区别的标志之一,受到满人审美的影响,东北、河北以及山东等地区汉人也多流行睡扁头,所以才有了“后脑勺子是东北人的护照”这句俗语[47]。无论有意识与否,枕部扁平成为了大汶口文化居民最为普遍的人为改造身体的现象,几乎人人为之,应不具有区分地位或阶层的功能,也许因头部的影响不如拔牙表现得那么明显,不过因其几乎零疼痛的优势在大汶口文化居民中更为流行。枕部扁平也极有可能成为大汶口文化居民的重要标志之一,某种程度上族群的象征。郑州西山古代居民中发现为数不少的枕部变形和拔牙个体,拔牙也多为双侧上颌侧门齿,与大汶口文化居民相似,而且体质特征上最为接近西夏侯组,其次为仰韶合并组和庙底沟组[48]。西山仰韶文化古城时期,南方屈家岭文化向北发展和东方的大汶口文化向西发展,在郑洛地区与当地文化交流碰撞进行[49]。由此来看,西山城址应与大汶口文化的西扩密切相关,甚至是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据点,或许是大汶口文化居民修筑以抵御土著之堡垒[50]。牛河梁遗址、雕龙碑遗址以及小河沿文化的两处遗址也出现较多的枕部变形,有可能是文化交流中受到大汶口文化居民此种审美的影响,乃至是大汶口文化居民直接扩张的影响。
从头骨变形的形态来看,古代居民尤其是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枕部变形与满族的睡扁头几乎一致,皆为前文中颜誾先生所划分的枕型。不过依据现今考古发掘情况来看,历史时期枕部变形情况几乎不见,即使零星的发现也很难排除斜头畸形或者其他疾病的影响,大汶口文化居民与满族之间存在较长的时间断层。满族睡扁头的起源应与其狩猎生活中对待婴儿的方式有关,且普遍认为满族睡扁头与摇车有所关系[51],受制年代久远等因素大汶口文化遗址中并没有任何有关育儿工具的发现,再加上枕部扁平的变形方法较为简单,仅是婴儿长期仰睡在硬质枕具上即可形成此种现象,由此我们认为两者独立起源的可能性更大,并不具有直接的关系。
四、结语
笔者所观察的广饶傅家遗址93例个体中共发现81例头骨变形,出现率为87.10%,其中男性变形头骨出现率为93.33%(28/30),女性出现率为83.64%(46/55),男性在出现率上略高于女性。通过15个遗址枕部变形情况的对比分析,枕部变形多见于黄河中下游新石器时代遗址,且以大汶口文化遗址最为流行,南方地区发现较少,进入历史时期后此种现象明显变少;在男女两性上出现率差别不大,并无刻意的性别要求;枕部变形程度普遍不一,可见不具有强制性和标准性。
枕部变形主要与婴儿长期仰睡在硬质枕具上有关,可能一开始枕部变形并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应该是定居生活的古代居民因实际条件和婴儿睡眠习惯所伴生的现象,不过要像大汶口文化时期居民一样成年人普遍存在枕部变形的话,应为刻意保持仰睡在硬质枕具上所造成,也许枕部变形所产生的后部扁平且短宽的头骨,恰好符合一些古代居民的审美,从而刻意为之。古代居民尤其是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枕部变形虽与满族的睡扁头几乎一致,但因年代相差久远且有断层等原因,我们认为两者独立起源的可能性更大。
[1]朱泓:《体质人类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44页。
[2][46]Edgardo.Schijman.Artificial cranial deformation in newborns in the pre-Columbian Andes.Classics in Pediatric Neurosurgery,2005,21(11):945.
[3]Jane E.Buikstra,Douglas H.Ubelaker.Standards for Data Collection from Human Skeletal Remains.Arkansas:Arkansas Archeological Survey,1994:160.
[4][12]颜誾:《大汶口新石器时代人骨的研究报告》,《考古学报》1972年第1期。
[5][6]Peter C.Gerszten,Enrique Gerszten.Intentional cranial deformation:A disappearing form of self-mutilation.Neurosurgery,1995,37(3):375-382.
[7]吴新智:《周口店山顶洞人化石的研究》,《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1961年第3期。
[8]张林虎:《新疆伊犁吉林台库区墓葬人骨研究》,吉林大学2010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08页。
[9]肖晓鸣:《吉林大安后套木嘎遗址人骨研究》,吉林大学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第48页。
[10]范立君:《“闯关东”与民间社会风俗的嬗变》,《大连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11]李振光、王建国、刘桂芹、赵政强:《山东广饶县傅家遗址的发掘》,《考古》2002年第9期。
[13]颜誾:《西夏侯新石器时代人骨的研究报告》,《考古学报》1973年第2期。
[14]张振标:《山东野店新石器时代人骨的研究报告》,山东省博物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邹县野店》,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80—187页。
[15]韩康信:《山东兖州王因新石器时代人骨的鉴定报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山东王因》,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388—407页。
[16][36]〔日〕中桥孝博、高椋浩史,栾丰实:《山东北阡遗址出土之大汶口时期人骨》,山东大学东方考古研究中心编《东方考古》第10集,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3—49页。
[17]韩康信:《山东诸城呈子新石器时代人骨》,《考古》1990年第7期。
[18]朱泓:《兖州西吴寺龙山文化颅骨的人类学特征》,《考古》1990年第10期。
[19]〔日〕中桥孝博、栾丰实:《丁公遗址出土的龙山文化人骨——头盖骨》,栾丰实、宫本一夫编《海岱地区早期农业和人类学研究》,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87—198页。
[20]朱泓:《山东济宁潘庙汉代墓葬人骨研究》,《人类学学报》1990年第3期。
[21][26][48]魏东、张桦、朱泓:《郑州西山遗址出土人类遗骸研究》,《中原文物》2015年第2期。
[22]孙蕾:《河南渑池笃忠遗址仰韶晚期出土的人骨骨病研究》,《人类学学报》2011年第1期。
[23]张君:《湖北枣阳市雕龙碑新石器时代人骨分析报告》,《考古》1998年第2期。
[24]潘其风、原海兵、朱泓:《牛河梁遗址红山文化积石冢砌石墓出土人骨研究》,见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490—504页。
[25]潘其风:《大甸子墓葬出土人骨的研究》,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大甸子——夏家店下层文化遗址与墓地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24—262页。
[27]谢桂月、汪昌玉:《改良式鸟巢防止早产儿头颅变形的观察》,《临床护理杂志》2012年第5期。
[28]魏春雷、刘惠娟、戴艳、陈宇:《婴儿睡眠情况与睡眠障碍的现况研究》,《浙江预防医学》2013年第12期。
[29][34]陈维强:《婴儿睡眠姿势与扁头综合征的研究与预防》,《现代医药卫生》2015年第11期。
[30]Rachel Y.Moon,Rosemary S.C.Horne&Fern R.Hauck. Sudden infant death syndrome.Lancet,2007,370(3):1578.
[31]Andrea E.Bialocerkowski,SL.Vladusic&NC Wei.Prevalence,risk factors,and natural history of positional plagiocephaly:a systematic review.Dev Med Child Neurol,2008,50(8):577-586.
[32]Leo A.Van Vlimmeren,et al.Risk factors for deformational plagiocephaly at birth and at 7 weeks of age:a prospective cohort study.Pediatrics,2007,119(2):408-418.
[33]B.Lynne Hutchinson,et al.Plagiocephaly and brachycephaly in the first two years of life:a prospective cohort study.Pediatrics,2004,114(4):970-980.
[35]Matthew L.Speltz,et al.Case-Control Study of Neurodevelopment in Deformational Plagiocephaly.Pediatrics,2010,125(3):537-542.
[37]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6页。
[38]宋兆麟:《满族睡扁头习俗探讨》,《中央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
[39]靳桂云:《龙山文化居民食物结构研究》,《文史哲》2013年第2期。
[40]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胶县三里河》,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17页。
[41]赵欣:《辽西地区先秦时期居民的体质人类学与分子考古学研究》,吉林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第60页。
[42]朱泓:《中国东北地区的古代种族》,《文物季刊》1998年第1期。
[43]吴汝祚:《山东胶县三里河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77年第4期。
[44]韩榕:《潍县鲁家口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85年第3期。
[45]韩康信、常兴照:《广饶古墓地出土人类学材料的观察与研究》,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海岱考古》第一辑,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403页。
[47]黄明乐:《东北满族的睡扁头习俗起源及其利弊初探》,《科技视界》2013年第10期。
[49]杨肇清:《试论郑州西山仰韶文化晚期古城址的性质》,《华夏考古》1997年第1期。
[50]韩建业:《西山古城兴废有缘试探》,《中原文物》1996年第3期。
[51]李德山、薛成城:《略论我国东北一种特殊的审美习俗——扁头》,《通化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2015年第4期。
Occipital Deformity of the Habitants of Dawenkou Culture
ZHAO Yong-sheng1ZENG Wen1WEI Cheng-min2ZHANG Xin-yue3LV Kai2
(1.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of Shandong University,Jinan,Shandong,250100; 2.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rchaeology of Shandong Province,Jinan,Shandong,250012; 3.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rchaeology of Zhejiang Province,Hangzhou,Zhejiang,310014)
The occipital deformity mainly refers to the unnatural flattening of the posterior skull occurring from parietal foramina down to the occipital bun,forming a plane vertical to the Frankfort Horizontal by the back part of the parietal bone and the upper part of the occipital bone.Among all the ancient sites,habitants of Dawenkou were seen of the most cases of occipital deformity,which apparently had been an important custom of their culture.It is believed that this deformity was adeliberation by keeping infants lying down on hard head rests.It might not be an on-purpose action from the beginning,but was kept as a custom due to its conformity with the aesthetics of the Dawenkou Culture.The tradition of using flattened head rests of the Manchu people is also an occipital deformation custom similar to that of Dawenkou.However due to the discontinuity in times and the deformation method being rather simpler,the occipital deformity of the Manchu people is believed not to have shared the origin with Dawenkou people;no direct connection is found between.
occipital deformity;Danwenkou Culture;Fujia Site
K871.13
A
(责任编辑:黄苑;校对:朱国平)
2016-05-12
赵永生(1985—),男,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体质人类学。
曾雯(1985—),女,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古DNA研究。
魏成敏(1955—),男,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商周考古。
张馨月(1990—),女,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要研究方向:史前考古和体质人类学研究。吕凯(1985—),男,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主要研究方向:两周汉代考古。
本文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4CKG002、15CKG013)、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2015T8070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41303004)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