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新补教师如何甶“飞鸽牌” 变为“永久牌”

范先佐 郭清扬

如何能让教师这些有先进知识和思想的人留在相对落后、艰苦的农村，其实是对一方教育主管部门行政智慧的考验。

任何一个行业如果要长期维持发展，都会存在一套从业者新旧交替的制度，老的从业者退休或者不适应、不称职而离开，马上就应该有新人接替。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农村中小学，尤其是农村偏远地区村小、教学点，由于吸引不到优秀年轻教师，任教的老师一般都存在年龄老化、学历低和水平不高的问题，新教师补充困难是农村教育的共性问题，也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根据我们的调研，村小教师学历为本科以下的占到了八成，而教学点的不少教师甚至是20世纪末民办教师清退后补充进来的代课教师，多由本地村民担任，学历、水平普遍不高。如我们走访的云南B县向阳小学共有3名代课教师，均为初中及以下学历，却要“包干”一至四年级全部课程。这些教师的基本素质和教学水平普遍不高，很多课程无法达到基本的教学要求。这也在造就着最大的教育不公，在现代社会中，原本在眼界、观念上就已经很落后的山村孩子，因师资力量弱而无法得到知识、思想上的补偿，失去了跟上时代的一个重要机会，他们将普遍缺乏适应未来社会发展的竞争力。因此，要从根本上缩小城乡教育差距，实现区域内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必须保证农村教师队伍长年有高学历、高水平的新教师补充。

本世纪初以来，国家和一些省市启动了“特岗计划”和“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以下简称‘资教计划）”，实行了师范生免费教育，初步解决了部分“进得去”的问题，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农村教师队伍结构，提高了农村教育质量。但是，很多“资教生”对农村教师的艰苦生活缺乏足够了解和心理准备，有的任教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在一些偏远山区甚至出现“上午来、下午走”的情况，未满3年便离开的资教生不在少数。所以，“特岗计划”“资教计划”并没有从根本上提高农村中小学教师队伍质量，也难以弥补农村中小学教师大量流失和减少所带来的缺位。而师范生免费教育尽管从制度设计的初衷来看，主要是为了充实我国农村中小学教师队伍，但根据对6所部属师范大学的调查，首届免费师范毕业生在县城及大中城市任教的占91.2%，在乡镇和农村任教的分别仅占总数的6.0%和2.8%。对一些县市的调研也证明了师范生免费教育对求人若渴的农村学校并无多少益处，如湖北某县级市，综合经济实力一直位居该省县市前列，近年来引进的部属师范大学免费师范毕业生，无一例外都留在了市一中，即使这样还满足不了这所学校的需求，城镇的其他学校都无法得到免费师范毕业生的补充，乡村学校的情况更是可想而知。

农村教师队伍只有“进得去”“留得住”成为现实，才能为“教得好”提供保证。根据我们的调研和各地的经验，最重要的还是要给新教师编制、满意的待遇和发展的可能性，这是吸引新教师人乡最重要的手段。

比如，从2012年起，湖北省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不含县城）新录用教师实行“国标、省考、县聘、校用”新机制，这些教师拥有事业编制，实行年薪制。这些年，湖北省每年都有几千人因这项政策进人了农村教师队伍。新录用教师招录对象为在岗未人编符合条件的资教生、特岗生、应届或往届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毕业生。新录用教师实行年薪制，在乡镇以下村小、教学点任教的，每人每年3.5万元，在乡镇学校任教的每人每年3万元，这样的收人在当地有相当的吸引力，并根据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还会适时调增，资金由省级财政负担，使用宝贵的事业单位编制。这项政策激励了优者从教，也保障了教者从优。事业编制和这样的年薪，使新录用教师在农村能够比较体面地教书，有尊严地生活。几年来，湖北省通过这样的条件新录用了近5万名教师，绝大多数都充实到农村学校及村小和教学点。

同时，在教师发展上给予农村教师合理的倾斜，也对年轻教师人乡有一定的吸引力，比如给予更多的培训机会，在职称评定上给予更多便利甚至有利条件，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政策，使教师在偏远的乡村也能有向上晋升的希望。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现实的硬条件，如乡村教师的住房问题，寻找配偶问题，在异乡生活、进出乡村的安全问题，看上去都不是特别本质的问题，但对新毕业大学生来讲，都是他们决定是否人乡“一票否决”的大问题，一方教育主管部门必须拿出一部分精力考虑这些细节，如乡村教师的周转房问题。

事业编制和足够诱人的年薪都是对有限政府资源的一种占用，投人在这里，就不能投人到别处，需要政府通盘考虑。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对政府是否重视农村教育的一个考验。

除了编制、待遇和职称这些硬的指标外，还有其他一些可行的措施，使一方的乡村学校能够得到新教师的补充。

1.定向招聘

所谓“定向招聘”，就是面向本乡本土的大学毕业生招聘农村偏远地区中小学教师，教育管理部门和大学毕业生签订合同，大学毕业生必须至少在农村偏远地区中小学或教学点服务一定年限，服务期满后可以续签或到其他学校任教。如湖北省恩施市已经进行了几年的实践，效果相当不错。几年来该市已经招聘了10多名大学毕业生到农村偏远地区村小、教学点任教就目前了解的情况看，这些教师都能在教学点安心工作。定向在本乡本土毕业生中招聘是这项政策的核心，以往在教学点工作的“资教生”由于不是本地人，在忍受农村清苦环境的同时，还要忍受离乡和孤独之苦。乡村学校放学后，其他教师都可以回家了，而外地来的青年教师往往会一个人留在学校，很孤单，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沒有，即使工作顺心，待遇可接受，他们也很难待得下去。

如湖北省恩施市B镇青保小学下辖的龙马教学点，共有40多名学生，3名教师，年龄最大的58岁，最小的也有50多岁了，数年前就开始寻找新教师。但该教学点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没有人愿意来。有了“定向招聘”政策和思路，龙马教学点开始与本地考出去的大学生接触，最终与湖北民族学院一名当地的大学毕业生签订了合同，这名毕业生承诺5年内在该教学点安心任教，5年后可以续签合同或自由调动。现在，这名大学毕业生已经在那里认真从教，解了燃眉之急。

2.从“特岗生”中选聘

“资教生”“特岗生”是指国家或地方与大

学毕业生签定一个协议，毕业生保证一定期限内在条件艰苦的农村学校任教，期满后，国家或地方在其继续深造或工作上给予一定的优惠条件。这项制度设计原本是为了让条件艰苦的农村学校长年都能补充到新鲜血液，同时大学毕业生也有一个锻炼机会，这些“资教生”“特岗生”在服务期满后绝大多数都会选择离开。但让政策设计者意外的是，还有部分“资教生”“特岗生”愿意选择留下，他们有的是在农村任教中与当地的孩子、家长建立了感情，不舍离去，有的是看到农村的艰苦与落后，激发了内心的责任感。

在他们中间直接选聘农村教师，是一种变被动为主动的做法，使有志于农村教育事业的“资教生”“特岗生”能够有政策依据、名正言顺留下来，为偏远地区农村教育事业作贡献。这些主动选择留下来的教师，往往都带着极大的工作热情，有一定的才华，愿意付出，他们数量虽然不多，但补充到农村中小学教师队伍中，能够极大地改善农村教师队伍结构，迅速提高当地的教育质量，并很快能够成为乡村教师的骨干。

如湖北省恩施市新塘乡河溪村是该市最偏远的村之一，这里山大人稀，山高路险，被称之为该市的“世外桃源”。这里的学校有学生近70人，由于地处偏远，急需新教师补充却无人愿意来，最终一位热心的“资教生”因为这项制度与当地教育局签定了合同，把爱心奉献给了这片乡村。

3.定向培养

所谓“定向培养”，是指通过合同形式选招部分优秀学生委托相关高校培养，毕业后分配到生源所在地乡镇学校、村小和教学点任教的教师培养模式。如为了解决农村地区中小学和教学点师资短缺问题，江西省从2007年开始进行定向师范生政策试点工作，每年安排专科层次单列定向招生计划5000名左右，用于招收初中或高中毕业生实行五年一贯制和三年制定向培养，不分专业，采取全科型教学模式。要求学生通过几年的学习，做到“能说（普通话）会道（讲故事），能写（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会画（简笔画、儿童画），能弹（乐器）会唱（儿童歌曲），能做（手工制作）会舞（儿童歌舞），能教（教学设计、说课）会导（幼儿心智辅导），能思（教学反思）会研（教学研究）”，成为高素质全科型教师，毕业后回到生源家乡的乡镇学校、村小和教学点任教。为了保证“定向培养”顺利实施，定向師范生享受中等职业免费教育政策，每生每年还可以获得1500元助学金。

经过几年的实践，“定向培养”政策有效缓解了农村偏远地区学校新教师无法补充的局面。以我们调查的该省崇仁县和上饶县为例，在实施定向师范生政策以前，两县农村偏远地区学校师资短缺问题是令教育主管部门最头疼的一件事情，不仅大学毕业生不愿去农村偏远地区学校任教，一些在那里工作的教师也千方百计调往条件好的学校。每年到了开学前，两县教育主管部门都为农村偏远地区学校的师资问题伤透了脑筋。定向师范生政策实施后，两县根据五年后中小学教师退休人数，按照“退一补一”的原则，实施定向师范生招生计划。自2010年起，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定向师范毕业生充实到农村偏远地区学校，他们全部是本村或本乡人，能长期待在那里任教，大大缓解了农村偏远地区学校师资严重短缺问题。

据崇仁县河上镇中心学校甘校长介绍，他所在学校近两年共引进了9名定向师范毕业生。目前有2人在中心小学任教，其余7人都安心在村小或教学点任教。他认为，与其他院校大学毕业生相比，他更喜欢定向师范毕业生，因为他们是当地人，不用担心他们的食宿问题，而来自其他县市的大学毕业生，尤其是在目前招聘的毕业生中，女生居多，要让他们在农村初小或教学点任教，其食宿和安全问题是最令人担心的一件事。同时，来自本乡本土的定向毕业生责任心似乎更强一些，因为他们有一种服务家乡教育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此外，定向师范生上学之初就定位于农村小学教师，专业对口，毕业后能安心任教，工作积极性较高，而其他院校毕业生到初小或教学点任教似乎是无奈之举，普遍不太安心，总想寻找机会调往城区学校或报考公务员。上饶县教育局一位副局长也认为，同“特岗生”相比，农村偏远地区学校更喜欢定向师范生，原因很简单，“特岗生”是“飞鸽牌”，三年后有可能会“飞走”，而定向师范生是“永久牌”，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任教。

“定向培养”是目前大批量培养农村新教师最为有效的措施，值得大范围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