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帷掩映的佳人
2017-07-10余显斌
余显斌
金陵,就连地名都满是诗意:朱雀桥、乌衣巷、秦淮河、桃根渡……那地名分明是一首首隽永的诗。
有人说,我打马江南走过,那季节的容颜,如莲花般开落。这些地名,如果是女子,定有莲花般的容颜,永远不会凋谢,不会在秋风中瓣瓣凋零,只会遗世独立,在灯火阑珊处,回眸一笑。
历史的马蹄已经走远,金陵却不会远去,一直存在着,直到永远。
一切在金陵都是那么的情意婉转,那么的风流潇洒。当年的孙权长剑一挥,在这儿筑下石头城,从此,一方绝世之地,就在历史深处诞生。
周郎骑着青鬃马得得而来,一把剑,一架琴,将江南风流挥洒成一方儒雅的风景,以至于江南儿女红唇贝齿间碎碎念念的都是“周郎”。一个“郎”字,有仰慕,有遥望,心向往之。
因此,有歌儿舞女,宴前弹琴,逢着周郎便故意误弹曲调。因为周郎深通音律,每有曲子弹错必会回头一望。因此,金陵无论是朱门绣户,还是小家碧玉,无不知一句谚语:“曲有误,周郎顾”。因此,诗人以诗咏之,“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周郎身边总有小乔,眉眼一眨,迷醉整个江南,也迷醉了北国枭雄,以至于曹操横槊赋诗,驻马江边,旗帜蔽野,鼓声如雷,发誓要“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临风披发,衣襟带春的男儿,和这样眉眼生花,倾人心魂的女子,使得多少年后的大诗人亦向往不已,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时,倾慕不已道:“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周瑜是江南一棵竹,小乔是金陵第一花。
从此,江南金陵,帝王之都,纯情男儿,都有一种儒雅,一种多情,一种水木清华。袍袖一拂,提笔填词,“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令多少文人一个个张口结舌,难以比肩。
李煜是金陵的又一幅风景,清新淡雅,犹如墙头雨里盛开的一朵杏花,如江南笛声中的月夜。而小周后,则将金陵女子的另一种柔媚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朱唇贝齿,清歌如梅子雨,“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她眉眼含情,万般羞涩,都在“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中一一闪现。
金陵,是江南的一朵荷。
金陵儿女,是荷花中洁净无尘的荷蕊。
金陵的山水,金陵的月色,总是带了几分灵性,总是含了几分感情。那一轮月,照了六朝,照了石头城,照了千年的烽烟鼓声。即使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仍轻灵一轮,照在城墙上,照着扑打空城的寂寞浪潮,照着金陵周遭的山水楼台。
当然,它还照过水边的蒹葭,照过隔水歌唱情歌的人,照过“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悲凉;还照过多情王子,白衣出降时“垂泪对宫娥”的凄楚。
江山更替,明月依旧。空山新雨,历史沧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切都变了,不只是朝代,不只是皇帝。石头城里,就连小巷的燕子都在叽叽喳喳,平平仄仄的鸣叫声中有一种王朝兴废之感,时代沧桑之情。
可是月光仍然如昔,风韵依旧不变。月下,秦淮河水一如既往,静静地流淌着,流过宋朝,流过大元,再流到明朝。月下的秦淮八艳在清冷的月光中舞成一片轻盈的云彩,腰肢如一片弱柳,在箫音里幻化成一片翠綠的珠帘。
谁在江的那边高唱“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国家的灭亡,哪里是红颜绿鬓的罪过,哪里是朱唇柳腰的结果。
商女,尤其秦淮女子,绝非如此。
当一声鼙鼓响起,当大明朝灰飞烟灭时,当一群衣冠贵族屈下膝盖时,秦淮河边,一群纤弱的女子停止歌舞,站了起来。李香君一曲《桃花扇》,血如桃花,艳丽壮烈;柳如是劝夫殉国,性情如铁。
这些,一轮照过六朝的明月可以见证一切,也可以注释一切。
而今,“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金陵,月白如玉,月光如水,澄江如练。一切,仍一如当初,丝毫未改。
金陵的山,总是与城相依,总是能让人一见之后诗性大发,无论是“三山半落青天外”的空明迷蒙,还是“白下有城皆绕过”的水光宛然,都是画里江山,水墨山水。
山与水间,是一座六朝古城。山与水之间,是一群江南儿女,或“小鬟红粉薄,骑马佩珠长”,华美无边;或“水光兰泽叶,带重剪刀钱”,绮丽富艳;或“十骑簇芙蓉,宫衣小队红”,热闹非凡。
因为是帝王都,所以有弦管之声,在月夜下悠悠回旋,在白净的水面上浮荡,飘向天边;有歌舞翩跹的身影,在烛光之下摇曳生姿,花枝乱颤;有歌喉婉转的采莲曲,大珠小珠落玉盘,飘散在夜空里。因为是帝王洲,所以有“雕栏玉砌应犹在”的楼台;有“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无边美景;有万千宫阙,宫女如花。因为是帝王都,所以有了金戈铁马,有了刀光剑影,有了千船竞发。
因此,金陵是一座儒雅的城,儒雅中有风骨,有个性,如百炼钢化绕指柔,如青花瓷中的釉色,如“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荷。
金陵,是王羲之的书法,秀而有骨。
金陵,是六弦琴上的曲子,优美中有铁骨铮铮之音。
金陵若是人,为女子,则是击鼓金山的梁红玉;若是男子,定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陆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