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汉金火

王继军

金火之所以娶不到老婆，是因为他的先天性失聪。金火个子高挑，身形瘦削，浓眉大眼，论相貌并不难看。可是乡村的风刮得飞快，方圆几里都知道他是个聋子，过早离去的父母留下这个独子，而且金火生得并不壮实，干农活不出工，渐渐地也就没人来替他说媒了。那时候分田到户不久，大家都恨不得自己的责任田里出金子，除去缴公粮还能多留下些口粮。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农忙时节在家里的时间多，到了农闲反而忙了起来。

金火常在肩上背着个木箱，将一块木板握在手中，有节奏地敲着箱子穿行于村落之间，如此一来，人们便知道，金火来了。在我看来，那只木箱就是一个百宝箱，里头有胶水、废旧橡胶、各式锉刀，还有小炉、坩埚、锤子、砧子和锡块等。阴雨天出不了门，母亲便让我在家翻找破旧胶鞋，而她自己则去找漏水的搪瓷脸盆或者瓷缸。“到门口去，留意听敲木箱的声音。”母亲这样嘱咐我。“他要是去了外村呢？”“不会的。别看他耳朵不好，心眼儿多着呢，从来都是先从村子里开始，实在没生意才去外面。”

慢慢地，我终于知道金火为什么先从村上转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到了饭点一定要喊他吃饭的，而且工钱照付。然而到了外村，能给点钱就不错了，吃不到饭是常有的事。不知为何，细雨连绵的日子里，我总盼望那熟悉的“啪、啪”声响起，然后看他坐在小凳上，锉皮，涂胶，不时对着吹一口气。这时我便可以悄悄地摆弄他木箱里的家伙，拿起这个，瞅瞅那个，有时一个小榔头也能在我手里把玩半天。金火见了，只是微微一笑：“好玩是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这小鬼有耐心，将来不是种田的料。”

我总想让金火多留一会儿，母亲看出我的心思，常常说“添碗添筷不添菜”，比划着留他吃饭，这样一来，便能听他讲走村串户的见闻：张村一个女孩卫校毕业，工作不久就随康复后的病人跑到外省，再也没回来；李村的一个木讷男娃入伍后来信说在部队“开”起了飞机——原来他只是擦拭，并不是操作，因为不会写“揩”所以找了个同音字，父母到处炫耀结果落了个笑话……

年幼的我很奇怪，他听力不好，如何得来的这些内幕？“要想有出息就要出去闯世界。”金火时常这样对着聆听的我说。从他口中，我知道了他修修补补的手艺就是小时候随母亲在外讨饭学会的。不过他也不吹牛，铁锅拿来一看，不能补就不补，绝不含糊：“拿到镇上找邢铁匠吧，我这手艺不够。”但是我用来捡拾枣子的瓷缸却被他补得很好，还用砂纸打磨得匀称光滑。

那一次回到故乡，看到母亲用旧瓷缸装了洗衣粉放在墙角，便随口問：“金火有80岁了吧？”“他呀，走了有六七年了吧。”我听了心头一紧，仔细想想，那些事已过去30多年了，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曾忘记。

是的，生命中总有些小人物在不经意间影响着我们。然后，他们悄然离去，我们也渐渐长大，慢慢懂得了生活的真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