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低音提琴手到剧目操盘手
2017-07-08木曰雨
木曰雨
朱国平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陌生。百度一下,都是不相干的同名者。即便加上“上海”“滑稽”等关键词,跳出来的大多也是在上海滑稽剧团某某新戏报道里顺带提及的“制作人朱国平”。除此之外,几乎找不到更多信息。
说来也不奇怪,戏剧曲艺这个行当,甚至整个舞台艺术或者影视艺术领域,让人耳熟能详、津津乐道,台上光彩照人,台下拥趸无数的,永远是角儿和腕儿,幕后工作者大多默默无闻。
但是,幕后工作者是否真的缺乏被关注的价值?尤其作为媒体,能否把眼光从具有“吸睛”效应的明星身上暂时挪开,去寻访那些普通观众和读者并不熟悉,但却对好戏的诞生、院团的发展,甚至剧种的复兴起着某种推动作用的人物?这或许是一个颇为有趣的视野和一些别具意味的选题。
这几年,在社会各界以及包括本刊在内的一些本地媒体对上海滑稽戏的密集关注下,大家欣喜地看到了以上滑为引领的上海滑稽界的积极作为,以《皇帝勿急急太监》为代表的一批优秀原创滑稽戏的完成度和美誉度教人喜出望外,有专家甚至将它看做是“上海滑稽戏开始爬坡”的一个历史新起点。
上海滑稽剧团副团长朱国平最近接受本刊采访,讲述了他在演出市场摸爬滚打的“从艺”经历,从一名低音提琴手到一个独立制作人、滑稽剧团副团长的“变奏”故事。
滑稽界第一提琴手
很多人只知道朱国平在上海滑稽剧团资历颇深,早在一九七七年就加入上海曲艺剧团(上海滑稽剧团前身),一直在剧团乐队从事低音提琴演奏员的工作,直到二〇〇八年剧团转制,才转型管理岗位。
很多人并不知道,朱国平在评弹界也有着很高的“辈分”。一九七四年,十六岁的朱国平考进了藏龙卧虎的上海评弹团学馆。要知道,那可是评弹界的“黄埔军校”,不仅任课教师阵容豪华,清一色大师名家,包括评弹流派创始人蒋月泉、张鉴庭、杨振雄、杨振言、徐丽仙、严雪亭等十几位表演艺术家,而且培养出来的学员日后大多成为评弹舞台的中坚力量,上海评弹团团长秦建国就是他们这一届的大师兄。
朱国平当时因为变声没保护好嗓子,被分到以说表为主、弹唱为辅的“大书班”,师从评话名家吴子安先生。期间还去苏州铜管厂、苏州人民商场体验生活,学习方言。
可是,毕业后,朱国平没有跟他的同学们一样登上评弹舞台,吴侬软语、弦索叮咚,而是阴差阳错地被上海曲艺剧团(上海滑稽剧团前身)相中。其实,嗓子不好只是让朱国平决意不吃“开口饭”的因素之一,更主要的是他认为评弹艺术面对的社会受众群体相对比较狭窄,评弹始终是一门高雅艺术、小众艺术,它常常面临曲高和寡的问题。他朦胧地意识到,或许他更适合投身更大众的、更接地气的艺术形式。
学了三年评弹的朱国平虽然最终没走上评弹之路,但在汾阳路转角的那幢欧式小洋房里接受三年系统的艺术培训,还是让他受益终身。朱国平说,在三年的学习过程中,前辈艺术家不仅传授评弹技艺,而且还言传身教地培养学员做人学艺的品行,这是最可贵的收获,而且受用一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滑稽戏的配乐还比较简陋,很多戏就几把胡琴可以对付。但当年曲艺剧团为了恢复市级剧团的大乐队“全配置”的需要,在滑稽戏历史上第一次引进了低音提琴,整个乐队的人数扩充到二三十人,这就需要充实大量演奏员,于是刚进剧团的朱国平就被送去上海音乐学院进修低音提琴专业,一学又是三年。
让朱国平记忆犹新的是,他进曲艺剧团后第一本戏就是《满园春色》,他每天下午三点就到剧场里练琴,虹口糕团店买两根条头糕当晚饭吃。
朱国平开玩笑说,如果当时去说书了,那么滑稽戏历史上低音提琴第一人就不是我了。
后十年转型显身手
前不久,朱国平获颁上海文广演艺集团2016~2017年度优秀经营管理人才称号。他很看重这项荣誉,因为这是从组织层面对他近十年来从事经营管理工作的一种认可,也是他对自己十年前关于人生后十年转型抉择正确性的又一次确认。
从剧团乐队的演奏员到剧团的行政管理岗位,朱国平自觉“毫无预兆”。
当然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领导之所以看中了朱国平,把他从一般的演奏员提拔到团领导,显然是因为朱国平的多方面才能已经闪闪发光,引人注意。
二〇〇八年之前,朱國平一直遵循着这样的作息时间表。晚上根据剧团的演出任务去剧场拉琴从不掉链子,但他也并不满足于乐队的这份工作和收入。白天的大好时光他并没有用来打麻将,而是利用演出圈的人脉关系,出去谈生意、拉场子、搞剧目。到二〇〇八年领导委以重任时,他已经在舞台剧演出市场摸爬滚打了十三年。
他的通常做法是,从社会生活中捕捉题材,形成想法,找作家朋友如赵化南等捉刀。然后再找文艺院团“带产品过去”谈合作,由对方按照他的设想用自己的演员生产剧目,最后再由他来推销售卖。他会根据每个文艺院团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合作模式。那段时间经常合作的有华雯、王汝刚、杨绍林等,上海话剧中心的“税收题材”话剧《第五天神》和喻荣军编剧、李家耀导演的“城市安全生产”题材话剧《非常责任》,就是朱国平在体制外兼职独立制作人时搞的“三产”。
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朱国平渐渐拓展出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然而,当“副团长”的橄榄枝伸向朱国平的时候,他感受到的由领导的认可和信赖而产生的欣喜之情,远不如面临人生、事业的艰难选择所带来的万般纠结来得强烈。
要走上剧团的领导岗位,自己外面的这摊业务怎么办?朱国平自诩在这一点上始终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那就是如果真的要全身心地投入和经营好剧团这口“大锅”,那就必须将自己正在经营的“小灶”完全“熄火”,既是为了规避嫌疑,也是为了专心投入。
从内心来说,他当然是不舍的,毕竟是自己十三年打拼下来的天地。
在别人看来,朱国平这个人很“玩得转”,自己在外面赚一块,回过头来还被领导看中,弄个副团长当当。实际上在朱国平看来,当副团长让他放弃了很多东西,最直接的就是从可观的“年薪”变成可怜的“岗薪”,大幅“缩水”是很现实的。
角色转换对朱国平来说也并不那么容易适应,原先他活得很潇洒,除了演出任务外,自己拥有大量的可自由支配时间。但做了副团长之后,各种自由度无疑会受到很大限制,越来越多的时间不属于自己。不光是别人对你的要求高了,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提高了。
但为什么朱国平最终还是决定一试身手?他认为,当自己的小家庭基本稳定之后,人生的后十年应该换一种活法!应该活出另一番精彩!既然自己有经营舞台剧市场这方面的才能,这些年也为自己打下了一定的经济基础,那么为什么不能转换一下身份,让自己的资源和能力更好地为滑稽剧团服务?
另外,朱国平一直认为,长期在一个团队里呆着,如果随着年龄上升,没有相应的作为和建树,一定会被人瞧不起。别人对你的尊重如果只是因为你年纪大、资格老,那是很可悲的。
还有一些人,一辈子钱赚了不少,许多人当面拍他马屁,但心底里完全看不起他。朱国平当然不希望自己成为这种只顾自己闷声大发财,没理想、没情怀的人。
促使朱国平“弃私投公”的另一个动念,是他认为当你身处不同的岗位、职位、社会地位时,你可以借助的平台、占有的人脉资源、社会资源是非常不同的。在他看来,小打小闹的定向戏已经渐渐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需要更广阔的平台和资源来施展拳脚,一显身手。
精通业务的多面手
朱国平在上滑分管三项工作,乐队、舞美和市场。尤其是市场这一块,要负责每个剧目的投入、产出、宣传等等整个产品链条上从设计到实施的每个环节。由于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投身演出市场试水独立制作人,市场早就教会他,制作人必须及早参与、介入剧本创作,必须把剧本看做是頭等大事。
在著名编剧梁定东看来,朱国平具有一双识别好剧本的慧眼,上滑二〇一三年上演的反腐倡廉题材的成功之作大型滑稽戏《流浪狗的奇幻漂流》的剧本,当初就是由他发现赏识并作推荐,最终成为一出受欢迎的好剧目。这里面既需要眼光又需要自信和胆识的。
朱国平强调,所有本子都要反复琢磨,虽然最终是剧团领导班子或艺委会集体决定剧本的取舍或走向,但回过头来,对每个戏的评估,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这是成为一个合格的制作人的重要条件。
对已经成形的甚至演过几轮的剧目,朱国平也从不“放低标准”,只要他认为有可改进的余地,一定会及时提出修改意见。《皇帝勿急急太监》里小翁双杰饰演的黑中介的角色,就是经过他的提议,从原来的“龙套”,变成现在有一定起承转合、情感转变、贯穿始终的角色。
在市场相对不太景气的前两年,朱国平倡导“沉下心来”的战略,他经常对大家说“只有不好的作品,没有不好的市场”。你的作品是否能够赢得市场,取决于作品是否能满足观众的需求,取决于你有没有“踏准时代节拍”“撞击观众心灵”。如果有那么一个阶段出现了所谓的“市场不景气”,那么并不是说在那段时间观众突然都不爱看滑稽戏了,而是正巧那段时间我们做滑稽戏的人没有一个踩到点子上。
所有的剧种,尤其是滑稽戏,“现代题材”和“年轻观众”,这两个抓手永远“一抓就灵”。反过来说,如果长时间忽视这两个基本点,任何剧种都有快速被时代边缘化的可能。
根据这一思路,上滑从二〇一一年起陆续推出的“青春组歌三部曲”格外引人注目。面向八〇后、九〇后观众,挖掘他们普遍遭遇和关心的爱情婚姻家庭问题,比如针对婚姻与买房的困惑,上滑创排了滑稽戏《爱情样板房》;次年又针对婚姻家庭生育的问题,创作了《好“孕”三十六计》;“三部曲”收官之作《婚姻方法论》正在酝酿筹备之中。
说朱国平是多面手,一点也不夸张。他负责舞美,具体到一张三夹板市场价是多少,他都门清,采购人员从不敢在他面前耍花腔;《皇帝勿急急太监》首轮开场的舞美设计只有阳伞和字条,他建议,要有醒目的大字报,调整之后,视觉效果大大加分;他负责乐队,是他的老本行,在这次《皇帝勿急急太监》里,他和来自音乐学院的作曲充分沟通,将属于滑稽戏的独特曲调挖掘得淋漓尽致,非常出彩;他人脉广泛,团里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演《皇帝勿急急太监》的女一号,他就发挥人头熟、外援多的特长,从倪迎春到余娅,前后找了五个人选,最终定板徐磊。
最近几年间,朱国平还试图从一个一线的制作人转型为制作团队的管理者,所谓管理,就是要在各部门培养出得力人才,能独当一面。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艺术,把中层干部培养好,把年轻演员培养好,整个剧团的框架结构就会变得稳健可靠。
最近上滑推出《滑稽自有后来人——上滑青年演员从艺二十周年展演》,当年剧团为他们集中打造的时尚滑稽戏《爱情样板房》《好“孕”三十六计》等是见证他们成长和蜕变的高口碑作品。现在剧团又给他们在舞台上集中“发光发热”的机会,期待他们得到更多观众的喜爱与肯定。对滑稽后人的着意的包装和打造,体现的恰是作为上海唯一一家国有市属专业从事滑稽表演艺术的团体与其领导者的气魄和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