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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以嘉:“百分百小魔女”的琴上芭蕾

2017-07-08董存明

上海采风月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小提琴

董存明

满分!当博闻饱学的乐坛评委大咖写下史上罕见的100分,年方十二的侯以嘉以金刚不破之身在加拿大全国比赛中已然连续三度问鼎,莺声初啼一鸣惊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帕尔曼大师的小师妹,随师小提琴教母迪蕾才学了二年,她初涉国际性赛事竟又连中三元,三年内相继在西班牙、意大利和四大顶尖的法国蒂博世界小提琴大赛上连连摘取了“三顶皇冠”,真乃魔力诱人!

傲娇“百分百小魔女”美名传扬,亦让我们为这位加拿大籍华裔阿拉上海的女儿击掌点赞。今年九月底,当红人气明星侯以嘉将与一流的英國皇家爱乐乐团合作举办世界巡演小提琴独奏音乐会,并将回到出身地上海为乡亲父老献艺,届时在北京由世界著名媒体大鳄法国公司担纲向法、德、美、英、日、意等180余个国家同时作现场实况转播,势将成为国际乐坛一大盛事。

去年岁末,侯以嘉随同父母返沪欢度春节,闻讯后我赶至花园饭店与原上海芭蕾舞团乐队首席老同事侯伯治、陈雪芳会面,结交半个多世纪的同仁校友相见自是熟络无间。客房内暖意酥肤,一袭春季休闲便装的 Susanne(侯以嘉英文名)刚完成每天必修的练琴进门,她依然能操一口流利的老派味上海话,一家三口与我在轻松闲适的早春气息中聊起了那段闪光的足迹……

名门高足 首席蒙冤禁闭

侯以嘉是个幸运的安琪儿,她的父母都是师出名门富有才华的小提琴家。侯伯治生于音乐世家,上音钢琴系名教授吴乐懿系其近亲。他从百年名校南洋模范中学毕业后,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师从业内尽人皆知的窦立勋教授,侯伯治与为人熟知的俞丽拿、丁芷诺、唐韵、张世祥等独奏家和教育家都是窦先生门下高足。侯伯治在每年考核中经常名列第一,还曾创造了管弦系超高分记录。而陈雪芳则受教于原上海工部局乐队成员、上海交响乐团元老二提首席司徒海城先生,突飞猛进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毕业那年,管弦系陈又新、窦立勋、赵志华三位老专家对她青睐有加,钦点陈雪芳作为“大跃进出人才”的典型样本进行教学研讨。

年青时代的侯伯治是个多才多艺的大帅哥。学校的黑板报由他负责搞美工,还是个短跑能手,作为4×100米接力的校队参加全市大学生运动会。他兴趣广泛,嗜好淘淘旧货收藏怀表和打簧表,自备一套修表工具热心地为舞校大院里同事义务修表,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很强。

最有意思的是一次淘宝检漏传奇。那一天,他溜达到大光明影院附近的旧货店,看到乱放着一堆小提琴散片,懂行的他发现竟是正宗意大利古琴!他没有喜形于色,用低廉的“废品”价贱买了回来。随后,他用一双巧手自配特殊胶水、专用油漆予以细心粘合复原,带到上芭乐队里来“显宝”。音色明亮柔顺、音质醇厚、音量也大,绝对在其时沪上可翘大姆指的。他对这把虽非名琴确是意大利古琴爱不释手,但凡在音乐会上独奏,包括担任芭蕾舞剧《白毛女》剧组乐队首席期间招待越南胡志明主席等十余位元首国宾,以及为毛泽东主席演出《白毛女》,都是用的这把意大利古琴。

一表人才的侯伯治家境优裕,父亲留学美国学成归来后从商,家教甚严很有教养,谈吐行止儒雅颇有绅士遗风。老法说起来他出身于“好人家”,解放后新法可不行这么说,归于“黑六类”下等公民。大凡出身“开软档”的人很识相,被迫涂上一层适应环境的保护色。然而,诚惶诚恐也不见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侯伯治在横扫一切的文革大潮中难逃一劫 。

1968年,上音造反派揪出一个所谓“反革命小集团”案件,四个成员中竟然包括离开母校已达三年的侯伯治,令他猝不及防。平素他跟这三位老同学有所来往纯属正常不过的人际交往,向来对政治敏感问题唯恐避之不及,怎会套上这顶压死人的大帽子?他如坠入十里雾中。上音造反派委派那个“破案有功”的盯梢者到上海舞校联络,提出把涉案人侯伯治先关押起来再说,移交看管、揭发、批判,由他们来执行审讯查案。于是,这位样板团里的乐队首席即刻莫名被变相囚禁,关押在行政楼底层楼梯下斜角落处、狭小逼仄的清洁工具间,里面除了放置一张帆布床,周围尽是各种管道,湿漉漉的地上余下空间仅能立足。失去自由的日子度日如年,最担惊受怕的是“反革命”三个字能致人于死地。文革中传闻的屈死者何其多,不成想会轮到自己头上,脆弱的神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每天有专人送来三顿饭菜,他胃口全无味觉失灵。一天中最为期待“放风”,但他们必须看到其恋人陈雪芳已确定下班之后才会放其出来,无非生怕她会通风报信。

回过头说说这件“无头案”的案由,简直是一场闹剧。几位没参加造反的上音学友消遥无事,到无锡一游,见大殿内一尊尊泥塑菩萨在“破四旧”中被砸得七零八落,发了一通感慨。上音造反派无端怀疑经常往来的这几个人在搞暗中串连反革命活动,抓来分头个别审讯,诱逼他们交待,上纲上线,宣称破获了“反革命小集团”。这类先定性再倒逼查罪证已成一套搞政治运动的惯用手法,内查外调也没查出可供发酵的哪怕一点点材料。几次三番凶神恶煞般提审侯伯治,听到的回答是:“你们所说的这段时间我正在广州参加广交会演出《白毛女》,整个剧组都可以为我作证!”他嗫嗫嚅嚅的申辩,音量piano虽轻,份量却是最强的三个forte!让小丑们哑口无言,又找不到台阶下,拖了又拖,足足关了33天禁闭。无辜的他被浇了一头脏水,没人为他平反洗白,没人给他抚平伤痕,也没人帮他追究诬告罪责,反倒是把他当了三年的乐队首席一下子撸掉了。

首席当不了,名誉又受损,侯伯治跌落人生谷底,不白之冤使他受到刻骨铭心的伤害。当我唐突地提及这件不堪往事,他几番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看来他虽身在海外,仍有井绳之虞,心有余悸。

无语……

虎门虎女 童星先声夺人

两情相悦的侯伯治与陈雪芳可谓天作之合,困惑的是成婚近四年仍没添丁,或许孩子每天听父母拉琴享受着胎教,不愿生于乱世?直盼到文革终止之后才有喜。1977年末,陈雪芳在瑞金医院待产,丈夫却不在身旁。由于上芭乐队正在美琪大戏院举办文革后西方音乐开禁的第一次音乐会,侯伯治要上台独奏以致脱不开身。冥冥之中无巧不成书,孩子迫不及待提前了三周,正是在父亲演奏《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美妙的乐声中呱呱坠地的。望眼欲穿的宝贝女儿姗姗来迟,索性小名唤她“姗姗”,学名为侯以嘉,英文名Yi Jia Susanne Hon 苏姗娜中也嵌有小名。

1981年,侯伯治携三岁小姗姗举家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初来乍到举步维艰,他曾报上登广告想招收学生,三个月只有一人报名,还嫌学费贵而颗粒未收。他又与同气相求的乐人共同组织过一台音乐会,没资金和人脉作推介宣传,忙东忙西亏本一场空。不由喟叹“新大陆的曙光在哪里?”

他不想离开本行失去艺术家的尊严,志在必得去一家乐团面试,听到的评价是“你的琴拉得确实不错,好像风格太硬了些有点粗糙”,又吃了闭门羹。行家说得没错,在样板团里一直强调“没有革命的激情不是樣板戏”,已然养成外露夸张的习惯,拉西方音乐无意间也打上“革命派”的印记,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冰冷的现实逼迫他必须重拾校园里的残存记忆,好在毕竟童子功仍在,艺不压身,终于先后受聘于雷湾乐队首席二年,出任尼亚加拉乐队首席二年。随之声名鹊起,受邀到闻名北美的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RCM)任职教授小提琴。他嚯地松了一口气,漂泊在外的浪子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且说爱女珊珊从小乖巧玲珑,是人见人爱的甜妞,耳濡目染使她自幼喜爱上了音乐。四岁时,她对正在家中练琴的父亲开口“我也想拉小提琴!” 喜在心头的妈妈正告她:想要学琴爸爸可以教你,但是每一天你都要拉琴(指着钟的时针),从这里走到那里,做得到吗?小姗姗认真地点了点头。

首先得要买一把儿童小提琴,市面上最便宜的普及琴也要300加币,这对于阮囊羞涩的父母来说是笔巨款,出国前东拼西凑才随身带了1000美元,医疗保险交掉几百元,余下的都是保底的活命钱,买不起!

冬日,侯伯治到同在多伦多的兄长家去探望,在客厅火旺的壁炉前看到一堆木块,哇哦~枫木!在红枫之国盛产枫木,把它当柴烧很寻常,而在侯伯治眼里正是制作小提琴背板、琴颈所需的理想材料,于是挑选了几块花纹紧密美丽的枫木带回家中。尽管他早就有过把一堆古琴碎片拼装的经历,却从没做过木工,遑论制作小提琴是件专业性很强的超精细技术活。但再难也难不倒他爱女心切,他无师自通地按照1/16比例精心打磨,终于大功告成。

艺术教育属于专门学科领域,琴拉得好未必教得好,侯伯治则两者兼具。他十九岁就开始收学生,最为令人讶异的是恩师窦立勋先生的年幼儿子和上音副院长谭抒真的外孙女都委托他执教鞭,或因亲情所碍下不了“狠心”罢,而两位大专家对其如此充分信任,可见他功底深厚并在教学上确乎另有一功。

姗姗的血脉里流淌着双优基因,很有灵气,侯伯治也一眼看出“是块好材料”。当他检测女儿的手,柔软度不错,摊开手掌,发现她的尾指偏短小,不到无名指第一节。他告诫小姗姗,你这双手小,非要多练多练多练才能学好啊!这句话侯以嘉成名之后仍奉若圭臬。

多练并非笨练,侯伯治采用多种科学方法扩张她的手指间距独立能力,以弥补生理条件的缺陷。他很明白慈父与严师两重角色必须如铁路板道工要切换分清,不然会犯大忌“溺爱”成“溺害”。可是小姗姗怎么也看不懂:“爸爸好凶啊!”

侯伯治还对女儿许诺:爸爸每一天都会教你、陪你练琴。这个“家庭教师”优势确确实实是他人无法企及的。为此夫妇俩十余年从不出门度假,围绕着小太阳转。

在姗姗八岁时,侯伯治供职的皇家音乐学院院长听说其女儿的琴拉得不错,表示想听。侯伯治待等女儿学完了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就带她去见院长。姗姗像模像样刚拉完第一乐章,院长就连忙叫停,出门把周围的老师都叫了过来,一起来听听小天才演奏。学了才不到四年的姗姗竟然把这首经典名曲完成得这等出色,老师们一个个都惊呆了!当场一连串发问:“她现在跟哪位名师学?启蒙老师是谁?”侯伯治不无自豪地应答:“是我,是我。”“喔,那你就是最最出色的!请问侯先生你又是在哪里就学的?”他们或许在猜测诸如德国、纽约、前苏联等欧美国家,没想到侯伯治平心静气坦直相告:在中国!

院长对小天才寄予了厚望,大开方便之门,非但破例让八岁的孩子入学高等学府,还主动提出给予奖学金。按照规章需要两位老师作推荐人,因父亲在本单位任教不能为关联人担保,院长二话不说,在申请单上横贯对角线豪爽签下大名,字体好大。

“神童”十岁起参加了加国和地区性不同层级的比赛,母亲为小姗姗亲自设计缝制了漂亮的演出裙服,一等奖似乎是为侯以嘉专设的,柜子里最为扎眼的是加拿大全国比赛三座亮闪闪的金杯。稚气未脱的侯以嘉琴声却这等驾轻就熟,顿然倾倒了全体前辈名家评委,先是留有余地写上 97 分,又改为 98 分,乐曲拉完简直无可挑剔竟然一致给予了前所未有的 100 分!一位哥伦比亚著名作曲家兼指挥家 B.E.ATEHORTUA 写下的评语道“真了不起!这是真的吗?我想这是世界上唯一的……”《星岛日报》《华声报》等媒体冠以美誉:“天之骄女”“惊世天才童星”,年龄不大名气不小。

侯以嘉在起跑线上领先了一大步,催熟了她的心智,路在远方。

登天之门 迪蕾大师亲授

举世公认的小提琴教母多萝茜·迪蕾大师(Dorothy DeLay 1917—2002)是美国殿堂级茱丽亚音乐学院一张靓丽名片。她所执教的明星班上有当代炙手可热的名家:帕尔曼、敏茨、 梅耶尔斯、沙汉姆、桑尼伯格、美岛莉、莎拉·张、夏汉、诹访内晶子、吕思清等。 迪蕾的身世颇为传奇。她生于美国堪萨斯州名门望族麦迪逊小屋,四岁学小提琴,五岁就在当地教堂演出。学业成绩也很出色,连跳了好几级,养成了好强的个性。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丈夫自愿参军,她加入了美国国家交响乐团工作抚养孩子。先后曾在母校茱莉亚音院先修班、劳伦斯学院和辛辛那提大学任教,很享受教学带来的乐趣并可兼顾家庭。1946年茱丽亚音院聘请名师伊凡·格拉米安教授来校,她先是拜他为师后又当其助教,持续关系长达二十余年。由于两人教学理念渐趋不同,迪蕾于1970年决定自立门户,格拉米安气得再也没有搭理过她,并要求学校解聘她,但遭到校方拒绝。这使学生处于“二选一”的尴尬境地,少年帕尔曼不愿跟随老派“命令式”的名师,毅然选择了脾性温和、引导性的迪蕾为导师。随后很多明日之星相继同执弟子礼得到她的提携。群星璀璨,声誉日隆。

世界各地慕名前来的人挤破了登天之门,侯伯治也希望女儿能跟一代宗师深造,风闻迪蕾已年近耄耋、肥硕的体躯重达200多磅,年迈体衰对选苗格外严苛,只关注极有天份又有个性的人,其他大多学生让助教代劳。侯伯治想让姗姗搏一下,事先把录有精心准备的音带寄到美国。迪蕾听后很为满意,老辣的她“防一手”,倘若已经过剪辑则不能反映出真实水平,要求亲聆面试。于是,侯伯治一家驱车赴纽约赶考,甚有定力的侯以嘉从容不迫,当面演奏了音带上的曲子:老柴协奏曲第三乐章和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中技巧最难的第一、第五首。坐在轮椅上的大师听后判定跟音带的水平毫无二致,泛起笑意说:“你已经拉得那么好,还要我做什么?”侯伯治忙作了回应。“好,那么就试试吧!”欣然应允。“要跟我学必须按我风格的弓法指法来拉,把原来谱子上的用橡皮揩掉。”言毕,又仿佛在回想:“你刚才拉的(指老柴)这段再来一遍!”她两眼直楞楞地看得很仔细,接着又还要再来一遍。“不错,怎么从前不知道有这弓法?正是我一直想要找的,那你就按照原来这样去拉吧。”切莫小看这弓法指法,不少小提琴名家视为独门秘笈,这门学问水深着呐!当迪蕾了解到始终都是其父亲一手培养的,教学成果已说明一切,居然提出了想邀侯伯治当其助教,大出意外!无疑,这是莫大的认可,无上荣光。侯伯治思虑再三,对全家迁居到纽约种种利弊考量,权衡之后决定拂其一番好意,还是留在已然立稳足跟的多伦多,全力单独辅教女儿。他虽未去茱丽亚音院供职,但迪蕾仍亲自推荐了几名学生请侯先生作校外指导。

自从把女儿托付给大师之后,侯伯治夫婦过得并不轻松。每次上课半夜二点许就得出发,开车送她到纽约路程迢迢,上完课吃顿快餐,为省掉住宿旅馆费用当天就回程,要耗费十七八个小时,如遇下雪路面结冰更是步步不敢造次。由于每个月仅上一课,特别珍贵,侯伯治则一如既往担当了迪蕾私人助教又当陪练,一家三口都是同道中人,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时年十六岁的侯以嘉要比导师小整整一个甲子,迪蕾很疼爱极具潜质的“小孙女”,常会叫她“小糖球”“小宝贝”,非但亲自上课,还特意按排在周末精力最为充沛的第一位,倍加呵护。大师在教学上已自成体系有一套规范,无论天才学生的琴艺有多深,都要从拉琴姿势、音阶、基础练习起步。每每这条练习曲过堂后该接上哪一首乐曲,既按套路走又因人而异,尤为珍惜保护学生的个性特质。她专修过心理学,为人很随和,不屑于用命令式口吻维护师道尊严。当进入要拉音乐性强的大部头作品,她常以平等探讨的口吻询问“你觉得曲子高潮点在哪儿?刚才这一遍有什么问题?”启示你先自行思考。侯以嘉觉得她说得最多的是细抠乐句为何要这么演绎,选取什么表达方式最合理,不厌其烦讲解得头头是道,还提示你如何通过相应技术手段去达成。有不少经典的协奏曲侯以嘉早就已拉过,而老师布置的功课是仔细研读乐队总谱,以理解乐曲结构及独奏声部与整体呼应关系,具备高屋建瓴大局观。

侯以嘉时时感受到大师散发出强大气场,不怒自威。璞玉在大师精心雕琢下成器,晋阶到一个新境界。

加冕三冠 魔女炫目耀世

1997年,西班牙萨拉萨蒂国际小提琴比赛(PABLO SARASATE)报名在即,二年级生侯以嘉也跃跃欲试。迪蕾说:“别去西班牙,评委都是苏联人,他们讨厌我的学生,从来不会把大奖给美国人。”泼了一头冷水。

平素很有主见的侯以嘉不以为然,坚执己见,说是对这次西班牙比赛曲目很喜欢,想拓展一下曲目,尝试不同风格,得不得名次并不看重,反正年纪还小……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导师。

父母未随行,让19岁女儿单飞。赛前抽签她抽到的出场序号是33号。不知何故,抽完签当天下午就发高烧,隔天又要合伴奏,打长途到家里求救的力气也没有。多亏母亲在旅行箱里备有退烧片,真英明!幸好抽到的是33号,后天上场。比赛一开始虽然退烧了,身子骨软绵绵的,一上台精气神都吊起来了。规定曲目闯关顺利,终于进入第三轮决赛。她的自选曲目是老柴协奏曲,发现六位选手中竟有三人“撞衫”了。她不怕,“货比货”才好呐。如迪蕾所言,评委主席司毕瓦柯夫来自俄罗斯,评委席中还有他的老乡,显然是俄国熊掌握了话语权。他们对老柴同志的风格太熟悉不过了,而且还有两名俄国选手进入了决赛,态势很严峻。

首次参加国际大赛,她孑然一人却胆气外溢,当她刚拉完最后一个音符,全场爆棚。定睛一看,居然台下所有评委也破例齐刷刷把双手高举过头顶一起鼓掌!侯以嘉无可争议地登顶金奖,合影时一位评委拉起她的手高高抬起:“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

实际上幕后较量很悬乎。赛后有位懂俄语的选手揭秘,在当晚告别宴会上莫斯科给司毕瓦柯夫来电,他无意中听见评委主席在小声辩解俄国选手没得大奖的原由:“她拉得实在太精彩了,无可挑剔,差别太明显,不然要引起公愤的……”

首战告捷,自信满满的侯以嘉在一年后又参加了两个大赛:意大利里比扎(RODOLFO LlPlZER)和世界顶级四大赛事之一的法国巴黎玛格丽塔·隆和蒂博(雅各布Thibaud)国际钢琴小提琴比赛。意大利那场比赛波澜不惊,实力相差悬殊,她如囊中取物般摘得桂冠,且略过不提。关键一仗是仅仅相隔二星期,她无法喘息就要赴法国上演重头戏,意味着事先要备练两整套十余首大型作品,负荷极大。

世界乐坛上新人层出不穷,去巴黎报名参赛的选手达1500余人,海选后余下250人上电视荧屏亮相,每人拉1分半钟,需要两天才播完,从中再筛选出50人参加正赛。法国人很为这场传统性文化界盛事自傲,全程都予以电视直播,彰显公平公开公正。

这一届法国巴黎蒂博大赛的评委主席绝对权威,是列为二十世纪最杰出十大小提琴家之一的阿卡多,众望所归。他与克莱斯勒、海菲兹、奥伊斯特拉赫等大师齐名。指挥大师卡拉扬曾公开评价“要论当下水平最高的小提琴家,阿卡多是我左手指中的一位。”

海选时有个小花絮:隔天一次巧遇,有位素不相识的评委追了上来,悄悄对她说:“听了200多个人心里很清楚,相信会在决赛中再次看到你,你有自已的不一般风格!” 此话无关紧要,他不是掌握生死予夺的正赛评委席上嘉宾,而是出自专家的敏锐直感作出的预估而已。

果不其然,侯以嘉站上了决赛的舞台,她拉的是《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首世界四大经典作品对她太有缘份了,小姗姗正是在父亲侯伯治拉这首名曲中降生的。她拉得大开大合,至臻至美,令全场包括电视荧屏前凝目观赏的法国民众为之迷醉。

随即清场,所有评委开始评议名次,室外挤满了等候揭晓名次的各国记者,隐隐只听见激动的争吵声、拍台子声响。大门一打开,各路记者蜂拥而上询问评委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对冠亚军归属有争议?“不,不,不,金奖早就已定下了,一致认定是侯以嘉小姐,她绝对超人一等无与伦比。争论焦点是为第二第三名,水平难分伯仲。”评委主席阿卡多给予了解释,这个场面电视全都转播了出去。第二天清晨的报纸上充斥了热评,称侯以嘉是“我们巴黎的女儿!”

声名远播,她完全有可能在囊中再添几块金牌。那位西班牙大赛主评委司毕瓦柯夫先生在赛后期许她来参加《柴科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声言“如果你来莫斯科,敢肯定能得第一名”。多大的诱惑力哦!这虽是对自己实力的认可并非在许诺,但为免得惹人诟病,自信满满的她宁肯不要这枚金牌。

还发生过一次因“退赛”引发的趣话。她曾想挟连胜之余威征战伊莉莎白女皇小提琴比赛,有些选手得知后自知力所不逮只得避战。几天后侯以嘉又变卦了,弄得他们好不尴尬,见到了她当面怨怼:“怎么回事?就因为你也报名了,我们有二十多个人只好退赛,怎么你忽然又退赛了呢?”她为无心之举酿成让同行抱憾颇感内疚。

征战赛场博奕,“百分百小魔女”声震乐坛名动天下。

御风而行 绽放青春焰花

成名之后,侯以嘉没有沉浸于自我陶醉,她于2OO2年回到母校充电,85岁高寿的“老奶奶”迪蕾大师因患癌刚刚离世,改换门庭投师其高足林昭亮大师及 Naoko Tanaka修读硕士和艺术家文凭资格,不断完善自我,砥砺奋进。

英雄爱宝马,宝马配金鞍。世上小提琴名家无不对意大利名琴馋涎欲滴,侯以嘉亦同此心,所幸的是她手上曾换过三把品质卓越价值连城的名琴。先是在2003年加拿大全国古典精品乐器使用权选拔赛中夺得头名,赢得了价值275万美元、名为“切希斯”瓜纳里(耶稣)的使用资格。她喜不自胜高喊:“爸爸,苹果我摘到啦!”

继而2009年在芝加哥的斯特拉迪瓦里收藏协会安排下,嘉奖国际最优秀小提琴家有权在二十余把古琴中挑选。她细细辨听,选中了名为“玛丽小姐”的瓜纳利古董,正是由杰出制琴大师Giuseppe Guarneri del Gesu在1735年制作的。“太上皇”克莱斯勒(奥)使用过的这把名琴神灵附体,如今到了幸运儿侯以嘉手上,“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声音”。人琴合一,如虎添翼。转瞬间,借期五年大限已临,在与名琴告别的时刻,她跟享誉全球的伦敦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贝多芬的协奏曲,画上圆满的句号。好琴是有生命通人性的,五年偎依在颈旁亲昵无间,这下她顿感“魂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成想,这把琴一经她手之后身价倍增,原先价值600万美金,飙升到了1000万美金之巨。

琴缘未了,去年十月底,她在与世界级名团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演出《梁祝》时,再次使用了价值800万美金的意大利珍品名琴。

大凡扬名立万的独奏家必有自己独有的个性,一味模仿只会混同于庸常。在一次音乐会上侯以嘉拉完压轴《勃拉姆斯协奏曲》,有一位素不相识的意大利前辈来到后台。“我一星期前演出刚好也是拉这支曲子,熟透了,而你几乎每个音都有自己的想法,倒让我忘了自己怎么拉的,完全把我带到了你的世界”,行家通常会执念自己固有的艺术处理,除非你真能让其动心信服才会由衷地认同你。个性是艺术家独一无二的DNA,对经典作品二度创作,侯以嘉印上了自己的“指纹”。

歌德有句格言:根据一个人的兴趣可以判断他的性格。音乐与芭蕾,是幼年侯以嘉最大的兴趣喜好所在,乃天性和家庭环境使然。所以她四岁即主动要父亲教她小提琴,并非家人强迫。同时她还喜欢踮起足尖俨然小公主一般在客人面前跳舞,后依她所愿送去私教舞蹈班学了一年芭蕾,还没穿上心仪的足尖鞋好不失落。

音乐与芭蕾堪称孪生姐妹艺术,几近同时在四百余年前发韧兴旺,从教堂宫廷贵族圈走向民间,均归类于“表情艺术”范畴,借助于音响、节奏、旋律或肢体动作,并经过表演这个环节,用独一无二的通世语言传情达意塑造艺术形象。侯以嘉自幼土生土长生活在西方大文化人文环境中,乐感与生活语言语感有着密切关联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然闭门修炼必会有南橘北枳之别不正宗。她那富有个性的演奏特色,既有古典主义严谨细腻沾有仙气的优雅,并兼有浪漫主义富于想象力解读能力,纵情恣意狂放契合前卫时尚,恰如琴上芭蕾,合二而一地完美体现于侯以嘉个性化琴风,气度不凡。

艺海无涯苦作舟,她明白自己手形条件尾指短的缺陷,早早就养成了刻苦学习自觉性。正如舒曼在《论音乐与音乐家》中所言:“一磅铁只值几文钱,可是经过了锤炼可制成几千根钟表发条,价值累万。同样,你也要好好利用上天给予你的一磅铁。”这些年来,她每年赴世界各地要演130场,前后要耗费320天,即使旅途劳顿疲惫不堪也照样练琴不辍。

侯以嘉日臻成熟,功夫是时间打磨出来的。2002年她与茱丽亚交响乐团合作,赢得了德伏夏克协奏曲大奖。此外,她又连续三年获得加拿大艺术协会最高荣誉的奖金。在纽约茱丽亚室内乐以及阿斯本音乐节西贝柳斯作品的比赛中拔得头筹。2014年她与当代最年轻的世界十大小提琴家平夏斯·祖克曼等大师一起,由艾美奖得主约翰·纳尔森亲自操刀,录制了贝多芬的协奏曲和《浮士德幻想曲》《巴斯克随想曲》等二十余首作品大卖。

当今世界上一些权威人士对侯以嘉曾给予了不吝赞美之词。曼纽因称她“非凡的天才,你的演奏令人惊叹激动不已!”并邀请她下个月一起同台演出。大師的女儿听父亲如此盛赞侯以嘉还特地飞至伦敦聆赏,此后成了她的铁杆粉丝。前辈名家坎塔金(比利时女皇大赛1959年亚军)的评说尤为惊人:“你的staccato顿弓没人能及得上,可堪与海菲兹相比。高超精致的技术之外是心弦震荡的声音,我记不起五十多年来有否听到过更好的演奏,包括那些伟大的提琴家们,你将有无比辉煌的前途!”时年 92 岁高寿的圣马丁爵士是欧洲顶尖室内乐团创始人,他大有相见恨晚之憾:“近日刚请人录制了门德尔松协奏曲,你拉得比他更有音乐性,技巧也更完美。哎呀,晚了一步,很希望你能来一起合作。”未料,一个月后他老人家遽然撒手人寰,未能生前遂愿。

《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是一代奇才的巅峰之作,小提琴高深技巧的集大成,堪称衡量技巧水平高度的标尺和试金石。倘若谁能竭尽全力拼上几首即会令人刮目相看,但几乎无人敢于一场音乐会全部“通吃”,莫说全方位技巧难度系数之高,至少对于脑力和肌能亦无异于一场极限运动。1995年夏天,在迪蕾的安排下,十八岁的侯以嘉活像吃了豹子胆,分别在加国多伦多市及美国阿斯本音乐节举行公演,引来万众瞩目。侯以嘉站在舞台上处于亢奋状态,她有底气,有勇气,拉得一气呵成,令人服气。就连导师迪蕾也说:“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那真的是好……我要你拉给劳伦·弗斯特(阿斯本首席指挥亦为洛杉矶交响乐团总监)听听,我要他晓得你是谁!”口气中充满了为之而自豪。

侯以嘉此举惊世骇俗,堪称世纪挑战。

使命担当 成名不忘初心

无论从事什么行当,真爱是最大动力源。真喜欢是享受,假喜欢是忍受,不喜欢是难受。侯以嘉痴迷于音乐,乐此不疲,而她也有过“熄火”一念之差。

十五岁那年,“天才童星”经常受邀到北美地区演出,一次从纽约返程途中她累垮了,横躺在后车座上想想憋屈要发泄,忽然向正在驾车的父亲说:“我不想做小提琴家了!”父母闻言倒也没有过激反应,或许女儿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淡然处置。侯以嘉成了迷途的羔羊,她一整天没打开琴盒子,晃晃悠悠,如同地球突然失去引力悬在半空中,晚上在床上也“翻煎饼”睡不着。唉!只一天没拉琴就这么难受,后面没琴的日子怎么过?她醒悟反悔了。折腾了这一回,她体味到此生离不开小提琴的强大磁场,已有心瘾,戒不了了。

前些年辗转赛场上博弈,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行色匆匆脚步走得太快,休止符也是音乐,该清理一下羽毛让灵魂跟上。下一程,奋斗目标在哪里?

放眼观天下,古典音乐的世界有些许沉闷没有流行音乐红火,年青人太少,她隐隐感受到了一种社会责任担当,能否尽些微薄之力做些什么?这种使命感并非别人赋予,纯粹出自于她内心对音乐的信仰与挚爱,不忘初心。

民权主义者曼德拉有句名言:你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古典严肃音乐的表现形态不一定非得严肃古板,需要适应时代,走一条亲民化道路。

近年来,在互联网和微信平台上热传“四超女同拉《流浪者之歌》”的视频。出镜的有伊芙琳·克莱恩(英)、侯以嘉(加籍华裔)、莎拉·张(美籍韩裔)、瑞秋·派恩(美),逾百年的代表性人物名家荟萃。从中可看到侯以嘉的台风不那么传统严肃,她顺着意境边拉琴边扭动肢体迈着轻快舞步,调动场内情绪气氛,相当符合这首《流浪者之歌》吉普赛曲风,犹同芭蕾中各国民间代表性舞蹈。进入了炫技乐段,弓立的手指尖如芭蕾足尖在乌木指板上密集碎步滑跃,她挥动飞弓击弦、拨指勾弦,动作洒脱豪放,台风活力四射,上下互动,给予人们雅俗共赏的愉悦感。但她在正式场合演奏经典曲目,则依然讲究礼仪不逾矩,台风须按演出类别而变。

为了吸引年青人转移视线到古典音乐上来,她还经常致力于普及推广活动,趁着到洛杉矶演出之际,到中学去举办讲座。真没想到她还有说书先生的口才,开口先说了一串大牌歌手名字,引来一阵雀跃,拉近了距离。提及1500年前“梁祝”民间故事对照480年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哇!爱得死去活来,要比莎士比亚还早1000多年咧”。说到古代女子只能女扮男装入学读书,使在座女生为祝英臺忿忿不平,“你们可知道,今天在非洲阿拉伯一些国家女生还是不能跟男孩一样上学……”她的视野竟然延伸关注起世界女权平等的话题。侯以嘉顺势拉起乐曲缠绵悱恻的主旋律,恍惚穿越见到了敢于追求幸福的中国古代美女形象。她用贴近年青人的语言和音乐本体魅力使讲座生动有趣,学生们从漫不经心倾刻变成小粉丝蜂拥而上,争相请大姐姐签名在手臂、帽子、T恤、甚至电脑上。侯以嘉慨叹:短短45分钟能使二百多个青年学生开始喜欢上高雅艺术,这样打义工,多有意思!

人类的认知从感性到知性,自己不也是听着父母拉琴开始迷上音乐的?如今二老已然鬓发染霜,她想做点什么报恩,于是默默地为父亲精心筹划了七十寿庆派对。七月流火燃情,在密西沙加一家餐厅里五彩汽球飘浮,侯伯治身为多伦多华人艺术家中心理事长,来自大多伦多地区的文艺界名士、乐队朋友、学生和家长上百人纷纷拥上前来向寿星道贺,顿使他的心被融化了。此前,侯以嘉在独奏音乐会上,侯伯治以生父和恩师双重身份作为特邀嘉宾助演,心灵相通的父女俩默契拉起了萨拉萨蒂和纳瓦拉两重奏。英中时报和中新网把这两次作为文化界盛事都予以了报导。去年十月末,在加拿大久负盛名的“红枫传奇”杰出华裔评选中,艺术家侯伯治(Alec Hou)获颁荣誉奖项。侯以嘉也曾获加拿大华裔青年成就奖。瞧这一家子,琴缘血缘情缘构成一组明亮和谐的大三和弦,共创亮丽华美的协奏曲。

正值黄金年华的侯以嘉并没有陷身名利场不可自拔,清醒地认为:“经纪人虽在演出市场中不可或缺,不应附庸于浓重的商业气味沦为制造明星的工业,不能凡事听命于他们,扼杀了艺术家精神。”所有活动她都要符合自己的意愿去作出选择,以达到双赢。今年九月下旬,侯以嘉将与闻名遐迩的一流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合作世界巡演,她竭力举荐把《梁祝》作为第一选项,而把《勃拉姆斯协奏曲》和《圣·桑引子与回旋曲》排序在后。正因为这次是由法国最大的广播公司 medici.tv 担纲,将向法、英、德、美、意、日等180多个国家作实况转播,她认为“可以借此良机让音乐世界需要听到的人都知道中国这部佳作”,甚至提到“《梁祝》是我一辈子最喜爱的乐曲之一,从专业眼光完全可以列为国际小提琴比赛规定曲目”。

去年春节前夕返沪,侯伯治携女专事与上音老同学何占豪和陈钢会面,向原创者请教。六十年老友相见无话不说,在谈到二度创作的理念时,若作为标题音乐,既可以注重合符情节性小段落,采用本真主义诠释规定情境意蕴;此外亦可视为纯音乐作品,那么尽可发挥主观想像力广阔空间体现主题广义性,交予独奏家作个性化的艺术处理。国人爱乐者正翘首以待侯以嘉的最新版本。上演《梁祝》是她对中国音乐的礼赞,对中国情结的回馈。

后生可畏,“百分百小魔女”侯以嘉矻矻于三十五年修炼终成缪斯女神的宠儿。后生可贵,正在于她有抱负有担当有艺术家精神。新一代巨星大师之路可期,西方古典音乐在东方复兴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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