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附近(组诗)
2017-06-30小米
小米
坑坑洼洼的河滩上,除了沙子,
还是沙子。沙子们满头满脸,都是岁月。
河水在远处流经。
隔着河道,用浪花探头,朝这边
偶尔一望。水没停,
无休无止脚步匆匆地,又走了。
疲倦的沙子,
也曾跟着河水,在河底,
不被看见地、流淌了那么一会儿。
沙子的身体太重了,或者在岸上,
想把沙子留住的牵牵绊绊
太多了。起初,
沙子还跟着河水,努力流着,
什么时候躺在岸边,
被滚滚的河流越推越远的,
没有一颗沙子,能说得清。
到了夏天,暴涨的水
常常淹没这些
躺在岸上的沙子,又很快撤离。
水只带走一部分幸运的沙子,
又在不远处,再一次
放下它们,放在岸上,顾自走了。
更多的时候,
那些未被带走的沙子,和
再次留下的沙子,
继续躺着,继续做梦。
它们听见的,梦见的,
不是远方,
是若有似无的涛声,
在遥远的附近。
亲爱的河流
从涓涓细流起步,从磕磕碰碰中,探出它
清澈的头来,亲爱的河流,
它已挣脱大山的羁绊,它想得到的
不是最高最险峻,而是
最匍匐、最低、最无争。
一路上,它接纳了数不清的更小的溪流。
它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
为了不把沿岸的村庄也带走。
它留下泥土,也留下了热爱家园的人们,
它只带走了想去填充干旱的一小部分水。
亲爱的河流,它已经越流越大了,
它已经大出我的想象了,
它也没想到会把自己流得这么大、这么长。
它仅仅是埋头流着,没想过别的。
紫砂壶
一只紫砂壶,表情素淡,目光诚恳,
它静静地坐于桌前,壶嘴朝向无言的外面。
这只紫砂壶里,藏着茶叶和热情的
一肚子苦水,无人看见,只有壶知道。
壶还知道这些水,
如果很长时间无人来喝,是会慢慢地,变冷的。
茶叶在壶里,再一次活了过来。
壶更加知道,
这些生命之水,仅仅是开头的部分
有点儿苦。后来就慢慢地
香醇起来,清淡起来,淡到
无色、无味、无热情、无感动……为止。
壶小心地呵护着这些
重获生命的茶叶,和
不想变冷的泉水。
壶也知道,终会有人
揭开壶盖,慢慢品尝。
壶一生都在等着那个还在路上的旅人。
好到最好
阳光已不凶猛,这傍晚比起正午来
是好了很多。
接下来是真好的黄昏,夕阳隐身,倦鸟归巢,
光线不刺目,天地的界限也不想过于分明。
渐渐地,天黑了。黑了
更好。黑了就看不見那么多不想看见的东西了。
到了晚上,月亮也出来了,星星像
大部分人民,
明亮地,忽隐忽现地,渺小着。
不争争吵吵,也不拥挤。
偶见行者,脚步安泰;偶闻波涛,细语轻声。
——不潦草也不疲惫。
……到了更后来,
连月亮也藏起来,睡觉去了。
满天繁星,遍地草民,
彼此遥望着,呼应着,
想要亲近,混沌如梦。
朦胧已经有了,万物都在自由地
成长、呼吸——这是最好的了。
我很少写到死
我很少写到死,比如今天,此刻,距离清明
仅仅一步之遥。我不由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和
更为久远的奶奶,一团模糊的爷爷……如果
有这个必要,我可以上溯到更加遥远的古代,
把我家所有的长辈,都一一地,再温习一次。
但我在沉思。附近的山头,持续着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一定是
死人的后代,要把死人吵醒。有那个必要吗?
我这么想。他们好不容易,睡了,不醒来了,
就让他们继续睡吧,就让他们继续做梦。
他们不必梦见我,不必梦见春天、别人。
不像我。他们死了,不回来了,什么都
不管不顾了,梦不梦的,也就无甚必要。
如果今天非要做梦,我也不想梦见他们。
如果非要让我做梦,就让我梦见所有人
都平平安安的吧。
别死于车祸、横祸、矿难、战争,
能够寿终正寝。谁要是不明不白地,
突然死了,只能让亲人措手不及,只会让我
添上几声无人听见的、微弱的叹息。
诗歌责任编辑 刘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