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上了三个字
2017-06-22文清丽
文清丽
上饶,我去过三次,如果有机会,我还要去,还要在春雨绵绵、油菜花盛开时节,背着简单的行囊,穿一身宽大的棉布衣裳,且要坐火车。七八个小时,让我的目光开始从灰蒙蒙光秃秃的华北平原慢慢地享受南方,就像一个喜欢吃糖果的孩子,口袋里沉甸甸的,她还是舍不得马上将它吃完,她愿意一次吃一块,甚至半块,将另外的半块包在糖纸里,装在身上。我想她是留恋那甜甜的味道,甚或着迷那花花绿绿的糖纸展现的陌生世界。那么,我去上饶,着迷的是窗外那渐渐变绿的大地,是越来越多的棋盘般的水田,还是那一抹抹明亮而迷人的大黄色的色块呢?我一再地问自己,直到坐在龟峰脚下的清水湖边,喝着三清媚龟峰写作营的清茶,闻着满架的书香,终于我知道我喜欢它,是因为三个字。
饶
上饶,在去之前,我只知道它是一个城市的名字。人称它是上乘富饶,生态之都,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八方通衢和豫章第一门户,在唐朝就闻名遐迩。对如此的介绍,我始终保持审慎之态。可是我对饶字,却充满了兴致。饶,词典解释是富饶,是宽容,是没有代价地增添。在毛素珍女士把自己家的房子拿出来作为创办三清女子文学研究会的活动场所时,我重新认识了饶字。文学研究会成立十年,已发展会员1117名,她们的公职身份是警察、公务员、老师……在节假日,组成采风小分队,统一的名字叫写作者,走乡访村,写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写家乡曾经辉煌或正怀梦想的人们。三清女子文学研究会,在上饶许多寸土寸金的风景区,都建起了写作营:灵山写作营、婺源篁岭写作营、龟峰写作营、三清山写作营、文学庄园、文学村、上饶小学文学分会、弋阳文学分会等等。写作营房间都不大,但却把书的芳香洒遍四处。在上饶一小,校长说学校里的女老师因为爱上文学,工作认真了,家庭也和睦了。在满大街白墙上写着论语、道德经的墙上,我重新认识了饶——这个充满富足,充满宽厚的字。我的家乡是武。当我把“武”和“饶”放在一起比较时,心里更加欢喜后者。这个饱满的字,让我感觉人生好像一下子亮丽了起来。它正是我渴慕的一种人生状态。只有走在上饶,你才会懂得一个写作者的自豪。一位市领导说,我蛮喜欢文学的,读一本小说,感觉日子好像都跟过去不一样了。八岁的小学二年级学生周思璇,她是文学会最小的会员,她节假日为跟着姐姐们去采风而自豪。九十岁的民歌艺术家姚金娜女士,精心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为的是请人跟她聊她的诗歌创作。还有许多漂亮的上饶女人,她们拿着自己手写的稿子,不停地让你指点,她们还害羞地说为什么她们热爱文学,因为她们是诗人辛弃疾的后代。
辛弃疾青年时,上马击敌,下笔著书,很是得意。人到中年,屡遭弹劾,官职被罢,在上饶,开始了他中年以后的闲居生活。鹅湖山、灵山、博山等地,都是辛弃疾常去寻古觅幽的地方:“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 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玉楼春·戏赋云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邑中园亭》)这些词句表现了辛弃疾对上饶山水风物一往情深。后来,虽有职,但仍厄运不断。1207年10月3日,他在上饶铅山,终因忧愤而卒。据说他临终时还大呼:“杀贼!杀贼!”
弋
弋,水形横斜似弋,从我认识它起就喜欢它的模样。它跟流动,轻盈,畅想联系在一起。当我写下这个字时,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喜悦,人好像也舒展了许多。因为这个弋字,我到了龟峰,在它赭红的丹霞地貌,倾听百戏之祖的弋阳高腔。坐在设在景点里的写作营,这个怕在全国其他城市再也没有的创举,让我一个写作者,如回到了家里的书房。
在自然洞窟中開凿而成的佛教石窟南岩寺,风度翩翩语调温润的主持圆坤大师,他请作家采风团在他的洞窗喝茶,态度谦谦地记录着大家对寺院建设的意见时,我再一次感受到弋存在的另一种意味。
在弋阳,许多女人,都会给你提起一个人的名字,说她们喜欢他,他穿着白西装,骑着白马,他上马能击敌,下马写文章,他有实业家的头脑,又有政治家的胸襟,他发行股票、开银行、办学校。他深深的眼眶,高高的鼻梁,秀气的八字须,让一个十四岁的房东少女,为他情寄一生。她为他学骑马,为他唱红歌,为他求神,祈祷他一生平安。这个女人叫周桂兰,在他牺牲后,抛家离子,在青灯古佛前护佑着他的灵魂安息。现在她已经九十二岁,仍在一个叫福庆寺的庙里当住持。他不是歌星,也不是明星,更不是生在当代,他已经离开我们八十二年了,他是一名军人,他的名字叫方志敏。他和他的老乡南宋爱国诗人谢枋一样,文武全才,还生有一副硬骨头,这个骨头,不认输,不低头,为了心目中的理想,不惜牺牲最宝贵的生命。多少年前,他的名字曾出现在中小学生的语文课本里,现在,很少人提及他,然而在他的家乡弋阳,在饭桌上,在街头的宣传栏,在红军公园里,到处都有人给我们讲他的故事。在如画的龟峰风景区,一块因暴雨倒塌的石头,也让人们情不自禁地跟他联想在一起。在人们的传说和想象中,方志敏显得神秘而伟大。人们对他敬慕、怀念,让我作为一名军人,情不自禁地走进他的家乡湖塘镇,站在他曾经读书的小桥边,想象那久远的时代,他在湖边专心读书时,却不知有七八位少女悄悄地把新做的布鞋放在他身后。
龟
这个字我过去是不喜欢的,虽然没少喝过由它做成的汤。可是到了龟峰,看着满山的石头,个个长得都像龟,那个可爱的样子,让你不禁想去摸它。虽然我不喜猫狗,但我喜爱孩子,我总觉得此山的龟,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孩子,它不停地跟我捉着迷藏。我喜欢上他了,想抱着他亲一下,他忽地就藏在密林或悬崖间。等我放弃找他时,他又大声地在不远处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来找我。我走他又没了,我停他又隐隐露出那可爱的小脑袋,逗得我也渐生童心,玩兴不尽。山石形态,多为自然造化,一切的阐述都是误读,我深以为然。
到了龟峰,坐在写作营里,读书、写字,累了,我先上前山。穿竹林,看千年樟树,看层林色泽不一的树木。走走停停,一点儿也不累,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不像北方的山,爬得气喘吁吁,一点游赏的心事都被累代替了。在这是闲淡,是信步,是想上就上,不想上即可退回,反正游人稀少,没人跟你抢着地照相,也没人挡道。在你走走停停中,还会不时让你回到儿时的记忆中,比如陡坡上那一丛的映山红,你会哼起来: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你也可能什么都不想,你只感觉它红得绚丽,开得灿然,甚或它只是为这个绿绿的山点缀一下,没有那么宏大的所指。
上山累了,你下来,在湖边坐一会儿,喝杯茶,兴致来了,可划着小船在清水湖游一会儿。两岸的山是跟着你走的,只是形态变了,有时可能是蹦跳的孩子,有时又是采药老人,还有时,它又是只小兔子,反正由着你去想。坐船累了,你下来信步走,又是平坦的地,长着桃花、梨花,山间的小溪不断。你只管走,累了坐到小桥边,听水声,听鸟叫。要上山,你尽管去上,比前山陡些,适合锻炼,但又是善解人意的陡,南方么,就像它的男人或女人,再强悍,他们毕竟整天与雨为友,又能险到哪里去呢?说不准,你就走在徐霞客曾经走过的土地上,去领略那比雁荡还美的风姿。也可能你坐的石头上,郁达夫也曾经坐过。在这个遍地都是名人足迹的地方,你断然是不会寂寥的。
无雨不江南,无水花不俏。顶着水珠的花儿草儿,更是娇嫩,羞涩,还有那么一种温润的风情,让你不由得冒着雨,走来走去,乐此不疲。
你渴了,不远处即有热水,接了喝就是。累了,坐在木椅上,望山下,或弯曲的河流,或形态万千的石头,或者那些可愛的你叫不上名字的树木。你摸树皮,摸树叶,你望那高高的身姿,查百度,查着查着,你又笑了。为什么一定要搞清它叫什么呢?有时,不知道,也许更美妙。由着你去想象。反正它一直就在这里,在你读书累了时,在你上山累了时,它陪着你,以它那缕缕香气,以它你从来没见过的质地。就如你办公桌上的那插在瓶中的几枝绿枝,你也叫不上它的名字。它的叶片呈椭圆,摸在手里肥厚丰裕,色泽墨绿。每每在你坐久了,站起来摸着它时,你感觉那沉稳的绿,那肥厚的感觉,让你心里瞬间踏实宁静了许多。而这时,你再想到那满山的龟,你会想到以龟的心态,去对待人生纷纭的利害,是不是也是一种人生的通透。
你再想,龟是踏实,是不懈,是从容。弋是轻逸,是自由,是诗意。龟和弋,是不是就组成了丰富的饶字呢?你胡思乱思,反正,没有谁跟你争。争了,你也不辩。因为你发现在这样静美的自然中,一切争,都毫无意义。只管以谦恭之心去体察这山间的万物。不记得哪位诗人说:二十岁时喜欢昂头逼视天空,现在更多时间在俯身观赏土地上静默的生长。
天晚了,你下山,再次回到写作营,重新去读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想着那些发生在这片红色土地上的故事或人。你想,如果此生有这么一个小房间,有书,有茶。外面有湖,山上有树。还有,跟那一个个生机勃勃,跟你一样有着梦想的人为伴,那么,在此地,住到老,该是多么幸福。
当然,作为过客,这是不可能的,你必须抓紧,去享受在这的每一刻。闭上眼睛,去倾听窗外那鸟声,去闻那花香,去想象湖中那鸳鸯偎依的呢喃。此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