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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水东逝

2009-07-13石红许

岁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水东浮桥张恨水

石红许

寻寻觅觅,踏遍四股头、鼓楼巷、南门口、大井头弄巷的角角落落,我试图从中找出点童年、少年时代张恨水游玩过的痕迹,终一无所获。多少回,我依然没有灰心,一有空闲,就像地质勘探队员抱着发现新大陆的决心,连一块瓷片、一截残垣、一棵古树都不放过,竭力寻找,并把范围扩大到马王庙、金龙岗、茶厂路、箭道巷、水南街等地,甚至我把眼光瞄向了军分区深远、森严的大院内,百年前此乃树木参天、鸟鸣啁啾、松鼠雀跃之地,恨水能不乐这里?网知了、捉蛐蛐、躲猫猫……我实在是编不出进去的理由,警惕地环绕无情的院墙欲做窥探,又怕惹是生非。天气晴朗时,疲倦了,就坐在信江边发发呆,回望身后日新月异的城市,恨水东逝。

张恨水,人们见得他最多的一张黑白照片是,左侧像,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眉毛清爽。目秀而有神,透射出睿智的光芒,双耳灵俊,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中山装上衣的领口牢牢地扣着,充溢着一个严谨的五四文人的形象,潇洒、和善、亲切。

老行署大院内那几棵柚子树是前清一位知府栽种下的,年年开花结果,仰望浓阴碧绿的柚子树,想必恨水小时候玩耍、学习、射箭时曾经偷摘过未熟透的柚子。儿时的恨水爬树、戏水自然不在话下,夏季来临,傍晚时分,泡在信江的孩童中,一定少不了恨水调皮的身影,荡漾着恨水夹杂饶腔、徽调的追逐嬉笑声。岸上,曾国藩部将、得红顶花翎三品衔的爷爷张开甲酷爱孙子,捋须笑呵呵,陶醉在夕阳下的信江,将门之孙当无阿斗,或者陪同孙子击水畅游。

却要暗暗思忖、庆幸、自豪,一不小心,我与这位存世3000万字“国内唯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恨水居然沾上了老乡的边,同饮一江水,信江见证了他儿时坐在高头大马上与爷爷驰骋水南街,接受黎民注目礼,称道啧啧。光绪二十一年恨水出生在上饶,直到光绪三十一年爷爷病卒才随当税务小吏的父亲依依不舍离开上饶。

在一个蒙蒙细雨的春天,一家老小撑一船留恋,回眸“署中骑老羊,习弓箭,日以为课”之情景,历历在目;回望高大的南城门,荡悠悠的浮桥,渐渐远去,沿信江而下,过鄱阳湖进人南昌,从此恨水一生颠沛,辗转南北,放弃了将门尚武而执笔从文,一支笔荡气回肠写尽人间悲欢离合,写出一大家人的柴米油盐,写就了一代现代章回小说的宗师。

然而,多少人谈到恨水时,往往忽视了降生、养育恨水成长的上饶,大都只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出生在广信府(今上饶),甚至连一位称研究张恨水二十余年、披阅6000多万字、走访张恨水十余位家人的学者在写张恨水情归何处时,仍然草率恨水十一年的上饶情结,整本书关于张恨水与上饶的点点滴滴真是惜墨如金,让我这个后来进入上饶的人也扼腕叹息,继而失笑。恨水情系桑梓,有文章佐证:1939年9月的《前线日报》曾发表恨水的一篇散文《我与上饶》,里面就写到:“……真愧对昔日上饶街头观我坐轿父老也。”而且整篇文章洋溢着浓酽的故乡情怀,“每出郊,常过一横跨河面之浮桥。儿时以浮桥为奇,故上饶之桥于予印象较深也。”如今读来,仍然看得出正值创作高峰的张恨水对上饶的一往情深。举个例子说吧,上饶人早晨喜欢吃的油条、烧饼、麻子糅,上饶的老番鸭等就已经深深地烙印进了张恨水的味蕾和他的文字中。

阅读《金粉世家》、《春明外史》、《啼笑姻缘》、《北雁南飞》等恨水主要著作,心细者会发现,里面隐约闪烁着很多上饶的风物脉络,尤其是《北雁南飞》第二节,简直就是上饶南门口信江两岸在纸上的再现,似乎让我们看到了当年的浮桥、水南街、上滩头、东瓦窑、丁家洲等处所,十分亲切,倘若影视剧组拍这个情节取外景时,那就无须踏破铁鞋。这是恨水把对故乡的思念化作文字,寄托了一种追思、感怀、记忆。

离别上饶后,恨水是否再来过上饶?抗战时期,他活动地点主要在陪都,办报、写小说,但透过《前线日报》,以及上饶一些老人的回忆,他当时确实在上饶活动过一段时日,与许多的文艺界进步人士一起共同用手中的笔宣传抗日。他的作品中,有许多就是反映抗战题材的,《八十一梦》、《夜深沉》等。自此之后,恨水就再也没有踏上上饶这方故土。

名字是一个人出生后的符号,隐藏预兆,笔名却蕴涵着更广泛的意义。谁能破译恨水的密码?恨水是他的笔名,心远才是真名,好男儿志在四方,恨水十一岁离开上饶就预感到自己的一生将是漂泊的一生,很难再回故乡信水河畔,第一次投寄作品遂借李煜的词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表达对沧桑岁月的无奈。解放十七年,恨水多病加上当时的外部环境,他都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上饶走一走看一看,常常念叨上饶,抱憾终身,在1967年那个料峭的初春悄然谢世,侥幸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文化浩劫。

上饶没有忘记恨水,1995年版《上饶市志》对于张恨水是有一定篇幅的记载。有一点遗憾的是,上饶没有张恨水纪念馆之类的凭吊处,连一条路或者某个弄也没有安上与恨水相关的符号,是否与长期以来没有公正、公道对待有关系呢?如今许多地方做这样的文章可谓大张旗鼓,上饶不妨试着效仿,免得后来者费神甚或落下知识盲点的笑柄。况且宣传上饶时,张恨水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文化资本、文化品牌吗!上饶没有这样做,或许认为自己的儿女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奔走相告有吹擂之嫌疑,那太媚俗了。我不得不由衷地对上饶政府乃至民众低调对待名人的做法表示敬佩,恨水东逝,他是上饶的、江西的恨水,也是中国的、世界的恨水!3000万言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度,前无古人,靠的不仅仅是勤奋,也不仅仅是才华,通俗也好,鸳鸯蝴蝶也罢,又说是对五四新文学传统的丰富、补充,恨水东逝,任凭后人说。

墙内开花墙外香,十一岁从上饶走出的张恨水,享誉文坛,这是上饶的骄傲。无论外面怎么摇旗呐喊张恨水是哪里人氏,无论张恨水寓居过多少城市、乡村,甚或张恨水面对世俗的偏见而处于两难境地做出违心的选择,但有一点可以不容怀疑,恨水没有忘记上饶。1967年初,北京砖塔胡同内,一个老人春眠易晓,常常伫立门口,望断南飞雁,返回书房写不尽故园的魂牵梦萦。在张恨水看来,乡愁是当年离去的茫茫水路,浮桥、城墙、茅草洲都成为了记忆的邮票,尘封在岁月的信封上。晚年时,住在北京的恨水反刍一生,与身边人说,最值得回忆的还是少时在上饶的快乐、幸福时光。

我常常思考,何以如此执著地去追寻一个与我不着边际的历史人物呢?以致依然会在寻常日子里,胁下夹一个小包像裹着饱满的答案去求证,徜徉上饶昔日府署地,去寻找恨水的遗迹,他才走了多少年啊,就荡然无存了吗?难道历史上有多少东西都掺杂了后来好事者的画蛇添足?张恨水是怎样撞进我的视野里的?我实在回忆不起来,但是自从我知道张恨水是上饶人后,显得特别的亢奋、激动,毕竟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说,上饶养育了这么一个大才子啊,这就是我说服自己痴迷张恨水的理由吧!

其实,我又何尝不在寻觅中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给养、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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