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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兵谣

2017-06-22吉方君

神剑 2017年3期
关键词:秋香木棉女兵

吉方君

夺岛演习尚未展开,“蓝军司令”于美德后院起火。

这天中午,他从旅部开会回来刚进家门,就听一声喊:“你这个挨千刀的!”尚未醒过神来,就被妻子李秋香揪住了衣领。“这一回,我看你怎么收场!”

两个月前,于美德回了一趟河南老家,将妻子李秋香从贫瘠荒凉的豫北农村接到风景秀丽的天涯海角。按部队政策,三年前妻子就可随军,只是那时年迈的母亲全靠秋香照料。于美德父亲早逝,十八岁参军时,只是“对象”的李秋香就开始照顾于美德的母亲。结婚以后,李秋香更是体贴孝顺,视婆婆如亲母,里外操持勤俭持家,是村里人见人夸的贤惠媳妇。于美德能从一名普通列兵干到上尉,李秋香功不可没。去年腊月,重病卧床的老母扛不住冷,大年三十与世长辞。当时于美德正在基地战备值班。妻子体谅丈夫的难处,独自操持了母亲的后事,没让他分心。对妻子,于美德的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愧疚,所以今年一开春,他就向旅部打了家属随军的报告。政委陆海风看了报告,一拳砸在于美德的肩膀上。“你小子,总算想通了!”旅长江海平大手一挥,瞪着眼说:“还愣个啥子?赶快探家,把李秋香平平安安地接过来啊!”

就这样,李秋香随军了。

为了妻子随军没有牵挂,于美德听从政委的建议,两年前就将儿子转到驻地附近的一所住宿制小学就读。这所学校的校长是退伍军人,听说军嫂随军,就主动邀请李秋香到学校食堂帮厨,工资待遇与学校后勤人员一视同仁。李秋香来队后,既照顾了儿子,又挣了些收入,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两个月来,她来来去去高高兴兴,“日子唱着过”,怎么今天突然变脸了?

于美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着眼说:“咋啦秋香?”

“这些年来,”李秋香瞧了一眼窗外,仍然可着嗓子问,“你背着我,做了哪些丑事?”

“李秋香,”于美德越发糊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冤枉你了吗,于美德?”李秋香背过脸去,抹着泪说,“我说不出口!你要不怕丑,就去问问那几丫头!”

妻子所说的“那几丫头”,自然是营房隔壁的那帮女兵了。提起她们,于美德还真有点“说不出口”的事情。

驻扎在女兵营房里的,是猛虎旅的女子特战队。来自大别山区的美女队长文雪芳,被誉为“天涯一枝花”;而来自豫北农村的于美德,也因军训成绩突出被誉为“南疆兵王”。二人同年入伍,打从新兵集训时开始,就因成绩拔尖打上了交道,军训场上搞过对手赛,全区比武同台领过奖,后来又在各自的部队入党提干。八年前,二人首次搭班子带兵,更是有了汗水相浸的“零距离接触”。比如在抢滩登陆训练中,文雪芳意外呛水被巨浪卷走,于美德便奋不顾身地潜水相救,将之抱上岸后双手压胸恢复心跳,还嘴对嘴地做人工呼吸;比如野外生存训练,文雪芳有次被毒蛇咬伤,于美德俯身相抱,清洗伤口后用嘴吸吮对方体内的毒液。而文雪芳呐,对他也是格外关心。有次于美德在丛林穿越训练中晕倒,文雪芳为他宽衣解带,还把他抱在怀里喂水……相处的日子一长,又都是青春勃发的俊男美女,要说不心生爱慕那是假话。在于美德的心里,文雪芳就是一尊圣洁的女神,他可以为她挡子弹,为她赴汤蹈火甚至为她去死。

然而,于美德对文雪芳的爱,早已超出了世俗意义的男欢女爱。虽然文雪芳至今三十多岁仍是独身,但于美德却从未有过抛弃乡下妻子与之结婚的想法。而文雪芳对他的好,也只是一种战友情,从未对他有过爱的表示。

于美德又想起一个女兵来。

她叫高木棉,女子特战队“木棉特勤组”组长。八年前,于美德与文雪芳首次搭班子带兵,这个高木棉便是接受“魔鬼训练”的队员之一。她来自天津繁华都市,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大二这年参军。按规定,像她这种大学生兵,服役两年期满后应回大学继续读书,可她硬是赖在部队不走,直到第三年秋季学期才哭着鼻子回到学校。大学毕业后,她又找到在基地司令部任职的二叔高长福和“老姐”文雪芳,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费尽周折硬是获得了基地首长的“巨大同情”,不仅重返部队,还如愿以偿地进了女子特战队,成为一名特殊的“老A”。

不错,她是一名特殊的“老A”!她体能超大,有着非同一般的格斗能力,曾一人打趴三名牛高马大的男兵;她技能全面,攀悬崖,走绝壁,穿丛林,潜水底,水上水下功夫炉火纯青;她思维超前,好出怪招,在军事比武对抗赛中出奇制胜,是名扬全旅的“鬼怪精灵”。事实上,她大学毕业后,猛虎旅就急于将她收入麾下。之所以让她重返部队“费尽周折”,那只不过是对她精神意志的另类锻造。在她因为回队请求被拒绝而哭鼻子的时候,旅长江海平、政委陆海风击掌相庆,“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当然这些内幕,高木棉是后来才从二叔口中听说的。

但在日常生活中,高木棉却是個“好哭鼻子”的丫头。在她身上,看不出“老A”的任何痕迹。她追星,时尚,矫情,嗲气,好模仿名人明星,尤其喜欢模仿香港笑星周星驰,时不时搞个恶作剧,捉弄在她看来“必须惩罚”的男兵。早在新兵训练期间,她就实施“红粉攻略”,设计惩罚“魔鬼队长”于美德。那天,高木棉趁文雪芳去基地办事之机,巧妙设局,让于美德掉入与女兵“谈情说爱”的陷阱。

于美德至今想来,那天被高木棉捉弄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高木棉先是冒充文雪芳的声音给他打电话,说班里有几个女兵来例假了,训练暂停一天,让他把姑娘们带到海滨渔场转转,也好熟悉一下连队周边环境。于美德一听“女兵来例假”,脸就有些发烧。那时的他还没有结婚,对女孩子的这些“破事”有些过敏。正是这种心理作怪,他完全没有听出对方是“鬼怪精灵”,信以为真,连说好好,立马去找连长转达“文班长”的意见,得到批准后便带着姑娘们去了海滨渔场。

回来的路上,高木棉耍计使坏,假装崴了脚,让于美德背着走回来。回连后,她就找连长告状,说于美德跟女兵谈情说爱。结果连长信以为真,大为光火。当晚,他的女兵队长职务被撤销。好在高木棉“惩罚”之后又不打自招,于美德才得以洗清自己,几天后又恢复了队长职务。

一晃八年过去了。于美德当年因为跟班里女兵“谈情说爱”被连里撤职的往事,成了老兵崖流传至今的笑话。然而,不知事情原委的李秋香要是听了这笑话,她会相信这是笑话吗?

于美德这样一想,头就有些大了。

于美德执掌的海狮突击队,主要班底来自侦察连。除此而外,还收编了基地警卫连和海豹训练营的骨干力量,是猛虎旅向外展示的拳头部队,在军事演习中扮演“红军”角色;而文雪芳执掌的女子特战队,则是面向全区精心挑选的“铿锵玫瑰”,是猛虎旅秘而不宣的王牌杀手,在军事演习中既扮“红军”也扮“蓝军”。而高木棉执掌的木棉特勤组,是女子特战队的隐形刀锋,王牌中的王牌,在军事演习中只扮“蓝军”。

此次“夺岛演习”,是猛虎旅每年春季的例行演习。与往年不同的是,此次演习是互为攻防,而且演习没有脚本。导演部只是指定相距百余海里的两个岛屿,一个在东,名曰东岛,由“红军”女子特战队驻防;一个在西,名曰西岛,由于“蓝军”海狮突击队驻防。红蓝双方各派30人上岛,由导演部指定第三方,分别空投三十个电子头盔,五天后相互展开夺岛行动,谁先登岛并灭掉对方的“灯”——电子头盔,谁先胜出。按演习规则,参演部队驻防期间,可在各自岛屿上构筑防御工事,可在岛屿周边海域设置暗桩、水雷等障碍物,可在总攻之前向对方岛屿实施侦察、渗透、提前“灭灯”和“斩首”……

于美德想到这里,心里就电光石火一闪。按演习时间表,今天下午五点前,导演部派出的直升机,将向东西两岛空投电子头盔,演习即告开始。也就是说,现在距演习开始时间只有四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里,要完成队员挑选、战斗单元重组、武器配备、后勤物资配送及上岛以后的安营扎寨、岗哨布防等一系列迎战动作。尤其不能耽误的是,空投下来的电子头盔必须现场收受和现场调试。按演习规则,传感器投放之后,因接收人员调试操作失误而致其失灵,属于“非战斗减员”,对夺岛演习的成败胜负有直接影响。

总而言之一句话——时间就是胜利!

然而在这节骨眼上,“随军家属”李秋香突然发飙了。

非莫又是“那几丫头”捣鬼?对他这个“蓝军司令”制造麻烦,以图延误海狮突击队的上岛时间?

这么一想,于美德就笑了。“秋香,”他拉把椅子坐下,声音一低说,“部队上的事情你一年半载搞不明白。特别是那帮女兵,一个个都跟鬼怪精灵似的,你还真的信了她们?她们说什么,那都是蒙你逗你玩的!”

“我说是她们了吗?那几丫头才不像你,她们把我当闺蜜当至亲,跟我说话掏心掏肺,从来就不藏着掖着,只有她们才向着我!于美德,你还以为我真是傻子?去找她们?你这叫转移目标!”

“李秋香!”他忽然站起身说,“我转移什么目标了,你说!”

“是你二奶,那个小狐狸精!”李秋香说,“今天上午,你去旅部开会,那个小贱人就抱着你儿子找上门来,问我要名分了!”

李秋香这么一说,于美德反而笑了。“你是说我于美德在外包了二奶还有私生子?”

“你以为我诈你不成?”李秋香说,“不是我好言相劝,那女人早就闹到基地找首长了!”

“让她找!”于美德再也忍不住了,冲动地挥着手说,“李秋香,这么小儿科的事情你居然信以为真!你要有胆,还可以给江旅长陆政委打电话去,就说于美德的二奶抱着私生子找上门了!”

“于美德!”李秋香哭着说,“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这就打给你看,让江旅长陆政委把你这个狗屁司令给撤了!”

在于美德被李秋香的一番死缠烂打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躲在连队后山树林里的“那几丫头”,乐得手舞足蹈,击掌相庆。

“高木棉”,山东女兵江菊花笑着笑着又不安了,她声音一低,可着嗓子说,“俺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于队两口子真要闹起离婚来,俺们就闯祸了!”

“静观其变吧”,高木棉胸有成竹地说,“以我推测,于队极有可能要找我们几个过去劝说秋香姐,而秋香姐呐也会有求于我们,比如让我们给她当眼线啊、盯个梢啊等等等等。这么一来,我们就有了更多机会对付那帮海狮犊子!”见江菊花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话就更多了,“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木棉,你好厉害耶!”江菊花晃着大拇指说,“孙子兵法你都背得滚瓜烂熟,你都成了军事家了!”

“江菊花,马屁拍得好哇!”正在兴头上,忽听身后有人取笑。

江菊花回头一看,见是副队长梁爱武。梁爱武是汕头人,跟高木棉、江菊花是同年兵。因她皮肤粗黑,长相彪悍,同届女兵都叫她“武哥”。

“武哥”,江菊花晃晃大拇指说,“要说拍马,你才是师傅!”

梁爱武哈哈一笑,并不计较,只是挨着高木棉坐下,笑眯着眼问:“我的小精灵,你这唱的那一曲啊?”

“哪一曲?”高木棉做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歪歪嘴说,“武哥,我没唱歌啊……”

“别蒙了”,梁爱武冷笑道,“你抢在上島之前使出美人计,闹得家属院里鸡飞狗跳,你以为我不知道?”

“武哥”,高木棉身子一正,“你可不能这样编排小妹。承蒙文队厚爱,我挂了个特勤组长的头衔,我总不能一天到晚碌碌无为白吃白喝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兵的荣誉!”

“小妹长进了,一点雕虫小技都能上升到这般高度”,梁爱武话锋一转,“不过,你就没有夹带私货?”

“夹带私货?”高木棉做出瞪眼伸舌大吃一惊的样子,“武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不会吧?”

“不会?”梁爱武拍拍高木棉的手,一字一板地说,“其实你,我,还有菊花你们几个都明白,我们的老姐文雪芳,她心里除了海狮头,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她一次次地拒绝基地几位帅哥的求婚,都熬成大名鼎鼎的老姑娘了。这样下去没准啊,老姐就会一辈子单身。木棉,我知道老姐在你心中的位置,甭说一个秋香姐,就是一百个一千个秋香姐又怎样,能跟雪芳姐比吗?新兵训练的时候,你就悄悄做起了红娘,想把文队于队凑成一对儿,恐怕就连老姐本人都蒙在鼓里,可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对老姐的这份情,我佩服,打心眼儿佩服,你信吗?但是现在,木棉,既然于队都结婚了,还生子了,你就不要再费那个心了。我跟你说,你这样做只会让老姐伤心,给她添堵!万一于队跟他老婆闹出事来,你让文队情何以堪?”

“武哥,看你把话都扯哪儿了?”高木棉故作轻松地说,“我只是瞅着秋香姐少见多怪,玩个小把戏逗她一下,至于吗?”

“小把戏?”梁爱武说,“秋香姐再通情达理,也扛不住你这个小把戏。你这一招是捅到了女人最敏感也最忌讳的地方,是会造成伤害的!我担心的是,这事闹大之后你怎么收场?”

“放心吧,好姐姐!”高木棉只得拱手作揖,“等演习一结束,我就删除一切误会,保准于队和秋香姐恩爱如初!”

这时,从营区传来连续短鸣的哨声。

众人闻声跃起。

“不好,”梁爱武一挥手,“紧急集合了,快!”

高木棉愣了下,忽然心里有些发虚。

高木棉刚进营区,就见滕日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啊木棉,”她挥着手说,“你们几个宿舍关门,手机关机,节骨眼上玩失踪——赶紧去操场,文队都发火了!”

几丫头跑步到操场,只见文雪芳面色严峻地站在队前。在操场一角的花坛边,站着李秋香。

高木棉拉拉梁爱武和江菊花的衣角,又给华姗姗、王婷婷使了个眼色,然后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提起双拳一溜小跑,拍的一个立正,举手敬礼:“报告!”

“入列!”文雪芳头也不回地喊,“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各组清点人数!”

各组报数完毕,文雪芳往操场一角招招手:“秋香姐,你过来吧!”

李秋香抹了下眼泪,便低着头走了过来。

文雪芳微笑着说:“秋香姐,人都到齐了,你仔细瞧瞧,看是哪一个?”

女兵们面面相觑,闹了个大糊涂。高木棉、江菊花等几女兵心知肚明,却也做出意外的表情。

李秋香在队列前面来来回回地走,一个一个地瞅。

忽然,她在一个女兵前面站住。文雪芳紧走几步,往这女兵一指:“是她?”

李秋香又眯起眼睛,在女兵脸上瞅来瞅去。末了,她点头说:“是她!”

这位被指认的女兵名叫吕思思,黑龙江人,进女子特战队不到半年。此前,她是一所高等院校的大三学生。她进女子特战队凭的是黑客技术,而不是拳脚功夫。

文雪芳极力做出一副庄重的表情,说秋香姐,你没看错人吧?

李秋香肯定地点点头说:“不会有错,就她!”

文雪芳将吕思思和李秋香领到队部办公室,关上门说:“小吕,今天上午你找秋香姐了?”

吕思思一头雾水,愣着眼说:“队长,这是咋回事嘛?”

文雪芳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找秋香姐干吗?”吕思思说,“我上午在网络战室修改岸导打击程序,早上六点就进去了,直到紧急集合我才出来,我早餐和中餐都是梁队送的……”

文雪芳掏出手机,将梁爱武叫到队部。“吕思思上午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梁爱武本想挑破真相,却又不忍出卖好友高木棉,只得如实回道:“吕思思整个上午都在网络战室,连早餐和中餐都是我送的。”想了想,又摁开电子显示屏,调出网络战室的监控录像,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呶,这是早上六点吕思思进入网络战室的画面,上边这行数字是时间。

文雪芳挥了一下手,對李秋香说:“秋香姐,监控录像你也看到了,吕思思整个上午都在网络战室没有出门。”

李秋香摆着手说:“哎哟,文队长,不好意思了我,八成是我看走眼了……”

“不是八成,”文雪芳笑着更正说,“是你百分之百看走眼了!”又对吕思思说,“一个小误会,小吕,去吧去吧!”

吕思思走后,李秋香却又愣着眼说:“哎哟文队长,我怎么觉得这个吕丫头,就是上午找我的人啊?”

李秋香这一说,文雪芳和梁爱武相视一望,彼此都从对方脸上读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要相信科学,秋香姐,”文雪芳耐心地说,“这个监控录像是随机调取的原始记录,造不了假的。”

“这就怪了,”李秋香说,“难不成,上午我真见鬼了?她抱着个孩子,老大的奶子都露出了出来,话可难听了……”

“她说什么了?”文雪芳和梁爱武异口同声地问。

李秋香瞅了眼窗外,声音一低说,“今天上午,老于去旅部开会,走之前说要演习了,要在外面待上几天,提前给我知呼一声。老于走不多时,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进到屋里,她说她是个大学生,中断学业来当兵。她指着怀里的孩子说,大姐啊,不瞒你说,这孩子是你老公跟我生的。

“秋香姐,”文雪芳挨着对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于队的为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作风优良人品纯正有口皆碑。再说了,他一年四季扑在训练上,连节假日都在营区里头,他怎么可能在外包二奶呢?至于我们队里的女兵,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些兵娃子鬼点子再多,也不会打于队的主意。今天让你来女兵队里辨认找人,就是要打消你的顾虑!”

李秋香低头不吱声。

“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派个侦察能手帮你找到那个人,”文雪芳想了想说,“当然,你也可以从我们队里挑选你最信任的人。”

“中!”李秋香说,“让高木棉来帮我找,这丫头最向着我了!”

梁爱武悄然一笑,没说什么就开门而出。不一会儿,就将高木棉领了进来。

“木棉,”文雪芳说,“秋香姐遇到了一点烦心事……”

“不用说了文队,我晓得!”高木棉爽快地说,“上午秋香姐就找过我,把事发经过都对我说了,还求我替她拿主意。”

“那好,秋香姐的事情你就操点心,”文雪芳吁了口气,转向李秋香说,“木棉点子多,搞侦察有一套,你找对人了!”

于美德穿过营区的时候,发现战士们的表情有些异样。

他风风火火地来到队部,见通讯员余得水正在玩手机,就火爆爆地喊:“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玩这个——王指呢?”

于美德提到的“王指”,是指导员王大友。

“王指啊,他刚才还在这儿,”余得水急忙收起手机,眼珠子骨碌一转,“我这就去找!”

“不用找了,”文书马海全拿着一摞材料急步而入,对于美德说,“有些人在下面瞎议论,王指过去训话,马上就过来!”

“瞎议论?”于美德一愣,“都议论什么了?”

“这个,”马文书的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具体议论什么我还不太清楚,反正是瞎议论……”又将材料递过来说,“这是夺岛方案我才打印出来。这个班组长人选和队员名单,你过目一下。”

“夺岛方案?”于美德有些诧异,瞪眼问道,“班组长人选和队员名单,谁定的?”

马文书想了下,谨慎道,“王指刚才征求了几个支委的意见,大家一起议定的这个……”

这个王大友,居然绕开军事主官拿夺岛方案,还把班组长人选和队员名单也拿了出来。于美德心中不快,但是当着下属的面又不便发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哦,知道了。”

恰在此时,王大友笑眯着眼走进队部,对文书和通讯员挥挥手说:“你俩出去一下,我跟于队商量个事。”

二人走后,王大友挨着于美德坐下。

“你的事情现在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于美德气得“嚯”的一声站起来。

“坐下,老于,不要激动!”王大友抬起双臂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待对方坐下后,才义正词严地说,“几个小时之前,家属院里,一个女人抱着私生子找到你家,要给你于大队长做二姨太!你老婆跟她理论的时候,我那口子就在外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大友的“那口子”叫张菲菲,两年前随军。随军之前,张菲菲在老家县城跆拳道馆里当教练,是个“牛高马大嗓门粗,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汉子。因为皮黑力大,被人称为“女张飞”。随军后,她被海滨学校聘为体育教师。李秋香随军后,跟张菲菲成了邻居,俩女人很是投缘,好得就跟闺蜜似的。李秋香进学校食堂帮厨,但凡遇到麻烦事,张菲菲都会大包大揽为其“摆平”。

“我还真开眼了,王大友,”于美德冷笑着说,“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连女人都不如!这明摆着是女兵队那几丫头搞恶作剧,李秋香、张菲菲少见多怪,你王大友也信以为真?”

于美德这么一说,王大友就瞪着眼,情不自禁地“啊”了声。

那年于美德因“谈情说爱”被撤职,王大友还临危受命接替于美德当过几天女兵队长,虽然时间不长,但给丫头们留下了“超级魔鬼”的印象。此后几年,王大友几次被高木棉、滕日娜、江菊花等女兵设局“惩罚”,出过几回洋相。

回想当年的那些“洋相”,王大友就一拍脑门。“上当了!”他又抱拳一拱手说,“老于,上午旅部开会我中间离开了一会儿,就是收到了菲菲短信,说你摊上事了。夺岛演习时间紧,既然你摊上事了,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我就回队开支委会,传达旅部命令,拿了一个夺岛方案,老于,现在这事既然有假,那夺岛方案和班组长人选还是你定……”

“不用了,这个方案可行!”于美德一挥手说,“现在距演习开始时间不到四小时,我们来个将计就计,你带突击队员上岛,抢在空投之前作好迎战准备。我呐,假装受到小三逼位的牵连,留下来处理家事。这样一来,既可麻痹对方,又可暗中打探对方虚实,为你夺岛创造条件!”

在于王二人这么商量的时候,女子特战队已抢先一步,文雪芳率队出发了。

高木棉、江菊花都未入选参演部队,就连她俩麾下的几位“兵王”姐妹也未入选。江菊花有些意外和失落。她把高木棉叫到无人处,可着嗓子问:“是不是你的计划被文队发觉了?”高木棉撇撇嘴说:“你以为文队是神仙啊?放心吧,菊花中尉,好戏还在后头!”江菊花将信将疑,苦着脸说:“那我们就这样待着?”高木棉胸有成竹地说:“你让她们做好准备,没准儿不到天黑,任务就来了!”

江菊花一听这话就跳起来,“哎呀”一声说:“我这就去准备!”高木棉望着江菊花的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文雪芳出发之前,特意把高木棉和梁爱武叫到队部。女子特战队指导员汪雅萍上个月休产假,连队支部的日常工作由梁爱武主持。文雪芳交代说,在她上岛期间,梁爱武代理指导员,主持连队全面工作,重点是抓好党团建设和文明班组创建;而高木棉在此期间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梁爱武抓军训,重点是模拟夺岛演习训练,并做好随时参演的准备。

高木棉从文雪芳不动声色的交代中,意識到她和她的木棉特勤组在这次夺岛演习中不会缺席。为了在即将展开的行动中稳操胜券,她得把自己的“试水项目”再推一把。

周一下午,按日程安排是理论学习,自然又是梁爱武一展身手的时候了。高木棉来到队部,梁爱武果然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制作课件,就打个哈哈,说武哥,下午我想请个假。梁爱武一听大了眼,警觉地问:“你又咋啦?”高木棉见对方一副紧张的样子,感觉好笑,只得实话实说:“我想整个夺岛预案。”梁爱武这才松口气,点点头说:“这个当然。不过,”她又声音一低,“秋香姐那边你下的套,你得想个法子早点解了。不然,到时文队追究起来,你别怪我出卖你!”高木棉连连告饶说:“我这就去,放心吧武哥!”

“你能让人放心吗?”梁爱武苦笑着说,“每次你整事儿,姐妹们都跟着你倒霉——夺岛预案你早些拿,误了事儿我可不管!”

高木棉要的就是梁爱武的这句话,便笑嘻嘻地来到连队后山的家属院。

这里原是老兵崖下的一块杂草丛生的坡地。20世纪70年代,被驻地部队辟为新兵训练场。后来新兵训练统一归口基地新训大队,这里便成了随军家属居住的地方,先前搭建的新兵宿舍,是泥墙草顶的篱笆房。这种房子的好处是透气凉爽,但不扛风顶雨,后来拆除重建成现在的简易活动板房。

李秋香的简易板房门敞着。高木棉进屋一看,没人。正自诧异,忽听隔壁有人窃窃私语。她做个鬼脸,便贴着墙壁听起来。

简易板房虽然结实美观,但是隔音效果差,人在屋里说话,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几乎没有私密可言。

“妹啊,你得动动脑子,”这是王大友老婆张菲菲的声音,“你咋疑到她们头上呢?”

“姐啊,那个二奶跟女兵队里的一个丫头长得可像了,特别是吧,嘴角边上都有一颗痣。”这是李秋香的声音。

哇,秋香姐居然还在疑神疑鬼,耶!高木棉高兴得差点叫起来。

“你不是说,她们给你放视频录像了吗?”

“姐啊,那玩意儿你也相信吗?”

“既然这样,你嘛又放了她?”

“嘿,人家文队说一不二的,她要放人,我能咋的?”

“文队?就是那个老姑娘文雪芳?”

“不是她还有谁?”

“她这是护短!妹啊,夫妻之间鸡毛蒜皮磕磕碰碰都不算什么,但是呐,包二奶这种事就不能含糊!我俩这就去基地司令部反映情况,政治部主任张达明是我发小还是本房亲戚,有我出面,他一定替你做主,把那只狐狸精给开除了!”

“姐啊,这样会不会影响老于的前途?”

“糊涂!他都包二奶了,下一步就是抛弃你娘俩你晓得不?家都没有了,你还在乎他前途?”

“那好,我听姐的……”

高木棉听到这里惊出一身汗。她忙喊了声:“秋香姐!”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木棉故意亮着嗓子连喊几声“秋香姐”。

“噫呀,人呢?”她假装左顾右盼地走出来,就见张菲菲和李秋香站在门外。

“哎哟,木棉妹妹!”李秋香对张菲菲说,“女兵队里,就数她向着我了!”

“你来得正好,木棉妹妹,”李秋香说,“你跟我们凑个伴,去基地……”

“去基地干吗?”高木棉故意问。

“当然是告二奶啊!”李秋香可着嗓子说。

高木棉故弄玄虚地打了个静的手势,走进屋里朝外招招手。李张二人愣了下,随即跟进屋内。高木棉又故弄玄虚地探身朝外看了看,回身关上门说:“秋香姐,扳倒二奶光说不行,得有证据!

“对对,拿到证据要紧!”李秋香拉着高木棉的手说,“那你说说,怎么拿到证据?”

高木棉想了想,忽又问道,“那女人跟你提过于队的名字没有?”

李秋香闻言一愣。她认真想了想,“啊”了一声。“她只说我老公,没提老于的名字啊!”

“你也太大意了,”高木棉说,“你当时就该问她:你知道我老公姓什么叫什么吗?”

“嘿!”李秋香说,“我当时气晕了头,没想过要这样问……”

“既然这女人没提于队的名字,那么,”高木棉做出思考状,在二人面前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她是于队的二奶;二、她不是于队的二奶。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也存在两种情况:一、她是受人指使冒充二奶,目的是骗取钱财——她跟你要钱了?”

“没有啊,”李秋香说,“我本来想给点她做个了断,可她不要啊!”

“啊?”高木棉做出意外的表情,“你给她钱,她不要?”

“是的是的,”李秋香说,“她真的没要一分钱!”

“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这个,”高木棉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光在张李二人脸上移动,“那就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张李二人同时催道。

“说明她是钻错了门,”高木棉一字一板地说,“孩子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别的男人……”

张菲菲一听这话,那张原本就黑的脸,瞬间乌云骤起了。

这次“夺岛”不仅仅是年初计划的例行演习,其实还有更为重要的一层意义:猛虎旅意在通过这次“夺岛”,为年底参加全区军事比武选拔精锐之师。

昨天晚上,王大友就从老乡王桂林那里打探到了这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王桂林在海豹训练营里任过多年作训参谋,去年调到旅部任作训处长。他在电话里头直截了当地说:“大友啊,你要是赢了这场演习,参加全区比武就是你们海狮了。这个机会对老于不算什么,他晋升少校是早晚的事,但你不同,你这个上尉能不能再升一格,就看这一搏了!”

王大友虽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投机取巧之辈,却是个志存高远、“想当将军”的主。王桂林的来电,让他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从旅部开完会后,他正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领兵上岛,运气却主动送上门来:于美德后院起火,摊上事了。在于美德因为老婆的胡搅蛮缠向他大倒苦水的时候,他嘴上表示着“巨大的同情”,心里卻在偷着乐。他甚至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好运,是他时来运转的一个兆头。十多年前他竞争特战队员,原本已经淘汰出局,却因胜出者的意外受伤他替补上位;进入特训大队后,他因一次意外失误惨遭淘汰,回连后却赶在连排干部调整的当口得以提干。好运,似乎总是垂青于他。

为了赢得这次机遇,王大友赶在于美德跟李秋香争吵的当儿,以超常动作完成了夺岛方案制定和战斗单元重组。既成事实后又得到了于美德的同意,王大友更是喜出望外。

一切准备就绪,队员们登上战车准备出发。王大友拉开车门跳上副驾位,拿出手机给妻子拨了个电话:“菲菲我上岛了,这几天就不回了!”

“你个磨嘴皮子的上什么岛?”张菲菲说,“是找借口去桃花岛见二奶吗?”

“你胡说什么?”王大友瞟了一眼司机张达,“我这是上岛演习!”

“你演习也好演戏也好随你的便,”张菲菲大着嗓子说,“你回家来,我有事问你!”

王大友疾步回到家里,见张菲菲双手叉腰站在小客厅,就莫名其妙地问:“菲菲,你这是咋啦?”

“手机,”张菲菲把手一伸,“把手机给我!”

王大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掏出手机递给妻子说:“你不是有手机吗?”

张菲菲也不搭话,只是接过手机看了起来。

想到车上的突击队员等在操场,王大友就有些急了。“菲菲,怎么回事啊这是?”

张菲菲捣鼓了半天,然后晃着手机说:“王大友,你这聊天记录,怎么删了?”

“影响运行速度,当然要删了!”

“你是心中有鬼!”张菲菲瞪着眼说,“我问你,你跟吕思思什么关系?”

女子特战队的营地与海狮突击队的营地,虽然只隔着一片百把米宽的芭蕉林,但王大友却很少去女兵营房。一年中,仅有元宵、端午、建军节、中秋、国庆、元旦和春节这样的重大节日,两队开展联欢活动,王大友才会去“女儿国”里晃悠晃悠,但那也是集体行动,顶多跟熟悉的女兵打个招呼开几句玩笑什么的。至于那些没有直接打过交道的女兵特别是新兵丫头,他顶多也就骨碌两眼,还要做出挺胸拔背目不斜視心无旁骛的样子,哪会摊上“关系”呢?

“菲菲,我没有工夫跟你胡扯!”王大友伸着手说,“把手机给我!”

就像于美德被李秋香无端数落一样,王大友也彻底晕头了。“好好,你说咋样就咋样,手机你拿我不要!”王大友踉踉跄跄地转身出门,“等我搞完这次演习,你想咋样都行……”

王大友只觉头脑发木,耳朵嗡嗡响。刚出家属院,就见几个兵愣愣地站在木棉树下。一排长张达焦急地迎上前说:“都三点了王指,五点上岛只怕来不及了!”

“糟了,”王大友一拍脑门,挥手大喊,“出发赶快!”

王大友刚到车前,文书马海全跑过来说:“王指,于队临时改变计划,他又挑了几个人带上岛了。他要你留守营区,主持连队的日常工作!”

“瞎搞!”王大友一听就火了,“说得好好的,他留守,我上岛,怎么说变就变招呼也不打?”

“他打好几次了,”马文书说,“你手机一直没人接!”

王大友恍然惊觉。那会儿手机已被老婆收缴,只能认栽。他于是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就听于队的吧!”

“王指,这不妥吧?”张达抬起一只手,对着身边的几个队员一划拉,面红耳赤地说,“我们几个都是你亲自挑选的,各项准备工作也都做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甩下来,这让我们以后在队里怎么做人?”

王大友不由愣住。是啊,这几个都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军训尖子,也是自己钦点的上岛队员,就这样被撂下来确实不妥。“这个于美德,咋能这样呢?”他在心里不由得再次埋怨起来。正这么想着,只听张达说:“王指,上岛人员名单马文书已经上报,如果更改再报肯定不好。不如这样,你带我们几个上岛,把没有上报的那几个换下来,你看行不行?”

“这个,”王大友心里一动,但又犹豫起来,“那队里的事情呢,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杨队探亲已经回队了,”马海全说,“我刚才去炊事班报伙,正碰着杨队跟炊事班长老徐说话。杨队说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让炊事班弄碗面条……”

文书提到的“杨队”名叫杨小光,是突击队里的副队长。虽是队里的三把手,军龄却比王大友和于美德还早一年,早年参加军区比武声名远震,多次荣获“兵王”称号,在战士们中间很有威信。

王大友不禁喜出望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口袋,猛然想起手机在老婆手里,便“哦”了声,谎称手机忘家里了。他对马海全说:“你,赶紧拨通杨队,我跟他讲!”

文书拨通后,王大友接过手机说:“杨队,我老王啊对对,小马手机,这个接风酒呐以后补上,我跟老于都上岛了,这次演习你就坐镇老营,队里的事情全托拜了!”

既然是指导员的安排,刚刚归队的杨小光自然没说二话,满口应承下来。“放心吧王指,我提前祝贺兄弟们大获全胜凯旋!到时候,我下炊事班掌勺主厨,为你,老于,还有我们的海狮勇士,设宴庆功!”

有杨小光坐镇老营,王大友总算解除了后顾之忧,带着五名队员乘车出发。文书马海全临时跟车。到海边后,他开车原路返回老兵崖。

“老兵崖至西岛直线距离九十八海里,至东岛直线距离七十二海里。鉴于西岛路途稍远,由海狮突击队驻防。”在上午的作战会议上,江海平站在夺岛示意图前这样安排。会上,导演部还播放了两岛及其周边海域的航拍录像,给出了准确经纬度。至于如何选取上岛路线,或者说从那段海岸线下海登岛,这自然就是参演部队的事了。上午看图时,他和于美德都把目光投向了一处凸出的海岸。从航拍录像上可以看出,那儿是座灌木丛生的小山。

途中,王大友拿过文书的手机给于美德打电话,想问问部队到哪儿了,却发现对方手机忙音。怎么回事?王大友一脸疑惑。他不知道的是,于美德已率队进入导演部预设的手机信号屏蔽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在一个三岔路口,张达停车问路怎么走,王大友一时拿不准。往年类似的“夺岛演习”,地点都在特战大队的海滨训练基地,至于西岛他还是上午才从航拍录像中看到。王大友忽然意识到,在规定时间内找到上岛地点,也就是那座灌木丛生的小山,也是一个挑战。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不由一激灵,时间显示下午四点。这就是说,从现在到登上西岛的剩余时间,只有一小时。

“小马,”他焦急地问,“你手机能导航吗?”

“能啊,”文书马海全双眼一亮,“我只要输个手机号码就能定位导航!”

“太好了!”王大友把手机还给马海全说,“快把于队的手机号输进去,看他到哪里了,我们跟过去!”

马海全接过手机,在屏幕上一气乱点。“噫呀,”他愣着眼说,“么回事啊,定不了!”

车上的另三位队员也都拿出手机试图点开导航功能,结果竟也都未成功。

“怪了手机,”马海全忽然喊了声,“没信号!”

文书这么一喊,大家这才发现他们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不好了王指,”张达大着眼说,“我们可能进到了导演部设置的电磁黑障区!”

“慌什么,迅速启动车载罗盘!”王大友毕竟在往年演习中经历过类似情况,果断地挥着手说,“我们一路向西,总能找到登岛地点!”

“对对,王指说得对!”张达启动车载罗盘,兴奋地说,“指南针工作正常!”

车子启动后,王大友打开车窗留意车外的地形地貌。从航拍录像中,那座灌木丛生的小山顶有块凸起的巨石。

“全体都有,注意观察!”王大友及时下达命令,“我们下海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山顶有块巨石!”又对开车的张达说,“你多留点神,我们能不能按时登岛,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张达说,“这一带的濒海公路我都跑烂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还怕找不到?”

越野车在起伏跌宕的柏油路上疾速而行。王大友不时把脑袋伸出车外,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掠而过的山峦。车行半个多小时,居然没有发现预想中的小山。

天空忽然卷起了乌云,一会儿狂风大作,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张达“噫呀个巴子”叫起来,不得不放慢车速。他大声说:“只剩二十多分就五点了王指,我们只怕难以按时上岛了!”

王大友瞪着车窗外,狠狠地“嘿”了一声。如果不是临出发时给老婆打个电话,如果张菲菲不突然发飙,如果于美德不临时改变计划,如果……一时间,无数个“如果” 闪过脑际——他已满腹牢骚。

但是王大友心里明白,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选择只有沉着冷静。“继续前进,继续找!即使不能按时上岛,也要抢在天黑之前跟于队会合。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王指你看,”张达忽然停住车喊,“那个山顶有块石头!”

众人顺着张达手指的方向,果然发现车前方的一座小山顶,立着一块岩石。王大友双眼一亮,说:“到了,就是这座山!”

众人精神一振,马上收拾行装下车。“小马,”王大友说,“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马海全坐进驾驶室,掏出手机递给王大友说:“王指,你在岛上没有手机不方便,用我的吧!”

“好!”王大友接过手机说,“那你回队以后找张老师,让她把我的手机给你。你是文书,没有手机不行!”

风越刮猛,雨越下越大,海面翻起了巨浪,一波压着一波冲向岸边的岩石,发出震天的呐喊。

站在海边,望着海面上隐隐约约的小岛,一向沉着的王大友有些慌了。此时已过下午五点,偏偏又遇上这种天气,嘿!

好在他领着的都是“兵王”。张达是排长,另四名战士也都是海狮突击队的军训尖子。他们之中的上等兵刘聪明,还是王大友一手栽培的理论骨干,是全队官兵一致公认的“军中智囊”。

此时此刻,大家都已穿上了救生衣,并给橡皮舟充了气。张达递上一件救生衣说:“王指,我们下海吧?”

王大友一挥手说:“抬舟下海!”

“等等!”刘聪明一指海面说,“现在是逆风,雨骤浪高,橡皮舟根本扛不住,还白白消耗体力。王指,反正登岛时间已经过了,不如等雨稍停再下海!”

还是刘聪明能出主意。王大友点点头说:“好吧,我们在岩石下边避避雨!”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风停雨住。王大友一招手,大家便抬着橡皮舟冲向海滩。

待大家跳上橡皮舟后,王大友喊着一二三鼓劲加油。大家一仰一合挥动船桨,橡皮舟快速前进。

在奋力的划动中,前方的小岛越来越近。

雨后放晴,碧空如洗。岛子在金色晚霞的映照下,呈现出童话般的色彩。

刘聪明划着划着就兴奋地吟起诗来:“小岛啊小岛,你是多么美丽!风雨之后与你相遇,我要为你创造奇迹,啊——”

刘聪明“啊”的一声,橡皮舟忽然翻个底朝天。

众人瞬间落水。

因为事发突然,王大友连呛几口水。待他钻出海面,顿时傻眼了。

围着他们的全是女兵。

王大友万万没想到走反了方向,进入女子特战队东岛防区,稀里糊涂地成了女兵的“俘虏”。

十一

“东岛红军成功挫败了西岛蓝军的首日偷袭,捕获五名海狮突击队员!”

这条消息传到导演部,旅长江海平哈哈大笑。

“真没想到,”他挥着手说,“那帮丫头这样厉害!”

“老江,”政委陆海风瞪着眼说,“海狮都熊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这只是第一个回合,”江海平打住笑,在远程监控大屏幕前踱着步说,“谁英雄谁狗熊,还要等到五天以后。我想海狮有了这次挫折,下一步会总结经验,以后再战的!”

“但愿如此吧!”陆海风一声苦笑。

按演习规则,驻守西岛的蓝军人数应由三十减至二十五。作训处长王桂林调出西岛画面,马上发现了异常。

“蓝军三十盏灯都还亮着呐,”他指点着说,“海狮那边没减员啊!”

导演部投放在东西两岛的“电子头盔”,内置电子传感器,是单兵作战的最新装备。它不仅用于队员之间的交流对话,还可在特殊情况下接受上级指挥官的命令。戴上“电子头盔”参演,导演部不仅可对两岛部队的攻防态势一目了然,还可适时收集、分析队员们的血压、心跳等体能情况。若遇危急情况,头盔还会自动发出求救信号。正常情况下,每个队员的头盔都会在导演部的电子屏幕上显示一个亮点,也就是“一盏灯”。

王桂林这么一提醒,江陆二人都“啊”了一声。

在西岛控制区内,果然亮着三十盏灯!

“王大友,”江海平重重地摁下西岛指挥官的通话按钮,厉声质问,“你们蓝军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亮着三十盏灯?”

坐镇西岛的于美德突然听到旅长的问话,不由吃了一惊。“我于美德啊旅长,”他急切地说,“王大友家里临时有点事,我就带队上岛了。我们是在下午五点之前登上的西岛,是在预定时间接收的头盔,并且都已调试成功,战士们的情绪都非常高涨。目前,我们已在岛上搭建了攻防指挥所,组建了六個战斗单元,都已进入迎战状态……”

“于美德,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评功摆好!”江海平一听就更火了,“演习不到两小时,东岛女兵就俘虏你们男兵五个,你还好意思跟我吹?”

“不会吧?”于美德再次吃了一惊,急忙登上岛子最高处往四周看,“报告旅长,没有发现女子特战队的踪迹,我们的人都在岛上,一切正常!”

“于美德,”江海平大声问,“你真没派人偷袭东岛?”

“真的没有,旅长,”于美德也大声说,“我们登岛以后天就下雨,防守布控都忙不过来,哪敢派人偷袭她们?再说了,我们距离东岛一百多海里,又是暴风骤雨的天气,怎么可能……”

江海平没等于美德说完,就切换到东岛指挥官的接听键。“文雪芳,你把五个被俘的姓名给我报来!”

文雪芳原想给王大友留个面子,所以上报战绩时只说人数未报姓名。听江海平这口气,她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将王大友、张达、刘聪明等五人的名字报了出来。江海平一听,脖子就粗了。

“嗯?王大友也被你们捕俘了?”他瞪着眼,没等对方回应便又说道,“你让王大友跟我通话!”

此时此刻,已成“俘虏”的王大友既沮丧又紧张。文雪芳取下电子头盔,微微一笑说:“老王,旅长要求与你通话!”

王大友忐忑不安地戴上头盔,就听江海平火爆爆地喊:“王大友!你是王大友吗?”

“旅长,我是王大友……”

“你是怎么被女兵俘虏的?”江海平打断王大友的话说,“难道说,你跟老于没协商好,就直接带人夺岛?”

“是这样的旅长,我们,”王大友咽下后半句“走错了方向”,改口说,“我们是想,是想趁她们立足未稳来个偷袭,没想到这帮丫头有防备……”

江海平信以为真,眉头一展就乐了,但话出口时仍很严厉:“王大友你给我听着,待会儿有只快艇过来,送你们五个去特训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当晚,王大友等五人和于美德临时挑选的五名队员,都被送到特训营里接受为期一周的“魔鬼训练”。导演部电子日志给出了如下记录:

西岛防区“阵亡”五人。海狮突擊队留守人员“失联”五人。

显示在西岛防区的“灯”,也随之灭掉五盏。

演习首日,红军先胜一局。

十二

次日,基地派出两个视导小组,分别进驻女子特战队和海狮突击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演习实况进行现场转播,组织留守队员观看和点评,从对抗演习中知得失,长见识。

让高木棉喜出望外的是,进驻女子特战队的视导组长是她二叔高长福。高长福特种兵出身,因为文笔好调到基地司令部做过几年宣传干事,三年前重操旧业下到基层连队抓军训,现在是基地司令部作训部副主任。跟高长福一起来的有两位:一个是作训科长向太平,负责演习实况转播;另一位是随军记者李连发,主要任务是采访报道夺岛演习中的先进典型。向科长是高木棉的天津老乡,几年前高木棉就与其打过交道;李连发虽是初次见面,高木棉却久闻大名。这位李记者是新闻快刀手,近几年在军中报刊连出大稿。

在队部视频会议室,作训科长向太平迅速安装设备。不一会儿,置于整面墙上的超大电子屏幕白光一闪,呈现出了东岛的实时画面。在岛屿顶端的灌木丛中,女子特战队的旗帜迎风飘扬。

“小梁,”高长福问梁爱武,“现在队里是个什么情况?”

“报告高主任,”梁爱武身子一正,“女子特战队留守人员七十四人,其中,海燕特勤组留守一人,菊花、木棉的两个特勤组是成建制留守,六十二人,炊事班五人,队部六人包括卫生员、通讯员、文书、司务长和我……”

“我问的不是这个,”高长福摆摆手说,“往年的参演队员都从各组选拔,这次文队只选海燕特勤组上岛,其他两组的丫头,就没有一点想法?”

“没有想法,一点没有!”梁爱武说,“文队的想法是,通过成建制参演强化班组之间的配合协同。还有就是,她打算尝试一下同场演习的成建制轮换。没上的两个组都是预备队,随时做好上岛准备!”

“这个很有创意,接近现代战争的实战要求!”高长福眯眼一笑,“第一波攻击之后,第二波就及时跟上,形成多重连环打击效应——不过,”忽又话锋一转,“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梁爱武不解。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高长福转换话题说,“小梁,木棉要是有你一半的沉稳我就放心了。这丫头在部队锻炼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嘻哈爱闹的毛病,你多帮着点她!”

“高主任,您是误解木棉了。”梁爱武说,“她嘻哈爱闹只是表面,训练场上可刻苦了。还有啊,她鬼点子特多,带的兵也都特厉害,这两年得奖不少呐!”

“你别夸了,小梁,”高长福说,“其实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种个性,沉稳,内敛,屈伸有度,这才是可造之才。在你们这届兵中,就你进步最快啊!”

“谢高主任夸奖!”梁爱武谦恭道,“我读过您的文章,岛屿攻防您是专家,这次演习还靠您多多指导!”

“专家不敢当,互相切磋吧!”高长福摆摆手说。

“高主任,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梁爱武谨慎道。

“但说无妨!”高长福期待地说。

“我觉得吧,”梁爱武鼓足勇气说,“这次夺岛演习在规模上是不是小了点?三分之一的队员上岛,三分之二的留在营区就这么待着,也太浪费了吧?”

“小梁,连你都有这种想法,还说队里的丫头没有情绪?”高长福哈哈一笑,忽又打住笑说,“我告诉你,留守营区可不是等菜吃饭,奖惩标准跟上岛队员是一样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又说,“加强营区周边警戒,留队人员迅速集中,在这里开会!”

梁爱武精神一振,出门时又回头问:“炊事班来不来?”高长福说:“除了警戒的哨兵,其余的都来!”

“是!”

不一会儿,留守女兵们来到了会议室。梁爱武刚说一句“这位是基地视导组的高组长”,高长福便笑道:“不用介绍了,我这个二叔就是烧成了灰,你们这帮鬼怪精灵也能认出我来!”

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不过,他俩是第一次来。”高长福往旁边指了指,将作训科长向太平、军报记者李连发做了介绍。

待姑娘们兴奋地鼓过掌后,高长福压压手。“还有一个更大的喜讯,”他扫视全场,“昨天下午六点十分,东岛红军成功捕获西岛蓝军五人,取得了演习首日的胜利!”

女兵们都欢呼起来。

“而且,红军的收获不止于此”,高长福接着说,“在昨天捕获的战俘中,包括一名蓝军指挥官——王大友!”

女兵们鼓掌喝彩,笑成一片。

鼓足了劲头之后,高长福才将夺岛演习的时间、地点、规模及互为攻防的要点做了介绍,然后话锋一转:“那么,你们留守营区的人是不是就与演习无关了呢?不!在演习的这段时间,你们的参演场地就在这儿,参演的项目就是观看演习视频。现在你们看到的,是你们的队长文雪芳挂帅防守的东岛画面。待会儿,向科长还会导出海狮突击队防守的西岛影像,也是实时画面。”

高长福说到这儿,有个女兵喊了声:“哇,这不就是看电影吗?”

众人一看,是海燕特勤组唯一留守的女兵吕思思。

梁爱武不由一愣,马上批评说:“吕思思,首长做指示你插什么话?”

吕思思一改往日的规规矩矩,迎着梁爱武的目光,冷冷一笑说:“我插个话又怎么了?这是高兴,你懂吗?”

“不要高兴过了头,”正这么想着,只听二叔高长福说,“这场电影不是那么好看的!因为你们不是普通的观众,因为你们,”他声音一高,“是军事观察员,是军事评论员,还是军事指挥员。你们,要对一闪而过的画面做出快速反应。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书面点评。注意了,我所说的书面点评不是写在纸上——向科长,发放点评器!”

作训科长向太平从随身携带的密码箱里取出一个包,给每位女兵发了一个外观近似手机的仪器。梁爱武、高木棉、江菊花也都人手一个。

“人数不对啊,”向太平问梁爱武,“怎么还有三个点评器没领?”

“两人在外警戒,”梁爱武说,“汪雅萍指导员上个月休产假,实到女兵七十二人。”

“啊,我知道了,”向太平舉着点评器转向大家说,“现在听我口令,准备开机:一、红键,摁三秒——好呐!二、将屏幕对着自己的脸,距离十厘米,调好位置,要正,偏就不好看了。嗯,好呐!三、输入自己的姓名,五笔手写。快点快点,嗯,好呐——看大屏幕!”

女兵们抬头一看,都瞪大了眼睛。

电子大屏幕上,如字幕一般快闪着每位女兵的头像。头像下方,是姓名和序号。高木棉输入姓名的时候动作稍慢,居然排在七十一位,连炊事班的几个人都在她前面。而看上去满不在乎的吕思思,开机排名第一。好在倒数第一的头像,是留守营区的实际当家人梁爱武。

梁爱武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表情有些尴尬。

接下来,向太平又给大家演示了点评输入、保存、发送和关机等操作要领。

高长福晃着点评器说:“我所说的书面点评,就是写在点评器上!这不光是个快速反应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做出正确判断,发出正确的指令!每次点评,导演部要就演习画面给出十道题目,答对六道的及格,答对七道的良好,答对八道及以上的就优秀了。假如某人十题十错,当即打入阵亡名单,点评器上缴!”

高长福这么一说,女兵们都紧张起来。

“还有”,高长福声如洪钟,“参加点评就是间接参演,要记入档案的。你们的成绩,将作为年终评比的重要依据,成绩特别优秀的,将授予相应的荣誉称号并推荐参加全区比武。总而言之,与上岛参演的同等对待!”

女兵们一听,又都兴奋起来。

“不过”,高长福忽又话锋一转,“参加点评的人数是有限制的,每次不得超过六十人,也就是不得超过上岛人数的两倍。你们炊事班的兵,还有卫生员、通讯员、文书和司务长是否参加,你们自己定!”

高木棉听到这里心就明白了,间接参演的越多出错率就越大。她碰碰梁爱武说:“我的意见,炊事班的五个人,卫生员、通讯员和文书,都不参加点评为好,你说怎么样?”

梁爱武心领神会,马上点头说:“我同意!”

“至于春兰姐呐”,高木棉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司务长,“这个要问她。”

在女子特战队里,司务长李春兰是副连职军官,又是支部委员,高木棉自是不敢造次。好在司务长心如明镜,笑着摆摆手说:“我当观众吧,不占指标!”

通讯员王小玉却噘着嘴说:“梁队,你要不让我参加点评,我就回菊花特勤组,不当通讯员了!”

未等梁爱武回话,文书杨丽华也站起身说:“梁队,我在特勤组里都待两年了,参加演习也不是头一回,不让我参加点评说不过去吧?”

“都别争了”,高长福一指大屏幕,“就按开机的顺序,一到六十号参加首场点评。以后每次点评就以这种办法确定人选,取前六十名吧!”

十三

散会后,高长福让梁爱武带向科长和李记者去看住处,把侄女单独留下。

高长福慈祥地望着侄女说,“在爸妈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忽又声音一低,“听说你处了个对象,在文工团?”

“什么对象啊,”高木棉嘻嘻一笑,“只是普通朋友——还早呐!”

“还早?”高长福甩甩指头,“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奔三,这样下去你就成了雪芳第二了!”

“二叔”,高木棉噘着嘴说,“您不是经常教导我,以文队为榜样吗?”

“那是要你学她的军事技术!”高长福耐心地说,“在个人生活上,不是我说她,缺点一大堆,最大的毛病是眼界太高,处对象一点耐心都没——啊,对了,前段时间你是不是跟她闹别扭了?”

“没有啊”,高木棉瞪着眼说,“二叔,您咋会有这种想法?”

“以前每次演习,她都是带着你的,”高长福说,“为什么这次把你留下,还成建制地留?”

“二叔,您不了解文队,更不了解我。”高木棉笑着解释说,“这两年分来的新兵都在海燕特勤组,文队带她们上岛意图很明确。至于成建制地上岛,文队是想形成二、三梯队的夺岛态势,只是她也没有想到,导演部会采取书面点评的方式间接参演……”

“没出状况就好”,高长福吁了口气,复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木棉,你爸妈让我给传你传个话:他们对未来女婿的要求,一是人品好,二是身体好,三是对你好,简而言之是三个好,不能再拖了!”

“拜托了二叔,我也求您给我爸妈传个话,”高木棉嬉皮笑脸地说,“我的个人问题不是问题。到时候,我会带个惊喜回去!”

高木棉走出队部,迎面碰上了梁爱武。梁爱武笑眯着眼说:“木棉,那个李大记者对你崇拜得要死,说要采访你呐!”

“采访我?”高木棉瞪着眼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梁爱武伸手一指,“李记者在篱笆别墅,你快过去吧!”

梁爱武说到的“篱笆别墅”,其实是个大草棚子,木桩墙,茅草顶,大通铺,是老兵崖下唯一保留的侦察连老营遗迹。别看这间草棚子破落原始,却孕育了多位“南疆兵王”。海狮突击队取代侦察连后,给它取名“篱笆别墅”,将之作为传统教育基地。因这“别墅”坐落在海狮突击队和女子特战队的中间地带,也就是那片芭蕉林里,每年整修加固女子特战队也参加,因此“别墅”也成了女兵的育人摇篮。

采访选在这个地方,说明李记者很有眼光。

高木棉兴冲冲地来到“篱笆别墅”,刚要进去打声招呼,忽又身子一缩,闪到门外边。

她掏出手机看了下,便快步来到连队后山的家属院。既然王大友已经“阵亡”,就用不着再对“这厮”巧施美人计了。缩小范围,集中火力,给蓝军司令于美德的后院再添一把火。

高木棉轻轻敲了几下板房门,无人应,这才想起李秋香上班去了。学校食堂,这会儿是帮厨工最忙的时候。

正欲回队,邻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见是张菲菲,高木棉忙打招呼:“张老师,您没去学校啊?”

“我上午没课”,张菲菲招招手,“小高,进屋坐会儿,我正想找你聊聊天呐!”

“好哇!”高木棉眉头一动,计上心来。

进屋后,张菲菲又是请坐又是倒茶。一番客气之后,才挨着高木棉坐下,亲热地说:“小高,秋香姐几次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贴心,机灵,又肯帮助人。她能有你这样的知己,福气啊!”

“张老师您别夸我”,高木棉笑道,“秋香姐能干,人好,我都把她当偶像了!”

“噢,小高”,张菲菲声音一低,“你说那个老于的二奶,她真会钻错门吗?”

那个老于的二奶,这话说的。高木棉心中窃笑,却做出一副庄重的表情。“昨晚上,我又认真想了想,钻错门的可能性还是蛮小。您想啊张老师,她既然是于队的二奶,那么于队的家庭情况她肯定是打听清楚了的,比如住什么房子,比如门牌号,比如原配夫人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等等等等。我估计啊,那小三登门之前,肯定还看了秋香姐的照片。所以啊,她一来到家属院,就直接进了于队的家,钻错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哎呀小高,你分析得太对了!”张菲菲眉头一展,拍着手说,“难怪都说你们女子特战队厉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这个妹子,我认了!以后哇,你要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我!”

“张老师,您真好!”高木棉做出感动状,拉着张菲菲的手说,“往后,我又多了一个好姐姐了!”

十四

用完午餐,高木棉正想回房休息一会儿,梁爱武却悄悄对她说:“去队部,我有事跟你商量。”

来到队部办公室,梁爱武返身把门关上。高木棉见状,不禁笑起来。“嘛了武哥,神秘兮兮的?”

梁爱武可着嗓子说:“吃饭的时候,向科长给我露了一条重要信息。每天下午的书面点评,十题全错的人打入阵亡名单……”

“这算什么重要信息?”高木棉不以为然地说,“我叔上午就在会上讲了!”

“但是后面的没有讲”,梁爱武说,“间接参演人员每阵亡两人,直接参演的上岛人员减员一人,也就是灭灯一盏。假如六十个人都十题全错,文队她们就全部打入阵亡名单,这场演习我们女队就输定了!”

“怎么可能?”高木棉一听大了眼。

“这是向科长亲口说的,千真万确,”梁爱武说,“他还反复嘱咐这是绝密,要我千万别露出去。不然,他就挨处分了!”

“既然是绝密,他為什么要告诉你?”高木棉愣着眼,忽又诡谲一笑,“是不是这帅哥恋上你了?”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梁爱武思考着说,“这个向科长,以我推测,他想巴结的恰恰是你!”

“怎么可能?”高木棉又愣住了。

“你想想吧”,梁爱武说,“队里军训一块归你负责,如果间接参演人员真的出现集体阵亡,你怎么交差?”顿了顿,又说,“你二叔是他顶头上司,他拐着弯儿帮你,不就是在拐着弯儿帮他首长吗?”

这话听上去有些道理。高木棉转念一想,又笑了。“梁队,你也太低估我们的队员了。答错几道题有可能,但十题全错怎么可能呢?退一步说,即使有人十题全错被打入阵亡名单,也不可能六十名队员全都出错,集体阵亡啊!”

“你太轻敌了,木棉”,梁爱武耐心地说,“作为军事指挥员,任何事情都要做最坏打算。不是我低估了我们的队员,而是这次夺岛演习前所未有。上岛第一天海狮突击队就搞偷袭,如果不是文队防范在先,后果就严重了!”

“你说得对,”高木棉眉头一紧,“我建议,参加下午点评的人马上到视频会议室集中,观看去年的夺岛演习录像!”

一会儿,女兵们一个个如泥鳅般溜进视频会议室。所以如此安静,是因为梁爱武通知开会时做了交代:这是秘密培训,不能让视导组知道。

利用午休时间突击培训,以免下午的间接参演人员集体阵亡,这其实就是高长福的主意。深谙带兵之道的他,却对梁爱武做了“秘密”的交代,连他侄女都蒙在鼓里。这就是砺兵之术。

高木棉果然全力以赴。她调出一段夺岛视频,一边放映一边解说:

注意了,这是由红军守护的岛子——红星岛。岛子不大,但是呐,地形复杂。岛顶是岩石,周边被茂密的灌木覆盖;一面刀削斧劈,一面地形较缓。这是岛屿地下工事,钢筋水泥坑道,在岛上的不同地方和周边海底都有出口和发射口,很隐蔽的那种,甭说精确到零点零一米的高分辨率间谍卫星望尘莫及,就是抵达现场也不易发现。这些坑道工事将整个岛子变成了一座碉堡,可说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那么假如,你是蓝军指挥官,你将采取什么战术夺岛?

高木棉说到这里伸手一点,播放暂停,大屏幕画面定格。她接着说:

假如,我是蓝军指挥官,我将采取三波攻击:第一波,火力覆盖。我将组织强大火力,对目标岛屿实施地毯式轰炸,无一遗漏地摧毁岛上的地面工事。与此同时,实施水下攻击,摧毁对方延伸到岛屿周边海域的所有海底隧道出口和发射窗口,切断其通向岛外的海底暗道。这一波的攻击,要突出一个快字,体现现代战争的无征兆和分秒速。第二波,精确制导打击。主要是摧毁地下工事。用钻地弹。这一波的打击目标是地下指挥所,及各个要塞。第三波,抢滩登陆。我将采取异地同步、两栖破障、垂直突击的夺岛战法,以岛屿制高点为辐射圆心,形成多重罩状合围的战力叠加效应!

这个视频,是高木棉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心琢磨和编辑的“绝杀秘籍”,原本只用于培训本组队员。因为是昨晚才制作完成,连本组队员都未来得及观看,现在拿到密训会上播放,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就甭提了,特新奇,特震撼,丫头们都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了分秒镜头。高木棉的即兴点评,更是锦上添花。

十五

下午两点,高长福领着向太平和李连发步入视频会议室。正襟危坐的女兵们全体起立,举手敬礼。

高长福举手回礼,扫视全场,发现“答题席位”后排也坐满了人,就问梁爱武:“怎么都来了?”

“报告首长,”梁爱武双脚一并,“她们请求观战,为明天参演做准备!”

这正是高长福所期待的。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观战可以,但不能交头接耳,保持肃静!”

“是!”梁爱武转向大家,“不准交头接耳,保持肃静!”

高长福看了下表,一挥手说:“开始吧!”

向太平取出随身携带的视频接收仪,连线,开机,调频,电子大屏幕蓝光一闪,转播开始。高木棉一抬头,看到了队友滕日娜。

戴着头盔的滕日娜从一块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回转身喊:“文队,有情况!”

树丛一闪,文雪芳戴着头盔站起,拿起望远镜看了下说:“只有五个人,是蓝军小股部队的偷袭!”

在波涛翻卷的海面上,一艘橡皮舟起起落落,时隐时现。橡皮舟上,几个身着迷彩服的兵在挥动船桨。高木棉正想往下看,动态画面却突然定格,并推出了一行字幕:

测试题一:假如你是东岛指挥官,你将采取什么战术挫败西岛蓝军的小股偷袭,以利后续之战?

女兵们迅速在点评器上书写答案。高木棉虽未答题,却有点儿紧张。说实话,要在短短的三分钟内完成对敌偷袭意图的准确判断,以什么战术迎战对方才有利于后续之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再看梁爱武,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正这样想着,只听向太平喊了声:“时间到,发送答案,未发送的成绩清零!”

吕思思“哎呀”一声说:“我还没写完呐!”

梁爱武急忙喊:“快啊小吕,赶快发送!”

吕思思一点发送键说:“优秀不成,就良好吧!”

“是吗?”高长福眉头一扬,对吕思思说,“那你就说说,你的良好答案是什么?”

吕思思一听红了脸,立起身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架挺机关枪直接开打,把橡皮舟给打瘪了,再去捉那几个兵……”

高长福打了个手势,示意吕思思坐下,声音一高说:“按时发送答案的,请举手!”

队员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好!”高长福点了点头,“大家可以就吕思思的观点展开讨论,三言两语,畅所欲言!”

通讯员王小玉站起身说:“我不同意思思的打法。我的答案是,派出狙击手将小股偷袭部队直接消灭在海中,这样代价最小,有利于守岛红军养精蓄锐,有利于保存实力,有利于后繼之战!简而言之是三个有利于。回答完毕!”

文书杨丽华站起身说:“思思和小玉的打法,我都不赞成。假如我是东岛指挥官,我将采取诱敌深入的计策,待他们登岛以后再围而歼之。因为这样好处有三:一、我们女兵不用下海;二、能缴获完好无损的橡皮舟;三、我们在岛上的兵力占绝对优势。他们在海上,一旦受到攻击就会开跑,而让他们登到岛上,他们就跑不了了,有利于彻底、干净地消灭敌人!”

没等杨丽华说完,江菊花站起来说:“海狮要是上了岛,你十个女秀才也对付不了他们一个。这种小股偷袭,我们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他们尚未登岛之时予以伏击!”

江菊花话音一落,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高木棉眉头一展,说:“我赞成菊花的打法!”

梁爱武也兴奋地说:“菊花的打法我同意!”

“好!”高长福敲敲桌面说,“第一道题的讨论环节就到这儿。下面,我们来看看你们的队长是怎么个打法!”

向太平伸手一点,播放继续。

文雪芳收起望远镜说:“滕日娜,带一班,潜水伏击!二班控制滩头阵地,准备接应!三班,就地警戒,隐蔽待命!”

滕日娜带着女兵冲出灌木丛。

滕日娜带着女兵躲到礁石后面。

滕日娜带着女兵扑到海水里。

滕日娜带着女兵在水下游动。

海水中出现一个状如海龟的物体,伴随着密集的水泡和哗啦的响声。

腾日娜带着女兵游过去,托住“海龟”一角向上一推。

海水飞溅,人声嘈杂。

滕日娜带着女兵围住落水的几个男兵。画外传来女兵大喝声:“举起手来,你们被俘了!”

画面定格,推出字幕:

测试题二:演习首日西岛男兵五人被俘,请以蓝军指挥官的身份总结此次失败的教训。

女兵们都以为这道题目很简单,就连梁爱武都信心满满,只有高木棉捏了一把汗。未等向太平喊“点评结束”,大家就都发送了答案。

高长福不动声色地问:“都发送答案了?”

大家齐声回道:“发送了!”

“好嘛,这回提前了一分多,”高长福伸手一指吕思思说,“还是你先说吧,你总结的教训有哪些?”

吕思思站起身说:“报告首长,我认为西岛男兵偷袭失败的教训是:天没黑就偷袭肯定被发现,是他们立功心切,太不挑时候了!”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文书杨丽华站起身说,“白天偷袭不便于隐蔽,但是,只要改变一下偷袭的方式,就可以变不利为有利。假如我是这次偷袭小组的指挥官,我会把五个人分开,两人在橡皮舟上划,三人在橡皮舟下推。这样一来,橡皮舟承载量减轻,划动速度快,还可以隐蔽自己。一旦对方发现,舟上只有两个人,可让对方产生麻痹轻敌思想。抢滩之前,舟下三个人要秘密下潜,分开登岛,相互配合策应。男兵失败的教训是:习惯走老路,缺乏新思维,未能采取灵活机动的偷袭战术!”

杨丽华话音一落,全场再次响起了掌声。

高木棉却没有鼓掌。她隐隐感到,蓝军此次小股偷袭,在时间节点、运载工具等偷袭方式等方面都很荒唐,不像海狮的风格。但她忽又转念一想,释然了。难道是于美德、王大友想来一个反常规,以最不可能的偷袭方式,给东岛红军来个出其不意?

正这么想着,却听二叔在点她的名字:“木棉,你也说说吧,这次海狮的偷袭失败,你觉得蓝军应该汲取什么教训?”

高木棉赶忙收回思绪,立起身说:“我觉得吧,海狮这次挺反常的,犯的可是低级错误。要说教训吧,可能是他们对守岛红军的攻防布局和超强战力估计不足吧!”

高长福虽然不知每道题的标准答案,但对这道题目却是心知肚明。侄女的回答,让他心中一喜。做出这种判断,需要的不仅仅是海岛攻防的战术理论功底,还有贴近实战的经验判断。

但他没有喜形于色,只是对向太平打了个手势。

王大友一手抓着橡皮舟,一手抹着脸上的海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大声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画外女兵喊:“你们被俘虏了!”王大友挥着手喊:“开什么玩笑,我们登岛演习,你俘虏个球啊!”滕日娜端着微型冲锋枪说:“你搞没搞错啊王老兵,这是东岛,我们女子特战队的!”

“东岛?”王大友一拍脑袋,“我的娘啊,上错岛子了!”

看到这里,女兵们哄堂大笑。

十六

海狮小股部队原来不是偷袭,而是上错岛了。

走出视频会议室,高木棉还在偷着乐哩。

从这出“笑话”里,高木棉再也清楚不过地看到了貌似强大的男人在情感方面不堪一击的软肋。面对张菲菲的突然变脸和“一呼二诈”,王大友,那个在丛林穿越长途奔袭黑夜抢滩中从未出错的兵王,居然南辕北辙大白天里走反了方向。哼哼,嘿嘿,哈哈……

吃罢晚饭,高木棉掩饰着内心的兴奋,换上一副焦急的表情,信步来到连队后山的家属院。她要再给海狮的后院添把火了。

“木棉妹妹,”尚未走近简易板房,就听李秋香喊,“进屋坐坐!”

高木棉进屋后,发现张菲菲也在。刚坐下,李秋香就拉着她的手,没头没脑地说:“都这样了,你说咋整啊?”

高木棉眉头一紧又一展,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秋香姐,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她望了一眼张菲菲,“你说是吧张老师?”

“是的是的,”张菲菲连连点着头说,“木棉妹妹言之有理!”

“姐啊,你不能被那个二奶牵着鼻子走,”高木棉做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她说孩子是于队的,那就真是于队的吗?姐啊,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是要经过亲子鉴定的。这个鉴定嘛其实也不难,只要提取那孩子的几根头发,再找几根于队的头发,拿到医院里一比对,是真是假就出来了!”

李秋香忽又有些担起心来:“要是鉴定结果不是老于的,他不会跳起来吧?”

“他敢!”张菲菲慷慨激昂地说,“老于要是敢为难你,你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找我好了!”

十七

次日上午,视导组对书面点评人员的遴选方式做了调整,仅拿出一半人数现场开机确定,另外三十个指标根据上一轮点评成绩由高至低选取。这回,高木棉和梁爱武都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手持点评器全神贯注,开机动作神速,都成了当天下午的“间接参演”者。

遴选之后是“诸葛亮会”,对昨天下午的书面点评进行讨论,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作训科长向太平调出上轮成绩,屏幕打出一行字:“女子特战队间接参演首日,第二题全体出错!”高木棉和梁爱武都紧张起来。假如十道题全体出错,女子特战队就要退出演习,东岛就要换上别的部队参演了。

好在江菊花取得了好成绩,十道测试题三个优秀四个良好,成为导演部通令嘉奖的首个间接参演者。文书杨丽华、通导员王小玉和海燕特勤组的吕思思,成绩都排在前三十名。

开完会,高木棉看看时间还早,就驾车到基地俱乐部、基地幼儿园和基地文工团几个地方转了一趟。每到一地,也就耽误十来分钟,跟熟人聊几句,然后返回老兵崖。刚下车,就见江菊花急步走来,可着嗓子说:“你走后秋香姐来找你,我问她有什么事,她没说什么就走人了,是不是我们的计划出意外了?”

“不会的,”高木棉胸有成竹地说,“我这就去家属院!”

高木棉来到家属院,见李秋香正在晾被单,就笑着问:“秋香姐,你上午找我?”

李秋香摆摆手,让高木棉进屋说话。“我想啊,这事还是赶早的好。”她递上一瓶矿泉水说,“这事一天不查实,我就一天睡不踏实!”

高木棉当然知道“这事”指的是什么,便郑重其事地说:“秋香姐,这事有门了……”

“真的?”李秋香喜出望外地问,“二奶找到了?”

“找到了!”高木棉瞟了眼窗外,做出神秘的表情,可着嗓子说,“姐啊,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那个二奶的吗?”

李秋香眼巴巴地望着,急切地问:“你咋找到的呢?”

“我是运用侦察战术举一反三,反复推导才锁定二奶的行踪!”高木棉故弄玄虚地打着手势,“你想啊姐,那个二奶不是有小孩吗?她一个小狐狸精就是再有能耐,也不敢带着孩子当兵你说是吧?所以呐我就推导,她只能把孩子放在幼儿园里全托。所以呐我找到二奶,就从幼儿园里入手。基地幼儿园有我一个老乡,我就传信给她留意家长,只要看到嘴角边上有痣的年轻妈妈,就用手机拍张照片给我。我是昨天给她传话,今天她就拍到了照片。”高木棉点开手机屏幕,翻出一張图片指点着说,“啊姐你看,是不是这个女人?”

“就是她!”李秋香瞪着眼说,“没错,是她!”

“姐啊,你再仔细看看,”高木棉放大图片说,“她是我们队里的吕思思吗?”

李秋香瞅了瞅,摇了摇头。她指点着说:“二奶的痣在嘴角上边,吕丫头在嘴角下边。还有眉毛眼睛也不像,二奶的眉毛弯弯的,细细的,眼睛是双眼皮儿,吕丫头的眉毛淡淡的,单眼皮儿,一看照片我就想起来了。”说到这里,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回是我看走眼了,错怪了吕丫头。”

“这样就好!”高木棉掏出一个封了口的牛皮纸信封,郑重其事地递给李秋香说,“姐啊,这是她孩子的头发,你收好!”

李秋香接过信封,喜出望外。

“姐啊,这事你可千万保密。”高木棉立起身说,“还过四五天演习就结束了。我最担心的是,二奶要是听到了风声,就会把儿子转移到内地。这样一来,即使你拿到了鉴定结果,也拿她没有办法!”

李秋香一听就急起来,拉着木棉的手说:“妹啊,要是二奶真把孩子转移了,那咋办呢?”

高木棉摊着手说:“没辙。”

十八

下午两点,女子特战队留守女兵的“间接参演”又开始了。

大屏幕上,一根树枝在沙滩上点点划划。画外传来文雪芳的声音:

这儿,东岛,我们的位置。这儿,西岛,蓝军的位置。从这儿到这儿,实际距离一百零三海里。使用快艇登岛,那要多长时间?目前世界纪录是二百七十五点八节。按照这个速度,只要二十分钟多一点点就能到达。但是我们只有普通快艇,最快也就五六十节。这样一来,我们用在海上的时间要花掉两小时。当然,对方的运载工具也跟我们一样。而且,两个岛子都没有预警雷达,更没有空中预警机。目前,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夺岛人数比他们多出五个……

画面定格,推出字幕:

测试题一:请就东岛现有条件,拟出攻防对策。

高木棉看到这道题,不禁心中一喜。昨天午餐之后的“秘密培训”,她就讲了这样的题目。她迅速拿起点评器写下“火力覆盖”几个字,忽又住了手。她是想到了“东岛现有条件”,岛上队员只有冲锋枪,用的还是空包弹,没有火炮群,没有导弹,更无钻地弹,怎么实施火力覆盖和精确打击?至于第三波的异地同步、两栖破障和垂直突击,形成多重罩状合围的战力叠加效应,就更是纸上谈兵了。因为两队的奔袭工具,都是导演部提供的普通快艇,数量和性能都是一样的。想到这,高木棉的额头就渗出汗来。这么一耽搁,就过了三分钟。她一咬牙,删掉“火力覆盖”几个字,边想边写道:“一、火力侦察。派出小股部队近海夜袭,至其火点暴露,各个击破。二、抢滩登陆。五人一组,四面登岛,余下两组掩护。”就这么两点,她竟想得头痛,断断续续的费了老长时间。正想着第三点怎么写,却听向太平喊时间到,只得急忙摁键发送答案。抬头看大家,也都是意犹未尽或是怅然若失的样子。

高长福扫视全场说:“有满意夺岛方案的,现在可以交流——要发言的请举手!”

等了半天,全场居然鸦雀无声。

高长福并不意外,只是笑着一挥手:“继续吧!”

屏幕一闪,文雪芳的画外音复又响起:

但是这个优势对于男兵而言,其实不算什么。我们女兵除了极个别的,一对一单挑很难比过海狮。因此这个夺岛啊,我们就要多动脑子。下面我提三点意见:第一,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现代战争讲的是先发制人,怎么后发制人了呢?因为这场演习不同往常,情况特殊,你们看,红蓝双方的兵力、武器配备、待命和总攻时间都是一样的,甚至就连东西两岛的面积大小、岛形岛貌、险要程度等等,也都差不多。简单说来,两个岛子都是易守难攻之地,而且彼此都只能选择水路进攻,那么守岛一方的优势就不言自明。鉴于这种情况,我决定,总攻之前若无特殊情况,我们不先采取行动。第二,构筑工事,加强警戒。前面讲过,两岛之间百把海里,普通快艇两小时左右。以我对海狮的了解,他们虽然不太可能率先夺岛,但是小股夜袭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些海狮水上水下的功夫你们是见识过的,如果他们借助夜幕的掩护对我偷袭,比起我们夜袭他们,成功概率要高出很多。所以我决定:设立一明四暗五个哨位,明哨设在岛顶,东西南北靠近登陆地点各设一个暗哨。每个哨位配备五人,构筑隐蔽工事,交叉配备火力,对滩头阵地要形成不留死角的火力覆盖。除此而外,安排两组巡逻警戒,一组沿海滩环岛巡逻,另一组乘快艇近海巡逻。这样安排的目的,是要形成明暗结合,互为呼应,反应快速的岛防体系,要让对方的偷袭有来无回。第三,抵近袭扰,诱而歼之……

画面定格,推出字幕:

测试题二:请就东岛现有战力,拟出袭扰西岛方案。

看到这个题目,高木棉与梁爱武相视一望,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抵近袭扰,诱而歼之”,正是木棉特勤组的强项。她稍做思考,便在点评器上写道:

一是白天抵近,侦察地形。选晴好天气,乘快艇扮游客或坐渔船扮渔民,抵达西岛两海里处环游,侦察岛形岛貌,寻找最佳登陆地点。每次抵近侦察五人一组,分组轮换,使上岛队员都对西岛有直观印象。二是深夜袭扰,侦察火力。选择逆风之夜乘快艇,于凌晨一时左右抵近西岛。A组隐蔽于两海里处,警戒并接应;B组抵达一海里处发信号枪,造成我方夜袭部队已多点登岛的假象,诱使对方布防暴露。完成任务后迅速撤离。如对方小股部队追击,可诱敌至两海里我方A组隐蔽处,予以伏击歼灭……

写完发送一看表,才七分钟。一抬头,恰巧与梁爱武目光相接。梁爱武会心一笑,往坐在旁边的江菊花努了努嘴。江菊花转过身,朝高木棉点了点头。

高木棉扫视全场立马明白,完成答题的不仅仅是自己、梁爱武和江菊花。大家都在望着电子屏幕,等着对答案呐。

十分钟答题时间一到,高长福亮着眼,问有没有要发言的,不少女兵都举起了手,而高木棉、梁爱武和江菊花,却只是笑眯着眼,静静地坐着。

因为举手的人多,高长福就点名发言。这回,不仅华姗姗、王婷婷和杨丽华等参加过多次军演的老兵提出了与高木棉类似的方案,就连吕思思、王小玉几个新兵的方案也颇有创意。向太平续放畫面,文雪芳的一席话,与高木棉的袭扰方案如出一辙。

在天涯海角年复一年的摸爬滚打中,高木棉悄然承袭了文雪芳多谋善断的优秀品质。她们训练场上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亦可心领神会,而今虽然隔着大海,所思所想竟也不谋而合。

这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高木棉这么感叹的当儿,忽听全场掌声雷动。

十九

在接下来的间接参演中,女子特战队留守女兵表现不俗,首日集体出错的情况再未出现。

为期一周的“互为夺岛”,让高木棉和她的战友们见证了近海作战的全新战法。虽未直接参战,却也宛如身临其境,看到了海岛攻防的特异风景,学到了军事教科书上难得一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种“书面点评”极大地激发了战士们的参演热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在芭蕉林的另一边,海狮突击队留守男兵也在间接参演中经受了锻炼,“书面点评”竞争激烈。

红蓝双方的较量,诸多实景与高木棉的推断不谋而合。演习第三天,女兵夜袭西岛得手,于美德组织三人小组追击,在离岛两海里处被女兵伏击,三名海狮队员“中弹”退出演习。演习第四天,西岛夜袭东岛遭伏击,两名海狮队员“中弹”,三名队员逃脫。演习第五天上午,西岛男兵抓捕三名登岛者,于美德跑来一看就傻眼了,“俘虏”竟是李秋香、张菲菲和自己一手栽培的通讯员余得水。一见面,李秋香就摘下于美德的头盔拔头发,说是拿回去检验检验,看他身体有没有毛病。于美德气晕了头,把余得水狠狠地训了一顿——这当然是后来才听到的“笑话”。

总攻这天,红蓝双方使用了不同战术。蓝军全员出动,二十名队员分乘四艘快艇,分别从四个方向抢滩登陆;红军防守兼顾,三分之一兵力守岛,三分之二兵力夺岛。如此一来,最后的决战反是蓝军占了优势。按导演部设定,胜出的一方不仅要占领对方的岛屿,还要“灭灯”。如果双方都成功夺岛,则以“灭灯”数量定胜负。文雪芳率十九名队员登上西岛,发觉扑空又马上分兵,五名队员留守西岛,她带着另十四名队员急忙赶回。但是晚了。在她到达东岛之前,长于夺岛的海狮不仅占领了东岛,还以“阵亡”九人的代价“灭灯”十盏,也就是留守东岛的十名队员在与抢滩蓝军的对抗中全部“中弹”。文雪芳刚刚抵达东岛近海即遭蓝军伏击,全部“阵亡”。

由此,这场夺岛演习以蓝军胜出而告终。

演习结果一出,“间接参演”的女兵们都很意外,高木棉更是郁闷。江菊花遗憾地说:“嘿,文队要是不杀回马枪,坐着也是个平局。”梁爱武说:“滕日娜是怎么搞的,再怎么说,也不能只灭九盏灯啊,太不给力了!”而夺岛归来的文雪芳,却输得心服口服。她说,红方最后一战未能贯彻互为夺岛的战略意图,轻视了“灭灯”这一关键;而蓝军正是抓住红军夺岛的惯性思维,活用空城计集中全部兵力夺岛,从而造成局部优势,于美德的这一招值得借鉴。

二十

且说李秋香拔下丈夫几根头发之后,张菲菲就拿到亲子鉴定中心。鉴定结果不言自明,“二人没有父子关系”。这下子,李秋香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张菲菲的一颗心却悬了起来。于美德回队之后,王大友也归了队。

归了队的王大友心里闷着一团火。当兵十几年,闹出这种“笑话”还是头一回。如果不是老婆那天突发神经缠着他问这问那耽误了他的出发时间,于美德就不会改变计划率队上岛,他就不会仓促出马上错岛了。

演习结束当天,视导组返回基地,军报记者李连发却留了下来。他几次找到高木棉说要采访,都被挡了回来。高木棉说她的试水项目还在继续,完成任务之后才可以接受采访。李记者只得改变计划先从外围入手,采访演习归来的文雪芳、滕日娜等人。

高木棉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会随着夺岛演习的落幕完美收官,却没想到张菲菲如此较真。

且说张菲菲拿着王大友的头发到亲子鉴定中心,当天便拿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鉴定结论。然而此时,她却对“二奶儿子”的头毛样本产生了怀疑。她找到高木棉说:“木棉妹妹,不是姐不信你,是你们当兵的情况特殊,什么战友啊生死兄弟啊感情不一般,我无法相信你们不彼此护短。我必须见到二奶,必须见到她儿子,头发由我来拔。找到二奶和她的儿子,你是打了保票的。如果一周之内见不到人,我和秋香就去基地找首长去!”

张菲菲这么一说,高木棉就知道自己的“试水项目”出意外了。

好在自己留有后手。她微微一笑说:“张老师,你这样想我能理解。毕竟,我们女子特战队和海狮突击队都在老兵崖下,营房离得近,训练接触多,文队、于队和王指还一起训过新兵,战友情深那是当然。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我保证:一周之内,让你和秋香姐见到二奶!”

张菲菲这才有了好气色。“那好吧,我就等你消息!”

稳住了张菲菲,高木棉松了一口气。她要启动试水项目的最后一道“删除”计划。然而此时,“已证清白”的于美德却向妻子发难了。

“李秋香,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的无知这么的任性,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李秋香就是个乡下佬,就是无知就是任性,于美德你有本事你再包二奶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说到最后都提出了离婚。

高木棉完全没有想到这两口子在“证明无辜”之后居然爆发了婚姻危机,完全想象不了模范丈夫和贤惠妻子的内心感受。

高木棉慌忙跑到家属院,果然就见两口子背靠背地站在木树下,于美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李秋香胸脯起伏直抹眼泪。“姐啊,”高木棉拉着李秋香的手说,“于队只是一时生气,你千万别当真!”又对于美德说,“于队,你这个司令是怎么当的,秋香姐的几句话就把你给打蒙了?再说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大海一般的胸怀,秋香姐就是再闹腾你都要原谅!我跟你说,甭说你是领导,你要真跟秋香姐离婚,我们女兵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还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高木棉这番俏皮话,把于美德和李秋香都逗笑了。

一场危机,暂告化解。

几天之后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基地文工团来女子特战队慰问演出,海狮突击队的男兵们应邀过来观看。作为随军家属,李秋香和张菲菲自在受邀之列。高木棉有意将两位夫人请到前排就座并悄悄告之,二奶今晚要来表演节目。她还嘱咐说,看到二奶出场千万不要跑到台上,等演出结束了再找不迟。

李秋香和张菲菲都点头答应了。

这台晚会有十多个节目,演了两个多小时。前九个节目都演完了,期待中的“二奶”还未出场。李秋香和张菲菲都等得心焦,凑过身来问二奶到底来没来,高木棉耳语说:“放心吧,待会儿她就出场了!”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个节目。帷幕徐徐拉开,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女兵手持钢枪奔向舞台,列成整齐的方阵。

从队列正中走出一名戎裝焕发的女兵。李秋香一看,不由“哦”了声。聚光灯下,领唱的女兵挺胸昂首,亭亭玉立,瓜子脸,弯月眉,双眼皮,嘴角边上有颗美人痣……

李秋香拉了一下张菲菲的衣角。

“是她吗?”

“是她!”

坐在一旁的高木棉摆摆手,示意她俩别吱声。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没想到,还真是个人才,唱的那样好!”张菲菲嘟哝着,竟也跟着大家鼓起了掌。李秋香碰碰她说:“姐啊,你咋也鼓掌了呢?”

张菲菲正欲开口,却见主持人笑盈盈地走上台说:“演出结束之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大家。在台上的女兵中有个伪娘,你们猜猜他是谁?”

“伪娘?”李秋香没有听明白。

还是张菲菲见识多些,低声耳语说:“就是男扮女装,相当于京剧里头的男旦。”

“男旦?”李秋香瞅着台上的女兵说,“都是丫头啊,她们……”

节目最后的这个插曲,将这台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舞台上的女兵们逐个出列,模仿着时装模特的猫步,双目平视,面含微笑,风摆杨柳,立定亮相。大家叫喊着竞相猜测,却都没有猜中。

主持人亮开嗓子喊:“有请伪娘出列!”

从女兵队列中走出一人,李秋香和张菲菲都惊讶得“啊”了一声。

出列的不是别人,正是台上女兵中最为秀气的领唱——李秋香指认的“二奶”——章子然!

“不可能,”李秋香忽然立起身喊,“她是个女的!”

这声喊引爆全场,笑声,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

章子然微笑着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湿毛巾,转过身去擦了擦脸,又取下假发,然后转身立正,向观众敬了个军礼。

“演出到此结束,”他用粗犷的男中音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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