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中的漫游
2017-06-21全文
摘 要:《地平线》是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玄学性色彩最强的一部小说。其中最典型的场景是主人公在巴黎大街小巷的“漫游”。时间和空间重合的漫游,是现实状态,也是心理状态。主人公漂浮不定的漫游正是作者透过巴黎的时间追忆,也源于童年记忆和二战战后氛围的影响。《地平线》中的“漫游”的深层次含义也是一个隐喻,它是现代人精神世界和生存状态的缩影,也代表了人在世界中的一种潜在和可能状态,更是关于当代社会人类“自我失落”的孤独寓言。
关键词:《地平线》;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巴黎;漫游;时空隐喻
作者简介:全文(1993-),女,汉族,湖北荆门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7--02
2014年,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折桂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了世界文坛中的一匹黑马。《地平线》就是他后期风格转向最有代表性的小说之一。正如徐和瑾在译后记中所言:“《地平线》也许是莫迪亚诺的小说中玄学色彩最强的小说。”[1]本论文以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小说《地平线》中的巴黎背景为切入点,探究主人公现实和心理的时空漫游之旅,透过巴黎的时间追忆,追溯“漫游”状态的根源,深入解读“漫游”背后的隐喻。
一、巴黎的时空“漫游”
巴黎,是莫迪亚诺一系列小说中最主要的背景,是他最偏爱、最眷念和最执迷的地方。巴黎,在莫迪亚诺的记忆深处,是一座隐匿着危机的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犹太父亲为躲避法国法西斯警察的追捕,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战后,幼小的莫迪亚诺仍能感受到那种特殊的气氛。于是在他的小说中,巴黎成为一座盘根错节的地理迷宫,连主人公的回忆都变得支离破碎、扑朔迷离。但在《地平线》中,随着博斯曼斯的步伐,莫迪亚诺想象中的巴黎渐渐成为一个有序的空间。
首先,以星形广场为中心,沿着輻射的街道开始漫游,寻觅每一个被遗落在角落中的往事回忆,如地铁口、林荫大道、旅馆等。在《地平线》中,博斯曼斯最初的回忆便是从玛格丽特居住的十六区开始的,之后又穿越了十四区和十二区,慢慢揭开了一系列迷雾般的人物命运。其次,在莫迪亚诺的笔下,巴黎是一个具有中心和边缘之分的圆形结构。巴黎的中心是繁华和热闹,人来人往,却无一处可供他们安身的地方;边郊却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漫游者躲避过去的佳处。玛格丽特为了躲避潜在的危险,而不停地更换住所,终于在奥特伊的佩尔尚街十六区找到了一个偏远却安全的房间,博斯曼斯也愿意待在这所安静的房间写作。此外,还有法国和瑞士的对立。在《地平线》中,主人公认为,瑞士是一个安全的中立国家,没有经历劫难和痛苦,拥有阳光和宁静生活的世外桃源,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但并非如此,玛格丽特从巴黎前往瑞士当家庭教师,却仍在瑞士遇到了一直追赶她的布亚瓦尔,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巴黎。
这个有序的自然空间,隐含在莫迪亚诺的小说深层,同时也是他内心精神世界的反映。随着空间的变换,时间也在变更。三十年之前、二十年之后、四十年后,一个时间点就是一个故事的开始。时空重合,形成一道“时间走廊”,通往“地平线”。
生命就是不断地追索过去和期待未来。与玛格丽特的相恋让博斯曼斯相信,他们依然可以成为幸福的拥有者,依然可以成为摆脱过去、前往“地平线”、开始新生活的自由人。他在内心深处明晰,“在怀疑时,至少还有一种希望,有一条逃逸线朝地平线逝去。我们心里在想,时间也许没有完成它摧毁的工作,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时候”[2]。在时间走廊里,虽然彼此已不在同一条时光走廊里,如同隔着鱼缸玻璃,并行待着却再无交集。但博斯曼斯相信,有朝一日,当他们再次迎面相遇时,他依然能一眼认出玛格丽特,他将穿越时间走廊中那一道道看不见的界限,在同一条时间走廊中与玛格丽特重新开始他们的爱情。
漫游终止的地方,就是“地平线”。它是天与地的尽头,是一个真善美的新世界,是一个人人梦寐都想要抵达的世外桃源,通往一个未知的美好未来。抵达“地平线”,就能摆脱过去、克服遗忘、抓住幸福。这是一场时空之战。在心理时空与现实时空的全息对应中,主人公内心深处的漫游状态也不断展现在我们眼前。
二、巴黎的心理“漫游”
巴黎漫游,是地理上的漫游,同时也是心理上的漫游。
巴黎,这座国际性的大都市,包容着各种各样的人,却又对这些来来往往的可怜人们不闻不问,她冷漠的怀抱中只残留下了孤独、匿名和遗忘。在巴黎,博斯曼斯和玛格丽特就是漫游者、无根者、局外人。没有父母、没有国籍、没有过去的他们,在漂浮的无根性、潜在的焦虑感和无形的隔阂感中漫游,却又不断向往着幸福的“地平线”。
这对恋人相依为命,却也有着未曾告知对方的过去,彼此只是熟悉的“陌生人”。正如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所言:“哪怕在最密切的关系里,也很容易出现一种陌生的特色。”[3]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这种疏远性和陌生感的特质是一般人类的共性,存在于任何关系中,这对恋人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是群体中的一种特殊元素,既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既在其中又在局外;既近又远。他们只是群体之内的外来人、多余人、圈外人和无身份者。他们既不确定过去也无法看到未来;既身处社会群体之中又无法真正融入。“外来人的境遇,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已经无家可归、注定四处漂泊的现代人的生存样式。”[4]
《地平线》中的主人公是典型的漫游者,具有漂浮的无根性特征。他们没有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长大,成年之后也与他人有一种疏离感。他们都很不幸,一直在逃离着原来的生活。直到遇到彼此,惺惺相惜,他们才开始感受到生活的幸福。
为了抵抗漂浮和遗忘,博斯曼斯试图从曾经残留的记忆碎片中重温过去的美好、寻回遗失的爱人。但是“他感到自己患有遗忘症。他对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已忘得一干二净”。[5]失去过去,他与玛格丽特的相遇也变成了模糊的记忆,是否一切都注定要被遗忘?曾经的美好也遗忘在了记忆里,曾经的爱情也埋进了尘埃中,一切都随时间而被淡忘。“现实事物总是破碎的不完整的。有时候人们遇到一个人,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忘却了某些东西。人们对自己说谎。这一切形成了一大堆支离破碎的东西。”[6]现实中的生活往往充满了不确定的印记,毫无根基的状态又让博斯曼斯陷入了迷茫,他感觉生活处处充满了压抑感。
博斯曼斯依然是一个潜在的漫游者,城市中的“陌生人”,只能孤独地漂浮在这座繁忙的都市中,只能在一股茫然若失的感觉中焦虑不安,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无法找到生活的根基点。时空中和内心的漫游成了博斯曼斯生活的方式。从巴黎的一个街区走向另一个街区,他在遗忘的角落中寻找缺失的身份、对抗生命的孤独、抵御遗忘记忆。
三、时空“漫游”隐喻
二战结束之后的西方世界社会安定。巴黎作为文化时尚之都,也迅速从战争中恢复过来。物质文明快速发展,人们享受着战后的富足与太平盛世。但一种对生命、过去和未来无法把握的无根性和空虚感仍然深深隐藏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人的精神世界潜伏着深深的危机。人的行动、思想和生活都面临着解构,人在这个现代社会中早已失去了自我,只是一张纸(身份证)、一个符号、一个都市漫游者。
同时,西方社会青年人的生存状况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对自己的命运没有自主性,在无依无靠中随波逐流,惶惶不可终日,面临着进退两难的生存困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地逃离困窘局面。莫迪亚诺的小说便着重关注这些飘忽不定的犹太青年人。面对人类命运中这一悲剧性的生存状况,莫迪亚诺时常会引领我们探求人物谜一样的过去,在消逝的時光中寻找迷失的身份和自我,揭露出人类生存的荒诞与悲哀。他曾说过:“我力图写出一个没落的世界,而法国被德国占领时期正提供了这样一种气氛,但是实际上,我所表现的却是今天世界的一个极度扩大化了的形象。”[7]莫迪亚诺的《地平线》只是这个没落世界的冰山一角,他笔下人物的存在状态也只是现代人生活的部分缩影,但却折射出我们这个时代人所处的生活状态的无奈与荒诞性。
《地平线》中的“漫游”状态就是现代人精神世界和生存状态的缩影。孤单、恐惧、生活的荒诞,这就是现代人生存的悲哀。在莫迪亚诺看来,我们的悲剧也在于命运的不确定性和荒诞性。人被周围的环境所压迫和异化,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也有着深刻的隔阂,人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运。这个世界变得混乱和反常,这个时代变得不可理喻和荒诞不经,人也变得越来越渺小和卑微。荒诞才是生存的现实。莫迪亚诺反抗荒诞的策略就是揭下历史虚伪的面具,从人类历史的进程中揭示人类生存的真实状态。
“漫游”的状态也是关于当代社会人类“自我失落”的孤独寓言。正如莫迪亚诺所言:“我飘飘无所似,不过幽幽一身影。”[8]人类生存的本质便是孤独。在《地平线》中,作者所描写的两个青年恋人的境遇就是在描述关于21世纪人类的生存寓言。最后,作者笔下的“漫游者”已经经历了人生的磨难和洗礼,不再浑浑噩噩地让短暂的人生从虚无和荒诞中走过,而是执着地寻找生命的美好时光,走向幸福的“地平线”。
参考文献:
[1]徐和瑾:《<地平线>译后记》,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65页。
[2](法)莫迪亚诺:《地平线》,徐和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31页。
[3](德)齐美尔(Simmel ,G):《社会是如何可能的:齐美尔社会学文选》,林荣远编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6页。
[4]陈伯清:《格奥尔格·齐美尔:现代性诊断》,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页。
[5](法)莫迪亚诺:《地平线》,徐和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74页。
[6](法)洛朗斯·利邦:《莫迪亚诺访谈录》,李照女译,载《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第163页。
[7]小禾:《“神秘的年轻人”——法国当代作家莫迪亚诺》, 载《读书》,1986年第2期,第111页。
[8](法)莫迪亚诺:《寻我记·魔圈》,李玉民等译,漓江出版社,1992年版,第235页。